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津難忘的吉娜老太太(新疆行隨感錄系列之八)

作者: 古漢

導讀落日在慢慢收斂它橘紅色的余輝,河畔茂密的白樺林漸次褪去斑斕的金光,在布爾津河碼頭靜靜的溪流邊,幾個年輕的釣魚人或立或蹲,暮色中的剪影在水面泛光映襯下有一種雕刻的韻味。 布爾津縣,位於共和國版圖“雞尾”最高點,西北與俄羅斯、哈薩克斯坦接壤,東部毗鄰蒙古,人口6.8萬人。 隨處可見美麗精致的俄式尖頂屋宇,隨處可見濃郁的異國情調。 作為大批游� ...

落日在慢慢收斂它橘紅色的余輝,河畔茂密的白樺林漸次褪去斑斕的金光,在布爾津河碼頭靜靜的溪流邊,幾個年輕的釣魚人或立或蹲,暮色中的剪影在水面泛光映襯下有一種雕刻的韻味。

布爾津縣,位於共和國版圖“雞尾”最高點,西北與俄羅斯、哈薩克斯坦接壤,東部毗鄰蒙古,人口6.8萬人。

隨處可見美麗精致的俄式尖頂屋宇,隨處可見濃郁的異國情調。

作為大批游客進出喀納斯湖景區的門戶,從四五年前起,布爾津的河堤夜市就異常紅火。

我在冒著騰騰的熱氣、飄蕩著孜然和烤肉的香味小吃攤子裡穿行,燈光朦朧,人聲鼎沸。

“記住,是9號攤位,其它的招牌都不是真的。”在一個十字路口,兩位好心的哈族大嬸再三叮囑。

來新疆之前,在網上讀過小資們的種種攻略,知道布爾津三大特產:冷水魚、甜瓜與俄羅斯老太太吉娜的“格瓦斯”和酸奶。

這自釀的格瓦斯,是裝在新疆啤酒的空瓶子裡,然後瓶頸上貼一片窄小的白色膠布,上面是用黑色油性筆手書的“俄羅斯老太太”六個大字。

“俄羅斯老太太”,這似乎是本地人所共知的吉娜的昵稱,又是她自制啤酒的重要品牌。它是一種氣體酒,口感清淡,酒精度低且略顯香甜,是老少鹹宜的飲料。

許多外地客人來布爾津,一定要慕名見見俄羅斯老太太,再親口嘗嘗地道手釀的格瓦斯酒。

正如阿Q與紹興魯鎮,沈萬山與周莊,吉娜老太太已成為布爾津一道獨特的人文風景,一個頗具號召力的旅游品牌。

滿頭銀發,高高胖胖的吉娜老太太獨自坐在堆滿行行色色的烤狗魚、烤黑水魚、烤羊肉串的攤檔的一角,默默地低著頭包裝小紙筒裝的酸奶。

我好奇地走近問,“為什麼夜市裡有這麼多‘俄羅斯老太太’的招牌?”

“他們都是假的。”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埋下頭去做手裡的活計。

西伯利亞的風從北面的友誼峰吹來,裹著幾分寒意。額爾齊斯河緩緩地向更北面的荒野流過去,濤聲中有低徊的幽怨。

當眼花繚亂的如畫風景飄過,當五彩繽紛的西域風情走過,重新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我才有時間在網上仔細搜尋,對吉娜老太太的身世進行更深層的探討------

場景一:

吉娜家族是沙皇俄國末期的貴族,老家在現在的哈薩克斯坦國的齋桑縣。1937年,在大肅反運動的狂潮威迫下,5歲的小女孩吉娜隨家人逃到阿勒泰地區的哈巴河縣,一起來的還有90多個俄羅斯人。1956年國內三反、五反時期,親戚都遷到國外了,而吉娜和家人還是留了下來,現在只剩下為數不多的七八戶人家。

場景二:

在中蘇關系的蜜月期,布爾津曾作為中國重要航運口岸與蘇聯通過商,額爾齊斯河就是兩國通商的航道。留著長麻花辮的妙齡姑娘吉娜,在領事館附近的一家商鋪當營業員。那時,她的心上人戈裡高裡就在領事館所屬的一家有色金屬公司開車。這家公司常年負責從可可托海往布爾津運輸礦石。

場景三:

中蘇關系破裂後,領事館的人都撤離了,金屬公司也關閉了。額爾齊斯河上從此也再沒有出現過那種熱鬧的場面。

吉娜的愛人戈裡高裡去世後,吉娜除了經常會自己一個人到碼頭上走走,剩下的時間,就是靠制作格瓦斯來寄托對過去、也是對老伴的思念。有人說,這酒裡有情分。

每年的俄羅斯族傳統節日裡,吉娜總要和縣城裡的大部分俄羅斯人歡聚,那一刻,塵封在回憶中的手風琴聲伴著歌聲又回蕩在一排排白色的尖頂小平房上空,回蕩在額爾齊斯河的碼頭上,回蕩在久遠的記憶裡。

場景四:

“你在過去的生活中有沒有難過的時候?”

有人這樣問了她一句,以為她會說起“文化大革命”遭遇的那些事兒,想藉此搜尋吉娜身上的創傷,發現她曾備受折磨的身軀裡隱藏的痛苦……

可是她的微笑似乎包含著歉意:

“我是一個幸存者……”

5歲隨父母來到中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的吉娜輕輕回應說。

感謝散文《額爾齊斯:大河上下》的那位不相識的作者,使我們認識了一位完整的、有血有肉的吉娜,認識了一位20世紀在兩個大國曾經成為主流的大規模對人的尊嚴和權利的粗暴踐踏和扭曲的倒行逆施的見證者。

當黃面孔的背包和衝鋒衣們開始充斥祖國的名山大川甚至世界各大城市的大街小巷時,見物不見人的劣質文化基因在隨風飄散。

一群又一群興致勃勃的食客在布爾津大快朵頤,又有誰人曾經留意這美食背後並不美妙的往事。

去過彼得堡對彼得大帝一無所知,進過盧浮宮也不知道蒙娜麗莎。。。。。。

也許,在崇尚金錢美色美酒美食的當下,講對一個普通的異國流亡者的曲折命運、對那並不遙遠的荒謬時代的關注顯得不合時宜。

但是我堅信,在奔騰咆哮、驚濤裂岸的時代激流中,每一片隨波逐流的落葉都是無奈的、渺小的,又是值得同情和尊重的。

史料記載,就在吉娜和家人逃離故國的1937年,蘇聯公安和安全機關總共槍決了“各類犯罪分子”三十五萬三千零七十四人。而從1922至1928年,6年的總數僅一萬一千二百七十一名。至於在流放和苦役中死去的人們,為數更多。

如果不是選擇逃亡,她們的命運可想而知。

拜改革開放所賜,在80年代末,我才看到英國著名導演大衛·裡恩於一九六五年執導的電影《日瓦戈醫生》。它的主題曲《拉娜之歌》(又名情歸何處)是我聽到的最凄美動人的音樂。一把俄羅斯的民間樂器三角琴,把這首如泣如訴的曲子永遠留在我的心底。

我願意把這首歌獻給吉娜老人和所有和吉娜、日瓦戈們有共同命運的好人,願他們一生平安。願他們所經歷的故事不再演出。

情歸何處 Somewhere My Love

親愛的,你在何方

有你在的地方

就有婉轉歌聲

盡管白雪覆蓋了春天的希望

在這山上的某處

仍有盛開的鮮花

甜美的夢想

在你的心中珍藏

只要春天衝破嚴冬

我們必會再次相見

歷經漫長歲月

你終來我身旁

像春風般溫暖

像雪花般輕柔

到那個時候

你會時刻想念著我

上帝助我突破阻礙

直到你重回我身旁

請為我守候

時刻想念著我

上帝助我突破阻礙

直到你重回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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