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掩映下的攝影與人生雜談

作者: 雪域風雲

導讀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以至在不大的單位裡慢慢地積攢了一些“玩”的名氣,工作既不如人,那就博一個瀟灑的名聲吧。每每外出都會拍一些當地的美景帶回家,本意是留待自己老了走不動了的時候坐在輪椅上再來回味,不意引來那些見識比我還要少的同事們的溢美之辭,一來二去竟也有了些“色”的名氣。 在當今這個追求差異化個性的年代,如果冠上“驢友”或是“攝友” ...

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以至在不大的單位裡慢慢地積攢了一些“玩”的名氣,工作既不如人,那就博一個瀟灑的名聲吧。每每外出都會拍一些當地的美景帶回家,本意是留待自己老了走不動了的時候坐在輪椅上再來回味,不意引來那些見識比我還要少的同事們的溢美之辭,一來二去竟也有了些“色”的名氣。

在當今這個追求差異化個性的年代,如果冠上“驢友”或是“攝友”的名頭,那可是別人眼中艷羨的對像。但是對自己的分量和成色,本人還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比如在“玩”的過程中,我會背包走稻城走川藏,但是我不會像真正的驢友那樣徒步住帳篷擠道班睡通鋪,我希望行程中物質生活能更“腐敗”一些,所以幾番疆藏長線游以後,尤其是今年川藏線行程中發生的拉薩“逃跑”事件,進一步證明了我是個成色不足的“偽驢友”。

“沒報紙沒網絡有電視沒空看,非常不適應,也許這樣的生活對我來說一周已是極限,我開始渴望回到原來那種舒適的生活環境中去,開始懷念泡在浴缸中的那份《環球時報》。我終於又從拉薩的精神世界回到了成都的物質世界,可口的飲食、充沛的熱水、便捷的寬帶,這都是我日常生活中必須的,在中斷一周後,我又可以盡情享用了”,這就是我從拉薩“撤退”時的心態。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我的人生態度,凡事都會去嘗試,但都是淺嘗輒止,從工作到生活,沒有任何一件事我能持之以恆做到極致的,所以我拍的風光照只能掛在單位食堂的牆上而永遠不會印在某本攝影雜志的封面上。我覺得這樣也蠻好的,任何一件事你要想做到極致勢必要付出極多,從金錢到精力,何況即使投入那麼多,最終也未必能做到極致。人生苦短,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窮折騰,這就是我的人生態度。

我們單位的工會組織收了大家的會費總是想著為會員做點什麼,代表員工進行工資談判那是不太現實的,於是就成立了一堆協會,從乒乓球協會、羽毛球協會、籃球協會直到攝影協會,無外乎拿出點經費給大家搞點活動而已,蠻好!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那一天攝影愛好者協會成立,邀我同去,於是口頭報名,遂成了常州**攝影愛好者協會的一員,享有其權益,但是好像沒什麼義務,這就是工會活動的根本特性,玩玩而已當不得真。

既然扯起了協會的“小旗”(據說只有會員十幾人,稱“大旗”不太好意思),總得活動活動。第一件就是找了蘇大某教授來開攝影課程,利用中午的工休時間,我這個不求上進的竟然一次都沒去聆聽教授的教誨,由此種下了技藝不精的禍根。

六月中旬的某一天,同事G君電話征求我的意見,說是攝影協會要組織會員去浙江武義柳城參加荷花節攝影比賽,是否願意參加?我這個人只要有旅游的機會是從來都不肯放過的,我第一反應還是覺得這是一次旅游,攝影(太正式了,我一般講拍照)不過是旅游活動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即使沒有攝影,旅游一樣存在。比如旅游是皮攝影是毛,再比如徐霞客、謝靈運那個年代,也沒有相機還不照樣走遍名山大川。

我原本以為是順帶參加攝影比賽的旅行,一直追問G君行程安排,直到出行前兩天才看到所謂的行程安排,不過是浙江武義柳城荷花節的一紙介紹,上面寫著常州**攝影家協會組織赴此采風,不知何時咱這“攝影協會”已由攝影愛好者的組織升格為攝影家的組織,當時以為是組織者筆誤,過後一想,倒也不是筆誤,組織者們確已初具“攝影家“的風範。

晚上上網查詢方知這武義是金華市下轄的縣,當地的旅游以唐風溫泉和郭洞古村最為著名,我們所去的柳城是武義下轄的一個畬族鎮,位於甌江流域的宣平溪上游,地處武義南部山區,是浙江省畬族主要聚居地區之一,以盛產宣蓮而著稱。

宣蓮是柳城特產,與湘蓮、建蓮並稱全國三大名蓮,宣蓮以顆大粒圓、飽滿肉厚、肉酥味美、營養豐富、藥用價值高而著名,清嘉慶六年列為朝廷貢品。隨著這些年來旅游業的興起,現在值錢的已不是蓮子而是荷花了,是那些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家領著攝影愛好者們把柳城的名字推向了世界,因孤陋寡聞,我之前從沒聽說過柳城這個地方,甚至連武義也是第一次聽說。

報名去武義的同事起先聽說有十好幾個,得一輛中巴才行。後來減少到七八個,說是一輛別克商務車就行了。再後來到周五出發的時候只剩下四個人,就差換成轎車了。那十幾個同事據說都是因為請不到假而放棄,許是攝影家的帽子壓得那些拿著卡片機的同事們哆嗦著不敢出來在攝影家面前獻醜,如果我能在行前仔細揣摩那紙行程並領會真意,這時七座的別克商務車就只有三個人了,攝影家們可以坐得更寬敞些,也可以再多帶上些器材,“創造”出更多“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照片。

周五的中午本行車庫准時出發,慣於教授他人的S君、S君的粉絲G君、剛入道的H君,入門久矣而不長進的我,一行共四人。行前一天的G君來電,要求帶70-200的鏡頭,汗顏!我07年春天買尼康D80時,就只買了一個標配的18-135的鏡頭。這幾年下來,從喀納斯湖到玉龍雪山,從稻城到林芝,從呼倫貝爾到青海湖,我用的都是這一只相機和這一只鏡頭。考慮到荷塘中的荷花不能近觀確實需要長焦鏡頭,趕快找兄弟們借了一只18-200的防抖鏡頭。在我的人間已是巔,哪知到了車上,S君要求自報器材,我才知落後的不是一點點,“家”們是廣角、長焦加微距,咱這個還沒開張就輸人好幾籌。好在我對器材真的不講究,就像我從來不會看不起別人的卡片機一樣,所以面對“家”們的長槍短炮我也不覺得難堪,其實難堪的還在後頭。

常州、杭州、金華、武義、柳城,四百多公裡半天時間。七月上旬已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享受著汽車空調吹出的冷氣,可以想像窗外一片玻璃之隔的酷熱。一路緊趕慢趕,在S君“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教誨聲中,終於在日落之前趕到了金華市武義縣柳城鎮。

柳城是個不大的小鎮,在浙江也算是個落後偏僻的地方,沿著鎮裡唯一的一條道路往前走不遠就找到了此行的主要景點十裡荷塘,標准的名字叫做:柳城荷花物種園,一個很科研的名字。隔著柵欄可以看見物種園裡滿塘的荷花,但是繞著柵欄走了好大一圈,卻發現物種園兩個入口都大門緊鎖,一問之下方知工作人員早已經下班了。

我多少知道光線對攝影的重要性,但凡好的片子不外乎早晚所攝,但是這會兒不得其門而入也就只能明日請早了。這種時候就最能看出人的敬業與專業程度了,S君堅持不退,我這種“葉公”就只能陪太子讀書了,拿出相機去找離自己最近最漂亮的荷花了,結果荷花太遠光線太暗,倒是發現一株夕陽下的向日葵很是入鏡,一氣狂拍。
G君幫忙背著碩大的攝影包、H君幫忙提著三角架,S君饒塘徘徊,良久方才架起三角架請出1DS markⅢ,迎著將要落山的太陽,大聲喊我過去幫忙。路上攝影家們就在討論如何在日落之時拍得漫天彩霞,可是眼前一摸淡淡的紅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他們的要求的。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但見此時S君拿出一片據稱價值不菲的濾光鏡在相機鏡頭前比劃,然後交給我一個可以遙控的閃光燈,讓我根據他的指令或是對著荷花或是對著荷葉,上一點再下一點,右一點再左一點,如此十幾番折騰下來,一張風光無限的美圖終於誕生了,我也終於知道原來攝影師是真的需要助手的,而且該不止一個。

圖中,近處一株迎風獨立的潔白的荷花在遠處漫天紅霞的映襯下是那麼的美,美到美不勝收,美到妙不可言。在閃光燈的作用下近處的荷花是那麼白,在濾色鏡的作用下遠處的天空是那麼紅,我敢發誓,這樣對比強烈的景色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看到的,至少在今天是絕對看不到的,這就是S君沿途一直教誨的“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去年春天我和朋友一道去焦溪看梨花,我不過調整了一下曝光補償系數,使天空稍微顯得藍一點,以便映襯得梨花白一點。回到辦公室在電腦上看過照片以後,朋友便宣稱從今以後再也不相信我拍的照片,因為他覺得照片都是假的,真實的沒有那麼美!如果他今天在現場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直到天幾乎黑透,攝影家們才意興闌珊回鎮上去找預定好的賓館,在車上S君還沉浸在“藝術”中不能自拔,他反反復復追問G君“這樣的片子你拍得出來嗎?” G君一直謙遜地表示彼此間的差距不可以道裡計。S君就像第一個孩子誕生後的父母一樣,激動之後非常想給孩子起個響亮的名字以光宗耀祖,“映日荷花別樣亮”是他想到的第一個名字,閃光燈近在咫尺當然亮了,我說太俗;再起一個征求意見,我說不夠響亮,後來想起趙本山的《奧運火炬手》,我建議干脆就叫“齊得隆冬強”算了,直到回到常州,S君還沒有為他偉大的作品想好一個名字。但是他已經和G君商量好了,他的作品要在本次比賽結束前最後一刻才投稿,以防別人剽竊他的創意。在這一點上S君是很自信的,一是覺得他的作品一定會得獎,否則沒必要怕人剽竊;二是他覺得這張照片最值錢是創意而不是技術,技術並不復雜可以模仿,他擔心別人會舉著他的照片按圖索驥去找那株白色的荷花。其實S君倒是多慮了,估計不用幾日,那株荷花就該凋謝結出蓮子來了,別人是剽竊不成的。

鎮上的飯店有我們向往的土雞湯,可是對我們這些行色匆忙的過客就只能用高壓鍋對付了,湯的味道讓人覺得柳城應該是食用鹽的產地而不是宣蓮的產地,浪費了食材。晚上入住的風華賓館是鎮上的攝影家鄭老師的產業,大家擠在他的工作室欣賞柳城最著名的那張照片,霧氣彌漫的荷塘猶如仙境一般,結果卻大煞風景地知道照片中霧氣是人工放置的煙餅所致,而煙餅原本是舞台、影視特效所用,現在已經發揚光大到攝影界了,為攝影家們尋常所備。

晚上約定明晨五點起床去十裡荷塘,我以為本次行程只在柳城一處,早晨拍過照片後可以回賓館稍事休息,等到早晨下樓才知拍完照片就離開柳城,下一站不知何處,也懶得追問,到哪是哪,就算是賊船也得等它靠了岸才能再作打算。

柳城的宣蓮種植方法與其他地方最大的區別在於,別處的荷花是栽種在水塘中,而柳城的荷花是栽種在普通的水田中,諾大的荷塘被田埂分成許多區域,人可以在其中近距離接觸荷花。早晨五點的荷塘已經有幾十上百的攝影家和攝影愛好者沉浸其中,這裡的荷花品種有三百多種,很多是我們以往根本沒有見過的,真的很美!是那種“天然去雕琢”的美,而不是攝影家那種“高於生活”的美。自從昨天領教S的觀點與作品以後,自覺不是同一路人,當然也不相與謀了,進了荷塘大家便各奔東西。

我的拍照(現在只敢用拍照不敢用攝影)觀念很簡單,就是什麼美拍什麼,同一個景物為了最好的效果,我會用在不同角度用不同曝光補償系數多拍幾張,回去挑一張最好的就算大功告成了,每一張作品都沒什麼特別的構思與技巧。我甚至想大聲告訴他“S君,這朵荷花真的很美!”。可惜,攝影家們的想法和我們常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就在這片荷塘中,我看見有攝影家用高壓水壺對著荷花噴灑“露珠”;有攝影家試圖把捉來的蜻蜓粘在荷葉上;果然真有攝影家在荷塘中放起了煙霧,種種手段不一而足,甚至是不擇手段,只求一張片子,一張“高於生活”技驚四座的片子,我不知是否可以用無聊來形容這些攝影家,最起碼,我也會有我朋友曾經有過的感受:今後再不敢相信這些照片了。

兩個多小時後,太陽已經高高掛起,色溫高了不適合攝影家們創作了,於是大家就撤退了,全然不顧八點時有一場畬族歌舞文化表演,因為攝影家只對他們的自己的照片感興趣,對當地的民族風情是完全沒有興趣的,因為民族風情是無法滿足他們創作欲望的,可悲之極!荷塘邊偶遇一對歐美游客,手中只有極簡單的卡片機,我們走了他們留下了,一個星期後我在網上看武義荷花節新聞報道,看到了他們和畬族青年在一起跳舞,唯有感慨這才是常人!

去鎮上吃早飯的路上,S君對我這種隨意對待攝影的態度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他問我拍了幾張像樣的片子?何必來?甚至認為我來是浪費精力,他不僅是在以自己的標准衡量別人,而且是在以自己的標准要求別人,這就明顯違反了做人的准則,也突破了我的底線,我說過我是個懶散的人,我從不奢求別人和我懷有一樣的人生觀,但是也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我的人生觀。於是一番還擊直到大家都不言語為止。

等早飯時我才知道攝影家們一個早上也沒創作幾張照片,他們都本著圖不驚人死不休和精益求精再求精的態度,G君甚至說他根本就沒直接對著荷花拍哪怕一張照片,荷花美不美不關他事,在他眼裡如果直接對著荷花拍(應是攝影,拍照是普通人用的詞彙),說出去那簡直是一件丟人的事情,會有礙他的江湖名聲,哪怕那朵荷花再美也不行,猶如古代的節婦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般。他追求的是獨特性唯一性,他要看到別人所沒有看到的,他要拍到別人所沒有拍到的,所以他會去拍殘荷而我不會。這使我想起中學讀過的《病梅館記》,表面病的是梅實質病的是文人的心態,在此刻,為了拍照竟然與常人思維差異到如此地步,恐怕也只能用病態來形容了。

可是當我看見S君滿頭大汗、彎腰撅腚樂在其中,我又不禁懷疑起是不是自己格調太過低下以致不能體會陽春白雪之高雅,許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

至此,柳城的荷花攝影算是結束了,下站在哪不知道?上車再議方知下一站是著名的“甌江帆影”。八百裡甌江是麗水境內最主要的河流,帆船曾經是甌江上主要交通工具,也是甌江流域文化的代表之一。以白帆、碧波、青山為主要素材的“甌江帆影”在國內攝影界曾經名噪一時。在車上就聽G君在不斷和當地人聯系,得知這帆影也已經專業化運作,七條船加撒網報價兩千,就是在這個約定的時間段,這七條帆船加兩條撒網的小漁船就歸你折騰了,直到你拍出滿意的照片為止。

甌江帆影在麗水市雲和縣石浦鎮境內,柳城如從省道過去並不遠,但是G君選擇了回武義上高速,大約需要三個小時車程。看看時間還早,S君和G君決定在縉雲縣先下高速就近參觀一處景點。

縉雲縣境內的景區合稱仙都景區,以峰岩奇絕、山水神秀為景觀特色,有“桂林之秀、黃山之奇、華山之險”的美譽。相傳在唐天寶年間有許多繽紛彩雲回旋於此山,山谷樂聲震天,山林增輝。當時有刺史苗奉倩上報玄宗。玄宗聽後驚嘆地說:“這是仙人薈萃之都也!”並親自寫下“仙都”二字,這就是仙都名字的由來,當是系出名門。

仙都景區分布在整個縉雲縣範圍內,由仙都、黃龍、岩門、大洋山四個部分組成,其中尤以被譽為“天下第一筍”鼎湖峰為代表。由於時間有限我們只去了朱譚山景點,傳說這裡曾經是朱熹的讀書地,在這裡可以眺望鼎湖峰,也算是仙都景區的精華吧。

拉開車門便是酷熱的另外一個世界,說心裡話真不想下去,問詢售票處景區往來面要走多遠?答曰:“不遠,來的都是拍照的”,難怪在我們停留的半個多小時內就只有我們四個游客,時近正午,攝影家早就回去休息了。

進入景點位於兩橋之間的長堤叫做仙堤,這裡是欣賞鼎湖峰的最佳位置, 仙堤上有望峰亭是攝影的最佳取景點。鼎湖峰是仙都的標志,晉代謝靈運《名山記》中記載“晉雲山旁,孤石屹然,高二百丈,頂有湖,生蓮花”。鼎湖峰底部面積2468平方米,頂部面積710平方米,高170米,狀如春筍,拔地而起,直插雲霄,得名“天下第一筍”。這裡確實是個攝影的好地方,從這裡看,岸上的鼎湖峰偉岸挺立,水中的鼎湖峰婀娜多姿,隨波擺動。仙都旅游地圖上就有這幅照片,清晨、薄霧、倒影、一女子手撐一把紅傘,有如潑墨山水一般的效果。這時我突然想起來的路上G君和S君一直在討論的牽牛小費問題,估計也是出在此處,如果此時是攝影的點,我估計這二位肯定會出錢雇上一女子手撐紅傘或是一老農牽牛走過仙堤,原來如此。

天氣酷熱隨手拍了幾張就回車上去享受冷氣去了,十五元的門票只呆了十五分鐘。為了提高性價比,攝影家們在望湖亭停留了足足半個小時才回車上,沒敢多問,但願“家”們能在太陽當午的時候創作出好的作品。經過早晨的爭論,“家”們已不屑於再批評幫助我了,樂得耳根清淨,看來回去得申請退出這個攝影家們把持的協會了,不過也沒啥可惜的。專業的力量是最偉大的,專業的帽子也是最沉重,一般人是消受不起的。

中午在縉雲縣城用餐,香溢大酒店,是縉雲乃至麗水市第一家四星級酒店,這是個連鎖品牌,香溢--香煙,是浙江省煙草公司投資的企業。服務員推薦自助餐,四十每位,可見麗水地區消費水平不高,飯後我開玩笑說這些年吃自助餐無數,唯有這次回本了。酒店服務不錯,我把帽子遺忘在餐廳,次日就把帽子給我寄回常州了。這是我兩年來第三次把帽子忘在酒店,可見真是個隨性且無長進的人。

午後去雲和,麗水號稱“中國攝影之鄉”,這最出名的就是雲和縣的甌江帆影,以冬季清晨攝影效果為最佳。類似的圖片網上車載鬥量,皆是清晨薄霧彌漫、傍晚夕陽西下波光粼粼,確實給人一種朦朧的美感。

入住雲和大酒店,約定稍事休息後下午三點出發前往甌江邊的石浦鎮。由於作為甌江帆影道具的七條蚱蜢船及撒網要價兩千,對於我們四個人來說性價比太低,正在猶豫間,得知下午有一大型攝影團隊要去拍甌江帆影,我們可以順道搭上,只需付點小費給聯系人即可。

下午三點准時出發趕赴甌江邊的石浦鎮,大家站在碼頭上等候帆船的到來。哪知未見其形先聞其聲,原來所謂的帆船上都加裝了柴油機,帆只是攝影的擺設,你想七艘機帆船從遠處而來,不敢說聲聞千裡,十裡還是有的,加之前些天雲和大雨,一江黃水,眼前的感覺與照片上傳遞的信息差之何止千裡。

登船過江,參觀一處古老而落後的村落,更主要的是等待日落的到來。那個讓我們沾光的大型攝影團隊足有三十多人,是浙江省農行組織員工采風的,到底人多包容性也強,我甚至看見小姑娘手上的相機只稍好於卡片機,乖乖!要在咱這兒,批鬥會早就開上了,沒點臉皮和勇氣還真不敢和專家同行。

終於等到傍晚日落之時,幾十位攝影家沿江邊一字排開架好機器,只聽一位領隊樣的人在大聲指揮著江中的帆船以不同隊形通過攝影家們的面前,最後再指揮兩艘舢板上的漁民按他的口令撒網,伴隨著“一、二、三”的口令聲是“哢、哢、哢”的一片快門聲音。

《甌江帆影》現在聲名遠播,到網上搜一搜有若干萬條相關信息,居然有甌江帆影攝影創作基地一說,麗水也借此東風成為“中國攝影之鄉”,非常荒唐!極其荒唐!不是麗水人民多麼熱愛攝影,也不是麗水的風光多麼美麗,只是因為麗水有這麼一處集體造假的《甌江帆影》,除了荒唐我不知還能用什麼來解釋。

我下面引用張天錫2006年11月發表在《中國攝影在線》上的一段話,題目就叫:《甌江帆影》創作意義何在?

“我只是個業余攝影愛好者,不是專業攝影家,對大家如此攝影實在感到難以理解:拍攝這種人造場景究竟為了什麼?我不是漁民,亦不通當地民俗,但在我的印像中,漁民的真實生活不應該是這樣。既然如此,拍攝這些照片的意義究竟何在?而作為“作品”,他們將被展示出去,將被流傳下來。也許有人會這樣回答問題:我們是攝影家,不是民俗學家,更不是研究水運史的,我們拍攝這些照片,是想表現祖國美麗的風光和漁民的幸福生活,我們的作品構圖都很漂亮,都很高雅,我們是在為觀眾提供美的視覺享受。但我想,如果是為這種目的,那就請畫家來畫“甌江帆影”吧,那構圖、用光一定很到位,何勞全國各地攝影家大動干戈,從全國各地趕來“紀實”。攝影總該和繪畫有些不同意義的吧。起碼,帆船的形像應該是真實的,漁民的打魚生活也應該是真實的。如此造假的攝影作品,將會給我們的後人留下對歷史的誤判,對他們了解今天的甌江造成誤導。類似《甌江帆影》攝影創作活動近年來在全國各地此起彼伏,不勝列舉。但我想,這樣的活動,不是欺騙參與者,欺騙大眾,就是舉辦者和參與者都心知肚明的自欺欺人。”

我覺得車爾尼雪夫斯基“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的理論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我們不能把這句話割裂開來看,只看到“高於生活”,而忘了“源於生活”,我敢說如今甌江上帆影絕不是源於生活,如果非要牽強附會,那源於的也是上個世紀上半葉的生活,放到如今就是徹頭徹尾的造假。而我們的攝影家們還沉浸其中沾沾自喜,我不知能不能用淺薄來形容,但想必攝影家們難以接受。

其間那一大隊人馬還到甌江邊的村子中去采風,之前我就看到一個小女孩在村口碼頭處准備彈奏古箏,她只有十歲,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是媽媽領著過來給這個攝影團隊表演的。我們聊了一會兒,她臉上始終沒有一絲笑容,卻有著和她這個年紀不相般配的憂郁。小小年紀被媽媽帶出來掙錢本就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而且幾次表演下來她已經知道這些攝影的叔叔阿姨沒有一個人是來聽她彈琴的,他們要的就是衰敗的古屋前一個穿著紅衣的小女孩在演奏古箏,彈什麼曲子?彈得水平如何?一切皆無所謂,坐在古箏前擺個姿勢就行,孩子不過就是剛才船上的帆而已,一個擺設一個點綴而已。在這種勢利的目光下表演,那孩子會有快樂嗎?我不知那些攝影家看見孩子憂郁的神情是否內心有愧?

趁著攝影家們去村子裡采風,我和村子裡的幾個孩子在村口玩了起來,就像我們曾經的年代一樣,在這個落後閉塞的小山村裡,這些孩子沒有玩具,他們蹲在地上玩石子唱兒歌,樂此不疲!自然、本色、大方,和我們攝影家的作派是那麼地格格不入,可又是那麼地親切!

回到雲和大酒店,安排好第二天的行程,早晨三點二十起床,四點出發去雲和梯田。雲和梯田是近年興起的一處梯田景觀,雖然名氣尚不及雲南元陽梯田和廣西龍勝梯田,但是憑借其交通區位的的優勢,大有後來居上的味道。其實在我看來,梯田真的都差不多,只有規模大小的區別。梯田最美的時候就是灌水的季節,水面反光造成高低遠近的反差,如果過了灌水的季節就真的沒啥了。中國由於人多地少,山區有的就是梯田。照理在江浙地區七月上旬已經過了稻田灌水開犁的時節,不過也有“好消息”傳來,當地政府為了促進旅游業的發展,繼續打造“中國攝影之鄉”的金名片,要求梯田邊的農民不許真種水稻,只許像征性地種種,所以在過了開犁節一個月之後,梯田裡還是一片水汪汪的,攝影的效果和六月上旬開犁節時一般無異。攝影家們無需多慮,政府會替大家考慮的,標標准准一個“甌江帆影”版的“雲和梯田”。在當今的中國,攝影家們真的是吃得開,讓人都有點嫉妒了。難怪路上S君一直說中國最美的景觀都是攝影家發現的,看來攝影家們應該算是中國旅游業大發展的首功之臣了。

雞尚未叫半夜即起,趕往距縣城十幾公裡外的崇頭鎮。昨晚G君很體貼地對我說:如果覺得累就不要去了,把相機給我,我幫你拍幾張照片回來,就算來過了。但我還是堅持站好最後一班崗,我並不怕攝影的艱苦,我煩的是他們那種作派與風格,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

五點左右到達梯田上面的觀景台,看天色還早,依舊是架起機器等候日出,世界真小,還是昨天甌江邊那幾十位攝影家今天又聚到了梯田邊。五點過後,遠處天空漸漸泛出魚肚白,耳邊開始出現“哢、哢”聲,攝影家們開始工作了。宣傳雲和梯田的那張照片上有翻騰的雲海映襯,美極!遺憾昨日無雨今日看不到雲海,多雲的天空遮住了太陽的燦爛,日出得一點都不壯觀,但是我相信在S君的片子上日出一定是壯觀之極,因為他很可能會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掏出另外一個濾色鏡,我堅信會有另一幅“映日荷花別樣亮”橫空出世,我對S君的器材與技術充滿信心。七點鐘太陽全出來了,用S君的話說色溫高了該撤退了。

回到酒店吃完早飯踏上回程,來有多遠回有多遠,在G君對S君肉麻的吹捧中、S君對H君的教誨聲中又回到了常州。至此兩天行程的攝影之旅也結束了,千般感受都在文中,之後再不去想了,也算是人生的一種體驗吧,只是從今以後在內心對專業存了一份畏懼。

二0一0年七月十一日


精選遊記: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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