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川西——亞丁

作者: 安豬

導讀10月16日行程:亞丁——日瓦——稻城 為了這位美麗的名叫亞丁的姑娘,我顛簸了三十個小時,從寒冷干燥的北國來到這個溫暖濕潤的南方盆地,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千裡狂奔,越過無數崇山峻嶺,克服了可怕的高原反應,終於來到了她的窗前。她遠遠地展露出她秀麗的姿容,果然國色天香,不負盛名。更妙的是,她似乎答應了我們的請求,允許我們第二天親臨探訪。於是,帶� ...

10月16日行程:亞丁——日瓦——稻城

為了這位美麗的名叫亞丁的姑娘,我顛簸了三十個小時,從寒冷干燥的北國來到這個溫暖濕潤的南方盆地,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千裡狂奔,越過無數崇山峻嶺,克服了可怕的高原反應,終於來到了她的窗前。她遠遠地展露出她秀麗的姿容,果然國色天香,不負盛名。更妙的是,她似乎答應了我們的請求,允許我們第二天親臨探訪。於是,帶著明日促膝長談的美好期望,我們安排好食宿,訂好了上山的馬匹,早早地進入了夢鄉。

然而好夢不長。半夜,我被屋頂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聲驚醒,不問可知,下雹了,我暗叫要糟。早晨起來一看,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把昨天還是五彩繽紛的亞丁,變成一個紅裝素裹的世界,放眼望去,只有黑白二色。我們站在房門外看著大雪,哭笑不得。雪不停地下著,不知何時才停,更不知何時才能化掉,大家都想這次亞丁之行恐怕要浪費了,至少今天是糟蹋了。

馬夫倒是來得積極,他們生怕我們反悔,早早就來到營地恭候我們的大架。想到事已至此,總不能白走一千公裡空手而回,於是和馬夫們商量修改了一下路線,我們便爬上馬,向著落絨牛場進發。

大雪中行進的滋味,大致有兩重境界。初時看紅裝素裹,倒真是分外妖嬈,那時候連雪也下得特別有詩意。可是,等那勁兒一過,路途便變得苦不堪言。先是寒冷。雪越下越大,自殺式地撲到衣服、褲子和鞋子上,雖然我們的裝備能防止雪水的滲入,卻阻擋不了寒意的入侵,尤其是腳,鞋子上堆滿了雪,揮之不去,時間一長,那感覺跟浸在冰水裡差不多。更糟的是,我們在原始森林中行進,時不時會碰到樹枝,碰落滿頭積雪,或者有一兩塊積雪干脆主動從樹枝上跳下來,直取頭部要害,叫人防不勝防。難受的還有眼睛,長時間的目視白雪使眼睛變得極不舒服,有如針刺,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雪盲了吧?慢慢地,身體上的折磨變成了心理的折磨。這樣的行進單調而孤獨,沒有路標,沒有明顯的標志,更沒有同行者或從上面下來的人。在風雪中,白茫茫的一片,到處都是相同而枯燥的景像。我們有點急了,不停地問馬夫還剩下多少時間才到牛場,

——“快了,還有半小時。”

又過了許久,我們再一次按耐不住,

——“快了,還有二十分鐘。”

這時候我們才發現,平時短短的十分鐘在此地居然變得如此漫長。四人的馬隊猶如大海裡的一葉孤舟,在狂風暴雨的吹襲下,緩慢地掙扎著,移動著,不知何處是岸。

終於,我們走完了這快要窒息的旅程,到達了落絨牛場。牛場只有簡單的幾個帳篷,與衝古寺營地的環境差不多。作為今天第一批到達的游客,我們受到了被困此地的旅游者的熱烈歡迎。就在我們烤火的當兒,雪奇跡般地停了,太陽也隔著雲層發揮出熱力來。天晴了,雪開始融了,這猶如在我們已經破碎的夢境前方又掉下一個更加遙不可及的夢——或者餡餅,老天不歡迎我們也就罷了,還偏要用這樣的方式戲弄我們!我們已經心力交疲,實在沒有心情和耐心去等待這張支票的兌現。稍事休息,我們便掉轉馬頭,向衝古寺走去,然後准備收拾行李下山。

馬隊到達衝古寺,才兩個半小時功夫,樹上的積雪幾乎已經完全融化了,山上又現出了黃綠相間的色彩。而亞丁,這位美麗的姑娘,也終於在這個時候亡羊補牢,展露出她應有的姿容。陽光照在雪上,把陣陣的霧氣蒸騰上山腰,深深淺淺地繚繞在樹林之中。樹木在陽光的照耀下顧盼生輝,遠處的雪山也撥去了雲霧,露出了白色的寶頂和後面湛藍的天空。在這場上天安排的傑作中,主角顯然是山間那有靈性的霧,它仿佛有生命般,在樹木中游走、嬉戲,將平淡無奇的樹林套上一層若隱若現的輕紗,於是,樹木仿佛也有了生命一般,揮舞著輕紗,將人們的視線從背後那壯觀的雪山處奪了過來。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隨著太陽熱力的加強,雲霧終於完全消失,亞丁又重新回復到樹木在前,雪山在後,藍天墊底的經典畫面,清晰,莊嚴,卻刻板無比。

我們在衝古寺營地收拾好行李後,便騎馬下山。亞丁,這位號稱最後的香格裡拉的女子,雖然在最後一刻展現了她動人的魅力,卻沒能改變我們要離去的決心。我們去意已決,只留下滿腹委屈的她,呆立在當場,欲哭無淚。

這場相親的失敗,顯然可以找到眾多的理由。例如,我們運氣不好,碰上了下雪,沒能看到亞丁最美的景色;又如,亞丁的生存環境太惡劣,不適合久留等等。但對我而言,這一路下來的最大感覺是:陌生感,強烈的陌生感自始至終彌漫在我和這位美麗的姑娘之間。我一路風餐露宿,忍飢挨餓,卻沒有一個人來問候我是否難受,甚至沒有一只狗來舔一下我冰冷的雙腳。這位美麗的姑娘,沒有對我表示過一絲半點的關心,我對於她,就跟千千萬萬路過的游人一樣,來了,又去了,沒有任何特別。而她對於我,顯然也是同樣的隔漠。我只能看到她美麗的外表,卻無法探聽她的內心。她快樂嗎?她是否芳容依舊?她歡迎我冒昧的探訪嗎?這一切我都無從知曉。她似乎矜持於她的身份,而沒能給我一種親切感,一種無話不談的親切感,一種能在事隔多日後仍懷念不已的親切感。這不像麗江,在那裡我與小貓小狗嬉戲,在充滿陽光的咖啡館裡吃早點;也不像大連,在那裡我得到熱心人的幫助,在海邊一個人獨看日落;更不像平遙,在那裡我觸摸到了沉重的歷史的嘆息,在歷史的遐想中流連忘返。

是呀,在那些地方……回想一下那些地方與亞丁的不同,我開始發現問題的所在。每次回想起那些地方,我首先想到的不是當地美麗的自然風光,而是生命,是那些與我有過直接接觸並建立了深刻聯系的生命,是那些小貓小狗,頑皮的孩童,熱心的人們,甚至是由無數過去了的人所組成的歷史。是的,是生命給了我聯系——任何給我留下了深刻印像的地方都有生命與我關聯,不管這生命的形式是人,動物或者是過去了的歷史。而風景,在此時卻顯得如此脆弱,無法承擔起這樣一項光榮的任務。因為風景,即使是美麗如亞丁一樣的風景,也如同美麗的容顏一樣,是短暫的,易逝的,甚至是淺薄的,沒有生命的,它除了能給我們短暫的(也許是強烈的)刺激外,無法長久地停留在我們善於忘卻的記憶當中,更無法在我們喜新厭舊的心靈中刻下一道深深的印痕。要到達我們心靈的深處,必須憑借一座橋梁,這橋梁必須能與人交流,又跟它背後的環境密不可分——於是,只有旅途中的生命才能擔此大任。只有他們,才是打開密室的鑰匙。也只有與他們建立了聯系,寶庫才會在芝麻開門的咒語中打開,一個個陌生的地方才在我們面前變得如此熟悉、鮮活而親切,過目不忘而又歷久常新。

所以我們並非直接“記住”了風景,我們只是通過生命,在時過境遷之後,在回想起與這些生命交彙的點點滴滴中,順便“想起”了風景。而生命,這些帶我們真正去“記住”某個地方的生命,它們之所以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在我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幾乎立刻想到了答案——是愛。為什麼這些生命在我的記憶中存活了那麼久?為什麼我沒記住其他的生命,卻偏偏記住了他們?是的,這都是因為我們之間有愛的存在——愛才是通過生命這座橋梁抵達我們心靈的最後之物。愛把我們聯系在一起,愛使我們永不相忘。我們出門去,行行走走,尋尋覓覓,真正能帶回來並留在心底的,只有愛而已——只有愛,才能在我們細小的心靈中占據一個永遠的位置;只有愛,我們才會記住這些旅途中的生命,愛上他們,也愛上他們生存的環境,愛上他們的家,他們的朋友,他們的文化,他們的藍天,白雲,草地和雪山。

原來我們真正記住的,只有愛而已。

“如果你愛上了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花,那麼夜間,你看著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像開著花。”

《小王子》中的一句話,這句話幾乎包含了旅游的所有秘密。

旅游就是去發現這樣的愛。

然後我們才會愛上整個世界。


精選遊記: 稻城-亞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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