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航

作者: 小孩不懂事

導讀 遠 航 周 晞 回想起乘坐遠洋貨輪,押運十架殲六戰鬥機和四十五台堝蓬六發動機,從東海之濱的上海港出發,經台灣海峽、南海諸島、新加坡、馬六甲海峽,入印度洋,又穿越紅海,過蘇伊士運河,抵達地中海南岸的亞歷山大港的經歷,缺指算來已有十五個年頭了。如今,我亦從青年步入了中年。然而,無論歲月如何流逝,從東方古國,遠涉重洋,登上古埃及的金字塔的� ...



遠 航

周 晞

回想起乘坐遠洋貨輪,押運十架殲六戰鬥機和四十五台堝蓬六發動機,從東海之濱的上海港出發,經台灣海峽、南海諸島、新加坡、馬六甲海峽,入印度洋,又穿越紅海,過蘇伊士運河,抵達地中海南岸的亞歷山大港的經歷,缺指算來已有十五個年頭了。如今,我亦從青年步入了中年。然而,無論歲月如何流逝,從東方古國,遠涉重洋,登上古埃及的金字塔的旅程,卻尤如一幅銀鑄金打的油畫,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中。

每當我漫步走近黃浦江,聽到萬噸巨輪鳴響粗曠的汽笛聲;每當我翹首仰望蘭天,看到殲擊機拖著長長的白飄帶;每當我翻閱相冊,找到自己站在獅身人面雕塑前的留影;每當我接待阿拉伯人或聽到阿拉伯音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追憶起那次飄泊過半個地球的驚喜和驕傲。因為,我們--中國人,自己設計、自己制造、自己運載的戰鬥機,是由我和中國海員,直送非洲的。這不僅僅是單純的軍事貿易,也不僅僅是普通的越洋運輸,而是炎黃子孫用心血譜寫的現代的史詩般的樂章,是中國航空史上的第一次遠航。

1982年3月上旬,領導通知我:隨船押運特資去埃及。我傻呆呆地站立了好久。一來,不相信這是事實;二則,既是事實,我又不懂英語和阿拉伯語,一旦有什麼事情發生,我又如何處置?三則,海上的辛苦,早在兒提時代就看過《怒海輕騎》、《甲午海戰》和《海霞》之類有關大海的電影,而今卻是實實在在的遠洋運輸,個中滋味,可想而知。一旦……我不敢再往下想。

張政同志,當年我的頂頭上司,似乎一眼看穿我的心池,未語先笑,從他的笑聲中,我聽悟到,有關懷、鼓勵,又有信任、援助,還有揶揄和蔑視。

"有困難嗎?"他嘎然停止笑聲,突然發問。尤如戰場上的司令員,在布置戰況後,詢問各路將領。緊接著,他走近轉椅,站在牆上掛著的世界地圖前。右手食指,指在上海的位置,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著我,而後,右手使勁地朝地中海方向,劃了個半弧。張政比劃著示意我的行軍路線。

"光--榮呵!周唏,我為你驕傲。你是第一名遠渡重洋的航空使者!第一名"。他故意把"光榮"二字的發音間隔拖長,把"第一名"又說得特別的響亮。

"十架殲六戰鬥機,十架啊。"張政是動感情了。我見他的眼光特別的炯神,他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你知道這十架飛機出口的來歷麼?"我恍惚地搖搖頭。他示意我坐下。就在國防科委上海接待站(03招待所)--我們租借的辦公樓內,我頭一回聆聽張政經理的教導。

"這是趙廣琛局長和劉國民處長經過數不清的談判贏得的。航空部黨組為了打開航空產品出口局面,把我國軍機推向世界,搶占國際市場,利用美國軍機雖然設備技術先進,然而,價格昂貴,又不提供零備件,第三世界發展中的國家,無法承受這種經濟壓力;而蘇聯軍機,雖然沒有美國優秀,然而提供另備件。但是,除了漫天要價外,而且只限短期供貨。兩個超霸大國的壟斷,在壓制的背後,不僅潛藏著勒索和訛詐,還制約著發展中國家的國防力量。我們的軍機,雖然比不上蘇美,但是,一旦能夠出口,能夠被第三世界所接受,不但打破霸權壟斷,有不可估量政治意義,還能出口創彙,具有不可估量的經濟潛能。豈不美哉!正是在這種戰略思想指導下,劉國民處長毅然率團出訪埃及。把'躲在深閣人未識'的中國軍機,推向十分疑惑和挑剔的埃及。"說到這裡,張政經理緩緩地呷了一口茶。他是想穩定自已的情緒。

"談判是極其艱巨的。單單用天數數,就是一個半月,如果用小時計,是800多小時。可以想像,在語言不同,習俗不同,意識不同,思維方式不同,談判等級也不同的惡劣環境下,既要克服軍機代表團首次出訪的經驗不足,又要衝破障礙,因勢利導;既要克服危言聳聽,首下尻高,又要善辯言辭,不亂方寸。--"引鳳入巢"學問大著呢。"張經理不斷地做著各種手勢,希望我能夠理解。

其實,他講述的第一段,已經讓我掂足了沉甸甸的份量,後一段又使我更加堅定完成任務的決心。當我走出經理室時,心裡頭的滋味,就像似剛從蜜糖裡躦出來。

4月2日,我手持護照,蹬上了天津遠洋公司的《鹽城》號萬噸海輪。今天的陽光格外燦爛,黃浦江面上,海鷗成群飛翔。爸、媽、妻、兒,在張政經理的陪同下,來碼頭為我送行。我的剛滿五歲的兒子,從倉前到倉後,從甲板到駕駛台,前蹦後跳,不亦樂乎。張政經理又當著我家人的面,提醒出國注意事項,再三叮囑:安全回國。船長、大副、輪機長、水手長、醫生、大廚、無線電話務員等,紛紛前來握手歡迎。同往押運的,還有從北京專程來滬的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的小 L。

《鹽城》號巨輪,在汽笛長嗚聲中起錨揚帆,緩緩駛出黃浦江,駛出吳淞口。

理想中的海水,在這裡卻渾濁得泛泛出黃,這是高原的泥沙,憑借長江載體,隨波逐浪,從天而來,它在彙入大海之前,依舊保持著原始的本色,無論漂零到世界的任何角落,它的根,仍然在中國。當我揮手告別親人,告別上海,又昂首翹望桅杆頂端飄揚著的五星紅旗時,我深深地明白,今天,我是為祖國遠航,祖國將和我同行。難怪海鷗團團圍轉在巨輪四周,一直護航著我們這艘滿載祖國重托的巨輪駛出吳淞口。

我也不知道在甲板上站立了多久,無意覺察海風如何夾帶著鹹味,更未發現小L一直陪在我的身後,直到水手長叫我們回艙吃飯時,我才恍悟,時針己經指在下午十六時三十分。回到餐廳,只見滿座的海員,在船長的帶領下共舉酒杯,歡迎L和我。這個場面,非同餐飲,而是喻意著:今天開始,我們全船的二十九條漢子,將同舟遠航,生死與共。為了祖國的利益和榮耀,只能平安抵達,不允許出現絲毫的差錯和失誤。這杯酒,是壯行,是誓師,我們共同面對祖國的萬裡海疆,一抬手,一昂頭,一張口,把斟滿的酒,一飲而盡。

平時,我最怕酒,此刻,我卻一反常態。因為,我不能在這時候,尤其在頭一次晚餐時,就顯露出我的弱點,我想讓海員們明白,伴隨而行的航空部的人,是哥兒,是個兒,這一路遠航,我決不會當貴賓,更不會當累贅的。海員們都是好樣的,當船長、政委、大副、老鬼、水手長…前來敬酒時,我不謙不讓。樂得水手們的掌聲不斷,原來啪打著船體的海浪聲,此刻卻無聲無息了,它們淹沒在水手們的歡聲笑語裡。

喧鬧中,我們送走了遠航征途中的第一個黃昏。

夜,是美麗的。在旅途的萬籟俱靜中,只有浪聲、濤聲的竊竊私語,只有星光、月光的纏纏綿綿,此時聽海海無聲,抬頭望月月更明。啊!遠航啦,我的心,一時不知擱置到哪裡,握緊的筆,也不知從何書寫。

1982.4.3. 晴 東經124.2度 北緯28.1度

L 醉了。醉得不輕。起先是嘔吐,大口大口地吐出晚餐時吃進的東西,後來是胡話不斷,再後來是長時間的昏睡……,不知道什麼時候,海浪把我也搖入夢鄉。在不到一公尺寬的水手床上,我做了一個甜甜的夢。夢見許多鬥戴紅色法蘭西軍呢帽的埃及軍人,把我從沙漠裡抬到金字塔塔頂上,讓我一個人孤獨地躺著,風兒輕輕地吹拂我的衣衫,一只金絲鳥從地中海彼岸飛來,落在我的鼻尖上,一聲沒叫,拉了一滴鳥糞,留在我的臉頰上,飛了。她飛得很快,很高。就像我們的殲六戰鬥機,穿梭在雲層中……。

太陽從舷窗裡直射進來,筆直地照曬著我的臉,我想起床,可是,感覺頭沉沉的,人軟軟的。似乎挨過重傷。我努力爬將起來,一個勁地用冷水衝頭部。頓時覺得清醒許多。我正要邁出艙房,只見大廚端著一大碗雞蛋面條,迎面走來。這是政委再三關照的。好溫馨的家啊。我想叫醒L,見他酣睡著,臉上還露著笑容,左頰一只凹陷的酒窩,給他那顆圓圓的臉蛋,平添許多稚氣和可愛,我已經伸出的右手又縮回來。讓他繼續做夢吧,從北京趕到上海,又馬不停蹄地辦理兌換外彙,簽證和聯系上海保險分公司有關業務,也夠他累了。一不做,二不休,我來解決這碗面條。正當我加大力度吸面條時,不知是面條的香味還是我吃面條時發出的聲響,L醒了,他眯糊著雙眼,輕輕地對我說:"你吃得好香啊,也給我吃點兒。"可是,碗裡只剩下幾根條兒了,我有些難堪,怪不好意思的。

這時,大廚又端著一大碗面條走進來,笑容可鞠,連聲說:"醒了,快些兒吃,又燙又辣又麻,要不然,涼了面條,就不夠味兒了。"

聽著大廚說得一口四川話,我問道:"四川人?"

"是的,四川成都市雙流鎮。"大廚爽直地回答。

"叫啥子?"我學著川味川調又問。

"叫王洪昌,三橫王,水共洪,二日昌。住雙流彭鎮建設路六十五號。" 大廚一口氣地自我介紹。

"知不知道一三二廠?"

"曉得,曉得。成都飛機制造廠吆。小時候,常在廠子內耍。"大廚煞似高興,語氣中帶有得意的味道。

"你可曉得這次航船上裝些啥子嘛?"L也操著川腔問道。

"不曉得。這是當官的事兒。"大廚不加思索地回答。

L一邊端著面碗,一邊用眼神示意我告訴他。我起先不敢說,怕泄密。

他急切地說:"從來沒有人押船。這次你們押船,硬把我們三副和事務長二個名額給擠掉了。"大廚的話裡帶些怨氣,因為,事務長不跟船,他的擔子重多了。現在的事務長活兒,一半由醫生兼,一半由大廚兼。看他那副委曲的模樣,我想,還是告訴原由吧。

"是飛機,戰鬥機,"我故意說得神秘些。

"戰鬥機?那就是我們雙流的!"大廚十分肯定,而且很是自豪。"這不是秘密,我從小就上飛機,我爸我媽我哥都是搞飛機的。你們一定是裝的殲六機型,現在新機還不成熟。"大廚顯然很內行。

真沒想到,在遠航的同一船上,我們碰到了飛機制造者的兒子。一種親切和凝聚,陡然而升,我們多了一位知己和同盟軍。

浪花,編結成無數只花環。花環,鋪墊在地平線上。我們的巨輪,踩踏著地平線,朝著赤道方向前進。

1982.4.5. 晴 東經121.9度 北緯24.7度

巨輪進入台灣海峽。今天,我起得很早。

借著晨曦的暗淡,我能看到澎湖列島上點點漁火,隨著天空啟明星和其他星群一起閃爍,如果排除海浪、濤聲,根本就分不清哪個是天,哪個是海,哪個是星辰,哪個是漁火。只有一張無邊無際的黑絨布。

海風,夾帶著潮濕和鹹味,海浪,層層疊疊地滾動,甲板,海水灑掃後的潔淨,一種自然和寧靜的享受,使我心曠神怡。駕駛室內,大副正在值班。巨輪,按照既定航線和速度穩健地行進。我沿著船弦,跑了幾圈後,覺得已經沁出汗來,開始緩緩騮達。

東方逐次由白變紅。那紅色,在色譜裡是挑不到的。沒多久,太陽羞怯地露出個弧形腦袋,冉冉上升。在太陽的頭頂上,彩雲也披露紅妝,不同的是,有的衣襟鑲嵌著金邊,有的裸奔著絢麗的輕紗,有的包裹著沉重的胄甲,有的吻接著被太陽染紅的大海。啊,晨曦朝暉,霞帔華飾,流光溢彩,海闊天色,這是我在都市裡無法觀賞到的自然景像。遠眺台灣,她就像臥躺在母親腹背上的嬰兒,弓起著屁股,吮吸著乳頭;也像蕩漾的鯨魚,在海潮波瀾的浪花裡游樂;又像一座南北而睡的大佛,雙手按臍,頭枕波濤,身蓋禪被,極目蒼穹。台灣島,在太陽的逆照下,苗條的剪影,顯達出高雅華貴,淡泊賞心。尤其,當太陽的色譜,由紅色轉為金黃的一瞬間,台灣島包裹著龍袍似的壯麗,更令我大飽眼福。從前,我只是在地圖上看見台灣,又有一次,是在廈門的媽祖廟的小島上遠眺台灣,那些,只是心靈中的呼喚,而今天,我就在台灣身旁擦肩而過。一種新鮮、神聖、親情和陌生的感覺,互相交錯著,說不出原由。

船長也起床了,政委也來了,他們都是來活動筋骨的。海上的負離子太濃醇,太醉人。政委指著左舷前方的台灣,又指著我們正在航行的海線,非常動情的說:"我們前一個航次去孟加垃灣時,這裡還是軍事禁區。今日,兩岸終於擁抱了,台灣海峽的通航,縮短了我們往返的航程,功在千秋。你們交好運了。"

"豈止他們。我們所有海員都交好運了。"船長說。"尤其是從國外返航時,大家歸心似箭,可每到此地,明明是祖國海疆,非得要從公海繞弧度,幾十年來,不知廢了多少油、水和動力。"船長講得很實在。

吃完早飯,我和L一起來到船長室。房間足有二十五平米。靠左舷,一張三平米的大辦公桌上,陳列一座地球儀、一套現代意識歐洲風格的書寫辦公用品和一只精致嵌金邊的照相架,內有一幅很有藝術品味的彩色照片--夫人和孩子的合影。在辦公桌的右前方,有一盆盛開的玉蘭花,花朵有白有黃,主人介紹,白色的正在開放,黃色的已經多時,如此相拼,別有情調。整潔的布置,立刻告訴我:這間屋主,是一位有文化,有修養,有情操的人。主人為我們沏茶敬煙,很是熱情。船長自我介紹是南京人,我立刻拉上了老鄉。政委聽見我們的聲音,也從他的辦公室裡走過來,大家圍坐在一張小方桌前,我和小劉同時向政委呈交臨時黨組織介紹信,表示接受黨組織的監督和幫助。政委樂呵呵地說:督和幫助。政委樂呵呵地說:"行啊!小伙子,我們是一家親了。"船長也說起了一口南京話……

船上的幾天生活,已經告訴我們:這是一個溫暖的家。

一只信鴿晃晃悠悠地飛來,迫不急待地停曬在甲板上,它是飛累了?飛餓了?我和話務員迅疾奔出船台,又輕輕地走近飛鴿。飛鴿睜大了一對紅眼睛,左右幌動著小腦袋,也一步一趨朝我們走來,似乎本來就是老相好。話務員抱起小灰鴿,親了又親,突然,小灰鴿的屁股一蹶,冒出一溜鴿糞,全落在話務員的上衣胸袋裡,一 陣笑聲,笑得小灰鴿無所適從,干脆,揚起雙直衝蘭天,不一會兒,已經不見了。或許,它是去送信了,也或許,它回家了。來無影去無蹤,信鴿啊,你還會記住我們嗎。

1982.4.9. 晴 經度105.3 北緯 8.6 度

巨輪每天以25海裡的時速向南推進。我們在蘭色的大海上,已經航行了八天。今天一大早,我就伙同L、大副下倉,查驗捆綁物資的安全情況。一排整齊的殲六包裝箱,被粗重的木方支撐得嚴嚴實實。二層疊放的發動機,更顯得穩穩當當。主機在前倉,輔機在後倉,中間有些另散的輪胎之類備件,也是若始如初,有條不紊。大副很得意地說:"怎麼樣,信得過嗎。"語氣是非常自豪的。

"當然,當然。"我和L異口同聲地贊許大副。

正當我們爬著黑洞洞的扶梯朝回走時,大副突然停止挪動腳步,傻呆呆地站立不動。一會兒又豎直了耳朵,緊貼著船壁聽動靜,我們以為他是在聽船體外的海內動物運動的聲音,其實不然,從大副的表情上,已經明顯告訴我們,肯定是甲板上出什麼事情了。只見大副三步並作二步,一個勁地向上衝,沒幾步就摔了一跤,剛爬起來,又是一跤。我和小劉雖然趕不上他,也得緊緊地追上。我們倆人,一二一地輪著跌倒。

來到駕駛室,政委、船長、二副、輪機長和水手長等船上干部都在這裡,臉色都很嚴肅。只聽見船長一揮手,截鐵斬釘地說:"立刻搶修!水手長,掛牌!"干部們迅疾地跑出駕駛室,只留下政委和二副。

原來是輪機出了故障。不到十分鐘,《鹽城》號的桅杆上掛起了一只足有二米直徑的大黑球。二副說,這是主機失去動力的拋錨信號。有鄰船駛來,他們就會主動繞開我船,避免相撞。大海,只有他的兒子,才懂得他的語言。

搶修了六個多小時,心髒又起膊了。兩手插腰,不停走動的船老大,終於綻開了笑顏。聽政委說,"他能不急嗎,萬一是在八級風浪或更大災害裡,主動力失去的話,要出亂子的!"遼寧籍的孔政委說出了一句坦然而又負責的心裡話。全船將士,的確是同舟共濟的戰友啊。

我們想去機艙慰問老鬼和他的兄弟們,被政委攔住了,他說,現在不能去機艙,剛剛結束的戰場還在打掃,你們去了反而礙事,不如跟我去上層,隔著鐵絲網,照個面,就到禮了。

跟隨著政委,左一拐又一彎,來到機艙頂上,人未站穩,竟然感覺一股熱浪迎面衝來。走進艙房,朝下一看,老鬼等四五個輪機手,個個只穿著褲叉,赤光著身子,渾身流淌著污垢,分不清哪是油污、哪是汗水。六個多小時,他們是戰鬥在 43 °C 的高溫下。政委大聲地吆喝,下面卻根本聽不見,我找來一根鐵器,猛力擊打船板。老鬼抬頭望著我們,傻乎乎地笑著,只有一排牙齒是白的。我伸出右手大姆指,又伸出左手OK的示意,老鬼擺擺雙手,用右手捂住左側胸部。我懂得他欲想表達的意思--良心與責任。多麼樸實的人,多麼堅強的戰士。有這群漢子,就不怕太平洋不太平。

晚餐時,我們特地坐到老鬼身邊,捧出上海城皇廟的五香豆和一瓶北京的二鍋頭,表示我們的敬意,老鬼打開酒瓶,咕嚕咕嚕好幾口。水手們也跟著圍過來,一陣熱鬧,一陣歡笑,他們是高興。

當我們走出餐廳時,西斜的夕陽,正向大洋底處下潛。太陽,是故意把寧靜留給忙碌了一天的船員。

1982.4.10.

晴 北緯2 度 東經104度

早晨四點三十八分,我們的《鹽城》號,臨時停泊在新加坡海峽淡巴古島的正北面。離開赤道只有二度。海面出奇的平靜。太陽光極度強烈。聽老海員介紹說,越靠近赤道,海洋越是溫柔,沒有浪湧,也沒有浪花,海面上只見微波起皺的漪漣,煞是柔嬌。串跳露出海面的飛魚,成群起舞,歡呼雀躍,這是赤道獨特的風景線。

赤道是通過地心並且垂直於地軸的平面與地球表面的交線。這裡的地心引力特別的強。海水,在這裡無力放蕩,只能溫順地陪伴著太陽。而陽光,是赤道歡迎客人的頭道大菜,強烈的紫外線,固然能夠殺菌,但是難能得到一次享受的人,會感到吃不消,往往發生中暑或其他熱帶疾病。就今天的甲板溫度而言,溫度表計量著45.2℃。

船上的特資,不允許我們逗留在新加坡。

貨船經過十天的航行,必須添加生活用水了,前兩天航途中,輪機突然出現的故障,只是臨時搶修一下。以後的航行,將在茫茫的印度洋和窄長的紅海裡,一旦再出問題,後果……,政委緊急召開支部大會,以全體黨員的名義,向中遠總公司報告:申請《鹽城號》靠港。電傳很快回復:"同意《鹽城號》泊新加坡外港S浮筒六小時,上岸人員不准超過全員10%。"接到回電,船長立即與船務代理聯系檢修業務以及上岸人員的過境簽證.政委安排二副陪同我和小L上岸,並叮囑,必須在四個小時內歸隊。

我們三人,搭乘代理的汽艇,劈開萬頃波濤,向新加坡城飛去。

汽艇足足開了二十三分鐘,我們登上了獅城陸地。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滿街都是華人,就像走在上海的大馬路上。不同的是,人少路寬,車擠有序,整潔雅致,綠茵處處,樓台各異,人清眉秀;奇怪的是,走老半天,不見一位警察,卻見座座銀行;小巴士滿身寫著:請你講華語。異國鄉情,濃郁,醉人。偶爾遇上一位乞丐,彬彬有禮;遇見街頭藝人,或琴或畫。我們在繁華區轉悠了近一小時,突然望見 BANK OF CHINA 的大廈,L突然想起,這裡有他們公司的一位處長,在這裡當付總經理,於是,便向警衛打聽。警衛當即打通內線電話,二分鐘,處座下樓接見我們。異鄉見異客,個中驚喜,不言而喻。推讓再三,客隨主便,跟從處座去一家飯店。但是,有言在先,吃飯時間,不能超過一小時。處長滿懷把握地說:"來得及,先去我家看一看,順便請夫人一起作陪。"

沒走五分鐘,在一座二十六層的大樓前,大樓被綠蔭簇擁,門前廣場的草坪當中,有一座海水游泳池,泳池四周,停放了一圈各式各樣的轎車。

三菱電梯只用幾秒鐘時間,把我們帶到樓頂頂層,處長是想讓我們登高觀賞。呵,好一個新加坡啊!高樓毗鄰錯落,遠近高低不一,造形各異。朝下看去,馬路曲曲彎彎,黑亮平整,車水馬龍,煞是繁華。眺望大海,層層碧波,盡收眼底。屋頂上居然還有一個游泳池呢,為什麼靠海這樣近,還修這麼多游泳池?原來,屋頂上面的是淡水。新加坡人,真會生活。

處長家住在二十層。來到處長家,夫人彬彬有禮地迎接我們。夫人早已知道有三位國內客人,而且知道要去吃飯。我們的疑雲未散,夫人搶先解釋,原來,我們在樓下觀看海水游泳池時,處座已用無線電視電話,秉報了太太。夫人用家中的電視電話演示一番。看得我們心癢癢的,恨不得能和家人通話。夫人又解釋,大陸沒有接轉電視電話的設備,或許還需二十年左右吧。

望著處長家中應有盡有的家用電器,音響,錄像,彩電……

望著處長家中應有盡有的現代設施,電話,桑拿,健身器……

望著處長家中應有盡有的……

我們巳沒有時間參觀。

五個人,步行三分鐘,來到一家餐廳,剛進門,只聽見經理舉手"啪啪"二聲掌聲,我們被引到一處只有四只座位的餐桌前,尚未站定,服務小姐已經端來椅子放在客人身後,其他跟隨而至的四位服務小姐,每人雙手扶椅,恭請客人入座;隨即每人手捧一碟香手巾,恭請擦手;緊接著敬奉一杯香茶,茗綠水清。這神速,這恭敬,這親熱,這周到,……這一切,我們還沒有來得及考慮的一切,服務人員已經優先做到位了。

賓主各就各位後。處長朝著服務小姐說了一聲:"中國來的同事,你看著辦吧。"招待什麼也沒問,只應了一句:"對不起,請稍侯。"開場白,簡短地結束了。在等候中,我從L的介紹中才明白,夫人是處長的頂頭上司,暨中國人民銀行新加坡分行行長。

婦夫有聲有色地向我們介紹新加坡……

1982.4.11.



昨晚六時正,我們望著流光溢彩的新加坡夜景,駛向馬六甲。我無心觀賞緩緩後退的群島,也無心觀望那些聳立在島上的油庫,只是伏案記下昨天徐家夫婦的講述--

新加坡,這座背依柔佛海峽、面向世界兩大洋、扼太平洋與印度洋的咽喉的島國,海水就像美麗的綠色翡翠項鏈,繚繞著她那細長的頭頸。面積只有618平方公裡的島國,僅海岸線就有140公裡,內地最高海拔只有177米,海堤與馬來半島相接,地勢起伏和緩,熱帶植物郁郁蔥蔥。從大海上遠遠望去,尤如一座海市蜃樓。綠色環抱紅瓦白牆,高樓簇擁,在藍天和藍水的映襯下,僅用美麗,神韻……眾多的詞彙,都形容不准這座原屬馬來西亞的星洲。

新加坡,1965年8月才脫開馬來西亞,成立新加坡共和國。1982年尚未和我國建交,僅僅只有商務金融往來,我國的銀行機構,很大程度上代辦各種民間事務。(1990年10月2日兩國建交已是後話)

新加坡,人口105萬,華人占76.9%,馬來人14.6%,印度、巴基斯坦人6.4%,馬來語為國語,華語、泰米爾語和英語為公用語言。糧食全靠進口,花卉和熱帶魚的出口地位很重要,煉油、化工、造船、電子、冶金、機械精密儀器制造、紡織成衣、木材加工是主要經濟,海運國際貿易與金融非常發達,居世界首位。80多個國家和150多家船務公司都使用該海港,她不僅是東南亞最大航空港,還是英國在遠東最大的海軍空軍基地,她傑出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商業,金融和交通中心的天然條件。許多船只,凡經過新加坡海峽者,都會在此加油加水,上街購物,兌換外幣……。

豬肉,來自日本;素菜,來自台灣;海鮮,來自菲律賓;……新加坡只是一個加工中心。飯店的廚師大部分來自中國大陸,一部分來自台灣和香港,極少部分來自其他國家。因此,對於華人說來,生活在新加坡,就等於生活在中國。

昨天的午餐,使我難忘的是一道豆腐包海鮮,老豆腐成矩形塊,長約五六公分,寬高約二三公分。外觀看不出任何的疤痕,打開豆腐包裝,裡面包著一塊矩形海蝦肉之類的海鮮肉泥。做工之精細,可謂鬼釜神功;外觀之素裹,可嘆漢玉遜色;品味之雅正,可比宮廷佳肴。今天,我還不曾琢磨其工藝所在,肉泥是怎樣嵌入豆腐的?領略了南亞島國的風騷,同時,也品嘗了異邦佳肴。我們如願以償。

望著月色籠罩的馬六甲海峽,蘇門答腊在左舷時隱時現,安達曼海已經抬手可及。午夜,當巨輪穿過格雷特海峽的時候,我已夢鄉漫步。當我醒來,又到甲板上活動時,忽然感覺到一陣陣的悶熱,海水絲紋不動。只有被貨輪劃過的水面,留下一道長長的白色的水線。

1982.4.14.

陰天 東經82度 北緯5度

頭一次看見海洋上空烏雲籠罩,很是可怕。天,就像要塌下來,大有黑雲壓城之勢。在漫無邊際的印度洋洋面上,原本是蔚藍色的海面,忽然變得陰森森的一片灰白,連地平線也看不清楚。我們孤獨地航行在灰色中,只有羅盤導航儀精確地報告著我們所處的方位。

在印度洋上,我們連續航行三天了,聽船長說,還有四五天的海路,才能進入紅海。枯燥的旅程,使我實在不願接受這灰色的包圍,值夜班的水手,已經困乏地蒙頭大睡,當班的水手正在忙前跑後,甲板上,見不到一位閑人,船艙內,也找不到一位閑人。打開電視,屏幕上是粗顆粒的雪花,根本接收不到任何的信號,就連收音機播放的聲音,也是跳躍式的斷續雜音。在無奈和寂寞中我和L樊談起家長。

L 的父親,是中國文聯的一位干部,母親是中央文化部的官員。L北京大學畢業後,分配在中國人民保險公司漬保處工作。

出國前,L和未婚妻約定今年五月一日結婚,而今天,已經14號了,距離婚期只有半個月,我們還在印度洋上漂泊,難怪 L上船幾天來極少言語。

婚姻,對於有著幾千年習俗的中國人來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件大事, L卻將其擱置一邊,以國事為重,在關鍵時刻,毅然押船遠洋,接受風和浪的考驗,不但自己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同時還牽連著家人和尚未過門的愛人,這對於一位剛剛走上工作崗位不久的年輕人,需要多麼堅強的信念和勇氣啊。坐在我面前的 L,已不是一位普通的押運員,也不是一名普通的保險公司的職員,他是以祖國利益至上的楷模,是我學習的榜樣。

L 的故事,使我想起昨天大副講述的一個真實的故事。

"事情發生在大副去年赴黎巴嫩的船上。搭班的二副,在途經新加坡,上岸購物時,結識了一位布莊女老板,品貌堂堂的二副,使女老板的獨生女兒一見鐘情。或許是緣吧,老板連誇帶捧,連賣帶送,連拖帶拉,連說帶笑,把二副搞得神顛魂倒。千金硬要二副留下,二副執意思考,推想再三,雙方約定,等貨船返航時,見機行事。

一個航程完畢,二副又回到星洲。臨上岸時,他把房內打掃得干干淨淨,冰箱、收錄機堆放原地,一堆鄧麗君的盒帶和一本《紅與黑》攤放桌上,壁櫥內的衣衫,排列有序……。他上岸了,這次上岸,成了他叛逃的階梯。當船方通過代理查找到他時,昔日的二副,已成乘龍快婿。"

同是一代青年,同是一個祖先,在處理具體的問題時,各自表現出來的意識、方法和結果,竟有天壤之別。上帝,你倒底會罰懲誰?

1982.4.15.

風雨交加 狂風大作 東經64.8 北緯12.4度

今天,確切地說是昨夜,不公平的上帝懲罰了我們;或者說,公平的上帝考驗了我們。

海輪穿越拉克沙群島,進入阿拉伯海盆的第六個時辰,鹽度高達36‰的海水,突然暴躁起來。風速以33海裡/小時,向船體猛撲過來。船身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使勁地左右前後30°空間晃動,想把我們全部倒入阿拉伯海。我一個勁地往外吐黃水,吐得我真想把胃摳出來。L 用皮帶把身體捆綁在床架上,不到一米寬的床,臨戰時,真起作用了。艙內無人走動,只有在駕駛室內,船長、大副、二副和政委都集中了。大副駕駛舵輪,二副查詢氣像衛星發來的雲圖,政委隨時叮囑話務員與中遠保持通訊,老大在死死地望著雷達掃瞄儀,生怕前方出現不明物。水手們已經放下纜錨,想盡最大可能穩定船體。一切能夠就緒的,都已經就緒,凡是能想到的,也全部考慮到,就看老天爺的脾氣還需發多久。船長說這是"熱帶低壓",屬於熱帶氣旋的一種,比熱帶低壓更大的是熱帶風暴,在這一帶時有發生。去年,我國的一艘《紅星》輪,就在此帶撞礁沉沒。

台子上的物品全部晃翻在地,各自跳躍著搖滾舞;舷艙的圓形玻璃窗,被風浪猛烈地敲打著,發出奇特的聲音;甲板上只看見瓢潑浪濤,你來我往地互相毆鬥著,敗者,浪花四濺,贏家,卷濤回首;桅杆上的海旗,被風浪摔打得精疲力竭,只能毫無方向地摔動,聽任擺布;人員根本無法走動,只在各自的崗位上用對話機傳遞信息。一場惡戰就在眼前。我嚇呆了,倒不是害怕葬身魚腹,卻是擔心艙內的物資,一旦海損,如何交待。

我和 L 商定:下倉!即使被特資壓扁,也算光榮,那怕隨船沉沒,也為烈士。我抱著應急燈,匍伏前進,L 緊緊地尾隨在後,就像戰場上的士兵,冒著槍淋彈雨去炸調堡似的神聖。正爬到梯口,只見政委和醫生、大廚、水手長也朝梯口爬來。他們不是下倉的,而是專門來接我們去駕駛室。政委聽說我們要下底侖,臉色頓時嚴肅起來,訓斥道:"找死啊!現在不是你們要當烈士的時候,而應該竭盡全力,保障貨輪的安全,保證人身安全!走,跟我們走!"這是截鐵斬釘的命令,我們沒有半點討價的余地。可是,又如何去實現"保證"和"保障"呢,這畢竟是人與自然的抗掙啊,更何況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茫茫大洋中。我一時茫然。

在駕駛室裡,干部們忙碌著,話筒裡不時傳來話務員的聲音,有上級的指令,有氣候分析,有友船的求援,也有各種使我們無法聽懂的術語。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人們從忙亂中趨之平靜,船體也平穩了許多。不知是誰大叫一聲:"太陽!"人們一下子擁到窗口。煩躁的心,頓時舒展開,鎖緊的眉宇,終於放松了。望著那顆從雲縫裡羞答答鑽出來的太陽,就像絕處逢生遇到的大救星,雀躍的水手們揮動著雙臂,歡呼著。雲過天開,風停雨散,大海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又穿上了比深蘭更蘭的禮服,她是和太陽一起來參加我們的慶典的。我們在熱帶低壓的襲擊下,風婆、雷公、浪嫂、雨哥只是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這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使我們接受了洗禮,經受了考驗,也我們懂得如何更加珍惜生命,熱愛生活。1982.4.17.

晴 東經57.4度 北緯16.2度

一場暴風驟雨過去了。我們停航休整一天。

大海恢復往日的嬌艷。

碧波漪旎,雲吐魚躍,天地一色,氣宇不凡。不知是誰帶頭拿出釣竿,幾個水手,一字兒排在船舷邊,垂釣印度洋。我如是畫家,或是詩人,一定會靈感頓開,激情如潮,這種坐洋憑依的雅致、蓋天放線的氣勢、自由芳菲的豪爽和畫中有畫的疊韻,不正是藝術家們踏破鐵鞋無覓處、朝夕相思佇立欲的嗎?嗚呼!今天,我終於理解"革命樂觀主義"的深刻內涵。

尚使有人問我:世上誰個最思鄉?我會毫不謙恭地回答:水手,我們那些成年累月漂泊在海上的水手。巨輪一出海,陪伴他們的只有寂寞。值班時一個蘿蔔一個坑,下班時,收音機是半個老婆,抽香煙是半個朋友,一本書是半個老師,一壺水是半個鋼琴。他們極少有機會,坐在一塊侃大山,也很少有時間看電視。能夠交流的對像,只有大海。水手們聽海,會聽出詩、樂、賦;水手們望海,會望出畫、緣、神;水手們說海,會說出典、故、事。大海,在水手的心中,無尚崇高,無尚神聖。因為,只有大海,才會捎去水手的思鄉情,只有大海,才會捎來親友的愛戀之心。更何況夜深人靜,臥塌病痛,海浪濤洶,他國異邦。難怪遠洋代理上船時,每每被包圍得透不過氣的原因--水手們搶家信。

今天,水手們的消閑尋趣,成了印度洋上的又一道風景。

我學會了"海水變淡水"的魔術般的操作。大廚為了節約儲存不多的食用淡水,他找來五六只內裝海水的大桶,放在甲板上。又把小桶放在大桶裡,用一塊塊塑膠封住桶口。再加壓一塊重物,使塑膠凹陷成盆狀。不到半天,小桶內滴滿了淡水。這些淡水,是海水蒸發的水氣盛集的。

我還捕捉到政委抓海鳥的鏡頭,就像我童年時在雪地裡用塑料桶支上圓棒,再系上繩索,撤上玉米粒抓麻雀一樣。所不同的,政委用的誘餌是魚內髒。

我還看到大副給未婚妻寫情書……

我第一次看清,船長的肩章是四橫一鐵錨,政委的肩章是四橫一五星,老鬼的肩章是四橫一羅旋,……每個人,都脊扛著特定的標記,執行著既定的任務。

海洋的圖案,海洋的樂譜,海洋的文字,海洋的語言,……凡是陸地上擁有的海洋裡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以斷定,將來有一天人類在陸地上不能生存時,海洋將成為人類的第二家園。(待續)


在中國駐埃及大使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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