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 福 是 什 麼
——故鄉行
（一）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在別人都只休一天的元旦，休他個十天的長假，興衝衝地踏上回吉林老家的路途，雖然因為沒買到機票覺得歸鄉之心有些如箭在弦迫不及待，雖然這還是結婚以來第一次獨自回娘家，雖然害怕一個人的旅程太寒冷太孤單，但畢竟是回永遠充滿了親切懷戀的家，畢竟所有所有的疑慮比起回家來都太微不足道。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從踏上歸鄉列車的一剎那，就聽到滿耳熟悉的母語鄉音，把小小的臥鋪車廂營造成與窗外的大連卓然隔絕的兩個世界；幸福是和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樣，由於自己少小離鄉已多年而不再被說著母語的同鄉們認同，每每被人誤以為是漢族，看著他們和我打招呼時特意改用漢語，笑嘻嘻地用母語回敬，然後得到預料中的驚詫反應。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早晨有點不情願地從臥鋪上爬下來，看到車窗上盛開著的冰凌花在眼前呈現出神秘的熱帶雨林風光，心中立刻盈溢了回家的喜悅；幸福是一直都覺得冰凌花是大自然的奇跡之一，從小到大都想不明白，水汽何以會在結成冰凌的過程中在玻璃上繪飾出任天下繡女俱汗顏的精美圖案，而這種奇觀和有著極好聽的學名“霧凇”的樹掛一樣，只有在我的家鄉才能見到；幸福是望著車窗外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感覺隨便哪個山坡做滑雪場都能在氣勢規模上讓所謂天然的塞北滑雪場自慚形穢哭著走開。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在走出出站口的一瞬間，就看到凍得滿臉通紅的老爸笑呵呵地迎上來接過手中的行李。愛人不理解我家人無論誰來誰走、回回都要接站送站的做法，每每認為不必要，又不是不認得路，我卻每每慨嘆他不懂得正是這樣一種家風、這樣一些習慣，才使得我娘家的氣氛是與他家截然不同的一種溫馨和睦熱鬧親愛。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用不著等摁門鈴就看到媽媽辨認出父女倆的腳步聲、不顧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冷大敞著房門迎接我們；幸福是踏入溫暖的家中，打開行囊把帶來的禮物分送給爸爸媽媽和小弟，再跑到媽媽早已經擺好的飯桌前，品著香味永遠撲鼻誘人的醬湯，嚼著老爸夏天上山采來的蘑菇和蕨菜，美美地吃一頓超大量的早飯，再和小弟嬉笑胡鬧著躲到一邊逃避洗碗，扭頭給爸爸媽媽扮個鬼臉再甜言蜜語兩句。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笑送著小弟出門上班，再和爸爸媽媽一起坐到電視機前，聽著衛星頻道裡流淌出的來自故國的音樂，聊著分別一年來的家常故事。在這樣平靜平和的日子裡，看著自己愛的人和牽掛的人都健康、快樂、平安，會覺得透過窗子落在臉上的冬陽是溫馨四溢的，會覺得有一種暖洋洋的東西，悠悠地在心底蕩漾，那就是真真切切的叫做幸福的感覺。
（二）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發現自己因為回家心切匆忙，竟然忘記把手提電腦的電池和電源線帶上，跑到華碩的專賣店發現根本沒有相同型號的電源線，跑到小弟的辦公室借用電腦發現軟盤裡存的資料打不開，走投無路只好把小弟的手提電腦借回家裝上設計軟件，想著要重做80多個窗型的設計，正面對圖紙發呆發怵的時候，靈機一動眼睛一閃覺得小弟的電腦電源線端口和我的長得好像，插進去試試居然剛好合適！幸福是歡天喜地地打開電腦整理出報價，感覺俗話說得真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靠費功夫。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打印出來設計圖案和報價單，跑到姐姐的辦公室看姐姐，順便讓姐姐假公濟私幫我給客戶發兩頁傳真；幸福是讓姐姐溜出單位來陪我逛街，再大模大樣和她一起回她辦公室，與其實都很熟的姐姐的同事們閑聊，由衷地歌頌共產黨好、社會主義好，在共產主義事業單位掙得不少干得不多、人身自由心無牽掛，那份舒服讓我這給帝國主義資本家賣命的怎一個羨慕兩字了得！黨的恩情真是比海深啊！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帶著精心准備的禮品拜訪闊別的恩師，聊一聊各自的生活經歷，敘一敘中學時代的往事，道一道源自深心的愛戴與祝福；再開一句玩笑恭喜老師這麼多年來房子也換過、車也換過，唯獨沒換妻子和兒子，惹得嗔怒的老師差一點舉手打我；幸福是被老師的部下請喝茶，閑談間發現茶莊的老板娘和一個初中同學是一個單位的，於是串聯起規模不小的同學聚會；幸福是在新年期間，一連串地被同學老師請吃請喝請唱歌請桑那，痛痛快快地過足了自從作銷售就一直眼饞的出去腐敗讓別人買單的癮，買單的人還總會特意再點一份我愛吃的米腸給我單獨打包，請完了吃喝玩樂還會被人送回家一直上樓梯到家門口，慣得我都找不著北。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由於長期以來一直是同學聚會的消極分子，以至於所有的初中同學都是十七八年不見，竟然還有那麼多人一聽說是我回來了，立刻請假跑過來參加聚會，見了面還是那個親啊，並一再地叮囑我有事找他們，沒法親自回老家辦的事情可以打電話托他們辦；幸福是看到那個當年第一個給我寫情書的男孩接了同學們打的N個電話都說忙、來不了，後來一聽說是我來了就立刻飛奔過來，引得一陣陣善意的起哄，見了面會心地笑笑，一首接一首唱起那些年代的老歌，分手的時候再道一些溫暖的祝福；幸福是看到那個幾年前張羅了一次為我舉辦、結果唯獨我缺席的聚會的高中同學，這一次又為了我剛剛桑那完出來就被揪過來請我們大伙兒桑那；幸福是在一次又一次參加沒有任何功利目的的宴席和聚會的時候，由衷地真真覺得老同學好。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在家裡和爸爸、媽媽、姐姐、姐夫、小弟和外甥一起過一個快快樂樂和和睦睦熱熱鬧鬧的新年；幸福是切一個亂七八糟的果盤，然後強迫姐夫花八十塊錢買下；幸福是看到我們家唯一的第三代 —— 13歲的外甥個頭長得比我還高出了1公分，並且健康可愛活潑幽默；幸福是在新年的第二天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姐姐家回訪，看望姐姐的近八十高齡的慈愛寬容善良明理的婆婆，和老太太聊一聊人生百態的家常；幸福是對姐姐遷入不久的第二套大房子評頭品足一番，再誇誇其談地憧憬一番我自己的子虛烏有的第二套大房子——大連濱海路的海景別墅。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在新年的前夕接到來自上海的愛人的電話，在心底祈願他能在新的一年裡更加堅定而快樂；幸福是在新年的鐘聲響起之際給老師的手機發祝福的短信，又收到老師打來的祝福電話；幸福是收到一個被我稱作老男人的好朋友從遠方打來的好幾個祝福電話，體會著被人牽掛的愉快與美好；幸福是收到一個叫幽靜的攜友發來的短信，告訴我北京的攜程網友正在大聚會狂歡，感動於她惦記著沒有出席的我。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在這浮躁而充滿物欲的年代裡，在親人與朋友們一聲又一聲親切的祝福中，享受著人世間最珍貴的無條件的愛；幸福是在臨出發告別老家前接到老同學們打來的一個又一個告別電話，感覺到最寒冷的家鄉有著世界上最溫暖的情意。
（三）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在娘家懶懶散散地耗完大半個假期後，留出最後的兩天，代表我們全家（也就是我和愛人），去看望婆婆和公公；幸福是在往婆婆家走的火車上，發現車廂很冷而且鋪位緊挨車門，打定了主意去補一個軟臥、扛著大包小包穿過了五個車廂，還沒到軟臥車廂，發現有一個同樣是硬臥的車廂很暖和並且有很多空鋪，正好看到列車員坐在車門口的窗前休息，就問他可不可以調到他那一節車廂，告訴他我買的是下鋪但是可以給我換中鋪或上鋪，沒想到那個帥氣的小伙子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並且給我安排了車廂最中間的鋪位；後來買了一包煙硬塞給了那小伙子。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吃完公公做的現成飯，嚼完婆婆夾到碗裡的大蝦大肉，裝模做樣要洗碗被大姑姐推到屋裡，剝著小姑子端到床頭的橘子，嬉皮笑臉地招架婆婆發起的第一千零一次向我要孫子的進攻，殷勤地拿出准備好的禮品賄賂大家，同時把沒給婆婆公公生孫子以及沒給大姑姐小姑妹生侄兒的責任一干二淨地推到沒在場的愛人身上；幸福是看到大姑姐的上小學一年級的孩子聽說我來了就從家裡跑過來，一進門就喊著“舅媽”撲過來，歡歡喜喜地穿上我送的新毛褲、吃著我買的巧克力，向我表決心一定好好學習、長大了要考上天津大學（也就是他舅舅——我愛人的母校）。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地能夠寬容老人們表達愛的方式，能夠笑呵呵地聽取婆婆媽媽的嘮叨而不再心煩，能夠有點無奈但高高興興地看著老人們往本已鼓鼓囊囊的行包裡塞進多一些再多一些吃的用的穿的雜碎；幸福是雖然不同意但是能夠體諒別人，能夠理解別人認為幸福的生活方式和方法，從而由衷地分享他們的喜悅和快樂。
幸福是什麼？幸福是由於一個項目跟得緊，不得不提前一天結束休假回到辦事處，心煩意亂地正愁沒地方發泄時，上網看到朋友們發來的N個祝福的郵件；幸福是百無聊賴地溜到攜程的北京網友會論壇，欣然發現小別十日的論壇增添了如許才郎天女以及若干膾炙人口的美文，正在調侃胡謅打趣找樂時接到叫醜臉的那個網友打來的電話；幸福是正在策劃著下下周的桂林旅游時，發現故鄉論壇的老妹剛剛轉貼了一篇關於桂林的游記。
幸福是什麼？如果你也平凡如我，如果你也如我一樣到了三十以後，你會理解我的，幸福就蘊含在這恬淡如水的心情經歷裡；幸福是在這樣一個傷感而茫然的寒冷夜裡，在連以往很奏效的綠茵閣咖啡廳的鋼琴和美酒都無法溶解的孤獨裡，想到遙遠的地方有那樣一些至愛的親人們那麼深摯那麼刻骨地愛著我，就感覺自己其實真的挺幸福；幸福是在獨自與命運和解的過程裡，念及自己愛的人們和愛自己的人們，就能讓寂寞隨著流淌於指尖的一行行文字釋放出心懷，再燃一支濃烈的三五，讓清煙托起沉重的心飄入遼遠的星空，而後輕松地落下，不留一絲落寞的痕跡。
海女
2003年1月10—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