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時節踏蒼龍

作者: dontyousee

導讀潤雨過後,江南一派金秋風情。天高雲舒,日暖風和,千萬株桂花競相綻放,枝頭上團團簇簇的嬌嫩苞蕾如金穗一般,亦是豐收的像征,而珍稀的橘紅色丹桂更是令人嘆為觀止,流連忘返。脈脈馨香滿城飄蕩,無論行路駕車,還是山中茶酒,甚至是湖央鼓楫,都能聞到一股股時而馥郁、時而清甜的醉人芬芳。洛陽的牡丹,昆明的山茶,市花是城市精神的體現,桂花也代表了杭� ...

潤雨過後,江南一派金秋風情。天高雲舒,日暖風和,千萬株桂花競相綻放,枝頭上團團簇簇的嬌嫩苞蕾如金穗一般,亦是豐收的像征,而珍稀的橘紅色丹桂更是令人嘆為觀止,流連忘返。脈脈馨香滿城飄蕩,無論行路駕車,還是山中茶酒,甚至是湖央鼓楫,都能聞到一股股時而馥郁、時而清甜的醉人芬芳。洛陽的牡丹,昆明的山茶,市花是城市精神的體現,桂花也代表了杭州景色旖旎、文化典雅的征貌。

國慶是煙花三月外游歷杭州的又一佳期。由於頻繁來杭,城市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我執著的腳印。傳統風光多看生厭,我已很少臨顧,除非陪同友人。能吸引我的都是些冷僻景點。它們隱於深岡秀阜之中,若要造訪需得穿林涉水,費一番腿腳功夫。好在相關部門修起了寬整的山道,讓散落歸於連貫,險惡跌宕處,高絕平雲處,縱橫盤錯,任君挑選。負囊登高,深以為樂,埋頭疾行,忘乎所以,此次三日同樣也爬了三天山。

頭日從笤帚灣路上鳳凰山。鳳凰山被鬧市環抱,卻別有洞天,山腳的住家是市民也是村夫,街尾林口的開闊處辟有幾畦菜地,吳越朝的經幢就屹立在這中間。遠處的南星橋車站裡汽笛嗚咽,車輪滾滾,寧靜和熱鬧在這裡分明而又交融。而後林深路幽,人蹤絕滅。陽光從綠葉的縫隙間流過,絲絲縷縷地灑在梵天寺後的圮路上,枯葉經年累月地堆出厚厚一層,腳踏其上,發出清脆的剝剝聲。道側的夯土矮牆只及膝高,不知曾經何用,猶如甘肅秦長城般散發出遙遠古拙的氣息。鳳凰山上的人文景觀很多,但南宋皇城禁苑、聖果寺、報恩寺這些都只是遺址,唯余紋石幾塊,只有到了萬松嶺才有近年重修的萬松書院,卻因環境清幽而淪為年輕人的桑濮之地。這都無礙的,林木深處偶見依稀可辨的故物殘跡,能使人對歷史有更深的感觸,此情悠悠,此心戚戚,朱子在山上曰:逝者如斯夫!惟天地存。

帶著閑情逸致漫步完歷史長廊,就要純粹地登山了。西北諸峰不曾攀爬,又是杭州群山的最高處,就規劃了一條東岳村—北高峰—美人峰—石人嶺—天竺山—棋盤山—茶博館的馬蹄形線路。這條線路對體力和膽量都有考驗,觀光客很少走,倒是深受戶外運動愛好者的青睞。其中美人峰到天竺山一線已不在市區地圖範圍內,是岔路很多的荒郊野嶺,本地人也多生疏,需要結伴而行,但我身邊沒有腿腳靈便的好游伴,便毅然決定按原方案執行。我藝不高人也不膽大,對實際情況嚴重低估,要不是碰上了得道高人,真要半途而廢了。

起點東岳村在西馬路上,因東岳廟而得名,其實早已城鎮化。就村巷而言,西馬路很寬闊,卻顯得安靜寥落,雖然通往法華寺,沿途卻不見身挎黃袋兜售香燭的小販,倒是大門緊閉的自願戒毒所和軍事駐地引我三顧。在一山之隔的靈隱寺面前,法華寺頓失顏色,少了名氣也少了特點,饒是如此,其規模仍不失宏大。離寺門百米之遙就聳立著信徒捐建的雄偉石牌,古樹半掩的大雄寶殿更是金碧輝煌、蔚然壯觀。全寺依山而建,樓宇錯致,庭廊幽曲,別具匠心,正對寺門的雪色影壁上的“具足精嚴”道出了佛教對潔身自好和嚴謹篤實的孜孜追求,很值得回味。可來客多是登北高峰往靈隱去的,它們走馬觀花,匆匆而過,剩下在寺中盤桓的也是在香堂外的竹椅上歇腳閑聊,我不由連呼埋汰。更令人感到落寞的是法華寺的徒有其形,壯碩的年輕寺僧或閑庭信步,或他處懶坐,沒點佛門之中鄭重其事的樣子。寺廟古為避難所,今乃搖錢樹,避難所中能出高僧,搖錢樹卻只能招來逐臭者。宗教的產業化也是我國政策失誤所致,若想推陳出新,必需第六次大規模的滅佛運動,不過在和諧的新風尚下,這一願望實在飄渺無依。也許是我被一葉障目,誰說深深藏經閣裡沒有默默修身的大道者,我盯著院落一角的可愛瀑流發著呆。

烹飪素齋的伙房裡飄出濃烈的油香,我則因胃腹脹痛而感到膩歪。一出偏門,便上了陡斜盤旋的山路。我曾恃身手矯健,那天卻走得氣喘心慌,可能是沒做熱身運動肌肉僵硬的緣故。在拐角處叉腰抹汗時看到緊隨其後的黃口小兒渾無乏意,不由對自己的體衰齒松扼腕嘆息起來。山脊處是一個四岔口,風別通往靈隱、北高峰和美人峰。北高峰只是咫尺之遙,可我沒有順道拐一下,去參拜那天下第一財神廟(靈順寺)離得神仙,只是站在林密處讓涼風吹寒濕衣,抽著鼻子俯瞰無邊的城市和萎縮的濕地。一副好河山,只是這般。

四岔口分流到美人峰方向的人最少,基本上是年輕人,也有抱著健身目的的白頭翁。沿途景色單調,峰高多在三百米以上,強行登上一座又倏而下坡,如此三起三伏。盡管最高峰天竺山海拔僅有412.5米,但西線的總高程卻在八百米以上。路途漫漫,年輕人中的豪放派扯開嗓子唱起嘹亮的山歌,或長嘯傾聽空谷傳音,婉約派則卸下行囊憩坐道中,或踞石臨風聞林濤如瀑。一些頭戴鴨舌帽、足登運動鞋的老人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一步一個腳印走得格外踏實,還放著大路不走,專鑽那原始的小徑。美人峰頂草木稀疏,陽光灼人,道路右側拉起了一人高的鐵絲網,隔幾百步掛著一塊“軍事禁區,禁止入內”的牌子,一隅的涼亭邊還豎著靶場範圍之內雲雲的警示牌,看來草木稀疏是有原因的。區區杭州警備處搞得這麼大動靜,有點虛張聲勢,外強中干。

石人嶺後是收不住腳的下山路,我叫苦不迭,收住收住,下的越多,上的也越多。前日徒步了五個多小時,此刻右股陣陣酸痛,頭一回對這無休無止的台階感到了厭倦。濤聲又起,似壑澗般激越,令人心神蕩漾。東風也在山頂布下了香陣,沿途一群群花間忙碌的蜜蜂誤將我的橘色上衣當做丹桂,轉著圈嗅個不停,悍人的馬蜂更是長追不止,嗡嗡的振翅聲令我膽戰,只得賽起了速度。

莫不是開玩笑吧?我站在“左往天竺山”的路標前,狐疑滿腹,左邊根本沒有路嘛。後來才醒悟就是那條蕪草荒樹間的羊腸小道通往我的目的地。我看得心裡發怵,鮮活地演繹起葉公好龍的典故。我又不是藥農樵夫,老林子的猙獰可真不敢面對。放歌老兄的抉擇給了我一步台階,還是到和家園乘車去茶博館吧。但我究竟不甘心,又折回來試著往裡走,當耳畔人聲全消時,不禁惶恐地逃了出來,跺著腳再次來到下山路。這時忽見一位老者義無反顧地扎進了密林,便猶豫地快步緊隨。看到退路越來越長,還有人在前面打草驚蛇後,我才漸漸松弛下來。

之前經行的坦途多為近年鋪砌,山上除了要道外,也都是這樣的小徑。由北高峰往龍井村,人們通常選擇途徑靈隱、中天竺的直線,而非繞道天竺山,因此這裡至今未鋪路面,仍僅一條護林工和驢友踩出的土路,走得多了,斜坡上都留下了台階樣的坑穴。野豬為了覓食,在路邊留下了無數土坑,一些小樹甚至被拱斷而橫臥路中。後來聽說這一帶曾有驢友被野豬夾子夾斷過腿骨,不免後怕。可仔細一想,山民並不會把夾子擱置在主干道上,否則當地人也有被夾到的危險,當事人肯定是往沒路的地方亂走才釀成慘劇的。也因為少人打攪,這裡生態原始,草木繁盛,全無眺望之處,什麼梅靈公路、法喜寺的,隱約相聞,難見其實,更有一段葦竹淹沒的密徑,撥開竹葉的莎莎聲令我有錯置青紗帳中的感覺。一窩小鳥在兩米高的樹杈上安了巢,發現我走進了,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則唯恐它們神經過敏,為護巢而啄我眼睛,於是扭頭疾步而過。

我和老人幾度將某土丘當做山頂,幾度空歡喜。老人走到後來已力有不逮,說從上天竺下山算了,可幾裡路全沒條岔道,便越走越慢。他怕我不耐煩,一個勁催促我別停下,我倒怕他落單,在前面晃晃悠悠。終於來到信號站了,這便是山頂。鏽跡斑駁的絲網將高聳的信號塔圍了起來,站房門上刷著“武警設施,監控錄像”的醒目紅字,牆上則凌亂地塗抹有某登山隊某年某月的字樣。老人說過去這裡沒有絲網,他們還爬到鐵塔上東望西湖,想來實現極為開闊,八面風光盡收眼底。此後的下山路非常難走,緩坡上鋪滿了松滑的蕨葉,陡峭處的嶙峋怪石間則有一兩尺高的空當,我們都因著地形,攀著樹干小心挪步。老人甚至懷疑走錯了路,說記憶中沒有這麼多怪石和坎坷,話音甫定,眼前便出現了滿坡茶樹。這邊的入口沒有標識,就是一條茶叢中普通小路,若事先不做了解,根本不知如何上山。一個小時的山路老人走得臉不紅腿不哆嗦,更讓人佩服的是他的膽量,你瞧,他又放著正道不走,在陡坡上走起了之字。

頭一回在晴朗天裡低覽龍井村。滿坡茶樹整齊劃一,因陽光的澆灌折射出盎然的油綠光燦。這都是正宗的西湖龍井,山坳裡一幢幢銀白色的小樓、一輛輛私家車都拜其所賜,此時村中的車水馬龍和歡聲笑語也少它不可。龍井我是多年不嘗,已記不得它的味道了。我不知道是什麼讓其價堪黃金,炙手可熱,以至於砍光了山南山北的巨樹去種植它仍供不應求,從而冒出了血統龐雜的親友。但我尚且明白,如果茶葉不僅能喝出甘苦,喝出文化,還能喝出千兒八百種東西來,那還喝它作甚?

走到棋盤嶺下已花去了三個半小時,右股酸楚愈厲。我突然沒了心情,不願繼續自虐的運動,便放棄了取道天馬山下山的計劃,改經龍井寺去茶博館。龍井問茶附近濃郁的人文氣息和別致的自然風光相映成輝,亭樓串連,泉水汩汩,到處都是那自負乾隆留下的痕跡,如御制龍井八景、乾隆與茶文化陳列室、御書樓等等。於是乎,影潭邊、蔭木下、茶家外,三五人品新茗、侃大山、砌長城,好不恣意舒暢。不過文化需要細品,風月也得閑弄,我也就趁著亦清亦濃的熏風,無心的飄過小橋流水,碧樹金英。到達外雞籠山時,桌上已是茶果狼藉,久待的家人也早意興闌珊。我牛飲下半壺茶湯,也不再雄心勃勃地去謀劃明日了。


精選遊記: 杭州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