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離上海很近，只有四五十分鐘的車程，比起上海市內的很多地方還要近，因此我去過三次，三次截然不同的感覺。第一次去在大學一年級，剛軍訓完有幾天假休整，宿舍裡幾個女孩就商量著要到蘇州玩，多少是受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蠱惑。火車票極便宜，打了學生票的折只要幾塊錢，嘿，真好，費用又少還能去天堂。那次去玩了幾個出名的園林（應該是參觀才對），寒山寺、拙政園、留園、獅子園、虎丘都去了，除了驚嘆於拙政園的豪華端正以外，對其他的都印像模糊，尤其不喜歡寒山寺，門前又小又髒的小河，廟裡10元錢敲一次的鐘，張繼他老人家要再來一次，也沒心情寫楓橋夜泊了吧，只怕要連夜起程趕往別處了。倒是觀前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熱鬧的夜市，有各種各樣新奇的小工藝品，有趣而廉價，喧囂擁擠的人群，還有好吃的小吃，對我們都是很大的吸引，連續兩晚都在那流連，扛了一堆東西回上海，畢業時不舍得扔，又扛回了家。那次蘇州給我的感覺是模糊流動的，我只能告訴別人我曾經去過哪些景點，卻說不出我喜歡的地方，標准的過客。曾有同學拿著大疊門票向我炫耀，如何用4天時間騎著自行車去完了所有的蘇州園林。據說蘇州有一百多個古園林，開放的起碼也好幾十個，我只能在心裡說佩服佩服，但又覺得實在是浪費了騎自行車的腿勁。
也許人都是偏心的吧，親切的事物總覺得分外的好，就如從小吃慣了的食物，看慣了的人一樣。對蘇州的親切從一本書開始，清朝一個籍籍無名的蘇州書生沈三白所著的《浮生六記》，講述其與妻子之間普通的夫妻之愛、家常之樂、生離死別之苦。平凡生活中的精致情趣、對妻子的愛與懷念在今天仍可以深深讓人感動。如林語堂所說，沈三白的妻子芸娘是特別可愛的中國女人。書中的她聰慧可人，家境貧困卻心境高潔，通詩文精女紅；化平淡生活為神奇，她懂得用低廉的辦法布置家，銀子不夠，情趣搭夠；懂得將夏季荷花花蕊置紗袋中以天泉水烹煮，成香韻雙絕的荷花茶；丈夫與友人賞花苦無熱酒熱菜助興，她租街頭餛飩攤子為他們現熱酒菜；她認為茉莉雖香，簪於鬢卻成油頭粉面小人，蓋因沾染脂粉之故；更重要的是，她對丈夫有全心的愛和諒解，不求丈夫顯貴，她是那種讓做客的人可以像回到自家一樣舒適的主婦；她是可以在丈夫和友人聊天睡著的時候在他們膝蓋輕搭條毯子的主婦。這麼可愛的女人，卻無法和丈夫白頭到老，也許是情深不壽吧。因家庭緣故，她最終早死，只剩哀戚的丈夫。《浮生六記》雖是文言文，卻淺白易懂，文字清新動人。書中說，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滄浪亭畔渡過的，那時他們的居所在滄浪亭緊鄰。因為這個故事，我對滄浪亭有了說不出的好感和憧憬，查了有關的資料，才知道原來滄浪亭的名聲大的很，完全可稱蘇州四大名園之一，也是最古老的園林，其歷史可追溯到五代時期，也曾是抗金名將韓世忠的宅子。園林的名字取自詩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瓔，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建築的風格是前取碧水，後倚小山，山下是一式的回廊漏窗，全以自然取勝，並不多加人工雕琢，這樣的解釋更引起了我的興趣，自然的古典園林會是什麼樣的呢？因此，第二次到蘇州，我最先去的就是滄浪亭，那個古老的愛情故事還有蹤跡嗎？
園不負其名，滄浪亭前就是一灣碧水，盡管現在碧水有點味道，但水上的小石橋，還是把園門襯托的詩情畫意。園林圍繞一個山丘而建，一溜長廊沿山又沿水，確實和其他的蘇州園林看起來不一樣，樸素大方，只有長廊上的漏窗顯出江南園林的精致講究。水光灩灩，通過漏窗直透到園裡來。園林並不大，假山也不多，只沿著山勢隨意地種許多花木。山上有亭，匾額題“滄浪亭”，有副對聯“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想起沈三白和芸娘在這裡夜拜天孫星，祈求生生世世皆為夫婦，不禁感慨，這麼濃烈的愛情卻不得善終。
第二次來，喜歡上了蘇州，總記得觀前街的熱鬧，拙政園的大氣和滄浪亭的精致凄婉，蘇州是個古老的城市，古老在骨子裡。第三次是從南京到上海，特意途經蘇州住一晚，想重溫一下感覺。下汽車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天已全黑，路邊有很多載人三輪車的車夫在兜生意。一個看起來長得最端正的車夫纏上了我們，自稱是下崗職工，車費隨便看著給，一元兩元都可以。有那麼好的事情嗎？貪便宜的心理占了上風，欣然上車，准備一邊欣賞街景一邊到觀前街附近找個地方住下來。沒出十米，覺得不對了，車夫慢悠悠地騎，不停地介紹旅館和玩的地方，當聽說我們明天就走並且不願意去他帶去的旅館時，車夫不干了，嘴裡開始不清不楚，只好認倒霉，給了他兩塊錢下車走人，車夫還在罵，意思可能要5塊，趕緊走，心裡是強烈受騙的感覺。不管他，橫豎哪裡都有這樣的人，還是快到觀前街吧，又有得吃，有小玩藝買，附近的太監弄更有出名的酒樓呢，得意樓可是連電影都上了的。興衝衝趕到，嚇了一跳，怎麼原來的小地攤都不見了？整個觀前街是一派的歐式風格，大石板鋪地，臨街是拙劣的露天咖啡座，天哪，真不知道玄妙觀的道士們處身此中有何感想？一打聽，原來的地攤都已經搬進所謂的購物城統一管理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再也提不起興致，只好一邊嘟噥著要打市長熱線提意見，一邊耷拉著臉跑到得意樓吃飯去了。結果那裡小姐的臉色比我的還不好看，吃點小吃，我自己拿筷子都來回走了幾趟，悶悶地回去睡了，心想這再也不是我熟悉的蘇州了。
經過這次，才讓我猛然想起，其實蘇州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幾個地區之一，富商雲集，GDP快速增長，所以也許觀前街改成歐式風格也並不是什麼壞事，蘇州人民也許更喜歡這樣整潔的露天咖啡座，只是，我還是懷念，小電燈下地攤小販的笑臉和吆喝，熙熙攘攘的熱鬧。難道是我老了只能不停地懷舊？還是古老的城市總應該保留某些古老的東西好讓我們觸摸它的靈魂？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下次到蘇州，不要看見滄浪亭裡有沈三白和芸娘的現代愛情圖片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