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菩壇——一個講給我兒子聽的故事

作者: sakama

導讀兒子,很抱歉這次沒帶你到巴釐島去,因為那裡剛發生爆炸,我怕你不安全。好了,別埋怨了,我還是給你講一個在那裡聽到的故事吧,如果將來有一天你也去這個小島,如果你還記的起這個故事的話,不妨到我去過的那個地方看一看,它在丹帕沙。 丹帕沙雖然算是巴釐島的首府,但幾乎沒有什麼游客願意訪問這座擁有五十萬人口的城市。—— 汽車在肮髒破舊的大街小巷裡� ...

兒子,很抱歉這次沒帶你到巴釐島去,因為那裡剛發生爆炸,我怕你不安全。好了,別埋怨了,我還是給你講一個在那裡聽到的故事吧,如果將來有一天你也去這個小島,如果你還記的起這個故事的話,不妨到我去過的那個地方看一看,它在丹帕沙。

丹帕沙雖然算是巴釐島的首府,但幾乎沒有什麼游客願意訪問這座擁有五十萬人口的城市。—— 汽車在肮髒破舊的大街小巷裡橫衝直撞,廢氣刺鼻,司機將喇叭按的震天價響;來來往往的人群看上去都衣衫不整,面有菜色,好像比他們的實際年齡更加蒼老;除了某些政府大樓外,大多數城市建築都毫無生氣,廣告林立,雜亂無章;掮客、騙子、小商販無處不在,讓這個城市顯得十分頹廢。不過你不要害怕,藏好錢,背上背包,你只管按照我說的路線走,你可以去看“菩菩壇”。

你如果沿著蘇拉帕提大道向東走,在市中心的旁邊可以看見一個很大的廣場,綠樹簇擁著草地,在亞熱帶絢爛的太陽下散發出沁人的新鮮氣息。邁過草地是嘉格那塔寺,供奉著偉大的山海揚(神靈)威迪瓦沙,他赤裸著全身,端坐在宇宙之巔俯瞰大地和海洋,大地由神龜和巨蛇托起,海洋裡居住著惡魔,高山上居住著神祗,善和惡進行著激烈地戰鬥,翻江倒海,永不停息。站在高塔上往西看,你可以看到四方之神卡特木哈矗立在街心,當這個濕婆在毀滅這個世界時,他同時也在創造這個世界。但說實話,我讓你看的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在這個小島上,你到處都可以聽到或者看到這類傳說。其實,我希望你看的就是這個廣場。

在這個廣場上,你可以俯身捏一把泥土,或者抓一把青草,聞一聞它們的味道。你甚至還可以在草地上躺一躺,看天上的白雲蒼狗,你不是還寫過一篇作文嗎?然後,你就閉上眼睛,讓思想平靜下來,慢慢回到一百年以前。現在,我來告訴你這個故事,一百年以前,這裡曾經有許多當地人死去,他們死的地方,就是你現在躺著的地方。它就是“菩菩壇”廣場,在當地語言中,“菩菩壇”是“終結”或“結束”的意思。

說來話長,一百年以前,丹帕沙是巴棟王國的首府。雖然荷蘭人來到巴釐島已經近四百年了,但直到這時還是沒能控制這裡的主權。這個島國的野蠻人總是頑強地信奉著自然、神靈、傳說和祖先,那些村長、部族首領、祭司和國王們還牢牢地管理著各種社會事務,並且時不時地給荷蘭人找一些麻煩。更令荷蘭人不安的是,英國人也在覬覦這塊東印度群島的跳板,因為在這裡,香料、稻米源源不斷地運往西方,鴉片、奴隸則不停歇地輸往東方。於是,自然而然地,或者說是必然地,故事就這樣發生了。

1904年的某一天,海浪洶湧,一艘荷蘭人雇佣的商船斯裡庫馬拉號在附近海灘觸礁擱淺,當地人為此欣喜若狂。因為在他們的信念中,大海永遠是魔的住所,惡的戰場,當地很少有人敢下海謀生,但如果有船觸礁,那就是海神巴魯那的賞賜,人人都有權分享,這是當地千百年來的礁石法則,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但荷蘭人則視其為陋習。雖說荷蘭人在近代國際法上也算的上是祖宗了,可是數百年來卻始終無法教會當地這些土人來遵守那些西方世界的貿易法則。這一次,荷蘭人發怒了,他們花了兩年時間和巴棟國王談判,要求他為他的臣民承擔賠償責任,但被國王堅決拒絕。最後,荷蘭人決定強迫當地人接受教化。

1906年9月,荷蘭的軍艦封鎖了巴棟的港口和海岸,他們卸下了大炮和機關槍,然後在炮火的掩護下登陸,向現在的丹帕沙進發。當地居民手持匕首和長矛進行抵抗,卻根本無法阻止那些訓練有素、裝備著精良武器的軍隊。荷蘭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這座城市,當他們進入市中心時,整個巴棟就仿佛像一座空城。如入無人之境的荷蘭人來到了王宮前,他們架上加農炮,要求巴棟國王投降。兒子,後面發生的故事都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也不會怪你。對不起,讓我先喝口水。好了,我繼續講下去。

忽然,王宮裡傳來了隆隆的鼓聲,同時冒出了陣陣濃煙,宮殿著火了。接著,宮門大開,四個侍從抬著巴棟國王從宮裡走了出來,他全身素白,穿著最華美的衣服,佩帶著最珍貴的珠寶。他的後面跟著他的祭司,祭司後面是他的衛士,然後還有官員、妻子、孩子和家人。這些人絡繹不絕地來到荷蘭人面前,國王坦然地向祭司做了一個手勢,祭司拔出匕首,猛的一下刺進了國王的心髒。緊接著,所有的人紛紛效仿國王,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膛。屍體越堆越高,不斷有人走上前來,死在荷蘭人的面前。嚇壞了的荷蘭人對著人群開火,但也不能阻止這場死亡競賽。等硝煙散去時,人都死了,荷蘭人搶走了屍體上的全部珠寶,還將王宮洗劫一空。一個荷蘭人後來寫道:“我們發現了成堆的屍體,王子的屍體被他的追隨者壓在底下。好像即使王子死了,他們還是要保護他一樣。一個我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巴釐島女人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她的孩子身邊”。

兒子,我有時候會覺得,我們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當你覺得他十分愚鈍的時候,他會突然顯出無比地英勇和高尚;而當你覺得他氣度不凡時,他又會突然露出牙齒咬你一口。有一年我在比利時的根特看一個博物館,那裡展出的是查理五世的豐功偉績,十六世紀時,他統治著現在的荷蘭、比利時、西班牙和意大利。在這個博物館裡,除了那些精美的藝術品和繪畫,居然有一個展館還展出了當時的刑具,那些刑具的功能令我毛骨悚然,我過去讀中國法制史,總以為中國古代的刑罰是人類文明史上的恥辱,沒想到那時候的荷蘭人竟然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回想起來,就是在那個世紀裡,荷蘭人帶著他們的牙齒來到了巴釐島,並且在四百年以後對著當地人狠狠地咬了那一口。

巴棟淪陷後,塔班南、克倫孔也紛紛戰敗。據說是處於內疚,荷蘭人後來著手將巴釐島改造成一個殖民樂園。他們認為,巴釐島保存了那麼多的當地宗教、文化和藝術,簡直是一個活的博物館。因此,他們重建了被燒毀的巴棟王宮,並且將巴棟王室中僅存的小王子遷入宮中居住,就像一個活的標本。一百年後,當年小王子的孫子已經是一個耄耋老人了,當年王宮的一部分也改成了一個簡易的旅館,以其菲薄收入來貼補家道中落的王室。我在離開巴釐島的前一天,住進了這座美麗的佩美庫坦宮。

佩美庫坦宮在丹帕沙市中心的西面,高牆隔絕了鬧市的喧囂,裡面花香鳥語,庭院重重,雨後的陽光穿透樹葉,在庭中的池塘裡投下濃濃的綠蔭。四壁都是精美絕倫的浮雕,上面刻著戰爭、祭祀、舞蹈等場面。庭院的角落裡遍布神龕,庭院的中央樹立著祭壇,上面鑲嵌著許多中國青花磁盤。兩三只鴿子在門廊下度步,發出“姑姑”地叫聲。整個下午,諾大的宮庭裡就我一個人在游蕩,時間仿佛停止了,然後慢慢地倒流。雲馳過,風刮過,將池光和樹影逗弄得不停地變化,你甚至可以聽得到從牆角不時低低傳來的絮語。這真是一處美妙的所在,令我久久不願離去。

2003年4月10日(英美聯軍攻陷巴格達之日)


精選遊記: 未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