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記游

作者: badboy2728

導讀暑假回家路過杭州,正午到白堤上閑走,去孤山消磨時間,夏天的雷陣雨天氣使西湖上鼓蕩著涼熱不定的風,墨色的雨雲濃濃淡淡地層層疊在葛嶺上,空氣潮潤而潔淨,游人稀少。平湖秋月、浙江博物館、中山公園、文瀾閣、西泠印社,一堤擔著兩頭荷花,一頭是白娘子的斷橋,一頭是蘇小小的慕才亭。從錢塘門迤邐一水連到西嶺松柏,讓人想起油璧車青白馬曾經壓堤而過,� ...

暑假回家路過杭州,正午到白堤上閑走,去孤山消磨時間,夏天的雷陣雨天氣使西湖上鼓蕩著涼熱不定的風,墨色的雨雲濃濃淡淡地層層疊在葛嶺上,空氣潮潤而潔淨,游人稀少。平湖秋月、浙江博物館、中山公園、文瀾閣、西泠印社,一堤擔著兩頭荷花,一頭是白娘子的斷橋,一頭是蘇小小的慕才亭。從錢塘門迤邐一水連到西嶺松柏,讓人想起油璧車青白馬曾經壓堤而過,可惜這當然是超乎白堤歷史的想像。現在的白堤總是清靜的。一般日程倉促的旅行團並不把它作為西湖的必到之地。

六公園的船老大一口柯橋紹興話:“孤山有啥好看頭的,一個小山包,什麼也沒有的,還是坐我的船蕩一蕩,三潭印月轉一轉好嘞,西湖也莫有啥花頭.”

大概杭州是我常過之地的緣故,那些門票昂貴摩肩接踵的景點便心安理得地不想再去,回去又想在湖山之間閑逛,於是常常走走白堤孤山,也依然是走馬觀花,無所用心而已。

其實西湖湖山之勝,我總竊以為白堤和蘇堤北段為最。“西湖天下景”亭建在中山公園,也真是當之無愧。走到平湖秋月剛好又下一陣大雨,避雨時看到水榭茶亭裡一個兩三歲還在呀呀學語的小男孩,由祖父帶著玩耍,那老人笑嘻嘻地訴苦說,本來家住孤山,近來搬到市區的新村,小伢兒整天鬧著要回來,一回孤山看到此處湖光山色就安靜高興。我聽了之後為自己的山水鑒賞力和小兒的純粹眼光不謀而合而自鳴得意。

平湖秋月對面的浙江博物館,是我見過的最不突兀的仿古現代建築,在西湖的腹心之地修建新建築,是需要勇氣的,幸而博物館很謹慎很妥貼地偎倚在孤山東南,很好地“顯山露水”,而不動聲色。

往前走是文瀾閣,珍藏《四庫全書》而建的七大藏書閣之一。也是江南三閣中唯一幸存的一閣。從迎門的假山洞裡出來,便見書樓,格局一如四庫全書的所有藏書閣,仿天一閣而更軒闊高敞。樓前如法是水池,池前假山的堆疊卻比天一閣更活潑有趣些。

從中山公園進門上孤山,桂花還沒開,滿山是安靜的綠,枝葉承著雨水低壓下來,總是岌岌可危地要淋我一頭。爬上山頂,東麓是林和靖的太太:孤山梅.也許還有蘇曼殊墓,但我總習慣地從山脊的岩洞裡鑽過去,岩洞的出口一彎半圓的小池,一塊石板橋橫架於上這就是西泠印社的規印崖。

西泠印社的摩崖刻字,多不是什麼古物,然而全是可圈可點的精品,規印崖的銘刻是規整端嚴的隸書,兼有乙瑛碑的溫良、禮器碑的清拔和張遷碑的凝厚,而轉過一塊山石,又是半隸半篆的古樸嚴謹。風格雖多異,但即稱規印崖,便都是嚴謹規矩,功力沉穩的垂範之作,雖然西泠印社結社於明山麗水之間,這規印崖,卻儼然是讓後學凝神靜氣的巍巍殿堂。忘記那些石刻的作者,當然難免有吳昌碩,馬衡,再往前的吳隱葉為銘等人,很多不熟,我也記不住名字。沙孟海,趙樸初的字大概是後來補刻的吧,少卻了許多嚴正的金石氣,我反而更是喜歡西泠印社中早期那些對功力門徑規矩得幾乎嚴厲的風格。

規印崖前的石坪,一面朝著渺渺盈盈的外西湖,三面是林木山石,北面是有名的漢三老石室,鎖了門,黑乎乎地看到碑前幾個石鼓,吳昌碩主持西泠印社時,重金購入此碑,築此石室,與華嚴經塔,規印崖鼎足為三,錯落而立。這看似散漫的布置似乎隱現著西泠印社先人的良苦用心,勿寧說是西泠印社精神的一種懿範:以藝術為享受而非謀生和功利的手段,尊重傳統,推陳出新。這些結社在孤山的先人,真能令我聯想起杜甫筆下的曹霸: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

沿山而下,青苔層層,石階仄仄,仰賢亭、寶印山房、印泉、鴻雪徑,有些地方陳列著印社的主題,篆刻圖章,丁敬,趙之謙等等大名頭的作品,我這門外人看了也只覺得好,說不上所以然來。

有時一抬頭能在竹木藤花之間看到樓外樓的廚房,默想叫化雞西湖蓴菜湯的清香,覺得湖山增色,字畫也生趣盎然,也許只有我這樣的饕餮才會覺得在孤山上有這麼一個飯館不殺風景吧,呵呵。猜想西泠印社的諸位先賢也有人支持在這樣一個人文風景薈萃之處開一個好館子。樓外樓也的確是老字號了,但我未知它的歷史是否早於西泠印社。

山下的竹閣、柏堂。竹閣是白居易守杭時所築,柏堂是南朝遺跡,看來卻都是後來的重建物。很喜歡那裡的楹聯,可惜我又忘了。呵呵,有機會大家自己去看。

出西泠印社的大門,中山公園還有一段尾聲:六一泉和近年修葺開放的俞樓(俞樾的別墅〕,而令我詫異的是俞樓邊新起了一尊銅像:含笑端坐的老人,我詫異難道現在誰還有資格在白堤立像,心裡起了無數個猜測的名字,近前一看,謎底揭開,頓時,我對杭州充滿了敬佩。背後的名字赫然是:潘天壽。

潘天壽像面朝孤山路北段的林蔭大道,一片明波隔開蘇堤柳岸和曲院風荷的漠漠平林,遙遠的蘇堤盡頭,是隱隱的南屏山,那裡不遠處就是潘天壽任教多年的中國美術學院〔原浙江美術學院〕。一帶湖水如畫,這是西湖安靜而精華的一角,感謝杭州把這塊地方永遠留給了一位畫家,杭州是真正不辜負西湖的城市.

潘天壽與吳昌碩,黃賓鴻,齊白石並稱中國國畫近代四家,詩書畫印全面的功力使他毫無疑問是一位傳統的中國文人畫家,他對水墨的理解和把握爐火純青,絕對是正宗的國畫家主張:不可以色礙墨,也許正如如今他面對的西湖造化,雨霧天氣使山水林木都有濃淡的墨氣。

我至今對潘天壽題在小品冊頁上的書法念念不忘,通常是“壽者”,他能寫很多書體,但以間雜魏碑和隸書的最讓我喜歡,蒼然而稚拙,如他的別號“壽者”,一副鶴發童顏知天命的怡然。然而潘天壽又是一個國畫的開拓者,他的畫隱隱看出八大,石濤,乃至吳昌碩,黃賓鴻的最高境界的寫意文人畫傳統,但又自成一家。年輕時投考上海美專,卻直接被吳昌碩錄取當了教師。他一反吳派畫風的柔綿,提倡一味霸悍,以致野氣,稚氣,霸氣。這樣生氣勃勃,情緒化,印像化的創作為中國畫帶來了一股現代之風。

近來國畫界一直有人在討論潘天壽是傳統型的還是現代型的畫家,有人絞盡腦汁地想出來稱他為延續性的現代畫家。他以深厚的傳統功底,對捍衛傳統繪畫的獨立性竭盡全力。

在他看來,所謂繪畫的現代化,在於自身道路的獨立持續發展,而不是橫向地采納其它畫種的現代化特點。我總覺得潘天壽式的,在傳統基礎上獨立開拓的現代國畫是能夠也應該被中國人欣賞的,至少我這樣的外行人喜歡他的風格遠遠甚於劉海粟吳冠中等人的中西合璧的現代拼盤。

牽強地援引海德各爾的話(大意〕:思維之路神秘莫測,我們在其上自由倘佯,向後或向前,而只有向後之路,才能指引我們向前。

潘天壽終身致力於中國美術教育,恢復了浙江美院的國畫系,建立了國畫教育體系,成立書法篆刻系,開創了書法篆刻學院教育的先河,而終身淡泊名利。晚年在文革中,照例地慘淡辭世。

我原以為這個名字只會出現在美術文獻上了,西湖邊過往多少風雲人物,文人騷客,沒想到杭州居然會為一個畫家立像,而且將這樣一個風光絕勝的地方給了潘天壽。回望西泠印社的蔚然林木,忽然想起王安石一句不很有名的詩:“風月逢知己,湖山得主人”

許多游客也許是不知道潘天壽的,匆匆的我們都是西湖的過客,而潘天壽卻是西湖的主人。

走過西泠橋出了白堤,在岳廟坐車回市區,回望孤山,仍然是雷雨間隙白亮柔和的天光,墨色濃淡的積雨雲。隔著裡西湖的田田荷葉,我看到一個新娘穿著白色紗裙在孤山東麓的茵茵草地上錄影。這就是杭州人的生活。想起西泠印社,文瀾閣,俞樓,我想,這就是西湖對杭州的潛移默化,因此,他們懂得在孤山下要建立的坐像,應該是--潘天壽。

孤山是西湖沉靜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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