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流浪の旅,DAY3函館——《安靜》,只剩下鋼琴陪我彈了一天,睡著的大提琴,安靜的舊舊的

作者: 孤行於海

導讀廣播裡傳來連串的日語,伴隨以悠揚的樂曲。 第二遍英文播報時,我聽懂了只言片語。其實聽不懂也沒關系,時針指在那裡。 函館到了。 在站內JR的問訊處,訂了明天上午10點40返回札幌的車票,順便拿了份函館山纜車及販賣物品的介紹單。之後,我略加考慮,放棄了購買市電一日券的念頭。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盡量多體會一點本地人的生活方式為好。初到日本,方便為 ...

廣播裡傳來連串的日語,伴隨以悠揚的樂曲。

第二遍英文播報時,我聽懂了只言片語。其實聽不懂也沒關系,時針指在那裡。
函館到了。

在站內JR的問訊處,訂了明天上午10點40返回札幌的車票,順便拿了份函館山纜車及販賣物品的介紹單。之後,我略加考慮,放棄了購買市電一日券的念頭。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盡量多體會一點本地人的生活方式為好。初到日本,方便為先,如今,行程過半,該融入了。

一出站,就看到了不遠處的“SMILE HOTEL”,這家商務酒店在“背包客棧”上有被推薦過,評價不錯。函館站前廣場比札幌要寬闊一些,沒有下雪,人也少很多。掏出標有住宿地點的地圖,憑借模糊的方向感,往早市走去。

站在“ホテルキクヤ”(菊屋)樓下,這座容身於道路交叉口的三層小樓,比我想像中要樸素一些。沿著旋轉樓梯來到二樓,大廳中擺放著一台電腦、兩張矮木桌和幾個皮質坐墊沙發,布置的簡潔干淨。按下櫃台上的鈴,幾秒鐘後,扎著頭巾的女店主,邊道謙邊擦著手,撩起半扇門簾跑了出來。我遞上確認函,等待她在預定名單中查找。

櫃台右後方是吃早餐的地方,大塊的玻璃可以看到街景;右手邊的牆上,貼著幾張手繪的動漫海報,還有一副框起來的One Piece拼圖;再往前看去,便是住宿的房間。女店主的問話將我的視線拉了回來,刷卡簽字後,她從身後的格子中,取出308房間的鑰匙,笑眯眯地遞了上來,一份民宿的感覺。

6坪的房間鋪著榻榻米,跪式的坐墊、小小的茶桌、一些簡單的日用品相繼進入眼簾。想必是為了方便,店主連地鋪都已經打好了,和服整齊的疊放在被子上。來到日本,果然還是應該體驗一下和室的房間。推開窗,能夠看到別家的鐵皮屋頂,還有街道的間隙。

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半,我簡單整理了一下背包,把筆記本電腦鎖入保險櫃,將水杯重新裝滿。走出房間,路過櫃台的時候,女店主又不見了,家族式的民宿,果然不同於高樓大廈中的商務酒店,更加休閑隨意。

函館是北海道西南部重要的港口城市,隔著津輕海峽與本州島的青森相望,也是現在日本少數幾個保存有軌電車的城市之一。此時的我,正站在函館站前的市電車站,等候前往五陵郭公園的電車。

記得幾年前,在大連的街頭,也坐過一趟被稱之為“鐺鐺車”的有軌電車,然而總覺得難以融入周遭的氛圍。形單影只的它行進在擁擠又現代化的城市街頭,與許多私家車、公交車、電瓶車、行人並排在一起——凡是擁擠不堪的地方,都難以引起我的好感。

如今的函館街頭,鮮有繁華、嶄新、耀眼的玻璃大廈,更多的是帶有微微灰塵感的自來舊建築。城市散發出淡淡的歷史韻味,安穩的矗立在太平洋岸邊。想必在這裡難以買到路易威登、香奈兒或愛馬仕,街頭也看不到奔馳、寶馬和保時捷,然而我全不在乎,那些本來就不是這裡所應該擁有的。

白色的電車沿著鐵軌緩緩停靠在站內,乘客們自覺的排隊從後門上車。學著別人的樣子,我也從門口的機器中抽取了一張整理券,在軟軟的座位上坐定下來。乘坐日本的電車,與國內的公車大為不同,不過由於旅行前做過“功課”,知道大概的流程,心裡略有底氣。

電車勻速而緩慢的行駛著,天空逐漸放晴,路兩旁的建築因為影子的高矮胖瘦,也開始交替在明暗之間。已經習慣了周圍都是日本人的環境,不再頻頻照相留念,仿佛自己也成了這周一下午散漫城市中的一員。人們按部就班的上上下下,沒有人將多余的目光投向我。無論我存在與否,它都在那裡。

下一站就是五陵郭公園前了,按照前門的指示牌顯示需要240円,身上的零錢不夠,我在料金箱的紙幣入口投入了1000円,看著有些簡易的機器居然立刻就吐出硬幣來。將硬幣拿在手中,剛要下車,司機把我攔住了。戴著與火車車長類似的大檐帽的他,禮貌的對我說著什麼,完全聽不懂。看意思,似乎是要我付車資。明明已經投入了紙幣,為何還要再付一次?我用英語說著,已經付過錢了。聽到我說的不是日語,他愣了一下,隨即改口用蹩腳的短語不斷的重復著:“扯之歐累。”

說的這是什麼蝦米蓋碗茶啊?身後等待下車的乘客已經排成了小隊,無奈中,我只好再投了一次錢,匆匆下車。看著電車遠去的身影,我依然摸不著頭腦。

這裡離五陵郭公園還有步行15分鐘的距離,我邊走邊繼續思量。身邊依次經過某些建築物,我只保持著最低的對於路線的關注度,如同在思考世界存亡般的問題。直到走出三個街口,我才停下腳步,掏出剩下的零錢,一番清點。金田一說:“謎底終於解開了,凶手只有一個!”原來司機說的是英語:“change only。”

頭頂飛過一只烏鴉,喊著:“傻瓜!傻瓜!傻瓜!”就像動畫裡一樣。

樓層的間隙中,露出五陵郭塔,函館的第一站。

繞過一片樓群,來到平坦的公園所在地,高聳的塔立在公園的入口。在塔下的商店裡,我看到了《哆啦A夢》中大雄小時候的玩具。隨意的拿起一個,腦海中浮現著不知在哪裡看到過的畫面:空地上搭滿了小店,掛著各色的招牌,處處張燈結彩。身穿浴衣的人們,踩著木屐,在神社外的空地上悠閑的走著,孩子們有的吃著章魚丸子,有的在撈金魚,還有的拿著這樣的玩具。忽然,天空中綻放了一朵絢麗的禮花,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於是,煙火大會正式開始。

此時正值北海道冬雪開始消融的季節,希望下次來日本的時候,會是夏季。

在販賣食品的店鋪中買了一瓶牛奶,我在商店裡的椅子上坐下來。午後三點多鐘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橘黃色的光線映在我微閉的眼瞼上。平日裡的我應該在辦公桌前接著從遠方打來的各種電話,繁忙的處理著瑣碎的事物,時間一到,便拿起外套匆匆離開,活像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對了,今天還是情人節,沒准下班後還會跟別人一同共進晚餐,然後照舊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凝視著裝有山川牧場特濃牛奶的玻璃瓶,這種脫離了習慣的午後生活,讓我非常享受,連牛奶的味道都中意的很。尤其使我銘記於心的,是一個人處在這樣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別樣的人,別樣的語言,別樣的生活,別樣的習慣,讓我如重獲新生一般。

只剩下鋼琴陪我彈了一天,睡著的大提琴,安靜的舊舊的。

退掉玻璃瓶,接過找零,我來到五陵郭公園。所謂的五陵,在我看來,應該寫為“五菱”,因為公園最大的特色便在於五角星形狀的島(姑且稱之為島)。然而,如果沒有處於航拍的角度,整個公園的亮點便無法發揮出來。即便在星星的一角寫著“五陵星の夢”,也難以讓游人體會周全。繞城堡一周的護城河,冰封積雪,沒有一個腳印,看上去就像柔軟的白色綢緞。整個公園平坦而空曠,一座棱角分明的石橋,將游人送入公園深處。踱過石橋,這裡的樹木比起大沼公園來要稀疏很多,猶如四十五歲以後男子的頭發。樹干矮小、樹枝凌亂,沒有挺拔的樹枝筆直的刺向天空,也許在春天,這些櫻樹盛開時,會壯觀一些。

我沒有繼續往前走,就此停住了腳步,用手中的相機略作記錄。一個人的自由行便是有這樣的好處,可以無限度的在某地延伸,也可讓一切戛然而止。

返回車站的路上,我開始注意起剛才思考問題時所經過的地方。太陽生命保險、北陸銀行、洋風居食家,還有玉光堂CD店。這家連鎖CD店的店面不大,只有一個男營業員在櫃台裡擺弄手機。想必在周一工作日的下午來逛CD店的都不是什麼地道的家伙。我掏出便簽紙,寫了“田村正和”四個字,遞給男子。他看後應了一聲,走出櫃台,在靠窗的架子上搜尋起來。幾分鐘後,男子撓撓頭向我道歉,於是我道謝離開。

順著來時的路,我登上反方向的電車。看著沿途下車的人們將車資連同整理券一同丟入料金箱,似乎沒有檢查具體金額的機制,會不會有人把50円當做100円投入其中呢?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旋即就被我這些天所體會的現實感抹去。想必這樣做的人,就如同在北京看到汽車成線、整齊的行駛在路面上一樣,讓人不可思議。

電車緩緩駛離市役所前站,我在路牌旁看著地圖確認方向。右前方幾個街口外,應該是緊鄰海邊的水產裝卸市場,在那裡轉左,沿著海岸前行,就是第二站的金森倉庫群。

現在我面前的金森倉庫群,是明治40年的函館大火後重新建造的。那場8月的火災,半個函館置身於熊熊烈火中,12000余戶居民的房屋被焚燒殆盡。隨著大火消逝的,還有身為重要通商口岸的歷史地位。明治維新後,函館漸漸被東京及其它港口所取代,這一經歷與小樽如出一轍,原本這些老舊倉庫難逃廢棄的命運,但是在日本人堅韌容忍的性格下,經過不斷的觀光推介,終於讓這個改建後的倉庫商區重生,如今的金森倉庫群是函館著名的景點之一。

雖然從外部上看,倉庫是紅磚瓦結構,一棟棟獨立的建築。但是走入其中才發現這一整排的紅瓦倉庫早已經在內部相通,同時還做了一番現代化的整修。泛著白光的木質地板的通道兩側,鱗次櫛比的開設著一些商店。由於今天是情人節,很多店鋪都打著優惠或宣傳的標語,幾個禮品店不約而同的將巧克力和毛絨玩具擺放在店面最顯眼的位置,連通道上方的布幔都換成了“Happy Valentine's Day”。

也許是時間上的原因,整個倉庫群中的顧客很少,空氣中彌漫著塵埃般輕盈的沉默。在咖啡館靠窗的地方,叫上一杯拿鐵,熱氣漸漸消散時,我呆呆的看看窗外碼頭浮動的船和西沉的太陽,就這麼一點點的體味時間的流逝,許久,畫面越升越高,最終切為空中的浮雲。

告別咖啡館的大叔店主,沿著倉庫群和海堤間的路繼續向南走,前方出現了當地有名的連鎖店“幸運小醜漢堡”的本店,我這才感覺到飢腸轆轆。店內布置的很獨特,就像畢加索的畫作一般。我點了好評度排名第一的炸雞漢堡,在右側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旁邊的圓桌周圍,坐著幾個在聊天的女孩。前面的沙發上,一個長發戴眼鏡的青年人正在低頭享用美食。不一會,服務生端著盛有漢堡的籃子和一杯冰開水走過來,說了類似“請享用”的話後鞠躬離開。

酸甜鮮嫩的雞肉,味道委實不壞,不愧為日本漢堡愛好會金獎得主。但這個名中帶有“中國風”字樣的漢堡,為何在中國從未吃到呢?莫非應該翻譯成“中國封”?第一次在這樣有特色又安靜的漢堡店吃東西,頗為“不適”。經常光顧的K、M中,總是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滿地亂跑的小孩、大聲呵斥的老人、笑的肆無忌憚的年輕人。我原本以為那才是漢堡店應有的本性,是自己不合群罷了,於是只好頻頻打包帶走。現在看來,冥冥中還存在著一絲希望,在國外。

天空和遠處的函館山已經漸漸融為一體,界限不再那麼清晰。華燈初上,道旁的樹枝繁星點點。走出漢堡店不遠,就是一條筆直的斜坡,一端通向坡頂的函館山方向,一端通向大海。這就是八幡阪,不聞其名但常見其貌。在坡底,由於地勢的原因,無法切身體會到吉永小百合等名角在此實地拍攝電影的感覺,遂將身體前傾四十度,拾階而上,找尋。

沿途經過了西波止場美術館、函館教會、函館修道院和成片的民居。身邊偶有車輛駛過,行人則一個都沒有。函館所體現出來的安靜,與大沼公園截然不同。這裡雖然不甚寬闊,看不到平坦的空地,但那些本該呈現人為雕刻痕跡的事物卻能很好的融入到環境中,就連汽車也沒有作為動態的存在,只是不易察覺的飄過。

終於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結束了一公裡多的攀爬。轉過身從八幡阪的上坡往下看去,視野開闊,道路盡頭的一片海灣讓人心曠神怡。遠方的群山,環抱著這座安穩的港口城市,目視著輪船慢悠悠的駛入駛出。

“這是一條代表人生旅途的路。”許久未見的它又一次開口,“起點是你的腳下,沿途有著很多故事,其中也許會有悲傷或是寂寞,但最終,你會到達無盡的海。”

我盡力將沿途的美好和被它稱為歸宿的海印在腦海中。幻像的表述,期許最終之地能如《肖申克的救贖》裡,安迪和布魯克斯相遇的沙灘一樣,應時、應景、應人,完美無瑕。

定睛凝視這段旅程,沒有言語,只想靜靜的站立著,看路旁的景色隨季節和歲月變遷,草長鶯飛,花開花落。沿途的故事不斷的變幻著色彩,然而心沒有變。如同在碼頭外的崖壁上,獨自矗立的燈塔一般,日復一日的聆聽著海浪的衝刷,海港的擴建、易主、更迭、廢棄,與其無關。

最後再看了一眼八幡阪,旅行還要繼續下去。

在去往教會群的路上,我偶然看到了船魂神社,北海道最古老的神社之一。穿過鳥居門,來到神殿前,周圍的環境變得肅穆起來。神殿的面積雖然不大,此時也無人做法事,但這份寧靜依然散發著莫測的氣息。推開木門,來到神殿內部,榻榻米上整齊的擺放著幾把折疊椅。神殿中央的台子上,柔和的光線灑向被供奉的神籠,闡釋著日本的宗教特色。回到外面的拜殿,我摘去帽子,整理了儀表,輕輕拉動於梁上垂下的麻繩,風鈴清脆的響聲旋即鋪展開來,我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希望天吾君和青豆有個適合的結局。”

“希望這一路上幫助過我的人平安、幸福。”

“希望……”

我悄聲說出最後一個願望。

穿戴整齊後,在一旁的留言簿上簽下自己的名字,與許多的日本人並列在一起。

這樣做,虔誠與否,我不得而知。只是在跨出鳥居的那一刻,我似乎聽到身後的風鈴又傳來清脆的響聲。

街道上依然空無一人,萬籟俱靜。夜晚的教會建築在射燈的照射下,看上去比白天更有感覺。這裡有著英式、法式、俄式的風格;也有救世主正教會、天主教元町教會、聖教會等不同派類。我不能一一將它們分辨出來。整片教會群所在的區域,相對比較平坦、空曠,就像專門為這些建築尋找到了一個集中的聖地。聖地面海而居,其中每棟建築都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如水果蛋糕上點綴的一顆顆草莓。

隨便走到其中的一處建築前,身在光束中的它和處於陰影中的我頓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恍若天堂與地獄一般。《諾星漢的天空》中也有著類似的情景:人與魔本同生活在大地上,然而戰爭使魔退敗地下。從此人自詡為光明的一面,魔則被描述為暗的一面。魔為返回陽光沃土的戰爭綿延千年。

救世主、先知、神,這些概念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提起,然而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他們到底是什麼。如今的世界,物質生活已經豐富到了幾乎人讓為所欲為的程度,但我們依然不快樂、不滿足、不甘心,依然會迷茫、彷徨、困惑。精神上的各種問題讓一種種信仰被人為的設立起來。人們寄希望於別人來實現自身對現世的逃避和思想無限性的滿足。

其實,應該信仰的是自己,應該依靠的也是自己。救世主、先知、神,是存在的,我們每天都可以在鏡子中看到“他們”。只是在明白這一點之前,人們總做著《冒牌天神》中金凱瑞的夢。

回過神來,一名打著手電的治安巡邏員與我擦身而過。身著藍色制服的他看上去有五十多歲,帶著副普通的細框眼鏡,帽檐周圍露出稀疏的白色短發,步履矯健。我們互相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夜幕已完全降臨。沒有風,看不到星星。教會群矗立在聖地,建築頂端的十字架直刺向天。巡邏的老人早已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而我也悄然離開。

函館山的夜景號稱世界第一。

此時,我正與幾十個人一起,乘坐纜車向山頂進發。

從教會群向西走大概15分鐘,就能在一處坡道上看到搭乘纜車的房屋。這裡與函館的其他街道比起來,人多了不少,也熱鬧許多。在門口購買了1160円的往返車票,下一班纜車將在5分鐘後到達。等候的時間裡,我在販賣紀念品的小店中晃來晃去。很多的情侶,手拿鮮花或巧克力,也在這裡挑選商品。想必此時,在國內,這樣的場景也會比比皆是吧。

幾分鐘後,纜車抵達山頂,這裡的人數更為可觀。

登上三層的展望台,我長出一口氣,緩緩的轉過身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感,瞬間遍布全身。這裡真的是我剛剛走過的那個安靜的函館嗎?

已經習慣了穿梭於街道中的那種靜謐的感覺,仿佛城市已然安睡。然而登上這裡才發現,局部的靜與整體的動,印像中的低調與眼前的絢麗,竟然出自同一個時間裡的同一座城市。星羅棋布的燈火,撒滿黑暗的大地,就像點燃著我自己。

如果無法身臨其境,想必一定不會理解這樣的感覺。如同人的兩面性一樣:歡樂中孕育憂愁,悲傷中期待驚喜。如同雖在陽光下,但每個人都有著影子一般。我微張著嘴,睜大雙眼,緩緩摘下帽子。

震撼稍逝,猛然間,我環顧四周,到處都沒有它的身影。

這個時候,誰與我同在?我與誰同在?

周圍所有的人都在或驚訝或高興的歡呼著。我卻恨不得放聲悲哭——然而不能。就流淚來說我的年紀已過大,況且已體驗了過多的事情。世界上存在著不能流淚的悲哀,這種悲哀無法向任何人解釋,即使解釋人家也不會理解。它永遠一成不變,如無風夜晚的雪花一般靜靜沉積在心底。

更年輕些的時候,我也曾試圖將這種悲哀訴諸語言,然而無論怎樣搜刮詞句,都無法傳遞給別人,甚至無法傳遞給自己本身,於是只好放棄這樣的努力。這麼著,我封閉了自己的語言,封閉了自己的心。沉重的悲哀甚至不可能采用眼淚這一形式來表現。

面對著函館的夜景,我緩緩合目,起伏已不知遁往何處,腦海中浮現的只有塵埃般輕盈的沉默。我久久地獨自注視那塵埃。塵埃不上不下,紋絲不動地浮在那裡,我撅起嘴吹了口氣,依然一動不動。任憑多麼強烈的風,都全然奈何它不得。

此時此地的我,與《回首你已不在》結尾中的城山三郎一樣。他坐在沙發上,輕聲的呼喚著:“喂。”然而已不會有人應答。

2011年2月14日晚,我站在北海道函館的山頂上,俯瞰世界第一夜景。

寒冷漸漸滲透進來,不知不覺,已在這裡站立了近一個小時。

身邊的游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它還是沒有出現。

人群散了,夜色朦朧了,沒有月光,“喬克叔叔”不再等待。

搭乘纜車順勢而下,一言不發,裹緊大衣,我向著山腳的電車站走去。

在寶來町站登上南去的電車,終點站是谷地頭溫泉。

按著路標的指引步行十分鐘後,我看到了“市營谷地頭溫泉”的燈箱。從外觀上看,這裡更像一所醫院或是療養院。在一進門的儲物櫃裡存入背包、大衣、鞋,我向櫃台的老婦人送出420円,領了另一串鑰匙來到二樓。這裡比起CROSS HOTEL的頂層浴池在面積上要大許多,更有大眾的感覺。三個圓形池子並排鋪開,一旁的電子屏上顯示著池水的溫度。

緩身浸入水中,寒意被一點點驅除,我頭頂毛巾,微閉雙目,有如修行一般。再次睜眼的時候,身體已經適應了42度的水溫,額上滲出點點汗跡。茶褐色的溫泉水散發出略微的礦物質味,想必成份濃厚。晚上這裡的人不多,剛剛還看到了有日劇裡漁民形像的人在換衣服,頂著扎好的頭巾。

來到室外仿“五陵郭”式的星型池子邊坐下,周身冒著絲絲白氣。這一天的行程已進入尾聲。

札幌、小樽的旅行,現在看來似乎是發生在上個世紀的故事,時間在北海道的土地上裹足不前。直到這時,我才更深刻的體會到,之前的自己是多麼的疲憊。

真的累了。

再次浸入水中,輕聲哼唱起傑倫的《安靜》:

“只剩下鋼琴陪我彈了一天”

“睡著的大提琴”

“安靜的舊舊的”

“我想你已表現的非常明白”

“我懂我也知道”

“你沒有舍不得”

……

圍著池子的木柵欄外,吹進讓人不易察覺的風,周遭寂靜無比。沒有蟲鳴,沒有鳥叫,沒有人竊竊私語。一路上,函館的這份靜讓我非常中意。可惜沒有下雪,再一次與雪中泡溫泉的願望擦身而過。然而,有人告訴過我,“可惜的事情太多了,現在以後都還會有。”

身體已經徹底的暖和過來,我走回室內,吹干頭發,喝了一杯白開水。日本的浴池在服務方面做的很人性化,既配備有吹風機,也有飲水機,甚至連體重計都有。躡手躡腳的踩了上去,原來壞了。恩,一定是這樣。

出門頓覺神清氣爽,之前的陰郁也重新畏縮到心的那一邊。往車站走的路上,經過了更為地道的“童話十字路口”,就如大雄與哆啦A夢用“假如電話亭”創造的世界一樣。空曠的街道,整齊的房屋,讓人有一種想要躺下來擺個“大”字型的衝動。

重新回到谷地頭站,電車還沒有來。看著站旁的標識牌,立待岬遠在一公裡外。雖然很想體驗站在海邊懸崖上的感覺,然而步伐沉重,且夜晚有安全隱患,旋即作罷,安心等候電車的到來——下次還有機會的。

幾分鐘後,藍色的電車緩緩駛來。車輛剛剛挺穩,就看到一個小個子的司機慌慌張張的從一邊的駕駛室裡跑出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車廂,進入另一端的駕駛室。接著,車門便打開了。只是為了我一個乘客,就這麼嚴守規則和時間,讓人肅然起敬。

在函館站前下車的時候,已是晚上9點30分。沿著大路向東走,尋找晚飯地點。不知附近是否有《深夜食堂》中的那種安靜的居酒屋。我依次路過了雙喜面館、北の家族和大門橫丁,然而並沒有找到想去的地方。也許那樣的居酒屋只會出現在電視劇中,讓人保有幻想。返身回到函館雙喜面館,記得在來函館的列車上見過這家店的介紹,是一家老店。也罷,就這裡吧。

店長是一位扎著深藍色頭巾、帶著眼鏡的年輕人,會說幾句英語,為人樂觀、熱情。點菜的空擋,我與他稍作交流。當談到他沒有去過中國時,我條件反射的脫口而出:“Welcome to China!”,之後便立刻陷入深深的悔恨——可悲的被教育者。我實在不應破壞他的幻想。

鹽拉面、春卷、清酒、小菜很快被一一端了上來。

北海道是拉面的發源地。札幌的味噌拉面、函館的鹽味拉面、旭川的醬油拉面是這裡比較著名的三大拉面。其中,鹽味拉面是比較清淡的一種。從外觀上看,日本的拉面和國內的方便面類似,加入魚板、海苔和蔥花後,頗為賞心悅目。同時,在日本吃拉面的時候,還有個很重要的禮節,那就是要出聲。吃面的聲音越大證明面條越好吃,這也是對廚師的一種肯定。

酒足面飽,我暈乎乎的回到民宿。

拉下燈繩,房間裡明亮起來。電視中播放著SMAP的情人節專場節目,五人坐在一圈擺成心型的女孩中間,賣力的演唱著。我躺在榻榻米上,盯著搖晃的燈繩發呆。

北海道之行已過去三分之二,很多畫面在我的腦海中被永久的保存下來。它們就如同函館山下星星點點的燈火一般,起初三三兩兩,很快便連成一片。這是否會改變我自身,我不得而知,然而,有些東西已經在變化了,這一點我無比肯定。

推開窗戶,外面漆黑一片,柔柔的海風吹拂過來。

我關掉房間的吊燈,重新站到窗前。

待眼睛適應了這黑暗後,遠方的海面泛著點點白光,漸漸呈現出來。

深夜,在函館早市旁,一座小樓三層房間的窗前,有個男子矗立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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