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子江上(一)

作者: terrking

導讀長江於我是頗有淵源的,我居住過的兩個城市都在江邊,很小的時候我便經常往來其上,它似乎成了我生命裡不可或缺的某種場景,只須握住它順藤摸瓜便能清晰地找到生活的軌跡,一旦剝離,往事便如沙般從指間散落,變得破碎難尋。 小時候父母在武漢工作,我跟奶奶在上海,那時候去武漢都是坐船,沒直達的火車,逆水上去差不多要三天三夜,感覺是很遠的旅程了。後來 ...

長江於我是頗有淵源的,我居住過的兩個城市都在江邊,很小的時候我便經常往來其上,它似乎成了我生命裡不可或缺的某種場景,只須握住它順藤摸瓜便能清晰地找到生活的軌跡,一旦剝離,往事便如沙般從指間散落,變得破碎難尋。

小時候父母在武漢工作,我跟奶奶在上海,那時候去武漢都是坐船,沒直達的火車,逆水上去差不多要三天三夜,感覺是很遠的旅程了。後來在武漢上學,每年的寒暑假都回上海,直到在上海上了大學,依然是船來船往,這條線上我來回跑了不下三四十次了。

最初的長江客輪都叫東方紅XX號,八十年代改成了江申XX(上海港務局的船)和江漢XX(武漢港務局)。九十年代前,長江中下游城市間的交通主要是依靠船運,那時的船總是裝得滿滿的,船票也是極緊張的。我還記得每年夏天去新開河碼頭排隊買票,都是頭天晚上就去,自己帶了折疊的小凳,夜裡隊伍就拉的老長,有打牌吹牛的,或就著昏黃的路燈看書,一如上海人的乘風涼,下半夜就難熬一些,帶一點睡意,最關鍵是快天亮的時候,人已有些睜不開眼,而這時是要發號的:售票處有人出來在排隊的人手臂上用粉筆(印像中是粉筆,可現在想想粉筆寫得上去嗎)依次畫個號碼,一來可以防止有人插隊,二來也可以估算一下票的需求量。畫號的時候總是會發生些許的爭執,也驅走了沉沉的睡意。等到開門賣票的時候,每個人都精神十足的,焦慮地擔心著票的有無,同仇敵愾地指責企圖插隊的人。

到了上船的那天全家都有一種緊張的氣氛,奶奶頭天晚上就燒了菜,通常是不易變質的草醬和油煎的帶魚,是讓帶在船上吃的,船上的餐廳貴且難吃,那時候上海人坐船總是帶不少吃的,自己帶了菜去船上的餐廳買碗米飯(1角/碗)。晚上6點多的船,吃過午飯便忙碌起來:

檢查前一天已打好的行李,討論著最合理的公車換乘路線,房間裡彌漫著濃濃的別離之情,仿佛就此一去不回。及至上了船,送行的人還要隔著碼頭的柵欄頑強地搜索,一旦尋到便頻頻揮手,久不離去,弄得船上的我尷尬無措,心煩意亂。直到現在我依然拒絕送人或被送。唯有例外的一次是從武漢回上海,父親送我至船上,匆匆交待了幾句便下了船,我在船舷目送著他穿過泵船,走上江漢關碼頭長長的石階,父親的身影在高陡的台階上緩緩移動,如電影中的長鏡頭,剎那間脈脈的親情如閃電凌空而至,令我無法動彈,我這時方領會了朱自清在《背影》中的體會。父親平素對我是頗嚴厲的,我想那一刻我是真的長大了。

長江上客輪的構造幾乎是相同的:底層前半部是輪機艙,後半部是五等臥鋪,如火車中的三層鋪,且是大統艙;二層前部是三等艙,和閱覽室,後部是四等艙,船尾是第一餐廳;三層前部是二等艙和駕駛台,後面是四等艙,船尾是第二餐廳,四層是船員的宿舍。第一次上船的人面對紛雜且看似相同的樓梯通道,難免會覺得暈頭轉向。我們通常都是坐四等艙,一個艙房內6張上下鋪的床,船上最多的艙位也是四等艙。三等艙和四等差得不多,只是在房裡少了一張上下鋪的床,換成一張寫字桌和一把靠背椅,另外靠窗的地方多了一個盥洗池,好像出差的多選擇三等,可以報銷,我坐過最便宜的四等艙從武漢到上海是11元,那是在七十年代,後來漲到23,48,在八十年代後期至九十年代末的很長一段時期內,四等票價維持在80到120之間。二等艙在船上只有很少的幾間,在早期那絕對是權利的像征,是不對外售票的,必須有相當的級別才可以享受,艙門口有服務員守著,不讓閑人進入,我曾偷偷溜進去看過一眼,如賓館的標准間一樣,地上還鋪著地毯。後來漸漸也不再神秘,也對外賣票了,93年我曾留意了一下票價,不過240元。

從上海溯江而上到武漢最初須三天三夜,沿途停靠的碼頭大致有:南通,蕪湖,鎮江,南京,銅陵,貴池,馬鞍山,安慶,九江,黃石,武穴直到漢口,從漢口順江而下則快了近一天一夜。我最喜歡夏天坐船,靠在船舷上看著船頭劈開渾黃的江水,翻出犁形的白色浪花,江風撲打著身軀,驅走了溽暑,遠處岸邊的稻田閃閃地泛著亮光,依稀有帶著草帽的農人牽牛緩步其間,如一幅靜默的彩色版刻。最美是黃昏的時候,坐在船尾的欄杆上,看著劇烈翻騰的白浪在身後平靜的江面上築出一條通道,倏忽間又復歸平靜,巨大渾圓的落日靜懸在江面上,水色也如燙金般嫣紅,波光粼粼地亮眼,近岸邊的樹梢抹了淡淡的金黃,柔柔地凝重起來,那輪圓日緩緩下墜,一點點熔化在江中,而水色也愈發的艷麗。

以前船上有閱覽室,有一些翻得破舊的書,總是坐滿了人,也可借回艙房去看,租金好像是一角,把臥具牌當押金,我常去借,看的是《福爾摩斯探案》一類,後來閱覽室取消了,全換成了錄像室,放香港的武打片,生意火暴,每天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半夜裡還飄蕩著肉搏時的吆喝聲。在船上唯有的一次印像深刻的看電視是82年夏天的世界杯,半決賽德國—法國,加時賽德國隊換上老將魯梅尼格後連扳兩球,反敗為勝。


精選遊記: 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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