由西向東走甘肅[5]——張掖

作者: 勇敢去飛

導讀當晨曦緩緩照進窗時,我們依舊在睡夢裡暢游。這在我們結伴出行以來是很少有的場面。並不是鬧鐘忘了忠於職守,也不是我們依戀著溫暖的床鋪。這是我們旅途路上一個晴朗的早晨,但也是我們身處的土地上意義非凡的一天。當所有人准備歡慶一個盛大的節日時,我們也隨之放慢了自己的節奏,在到處洋溢著快樂與閑適的氛圍裡把啟程的時間稍稍調後了一些。今天是國慶日� ...

當晨曦緩緩照進窗時,我們依舊在睡夢裡暢游。這在我們結伴出行以來是很少有的場面。並不是鬧鐘忘了忠於職守,也不是我們依戀著溫暖的床鋪。這是我們旅途路上一個晴朗的早晨,但也是我們身處的土地上意義非凡的一天。當所有人准備歡慶一個盛大的節日時,我們也隨之放慢了自己的節奏,在到處洋溢著快樂與閑適的氛圍裡把啟程的時間稍稍調後了一些。今天是國慶日,是偉大祖國的六十周年華誕。全國各地都開展著精彩的慶祝活動。所有的人們在忙碌了大半年後也可以輕松的迎接這長假,給自己一段悠閑的時光。十年一度的盛大閱兵更會給節日帶來紛呈的熱鬧場面,用鋼鐵的軀殼和高尖的技術展示著祖國的強盛與發展。我們無法在電視機前親眼見證這一切,卻依舊從清晨的寧靜裡感受到激情的前奏。就這樣,我們雖然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還是給司機師傅多留了些休息的時間。我們也得空在清晨幾乎空無一人的街道走一個來回,再在不起眼的小吃店裡用燙手的豆漿和水煎包填飽肚子。昨天在嘉峪關買的一斤棗子還有路上剩下的半袋德芙也被我們收在包裡。我們收拾停當,站在鏡子面前一照,儼然精神百倍,活力十足,對付張掖一天的野外活動該是綽綽有余。張掖的景點和前幾日不同,以自然風光為主。我們沒有時間去遠處的七一冰川,只給自己安排了馬蹄寺和丹霞地貌的路線。在經歷了三天沿著長城的跋涉,讓城牆淡出我們的視線一會兒,或許會有不同的感覺。

八點半司機師傅來到門口。昨天半夜把我們從火車站帶回來的路上,他便和我們已經談在一塊兒。別看他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其實是個實實在在的南方人,還和我們是同省的老鄉。當年他隨著父母來到這裡搞地質,也就把家安在張掖。與嘉峪關的司機不同,他依然有著深深的思鄉情節。今年上半年的時候還組織了兄弟姐妹們好大一家子來了個長途自駕還鄉之旅,對那青草依依,河巷交錯的南方土地向往不已。他說等過一陣子不想在這裡待了就回到泰州老家去,還是做出租車司機,也可以和妻子在那裡頤養天年。至於兒女嘛,他笑笑,年輕人哪裡都可以發展,隨他們自己好了。談笑間,我們在市中心的鼓樓轉了個圈,停在大佛寺的門口。

張掖在宋代是西夏的領地,河西四郡當時都在西夏人手裡。黨項人以超級頑強的生命力在宋和金的夾擊中生存,並將自己的地盤越闊越大。崇尚佛教的他們也大興佛事。在西夏的土地上曾經林立無數教政合一的寺廟。大佛寺就是其中很著名的一座。當年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迦葉如來寺”,寺中供奉釋加摩尼的涅槃像,主佛與北京香山的臥佛寺如出一轍。然與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香山臥佛寺不同,清晨的大佛寺卻是幽靜且平和。我們踏著清風走進並不寬敞的大門,從門口牌坊上射下的淡淡光輝猶如雲端諸佛遺下的九天佛光,漏下蓮花座,潺潺潤澤人世間。殿前香爐裡剛剛繞起的徐徐青煙,盤旋在無人問津的殿口,似乎將天界的飄雲也借了下來,等待著涅磐的佛起身西去。這般清修場景讓我們也不自覺地放輕腳步,繞著殿前殿後仔細的欣賞。殿前左右兩側牆上有磚刻的浮雕,筆法古樸,頗有西域特色,估計是黨項人的原作。左邊的刻畫已然斑駁不已,但殘缺而不失其畫骨,端是名家的手筆。趨身入殿,與殿外的明亮相比較,店內昏暗很多。一進門那傳說中的中華國土上最大的室內木胎泥塑臥佛便占滿了所有的視野。等眼睛漸漸適應,才分辨得佛頭,佛腳的所在。當真是大得可通天地,只是用肉眼根本無法盡收眼底。佛是右脅而臥的姿態,佛體極為修長,左手輕搭在體側,佛袈裟下現出豐腴的雙腳,在黑暗中輪廓分明。本是金妝彩繪的臥佛如今已經褪去大多的色彩。金色的部分氧化成了黑色,鮮艷的紅色也淺了很多,綠色和藍色倒還頑強地附著著,隱約能看出當年的輝煌。我們沿著佛身向佛首走去。來之前Catty早就聽人說這尊佛,最靈的莫過於那微合的雙眼。無論站在佛前什麼位置,都能感到佛雙目的注視。在佛首的前面,那和藹而平視的目光讓人遍體都沐浴著一種無可替代的祥和;在佛身前,那眼神變得遙遠卻更明亮,似乎在指引著人們走往佛所在的方向;而在佛腳邊,那眼神更是遙遠得無可仔細辨析,卻非常的銳利,讓人們無法脫離佛的法力而為所欲為。佛涅槃之前,他所感受的不是生命之火的漸漸衰弱,是清明心境中更加敞亮的悟性。所以,當這些感受從眼神中流露出來時,依舊讓世人有著自我醒悟的引領。但,終究絕大多數的眾生都迷失在塵世之中,即使佛的弟子也不例外。佛身後靠近屋頂的一群浮雕刻畫出弟子們在他涅槃前的表情。七十二弟子,表情各異,愁傷哀苦都畫在臉上,唯有中間的一位弟子臉色平和,似乎還帶著微微的笑容。這才是真正的悟道者。佛不會因為涅槃而離眾生遠去。恰恰相反的是,他會在大極樂裡不生不滅,脫離本有的生死輪回,該是更快樂才是。來這裡參拜的人們更應該體味著人生所在的意義,而不是生老病死的無奈吧。

由於是西夏的皇家寺院,這大殿中頗有幾處和尋常寺院不同的地方。臥佛的頭部侍者是帝釋天,腳部的侍者是大梵天。他們分別代表西夏王與後的替身在佛前侍奉,也表明了西夏人無論地位事佛虔誠的傳統。大殿的兩側廊下供奉著十八羅漢像,法身威嚴。在殿角開頭的降龍羅漢手裡並沒有拎著一條青龍,只是用銅鈴般大的眼睛瞪著面前的柱子。循著眼光看去,柱子和屋檐交錯的角落裡,一條青龍正在張牙舞爪,翹胡瞪眼的對著羅漢,似乎要逃,又不願離去的模樣。只因這寺院是皇家所有,所謂真龍天子,若要被羅漢降服也就失卻體面。故此建寺之人將這坐像改動一下,皆大歡喜。這樣媚上的做法在寺院裡出現也實屬無奈。清修之地染了權勢的塵埃,要做到無欲無求,無生無滅,恐怕也是黃粱一夢。所謂真修不過是世人給自己的一種寄托,能否達到無論地點,無論環境,由心而發的上上乘境界,自己也說不清楚。



由三十三天下來,我們沿著石窟邊上的山路往觀景台走去。據說在那裡能夠直面雪山,一覽馬蹄寺風景。拾階而上,山風微涼,秋草茂盛,時不時飛出來的山螞蚱,低聲唱著的山雀兒讓整個山路變得生機勃勃又悠然雅靜。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我們在陽光下唱著歌,看著大地緩緩在眼前越來越廣闊,天空離自己越來越近,猶如走在一條通天的大道上,遠離人世的囂塵,流淌在行止隨意的雲端。然而高原的跋涉畢竟不比平地的遠足,當我們走上了山脊的道路時,已經氣喘吁吁,汗濕衣襟。我們坐在山崖邊小憩,南面的草場在陽光下流動著金黃色的光芒,北面的崢嶸山石在浮雲下顯得更加沉默和厚重。連成一脈的草樹在山頭微微飄搖,草葉摩擦,在自己的世界裡發出此起彼伏的悄悄私語。休息片刻,我們邁過山脊,再穿過一片茂密的高大松林,前路便嘎然而止。對面迎來的是染盡白頭的雪頂,和猶如一道道被深犁而出的寬厚山軀。自從麗江行之後,這是我首次那麼近的再見雪山。山腳的草甸是這山發育生長的源泉,圍繞的高山林帶是搭在山肩上的美麗絲巾,棕色的冰水蝕溝是它閃耀著健康膚色的脖項,白雪皚皚的山巔是早生華發高昂的頭顱。當人們在山腳下的石窟前虔誠參拜時,神佛只是這山億年佇立的化身之一。當信仰的額頭磕在冰冷堅硬的山石上時,只有這大山的身軀才能察覺大地微小的顫動,用永恆不變的姿態,日復一日的保佑著親澤他水土的人們。當干澀的喉嚨裡誦出遠古留下的禮贊時,也只有這山谷裡的回響才是大山堅定的回答,把安寧和希望傳遞給傾心聆聽的靈魂,守候在山的懷抱裡,千年,萬年……我們站在路的盡頭對著山高聲叫喊,也讓自己的聲音與大山的和聲交錯起來。沒有人能破譯我們交談的密碼,他們只能看見我們臉上的微笑與山頂閃閃的光芒。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跋涉,我們在觀景台上走一個來回,已經到了下午兩點時分。幸虧早上的幾個水煎包將胃填滿才讓我們熬到現在。即便如此,我們也有些飢腸轆轆。但是,我腦子裡還是記著金塔寺的事情。從三十三天下來的時候,我們問過一個管理人員。她告訴我們,金塔寺一直沒有對外開放,尋常只有石窟壁畫雕塑的研究人員會去那裡。那裡的自然景色是馬蹄寺沒法比的,而且有全國最大的飛天!這一個定義讓我目瞪口呆。敦煌莫高窟的飛天天下聞名,卻不知依舊山外有山。至於去金塔寺的路程,那更是眾說紛紜,有的說,雇了馬幫翻過那道山梁兩個小時就能到了。有的說開車走那環繞的山路,只要一個小時多。還有的說那來回是要一天的,而那裡常年並不開放。如此,我們已經喪失了辨別的能力,只能求助於我們的司機師傅。他聽完我們的想法,立刻找來了兩位摩托車手,說來回應該可以兩個小時搞定,但是這二十五裡山路必須一人一輛摩托車飛馳過去。那神秘之處的巨大誘惑,讓我們不暇思索,很快和兩人談好價格,轉眼間就飛馳在崎嶇的山路上。

稱這山路崎嶇,一點都不過分。整條路在開始的時候便被挖斷了。而後,車輪下面滾滾駛過的是灑滿大大小小山石子的土路。摩托車手把車載音響開到最大,兩輛車便在這山石上面伴著音樂跳起舞。車輪在石子和泥土之間跳躍,飛揚的石子在身後劃過一個個美麗的拋物線再滾向遠方。速度慢的時候,塵土和著山風在我們身邊升騰,速度快的時候,我們在自己的身後留下一道淺淺的浮雲。Catty和我把帶的夾克套在身上,拉鏈拉到了頂端,依舊感覺到風不停的從四面八方鑽進來。車座抖動得像是失控了的電鑽柄,如果整個人都坐在上面便會全身觸電般顫抖得無法自拔。所以我們只能半蹲在上面,兩腳踩著後輪的支撐杠,兩手緊緊的拉著車手的外衣。時間久了,我們更是支撐不住,狠狠地坐下來,隨著這飛馳的狂牛,一起抖動和騰躍。山勢漸漸變高。隨著每一次拐彎,摩托都像怪獸一般怒吼,然後往更高的山坡上衝擊。兩側矮矮的草甸已經消失,更多是猙獰的山石和一叢叢覆蓋著地表的野草窠。風也變得更冷,即使陽光還灑在我們四周,也感覺不到一點溫暖的氣氛。空氣開始如藍天般清澈,透明並帶著一點稀疏,讓我們不知滿足的呼吸著。後來,不知道轉過多少山坡,駛過幾道山梁,我們已然適應這山裡的變幻和路途的顛簸。山路也開始高高低低的加大落差。山谷裡,祁連山脈溶化下來的雪水彙集成一道道緩緩的溪流,在草叢和沙地上流淌。有被夏日的大水衝刷成大山洞的溪谷,流出的水像是這山淌下的淚。當地人叫它龍眼洞。有被大雨和山風衝擊分離的巨型山石,散漫的落在山坡上,道路兩側,似乎隨時都要翻滾下來。還有那縮進去的山坳裡,用茅草和枯枝搭成的半披羊圈,而轉過那山坡,便是在陽光下四處點綴在大地的白色羊群,甚至塞住了前行的路。在我們的鼓噪和高音的喇叭下,才不情願的往邊上散去,給我們讓出一條羊腸小徑。再過不久,我們已經盤上了山頂。兩輛車便奔馳在天邊,除了前面那條彎曲的山路,四下深邃的山谷,只有迎面的陽光和漂浮的雲。回望來路,那是搭向天際的天梯,是盤龍的身軀,在山壟之中若隱若現。伸開手臂,可以觸摸藍天那透亮的晶瑩;睜開眼睛,可以看透這山群背後的美麗。於是我們忘卻顛簸,忘卻寒冷,忘卻飢餓,僅存著這心和山與天際的一絲共鳴。

轉過山脊,我們漸趨向下盤旋。在飛速的奔過一堆堆山石後,驀然轉彎,眼前的色彩整個都變了。剛才還在天空下冷冷的山群,瞬間湧上一陣暖意。眼前不僅僅是一條夾在山峰間的路,卻開拓出一整片的山谷。金黃的顏色滿滿鋪遍了谷地,把山石,溪流,土壤,牛羊都淹沒在這光芒中。一間樸素的小屋,幾株五彩的樹將這谷地劃分出簡單的層次,讓其它色彩盡情點綴。然後這片金黃向遠處無盡的延伸,爬過山腰,湧向山巔,在遙遠的地方淡去,幻化成陽光下共老的白頭。我們被這靜謐的山谷深深的吸引,怔怔的站在半高的山崖上,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與欣賞。這是世外桃源,雖然沒有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卻有草廬一盞,羊群點點,依舊是不知秦漢,無論魏晉;這是隴上胡天,雖然沒有脫毛漢節,白鬢蘇候,卻有祁連馬嘯,連地秋草,仍然年年空對山月,歲歲只染風霜。我想結廬於此,又怕攪擾這山這草的孤寞,進也不得,走也不舍,竟是無言良久。直到兩個駕車人連連催促時間不夠,才拾起地上的包,從進入山裡的小路口返身上車,繼續前行。

再走不遠,便是路上的重要景點觀音洞。這一路應該有上中下三座觀音洞。只是上中兩洞已經殘破很久,我們只來到下觀音洞。兩山夾一溝,這山溝裡必然別有洞天。觀音洞基本沒有怎麼開發。入口一處民宅,我們到時兩扇鐵門關得嚴嚴實實,敲門半天並沒有動靜。難道是主人遠游,我們白跑一趟?我正在瞎猜,門吱呀呀開了,一位和藹的老太太走出來。我們一說來意,她便將我們讓進去。可是左瞅瞅,右瞅瞅,這個大院子除了幾間矮房,山花燦爛,只在院子盡頭有一堵山峰,高聳在那裡成為後院牆,其它別無洞天。車手見我們不得要領,用手指指山壁的中間。我門抬頭看去,竟然三十米高處的山壁上有一條窄窄的小徑,小徑的盡頭是兩孔被木門封住的山洞。就在上面?我疑惑的看著老太太,她對我點點頭說,你們自己上去吧,我們就在下面等。可是上去的路呢?我睜著眼睛四處踅摸,一直走到山壁前,才看見一排在很陡的山坡上矮草窠裡,有一條很窄的小路。這幾乎不是路,只有一人寬,原本有山石做的石階也早已經崩壞,讓攀登更加坎坷。我們小心的踩著翻滾的土石往上攀,在只夠一個人轉身的山崖邊反向折上,來到觀音洞口。



走下金塔寺,我們滿身疲憊,即使松林如故,泉音悅耳也無暇顧及。只希望能早點返回。引擎轟鳴又起,我們順著來路又駛離山崖,最後回頭望去,山崖中嵌入的小殿越來越遠,然後與山壁混為一色無從辨認。突然,我冒出一個念頭:或許我還會回來,用淡淡的燈光與無所求的心伴著這山崖。那時候這裡沒有什麼金塔寺,沒有什麼佛雕與飛天,永遠不會有人來打擾,永遠不會再有鐵籠和混凝土,只是兩座小小的洞窟和向禪的本念與日復一日的堅持。

金塔寺的余影依舊在腦海中環繞,我們的摩托卻順著山路不知奔向哪裡。我的車手告訴我,我們可以走另一條路去馬蹄寺外,讓司機師傅在那裡和我們彙合。得到我們首肯後,車頭一拐,往一片依稀的水邊而去。這祁連山脈山嶺相連,即使有水也是涓涓細流一般,可是我們的眼前眾山的環繞之下,突然冒出了一大片水域,也著實讓人吃驚。車手告訴我們,這是馬蹄地區的唯一水庫。而我們走的路竟然就在庫區裡面。一邊是壘的幾人高的水庫土堤,一邊是與天空競色藍如寶玉的庫區水面,我們就夾在中間狂奔。據我觀察,我們所走土路在豐水季節水線比較高的時候,必然也是庫區的水域,淤積的泥土和水面撲打造成的石蝕更說明一切。松軟的泥石順著車輪撲簌簌落下,在水面砸起一道道漣漪,伴著我們揚起的塵土,一路相隨。這水庫不大,我們很快駛出大壩,沿著河道往下游去。回看大壩,巨石壘起的壩體上有五個大字——瓦房城水庫。那麼這河叫什麼名字?我望著干涸的河床問車手。他說,這叫大渡馬河。好有氣勢的名字。如果不是這大壩,奔流而下的河水必然在我們身邊咆哮著,如同成千上萬的野馬一起奔騰,水聲就是馬蹄滾滾的濤聲,在兩側的山谷裡回蕩。這才會有大渡馬河的名字吧。看著寬闊幾乎百米的河床與平坦但亂石零落的河基,我幻想著這河不可阻擋的氣勢。卻在偶爾一撇中,發現路側的白楊樹邊有一條窄窄深深的水渠。裡面水流清澈,只是溫順了許多。盡管水速很快,卻靜悄悄的沿著既定的軌道流淌著,以至於我們並行了那麼長一段,我才發現它的存在。這是大渡馬河現在的模樣?那寬廣如十車道的河床已經不是承載它濕潤軀體的溫床,人工約束讓這水只能蜷縮在巴掌大的地方,走完它剩下的旅程。我曾看見雜志上介紹南水北調時,穿山體而過的河流都被用鐵管導入人工渠,因此很多河流失去了原有的航道,甚至從某一點起就銷聲匿跡。沒想到在祁連山角,相似的一幕也出現在眼前。咫尺之隔,河流已經無法再順著他們千萬年延續的脈絡傳承下去。大河成了小溪,大渡馬成細長的水蛇,咆哮的浪濤轉為柔順的水脈。人們肆意從中獲取自己需要的價值,而山水默默忍受著難以承受的傷痕。祁連山的傷會到此為止嘛?我知道這是沒有答案的。我所能做的是默默的祈禱與祝福,希望再次看見它的時候,不是漸漸的消亡,而是慢慢的恢復。

我們回到馬蹄寺外和司機師傅相遇時早已經日斜西天。一下午的山風吹得我們頭發散亂,滿面是灰。但是我們顧不上許多,跳上車,一邊催促司機師傅加緊趕路,一邊往嘴裡塞著所有能吃的東西——巧克力,棗子,牛肉干……將近八個小時的水米不進和連程奔波讓駕駛摩托的人都說我們已經和那裡的黑瘦牧民一般無二。可我們今天的旅程還要繼續。除了祁連山,張掖地區另一個聞名之處是丹霞地貌。那些紅色的砂岩會在每日的夕陽下閃爍著全世界最燦爛的色彩。

丹霞地貌是我國地理學家命名的一種獨特紅色沉積砂岩形成的地貌。最近由於某類流行性地理雜志的厚愛,格外受人重視。其實很早以前,我便在南方領略過丹霞的獨特美麗。武夷山郁郁蔥蔥的青色裡藏著的暗紅猶如湧動於玉杯裡的葡萄美酒,濕潤並且風情萬種,使人愛不釋手。相比較,在大西北部與戈壁風砂作伴的丹霞又會是怎樣一種色彩?在少了九曲十八彎的流水和跳躍靈動的綠色後,丹霞還會那麼潤美嘛?據說,老謀子就是被那裡深深的迷戀,用絕大的篇幅拍出了一部名叫“三槍拍案驚奇”的鬧劇。以攝影師出生的他都如此推崇,我們更是沒有理由不去拜訪一程。我沒有想太多就在車的顛簸中睡去,醒來時分已經在一片荒野之外。和早晨進入祁連山脈不同,這裡沒有什麼植被,沒有什麼戈壁。只有大部分的土路和少量的石頭。天上的太陽似乎還等著我們,執著的貼在西面的天空。一片似濃似淡的雲向太陽靠攏過去,圍在它周圍,時而按住四射的光芒,時而放出一天空的燦爛。這就是張掖的丹霞入口。我們剛闖進去,路已經在小山包間迂回了。說是小山包,還不如說小土坡更為恰當。每個土坡大約一二十米高,下端露出棕色的土,上面頂著些稀稀拉拉的草窠,沒有絲毫丹霞的跡像。土路上車轍橫豎,被軋出的路面露出了一些松軟的石質表層,有些淡淡的砂紅。往裡面不知拐了多少個彎,大約行有一公裡左右,眼前的土坡突然完全變樣。那些土都從眼前不翼而飛,取而代之是一座座深紅,褐紅,棕紅,淺紅,橘紅,橘黃,淺黃的石山。它們形成了一片無法望到盡頭的山陣,在陽光下不同的位置,表現著錯落的光影,毫無保留的展示著自己的色彩。張掖丹霞終於在自己的領域向我們開出最絢麗的花朵。

我們已經目不暇給。目光所致……不,即使目光掃不到的地方也是精彩紛呈。山成了紅彩色裝扮的高台,谷成了色影堆砌的畫板,大地被這些色彩所渲染,也不知本色是什麼,只是透著紅,透著黃,透著暖暖的陽光。這是名家在勾勒,柔和的線條層次分明,粗細搭配和諧;這是巨匠在潑墨,色彩濃淡相宜,冷暖色調清晰。山也隨著著色彩變換形態,波浪般凸凹,沙丘般圓潤。更給這光影帶來重重疊疊的深淺,讓大地閃出出平平仄仄的光芒。與南方濕潤的丹霞不同,張掖的丹霞不需要點綴,綠色的草樹不適合他干裂的肌膚。他散發著西北男人獨有的氣息,裸露且紋理分明的身體描述著健壯和強勁。他不需要什麼修飾,柔美的水流無法匹配他結實的肌肉。他用力拱起身上所有的血脈,在太陽下面獨自欣賞自我的力量。他只與刀刻似的風做伴,和霜雪嬉戲,然後在自己的傷口上隨意塗抹色彩,並蝕刻進去,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景區有四個觀景台,第四個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我們跟著那些端著長槍短炮的人爭先恐後的往上登。說是觀景台,其實也是丹霞的山坡,紅砂岩在我們的腳下,身旁,和四面八方。時而一道黃綠絲帶在大地顯現,裝飾著紅色的裙擺;時而一抹白色的挑染隨風而出,俏麗了棕紅的發梢。陽光也來湊趣,山的影子疊在明麗的山體上,順著山勢演起彩色屏幕的皮影戲。我們這樣的行人也成為山影上的小擺飾,為整個舞台帶來更多的動感。好些個嬉鬧人們發現了這舞台的秘密,呼朋喚友,用自己的影子構建著各種單詞,或是Love,或是Hello。鏡頭裡,人們和自己的影子熱烈合影,猶如老朋友相見。登到觀景台的最高處,每個人都牢牢的占著自己腳下巴掌塊大的地方,遙望遠處。那裡是一望無際的褶皺丹霞。陽光把雲層趕開,在大地上慢慢的移影。數萬年前的菏澤湖盆終於在眼前徹底展現。當歲月將浮繪的泥沙全都淘淨,寫在滄桑的石層上的不僅是干涸,還有本色,層層疊疊的本色。我突然有些理解這西北大地上丹霞的魅力。這是最本真的丹霞,也是最“ 原始”的丹霞。它們不具備任何的修飾與掩飾,甚至還要在風砂裡磨礪出傷口。可是它們卻依舊敢於把自己的本色放在世人面前,不讓於犀利的目光,不怯於鑠金的眾口,最終以這萬年不變的堅持讓世人理解其中的魅力。這無邊的氣勢只是它們表面的展現,只有單純才是它們固有的內心。在這一片紅色海洋淹沒了所有游客的感官時,有多少人能感受到其中的至純至真呢?當太陽貼著遠處的丹霞漸漸西沉時,身邊的幾位色友開始商量夜拍的內容了。據說在皎白甚至有些藍色的夜光下,這片丹霞又會給我們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依依不舍的追著最後一縷夕陽余暉,我們夾在車流裡,向張掖而去。

在小吃街口與司機師傅握手告別後,我們一頭扎入美食的海洋。張掖的搓魚面,可口的涼皮,香辣的大盤雞,還有很多很多,吃到幾乎挪不動步的時候,竟然碰上和我們一輛火車來張掖,趕去七一冰川的幾位驢友。在茫茫的人海中,能夠在幾個小時裡走過短短的相同一程,讓我們一見如故。互相交流了一路的感受。得之他們將去額濟那旗看成片的白楊林,於是就此分道揚鑣。走出步行街,張掖的熱鬧的夜還在繼續。一天奔波的疲憊也悄悄的爬上我們的身軀。可是,我們卻沒有一絲困意。張掖帶給我們的不僅是豐富的物產,善良的人們,還有那深藏不露的文化、藝術氣息以及氣勢恢弘的大山與如畫的景致。夜色根本無法掩住它四射的魅力。在我們的地圖冊裡,在甘肅的中心地帶,他的名字如人們所稱呼一樣閃著耀眼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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