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闖括蒼山

作者: 真實的

導讀夜 闖 括 蒼 山平生最喜歡走南闖北到處游歷,只因為身不自由,心中有許多的夢想無法實現,許多的路途無法成行。今年公司的運行不錯,日常事務也有條不紊,我和公司總經理老程算是松了一口氣,於是抽空在雙休日游歷了江浙皖三省的部分地區,對大自然的“思念之苦”總算得到了些許緩解,心理上也就獲得了些許平衡和滿足。 在我的印像中,浙江的山水是冠絕華東的� ...

夜 闖 括 蒼 山平生最喜歡走南闖北到處游歷,只因為身不自由,心中有許多的夢想無法實現,許多的路途無法成行。今年公司的運行不錯,日常事務也有條不紊,我和公司總經理老程算是松了一口氣,於是抽空在雙休日游歷了江浙皖三省的部分地區,對大自然的“思念之苦”總算得到了些許緩解,心理上也就獲得了些許平衡和滿足。

在我的印像中,浙江的山水是冠絕華東的。事實上也確是如此。那次和老程興之所至,決定從江陰出發,到浙南楠溪江漂流。於是陰錯陽差,經歷了一次夜闖括蒼山的歷險。

這是夏日的一個周末,天氣雖然炎熱,但老程駕了一輛桑塔那轎車,開足了空調,再加上興致很高,倒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熨貼和舒坦。中午在嘉興吃了午飯,稍事休息後繼續驅車前進,經杭州,過紹興,越臨海,在天黑之前到達了仙居。

仙居是浙南的歷史名城,意即“仙人居所”,已有7000年的歷史積澱。北宋景德四年,真宗以“洞天名山,屏蔽周圍,而多神仙之宅”,下詔易名。魯迅在他的文章中數次提到這個地方。然而在我們的眼中,早已見慣了大城市的繁華與鬧猛,仙居縣城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鎮。我和老程下車買了個西瓜聊消暑渴,便索然寡味,失去了游逛的興趣。兩人交換了一下意見,查看了一下地圖,發現距楠溪江直線距離僅有120公裡左右,最多也就是兩小時的路程,決定連夜趕往楠溪江邊的永嘉住宿。

晚七點,我們做好了上路的准備,向南面的永嘉出發了。小車穿過了一段肮髒而又崎嶇不平的水泥馬路,驀然來到了仙居郊外,一條柏油路呈現在面前——我們的精神一振!雖然山裡面的天暗得快,前方若隱若現有山影,但目的地就在不遠的前方,我們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互相說說笑話,開開玩笑,不時地還罵罵咧咧著,發泄著對仙居的失望。桑塔那也感受著我們的心情,輕快地疾馳,發動機的聲音顯得那麼悅耳動聽。

越往前,柏油馬路逐漸變窄,路上的車輛也基本上看不到了,耳邊回蕩著播放的流行音樂,我們漸漸噤聲,發動機聲音似乎比剛才響了些,渾厚地包圍著我們倆人。仔細地向旁邊張望-——呀!四周一片漆黑,竟然已置身於山中了!車燈照射處,早就是陣陣山霧,讓人不能遠看。在兩束強光的照射下,只見山裡的蚊子和不知名的昆蟲迎著光線直撞過來,“啪”“啪”地打在車玻璃上,濺出一股股濃漿,前僕後繼,源源不斷,舍死忘生。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起疑。老程率先打破沉默:“會不會走錯了?” “不會吧?”我疑惑地說,“應該是這條路啊。”打開地圖,細細研究,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不好!我們已經闖進括蒼山脈了!”

巍巍括蒼山,連綿起伏,豐厚博大,最高峰海拔1400米,為浙東南第一大山脈。它山勢雄拔陡絕,峰巒迭嶂,山上常年雲霧繚繞。現在,它就這樣突兀地橫亙在我們面前了。

繼續前進?還是調頭返回?繼續前進意味著前路一切未知,我們不知將在大山裡面轉悠多少時辰,直至橫穿闖出括蒼山系;調頭返回,則就是再走一小時,夜宿仙居,平平安安。一時間,不安分的血液在身體中激蕩,冒險的欲望在兩人的心中強烈地升起——我們緊張地、但卻是不約而同地做出了一個非凡的決定:夜闖括蒼山!

馬路變得更狹窄,轎車低沉地轟鳴著,悄悄地加快速度向前衝去。 柏油路消失了,前面是一段窄窄的泥路;泥路消失了,前面又出現了一條沙礫路。(這種路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七十年代的江陰鄉間公路都是這樣的)路上早已沒有了人影。不知不覺中,車上的音樂何時已經關掉;車外的溫度逐漸降低,車內的溫度似乎已達零點,冷颼颼的,不得已打開了熱空調。

為了緩解一下車裡的沉悶氣氛,我們又有說有笑起來。 老程說:“我們已進山多少辰光了?” 看看手機,我說:“一個半小時了。”又說:“好了,手機已經沒有信號了。” “那我們就真的無法和外界聯系了。” 我心中一凜,腦海間驀地閃過“打劫”這一詞。急忙凝神,甩開了胡思亂想,掉開了書袋。

“古人說,行路難,難於上青天。現在雖然有汽車,卻仍是行車難,難於上青天……”

一陣耳鳴,刺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我們的桑塔那在盤山公路上爬行,已經又達到了一個新的海拔高度。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可以看到公路的一邊是危聳的山體,一邊是陡峭的深淵。裸露的山石壁立嶙峋,車燈照射下,岩面一片殷紅,在我們的眼中,就像浸透了鮮血的惡魔,攔腰擋住我們的去路,顯得猙獰而可怖;它迎著撲過來,車子從它身旁呼嘯狂奔,它就從我們一邊擦肩而過,一瞬間被遠遠地拋在後頭。

山中的道路盤旋上升;左一個拐彎,右一個拐彎。車子在九曲十八彎的山道上,小心翼翼地而又氣勢洶洶地向前挺進。速度是絕對不能慢下來的,我和老程都害怕著某一件事情的發生;車輪過處,啪啪亂響,這是彈起的石子砸在底盤和油箱上發出的清脆的聲音。剛轉過一個大山彎,猛見正前方有兩顆銅鈴大的眼珠亮晶晶地瞪著我們,越來越逼近,我們一個激凌,不自覺地踩下剎車,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上,——當然很快就又落到了胸腔裡面——那是一頭牛斜倚著山壁,正悠閑地反芻呢!

剎車、拐彎、加速,剎車、拐彎、加速,迎著山體衝去,猛打方向盤避開,繼續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頭也暈乎乎的。一定神,忽然來到了一處略為寬闊平坦的所在,驀地前面又出現了一個三岔路口;我們對視一眼,無奈地苦笑。左右兩條道,誰主凶,誰主吉,讓我們兩難。我在心裡默默祈禱:老天,請您指點一條生路!禱祝未畢,只聽老程道:“你看,右邊這條路有人!”定睛細看,果然在山霧中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大喜之下,驅車前行“問道”。

居然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我們暗暗心驚,一個姑娘家竟敢在深夜獨行山路,膽子也是夠大的了。恭恭敬敬地向她請教出山之路,她的驚訝程度更甚於我倆:“出山?就你們兩個人嗎?”她詳細指明了前行的道路,還不忘告訴我們,前面不遠處有一小鎮,有旅館,可以在此打尖住宿。要想連夜出山,從她的語氣聽來,嘖嘖,好像一時半會也走不出去。

千恩萬謝之後,接著是大喜過望。我和老程的情緒立馬高昂起來:一會兒贊嘆山裡姑娘的膽大,一會兒慶幸遇上了大好人。大好人也還罷了,幸好是一位姑娘;姑娘也還罷了,幸好她懂普通話。哎呀呀,哎呀呀,到後來,好似兩人有了艷遇一般,讓我們在寂靜的群山中好心情得以保持了一段時間。

前面不遠就是那位姑娘所說的小鎮了。兩三盞路燈在昏暗的山氣中透出一絲微弱的光明,看上去隨時有被可憎的黑夜吞噬的危險;十幾座黑乎乎的矮房子不規則地圍視著我們;一塊向路中心伸出的白鐵皮招牌上,寫著猩紅的旅館兩個字,旁邊孤零零地停著一輛長途卡車;光膀子的山民躺在為乘涼而架設的門板上睡意正酣……本來想住下的我們一顆心又懸了起來,終於沒敢停留,重新踏上了征途。

在這裡,我不想無休止地重復那單調的恐怖的感覺,那樣就顯得太累贅了;但當我們在中途破天荒地與一輛裝運木材的運輸車迎面相遇時,你應該能想像得到我們的興奮。啊!希望你也能分享我們的興奮。

“那,人生四大快事,叫什麼來著,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久旱逢甘霖。還應該再加一條,深山見人煙。”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聲音顫顫的。

“不要高興得太早,你有沒有發現車子剎車有困難?”老程似乎比我穩重多了,“而且汽油已經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出山。”

當頭一盆涼水,我立即清醒過來。

“我們到山頂以後休息一會,讓剎車片冷卻一下,不然可不是好玩的。”老程征求我的意見,我連忙點頭。

汽車爬上了括蒼山系的最高處(到底是不是最高處我們不知道,但在我們感覺上它確確實實是最高處了),撿了一處稍稍開闊之處,艱難地喘息著停了下來。

因為內急,我一溜煙地鑽下車,跑到懸崖邊痛痛快快地排泄著。那種感覺真是酣暢淋漓,一瀉千裡,氣勢磅礡之極!千萬不要以為我在這裡小題大做,或是無聊作秀,不在當時的情境裡是永遠也想像不出我們心頭的那種心情和滋味的。

完畢,我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四周一片死寂。我看看頭上的天,又看看腳下的地。兩邊是雜亂生長的灌木,靜靜的;山上沒有一絲風在流動,滯滯的;草叢裡沒有昆蟲的鳴叫聲,悄悄的。時間在這裡已經停止了流動,它把一個完全靜止的世界留給了我們。我在這靜止的世界裡,連呼吸都不敢放膽了。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所謂“高處不勝寒”,今天才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抬頭望望天,我感覺一陣懸暈。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奇異的藍色:那是怎樣的一種藍色呀!我幾乎就要被它強烈地震撼倒了。它是我想像中藍寶石的那種藍,是海南大亞灣海水的那種藍,是返樸歸真無瑕瑜的那種藍,是能滌蕩內心塵埃的那種藍,是我想為之歌為之泣又為之心酸的那種藍啊!它觸手可及,它只能存在於童話中;我們莫不是闖進了一個只有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森林裡?藍藍的天上沒有白雲飄,只有冷冷的星星無言地注視著群山中兩個孤零零的生命。在這無聲的天地裡,我不敢抬手,我怕會觸到天幕,寒冷的天幕將會凍壞我的手指;我不敢說話,我怕會驚動神仙,雅逸的神仙將會責怪我擾亂他們的清修。“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我不知道李白在哪一處名山勝寺作如此語,但至少我知道我與詩聖之間也有心意相通的地方。這上與天接的括蒼山,意外地給遠行者帶來了一份驚喜。這時的我,通體舒泰,心無雜念,物我兩忘,呆呆出神。

從無盡遐思中回過神來,身上只覺得越來越冷。

鑽進汽車,老程問我:“剛才我叫你,你怎麼不聲響?”我啊了一聲說:“我沒聽見啊!”他就笑:“那你也太緊張了。”我也笑。其實,我還在想,“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沒有這一番誤闖誤撞,沒有進山的勇氣魄力,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有這種奇遇。推而廣之,做任何事,只要知難而進,我們往往會到達一個嶄新的天地,一個全新的境界。

下山的情況我就不多說了。總之,好運一直伴隨著我們:石子路慢慢地變成了柏油路,最後又變成了水泥路;山民熱情地免費為我們洗車,讓長途勞頓的行者和交通工具稍事休息;木材檢查站的兩名警察“叔叔”不厭其煩地詳盡指點出山道路;經過五個多小時的艱苦跋涉,我們終於闖出了巍巍大山;出山後直到我們找到加油站汽油才全部用完。這些都讓我相信,在冥冥之中,上蒼永遠是偏愛勇敢者的。

楠溪江自然是很美的,她是中國山水詩的發源地。可是,夜闖括蒼山的冒險經歷衝淡了我們對楠溪江的美好記憶,使我們的楠溪江之行變成了括蒼山之旅,一次另類的旅游體驗。這次旅游的過程是充滿懸念和驚心動魄的,你也有可能心動,你也有可能行動,甚至還有可能約我同行,——但是,我已經不想再走第二趟了,雖然我算得上是一個比較喜歡歷險的人;就讓它永遠封存在我的記憶深處罷。

2001年7月21日游

2002年10月13日難產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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