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案頭上，放著兩塊核桃般大小的石頭。一塊是黑色的，扁扁的，呈三角形；另一塊是金黃色的，有晶瑩剔透的味道，可是並不規則，要是仔細端詳一下，有點北方山脈的棱角。在案頭的另一端，茶杯裡插著一些花枝。有山裡的野菊花，瘦瘦的枝節上挺著一朵朵蓮子大小的花頭,黃黃的花瓣，稚嫩而又挺拔。一枝皂角葉子，厚實大大的，綠油油的，透出質樸和韻律。還有一枝天茶果，沒有丁點綠葉，果子紅紅得像一枝密密的小櫻桃。它們被一塊潔白的手帕束著，顯得高雅，還帶著濃濃的大山氣息。對了，這就是蒙山景色的縮影，是山情的濃縮！蒙山坐落在山東省平邑縣柏林鎮，高1156公尺。孔子的弟子顏回曾記得先師說過：登東山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這個東山就是蒙山。蒙山和沂山及其山脈構成了沂蒙山區，是山東地勢的脊梁。沂蒙山人質樸純真，寫下了多少不朽的篇章。解放戰爭時期，沂蒙山人為了支援解放全中國，推著小車支前，一直推過淮海，推過長江。令人感動的，還是那個《紅嫂》故事：一位大嫂為解救負重傷的解放軍戰士，情急之下竟用自己的乳汁挽救了年輕戰士的生命。
中午時分，和寶鈞老兄驅車來到蒙山的腳下，延慶兄也等候多時了。老朋友相約同登蒙山，自然都十分高興。車到山下，迎面一塊少見的高大石坊，刻寫著“萬壽坊”三個大字，塗滿紅紅的顏色，格外矚目，一下子激起攀登、征服、領略的欲望。
過了石坊，沿山路進山，走不遠樹木就密集起來，四周好像遮擋得嚴嚴實實，原始的野味逐漸濃郁。不經意之間，又冒出一石坊，比前面那個小許多，上寫著“蒙山聖地”四個字。牌坊後便是一條曲折扭著彎的山路，節節石路悄然掩入翠綠之中。
進了山，才知道蒙山與許多山不同，有著獨特的別致。這山，不像江南的山那樣秀氣，那樣嫵媚，水靈靈地挺立著，而是有中年的成熟；也不像北方的山那樣，滿臉和雙手上露著粗老的筋骨，穩重又蒼老。也不像泰山，先是被文人墨客贊譽了一番，然後把渾身上下刻寫得滿目創痍，密密的亭台樓閣也打斷了自然風光的延綿，還有歷朝歷代皇帝的豐厚加封，使那山在金碧輝煌中顯得疲憊不堪。這裡，幾乎沒有多少人工雕琢的痕跡，石刻也鮮有所見，完全是原始古樸的意境，山自然也就是是輕松的，自然的，舒適的，同時也不失典雅莊重。路邊的草，透著鮮亮，交相展示著生命活力；探過來的枝頭，也沒有攀折的折痕，茂茂盛盛，自由自在，旁若無人；路上驚起的鳥兒，並不是轉眼間逃得不見蹤影，而是叫著跳躍到不遠的大樹叉上，奇怪地看著你，露出一種陌生的神色。山菊花顯示出自己的顏色，路邊，坡上，蔓延到岩石的縫裡，到處都是金色的點綴，和松柏一樣展出自己的品格。在這裡，不再受現代文明的拘束和干擾，心地竟像山裡的一只鹿，自由地奔跑。
到了半山，在一塊探出去的石坡上，有個歇息的亭子。在亭上放眼望去，天上的雲彩正舒展開，鋪成一層雪白厚實的氈毯。起伏延綿的蔥郁，像是一個巨大的幕景，不遠的山崖上跳出幾個秀麗的松樹，掂著腳做著優美的舞姿，活靈活現。還有山坳裡一簇簇的楓葉，夾在蔥郁之中，似團團火焰，紅得耀眼，那架勢要順著風勢蔓延燒遍群山。到這裡觀看山裡的景色，和山下又有著不同。若是說山下眺望有巍峨的鼎拜、陌生的神秘的話，到了山中，那就是和波瀾起伏的山交流融會了。此時，山不再僅僅是割裂的、孤立的，山色擁抱著你；你也不再是個游客，你擁有著山，擁有著巍然和壯麗。
接近山頂了，在雲彩和蔥綠中閃現出一片山莊。那是在樹木遮掩下的一排排錯落有致的青石房，整整齊齊，干干淨淨。有的屋頂生起幾縷裊裊炊煙，偶爾還傳來幾聲狗叫，使寂靜的山谷充盈著悠閑和安逸的氣息。好個山上人家！沒想到在這人煙稀少的山頂還有個如此神秘的部落。延慶兄介紹說，過去這座山上駐有雷達部隊，現在已經撤走了，改成了度假村。他看我們對這裡饒有興趣，便說：好了，不早了，我們在這裡吃飯吧。他看我猶豫的眼神，笑了：今天請你來個風味的午餐。說著，得意又自信地引著我們一行人，向上面一排石房攀去。
一片醉人的景色立刻映入眼簾。石房的前面，有個向山谷凸去的平台，有十來米寬，與前面陡峭的山谷相映，如同檢閱群山、召喚萬紫千紅的觀禮台。房前平台的左方，有一棵碩大的皂角樹，樹冠有七八米高，繁茂、舒展而又秀麗，在晴天白雲的映照之下，樹上的綠色都要流下來了。樹身探出平台，像母親手搭涼棚張望著兒女歸來，又像是遇到喜事笑得彎了腰。橄欖一樣的樹葉，干淨得都能看到青翠在裡面流淌，純潔可愛。樹下一張白色的桌椅，桌布在山風的吹拂下擺著，好似一個風中女孩靜靜地對著雲彩發呆。不遠處有棵高大的銀杏樹，偉岸挺拔，也是那樣綠油油的，枝葉在風裡婆娑作響。側臉，有一棵天茶樹，塞滿了鄰近的院落，那樹葉已經落光了，只剩下無數個小櫻桃般的紅果，安詳地微笑著。那紅色像一個個眼睛，時時刻刻吸引著你，就連你背對著樹的時候，也能感覺到那灼熱的目光。面對這番景像，誰也不願講話，那樣投入地欣賞這世外風光，生怕在說話的時候遺漏美麗，怕那些醉人的感受被風吹去。只有天上的雲依舊不停地變幻著身影，與這錦繡的景色交相輝映。這郁郁蔥蔥的山，潔白飄浮的雲，水靈靈的綠，還有那紅的、黃的、白的八面來風，不就是夢一樣的暢想曲嗎！站在這裡，有一種飛翔的感覺怎麼也揮不去，如同天空飄浮的一朵雲彩。
稍適休息，登上了蒙山之顛--龜蒙頂。放眼看去，天很高，山很多，人間很遠，有些曠野和孤漠。置身高處，發現鳥語花香蕩然無存，只有毫無遮擋的山風肆虐。山下看到的那些高大群山，在這裡看去，顯得遙遠渺小微不足道。來到一塊石碑前，看到上寫著五個大字：孔子小魯處。當年孔聖人就是在這裡發出了這番感慨。佇立在先師曾經小魯的地方，體味著聖人當時的情懷，看江河錦繡壯麗，不勝感慨萬千。
（1999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