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韭菜花

作者: 黃懷寧

導讀呵,韭菜花--我的導游經歷每當我回到鄉村漫步於田野,每當我下班穿行於菜市場, 只要有綠茵茵的韭菜映入我的眼瞼,我的心頭便一陣溫熱:呵,韭菜花,我已經反復咀嚼,反復回味,我怎能忘記那鹹那辣呢?怎能忘記那辛那香呢? 那時我在深圳當導游,經過一系列挫折、掙扎、失落與絕望,我成了白領階層裡令人艷羨的較為穩定的那一層。欣慰比幸運要幸福得多,俯看紅� ...

呵,韭菜花--我的導游經歷每當我回到鄉村漫步於田野,每當我下班穿行於菜市場, 只要有綠茵茵的韭菜映入我的眼瞼,我的心頭便一陣溫熱:呵,韭菜花,我已經反復咀嚼,反復回味,我怎能忘記那鹹那辣呢?怎能忘記那辛那香呢?

那時我在深圳當導游,經過一系列挫折、掙扎、失落與絕望,我成了白領階層裡令人艷羨的較為穩定的那一層。欣慰比幸運要幸福得多,俯看紅嶺路上匆忙的人群,我常常不自主地流出溫熱的淚珠。深圳給我的磨難使我無愧於一個深圳人,加上我本來就自律性強,現在對內地人的惡習就更深惡痛絕了。我們接到的團體清一色都是內地 人,北京、沈陽、安徽、河南、四川,在他們一致的贊嘆和尊敬聲中,我的講解更繪聲繪色,心情和動作揮灑得更盡致,對這一切,我既珍惜又自豪,因為每個團體結束後,回到老總手裡的考核表總有這樣的評語:講解生動豐富,安排輕松緊湊,體現深圳形像等等,還有的寫上“希望領導多培養”。老總也會加上兩句:不錯,不錯。這意味著我的獎金又別人之上。可我還是被扣掉了400元,那是雲南的一個旅游團。

下午3點鐘,我們突然接到傳真,接團地點由白雲機場改為佛山機場,時間也提前一天為明日中午12:40,更為氣憤的是在這淅淅瀝瀝的雨天裡,旅游部長一點也不商量地說:黃生,你去接!我當時差點都認為聽錯了,因為 辦公室還有位王姓先生,而且我昨天早上剛剛從福永機場送走我手頭的一個團,還沒來得及打個盹呢。部長不是老總,但他的話同樣是聖旨!我立即扎入厚厚的名片薄和通信錄裡,預訂賓館、聯系包車、制定路線、安排日程、查找資料。當我把一切准備妥當,並打印成三份時,已是凌晨2點了。我眼睛發脹,渾身酸軟,我想站起來活動一下,直感頭重腳輕。不回去了,物品和襯衫就在外面買吧,心裡想著,身體已重重地墜落在紗發上。

我醒來是5:30,雨仍在下著,沒有太多的思考就奔向火車站,第一班到廣州的車是6:30,到達時已是10點。打的奔賓館交了訂金,然後奔汽車站直指佛山。令我失望的是,佛山市沒有去機場的班車,而的士開口要150元,更糟的是,半個小時過去了,我竟沒聯系上一輛包車,這無論在哪個城市都是不可想像的事!我不敢看時間,打一輛摩托車直飛佛山機場,我的心幾乎是與飛機同時著落!我打開包,我們旅行社的紅綢條幅不在裡面!就在游客走出機場的這幾分鐘時間裡,我向人借了一支香煙,又向機場工作人員要了一張報紙和一瓶墨水,剝開海綿濾嘴,用它寫下了大大的我們旅行社的名字。當我站起身舉起這張歡迎牌時,我一下子趴倒在欄杆上,雙眼發矇,此時我才想起,從昨天中午至現在,我只是在火車上喝了一杯牛奶……唯一讓我提起一點精神的是雨停了,一上車我 就酣然人睡。

到廣州已是下午2:00,立即開飯。飯後,我將日程表交給領隊梅小姐一份,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就讓他們自由活動了。我實在無力像往常那樣增加合同外的內容,也不想找他們聊天,我像沒有注意到他們,直到第二天早上 8:00,我才認識了這個團體!

我怎不火氣?我己經反復交代7:00開飯,7:30准時上車,可吃完飯就7:50了!從餐廳出來我走到車門時,他們還沒出大樓!瞧他們是怎麼走出來的:嘻嘻哈哈的,手挽手的,推推搡搡的,背著兩個包的,唯獨的兩個男士也像剛出院的病人!他們明明看見我在等了,還是慢騰騰地,像在攝影機前試鏡頭!等他們走近了我猛吼出來:“你們是逛菜市場還是回娘家?你們是小學生吧?你們的表才7:25吧?”他們猛地陷入窘色,笑容一下子僵了,上車了還一聲未響,可我還是氣栓不消,一路上我都唬著臉。上午的最後安排是參觀中國第一家五星級酒店— 中國大酒店,然後在商場部自由購物,12:00准時上車。我當然還要交代:“我從不帶喇叭,你們可聽得見?你們可聽得懂?十二點准時開車,一分鐘都不等,我已經重申兩遍了。”

12:00未到,車上已座滿了人。“到齊了吧?走!”梅小姐連忙說:“王師,還有兩個。”昆明人“王”“黃”不分,稱人都是“老師”,且用省略式。我看了表還有兩分鐘,就未吭聲。盡管馬達在轟轟鳴,但我仍然感覺到車上沒有一絲聲息,這正是我所要的效果,我沒打算對他們客氣。12:02,我不容置辯地讓司機開動了車子,梅小姐張口未言,其他人面面相覷。車子剛上正路,一瘦一胖的兩個老太婆神態慌張地出現在賓館門口,車上人立即伸出手,揮喊著:“快點!快點!”我顧不得她們年齡有多大,跳下車就是一頓吼:“你們怎麼搞的?早上也是你們最後吧?讓這麼多人等著你們,你們好意思吧?”

“我們看一個好漂亮的腰帶,後來又沒找到出口……”她們像孩子似的底著頭,聲音有點顫抖,我還是想發作,梅小姐走到我身邊:“王師,她們兩個是回族人,從沒出過門,昨天晚上和今早都沒吃,我正想問你那兒有回民餐館。”

“梅師,我們餐餐都吃了。”她們緊張地抬起頭,兩個人的眼睛一樣濕潤。我一下子怔住了,同吃過三餐飯了,點數時怎沒發現?我准備了那麼多材料,怎單沒想到民族?翻騰的海浪衝擊著我的從頭到腳,怔了半天我才想起來上車。

“梅小姐,有多少個回族的?”“就她們倆。”

“還有別的民族嗎?”“我是彝族,其它都是漢族。”

“你有什麼戒規嗎?”“我沒有,就是她們……”

“她們由我負責,她們倆叫…”“一個姓呂,一個姓馬。”

一下車,我就走到她們倆跟前:“呂師,馬師,請原諒我,我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我也對不起大家,我太粗暴了。”

“不,是我們太懶散了。”他們向我微笑著,有的還帶著詭譎。安排好他們就坐,我走到馬師和呂師面前說:“你們倆稍等一下,我已經跟廚師說了,另做素菜。”“嘿,不行,不能用你們的鍋!”

我又楞住:“那用清洗劑將鍋多洗幾遍,飯碗用快餐盒?”“也不行,我們帶著飯碗,還帶了干巴和鹹菜,裝點飯就行了。”我陪她們站在大廳一角,心急如焚,愧疚深深地壓著我:他們肯定天天就吃點"干巴"。我猛地跑到總台,打了五六個電話,找到一家清真館,可他們不願意外送,這下我可沒折了。心急中我給總部打了個電話,要他們聯系好深圳的清真館,同時通知我們住宿的賓館,將6:00的晚餐改為7:00。

“王師快點來吃飯。”他們見我忙個不停,就喊我。“好的,馬上來。”我走到兩位回民身邊:“呂師,馬師,你們的伙食費按合同標准全額退回,路上你們就艱苦一點,到了深圳,一定讓你們吃清真館。”

“謝謝!謝謝!謝謝王師,太辛苦你了,你快吃飯。”兩位老人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異常激動,眼裡閃著打轉的東西。我立即轉身跑到大廳小賣部,買回四盒八寶粥,遞給她們:“一邊吃這個一邊吃干巴吧。”看著她們落漠在一旁,我的心頭一酸。她們異口同聲地問:“這裡面沒油吧?”

還有誰比我更激動呢?我笑了:“絕對沒有。”說著淚水就溢眶而出。我隨即宣布推遲二十分鐘上車,並將下午的游玩時間延至6:00。他們像孩子一樣歡樂起來,“謝謝王師!”“我從沒這樣走過路。”“我的腳已起泡了。”“王師,我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呵。”望著他們舒展的面孔,我更是情不自禁:“對不起你們,我也憋了好久了。”

對這種安排最不滿意的是司機,可最辛苦的還是我自己。我幾乎不讓自己的嘴、眼、腿閑著,哪怕是晚飯後上街,也將他們喊上,而呂師馬師更是不離左右。所有人文景觀,趣聞軼事,我所知道的全講給他們聽,當然也跟他們聊昆明四大名花、大觀樓的長聯,還有蒼山滇池阿詩瑪。“王師,你去過雲南吧,你比我們還知道的多。”梅小姐告訴我,他們說的是實話,一團人都是雲南財務系統的先進工作者,除了三個昆明的,其它來自楚雄和曲靖地區,呂師和馬師都上了五十歲了,還是第一次去昆明,其它人也差不多,雖說都是知識分子,可讓他們自由活動,他們不會出賓館20米,“像這樣步行一整天,是從沒有過的,連我也吃不消呵。”我發現這位彝族小姐那樣地動情迷人,他們是多麼純樸而率真,跟他們在一起只有笑語而沒有疲勞,同時他們也是我的導游,將我帶到風情旖旎的高原之國。

十二天真是太快了,我幾乎每晚都要回想白天發生的每一個細節,滋味一天比一天濃,他們馬上要走了!晚飯後我常去看他們的照片,看著他們像孩子一樣地合不攏嘴,聽著對我拍攝技術的贊賞,我的內心也像綻開了花朵,我無法用言詞表達我的內心有多少感覺。

最後一個晚餐之後,我剛衝涼出來就被告知辦公室有人等我,我走進一看是呂師和馬師。

“王師,我送你這個,你不嫌棄吧?”那是什一個瓦罐和一個塑料袋。“這是什麼?”“你先嘗嘗,要是覺得好吃就留下來。”她們慈祥地笑著,像母親一樣看著我。

我伸出手就拈起來,“這是牛肉,這個是……有點辣,有點鹹,呵,特別地香,這是……”

“是腌韭菜花,哈哈哈!”

韭菜花,韭菜花!我終於找到了,我這幾天品嘗的不正是這韭菜花的滋味麼?我貪婪地嚼著,舍不得咽下,“天啦,得一畝田才能收這一罐子吧?”她們一聽,笑得更慈祥了。

“明天是你送我們上飛機吧?”“當然,還會有誰?”

“怎麼樣,馬師,我說的嘛!”“那我們明天還能見一面。”她們的心滿意足裡流露出絲絲惜別:畢竟還是要分手。

而我是沒有心滿意足這種感覺的。她們一走,我就奔赴國貿免稅店後,實現了我第二天就己許下的心願。

去機場的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買好機場建設費,只等履行登機手續,我還是裝著沒事,揚聲器的預告一響,他們都一齊看著我。

“王師,我們走了……”他們一張口,我差點控制不住。又有人說:“王師,我想要一張你送給梅師的名片。”

我直覺鼻管在抽動,我慌張地打開包,拿出名片盒,“喏,你們一人一張。”我又拿出兩盒

精裝的腰帶和一盒裝蝴蝶結,“呂師,馬師,送給你。梅師,給你。”

“這……”

“不要說了,快進道吧,時間觀念……哼?”我極力輕松,淚水還是溢眶而出。

“王師,你會到雲南去吧?”

“肯定會的!你們快進去吧!”他們轉過噙著淚花的眼睛,一步不回頭地向裡走去。

大 約30分鐘後,飛機插上藍天,我抹著淚水離開了機場。

我被扣獎金的原因是將呂師和馬師罵哭了。二十天左右,老總在晶都酒店請我們吃飯,席間,他給我一個紅包,裡面是700元。“三百元夠那三樣東西嗎?”“不,永遠也不 夠。”

我們相視一笑,眼前開滿了細白的韭菜花,那樣馨,那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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