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繪園的前塵往事

作者: 西辭

導讀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冬天的傍晚,時年32歲的冒辟疆正在如皋私園陪父飲酒。忽有家人來報,因贖身不得而羈留姑蘇的董小宛竟已乘舟抵達如皋。報信家人隨呈書信一封,卻原來是舊識錢謙益在姑蘇仗義調停,並買舟送董氏來如。 至此,如皋的冒家私園迎來了為後人津津樂道的這對神仙眷侶的身影。 洗卻鉛華,精習女紅,嫁入豪門的董小宛以其溫良恭儉留下了賢淑美名。� ...

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冬天的傍晚,時年32歲的冒辟疆正在如皋私園陪父飲酒。忽有家人來報,因贖身不得而羈留姑蘇的董小宛竟已乘舟抵達如皋。報信家人隨呈書信一封,卻原來是舊識錢謙益在姑蘇仗義調停,並買舟送董氏來如。

至此,如皋的冒家私園迎來了為後人津津樂道的這對神仙眷侶的身影。

洗卻鉛華,精習女紅,嫁入豪門的董小宛以其溫良恭儉留下了賢淑美名。而姑蘇秦淮的教習又讓她發現了生活的詩意,制五色花露,烹文火細茶,畫小叢寒樹,弄池邊明月。這座如皋城北的水上園林,承續了蒙古貴族的先祖余勢,一時煙水樓台,浩浩蕩蕩,佐以才子佳人、舊詞新聲,遂成江北勝地。

只是明末清初正當亂世。承平不過兩年,清兵南下的鐵蹄就驚擾到了這片紅樓,在“群橫日劫,殺人如草”的駭境中,冒家三世百口不得以雇船十艘渡江而逃。在江上大盜圍追堵截中,冒辟疆手扶老母和妻子,顛沛流離受盡了人間困苦,而董小宛始終尾隨其後,料理盤纏資財和家奴婢婦。數度遷徙中冒家終遭劫掠,僕婢二十余口遭到殺掠,生平所蓄玩物也基本遺失。那座“南北東西水繪其中”的如皋私園,也就成了冒辟疆傷寒病裡的夢中樓閣。

戰亂初定,冒家私園已是物是人非。感懷遭際的冒辟疆回到如皋後,更園為庵,自言“我來是客,僧為主”,煙水樓台平添了惆悵的歸隱氣息。私園本不奢華,一堂、一房、一齋、一廬、二閣、三亭之外,則是一汪素樸平靜的湖水。茅亭當戶、門夾黃石,冒氏一家開始謝絕清廷征詔,埋首於不問世事的尋常生活。

但是禍不單行。順治六年起,冒辟疆先患腸胃大疾,後又繼發背疽,“所逢者皆死疾”。董小宛在苦伺六十晝夜後,終於耗盡最後的精力,於順治八年在冒家私園與世長辭,從而走完了她嫁作人婦的九年光陰和艱難起伏的二十八年韶華。

然而,冒家私園的管弦並沒有因此停止彈唱。亡國大恨中,這裡成了遺老遺少的會集之所,錢謙益、吳偉業、孔尚任、王士禎、陳維崧等文人雅士紛紛來如雅集修禊。他們在這裡飲酒、賦詩、撰文、觀戲,所謂“士之渡江而北者,渡河而南者,無不以如皋為歸”。在故國往事的彈唱裡,洗缽池上顯露出豪門故裡的一絲回光。

在這群雅集文人中,當年明末四公子之一陳貞慧的兒子陳維崧,在冒家私園的逗留時間最長。他借居十年留下的卷卷詩文中,除了對“林巒葩卉、竹樹玲瓏”的眷戀之外,還有對冒家歌僮徐紫雲的深情思念。只是這位“橫波清麗”的男寵,也跟董小宛一樣逃不過紅顏薄命,於康熙十四年(1675年)僅32歲就因病撒手人寰。

在艷詞歌賦和傷愁離別中,冒家的煙柳畫橋似乎總擺脫不了香艷和哀宛,但其實此時的冒家已不再是當年的簪纓豪門了。在田園土地被豪強陸續霸占後,冒氏家族已經不起這種浪蕩風雅的揮霍,盡管冒辟疆想方設法苦心經營,但家勢卻不可避免地日漸衰頹。康熙末年,冒辟疆終於在窮困潦倒中賣去了這座回蕩著歌聲和笑語的私園。

當垂垂暮年的冒辟疆獨居陋巷深處,每夜於燈下寫蠅頭小楷以沽米酒的時候,曾經笙歌滿園的水繪園終於徹底改換了門庭。

在冒辟疆於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以82歲高齡辭世之後,如皋城北的這座亭園留給坊間的是各種風雅的閑話和掌故。想來有公子哥兒名姬駿馬的浪蕩生活,有富貴豪門由盛而衰的無常嗟嘆,或許還有白首功名、勤儉持家的告誡和家訓;但在文人名士間流傳最多的,還是冒辟疆隱逸山林、全節而終的嘉許和景仰。

如是,當洗缽池的光陰劃過六十年後,仍有無數騷人追慕當年的風風雅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如皋縣令何西舫請來了當地鹽商汪之珩,出資修繕當年的冒家私園。而汪之珩為了表達對冒辟疆的景仰,除了修繕冒家私園原有部分建築外,還在南部另建一座新樓,並取名為水明樓。

只是這幢憑水臨風、船舫式樣的水明樓,已不再是冒家園林的形跡。徽州特色的青灰磚牆和悠美輪廓雖然增益了園林的風雅,卻也告訴人們冒家私園已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人們只能面對洗缽池的盈盈秋水,在杜工部“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的意像裡回味當年往事。

再經過年年歲歲的光陰輾轉,洗缽池上的亭台樓閣在人事和戰亂中漸漸荒廢。待到紅星照耀中國時,“亙途水派”已經只剩下荒草斜陽,唯有水明樓還優雅地在水一旁。而在人民運動的時代,革命群眾再不知才子佳人為何物,洗缽池旁的廟宇和城牆漸次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社會主義時代的動物園和游樂場,牆外則掛著“人民公園”四個大字。

直到冒辟疆故去280多年後(1980年),水繪園才結識了令他重見天日的陳從周。作為冒家後裔冒孝魯的忘年好友,陳從周少時就對水繪園充滿向往,並在上海冒家見過冒辟疆和董小宛的畫像。自參加這次如皋城市總體規劃會議之後,這位園林專家開始逐步參與水繪園的重建,並在其中發揮了決定性的影響。

先是1987年,陳從周的學生範子美參與重修寒壁堂;後是1989年,陳從周親自考察水繪園址並提出重修意見。其間,他又在上海寓所多次聽取重修報告。而如皋官方對於水繪園的重大事宜,也均在陳的首肯後方才實施。只是水繪園留下的繪圖多為寫意的文人畫,很難作為重修的依據,陳從周也主張要適應新的時代形勢,因此最終的水繪新園就成了以陳維崧《水繪庵記》為藍本的陳從周作品。

在舞榭歌台漸次豎起之後,如皋城北依稀有了富家園林的盛況。只是,它不再是冒辟疆精心營造的雅集會所,也不再是沈三白逶迤城垣下、茂林修水間的幾座廬舍。當光陰穿過新的世紀,穿著漂亮古典服裝的水繪新園,四周高樓漸漸升起,古城街巷也不見蹤影。坐在氣宇軒昂的仿古商業街背後,她,成了新時代旅游業的道具。

於是,春和景明的清明時節,跟無數個開放景點一樣,成群結隊的游客走進水繪新園。年輕美麗的女導游用小旗指著對岸,喇叭裡傳出口齒清晰的講解:“對面的小亭叫波煙玉,董小宛和冒辟疆兩人經常坐在這裡賞月;旁邊水面上還有一個琴台,當年董小宛就是坐在那裡彈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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