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狼似的種種浪漫

作者: 紅狼

導讀旅途開始我以為路的前方就是盡頭,不想卻是另一個開始。 在此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旅途中,我堅信陽朔會是一個孕育浪漫的理想小鎮,至少可以休息。 我想過拖著疲憊的身子從雲貴高原下來,正眼也不瞧這叫做桂林的山水城市,自顧自的來到這,推開一間木制門廊的pub,感受一個可愛服務生的微笑,依偎著舒適的椅子,點上一杯加冰塊的whiskey——玫瑰紅的那種,然後一邊回 ...

旅途開始我以為路的前方就是盡頭,不想卻是另一個開始。

在此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旅途中,我堅信陽朔會是一個孕育浪漫的理想小鎮,至少可以休息。

我想過拖著疲憊的身子從雲貴高原下來,正眼也不瞧這叫做桂林的山水城市,自顧自的來到這,推開一間木制門廊的pub,感受一個可愛服務生的微笑,依偎著舒適的椅子,點上一杯加冰塊的whiskey——玫瑰紅的那種,然後一邊回憶窗外的風景一邊沉浸難得的酒精,放松、放縱,渴望舒坦目睹太多苦難而內疚的靈魂。

我以為招待我的女服務生一定還很年輕,十七八歲的年紀,有著一頭干淨的長發。她也許並不美麗,發育未成熟的嬌小身軀不能引起肮髒的幻想,卻能帶來耳目的清醒,這是生活在山水畫中的姑娘特有的秀色,蘊含純潔與靈性的。我們可能就此交談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曾經發生的種種浪漫與可能遭遇的種種喜悅。

12月,這樣一個季節,沒有太多的游客,使得西街的pub能真正成為一個pub,好像一個club,你、我、還有可愛的服務生與路人甲路人已,融洽在裡面,聊天喝茶,開始一些無關緊要的調侃,仿佛整個世界狹小到木制門廊內的圓桌上,一樣的不知愁苦,沒有病痛。

嗯,我會對自己說這就是生活,現在的生活,紅狼的生活,安靜平和的生活,無可置疑也不會被打攪破壞。

一千裡外的那具腐爛童屍呢?會繼續腐爛吧,這不管我的事,我能做的是丟下埋葬的人民幣,盡到脆弱同情心的宣泄極致,然後搭上火車離開橫躺著屍體的城市,繼續旅行……或者逃離到小資雜志中充滿浪漫的陽朔,要一杯酒,忘記很多。

2002年的冬天,中原大雪,腐敗與糜爛的惡臭會暫時被潔白的雪花遮蓋,然後人們快樂的歡呼新年。

而我,選擇一個叫陽朔的小鎮,作為旅行的終結,迎來自己的19歲。

在路上

你覺得旅途能歷煉自己,你渴望獲得萬卷書的知識與萬裡路的見聞。

現在,經歷這些年,你所走過的路已經比的上紅軍長征了,你所拜讀的書籍沒有一萬也有數千,但是為什麼與剛開始相比,你絲毫感覺不到充實呢?步伐越來越深入這個世界,這個國家,你所懷疑的就越多,許多過去自以為典籍的知識逐漸被親眼所見的現實擊潰,接著生活不斷讓你讀到更加巨大的痛苦。平凡的,每天都在發生的,習以為常的磨難環繞著你,只是讓你看見,讓你聽見,這最好的劇本,比所有Shakespeare的名著都真實,只要輕輕的一伸手,就能觸摸感知,甚至與最好的悲劇演員面對面的交談。

哦,你感覺到了什麼?冰冷、腐臭、缺乏生氣、泯滅智慧。

還有更加迫切對真理的渴望。

這就是你的同胞們,富饒城市華麗雜志描寫之外的土地上生活著的同胞們。

最下等的綠皮火車車廂內,你對著身邊可怕的人群措手不及,你在懷疑自己的眼睛——那些茫然不知所謂的眼神真的來自於你一樣的人類麼?

粗糙、肮髒、黝黑的皮膚,以及只有長久不去清理的垃圾箱才能散發出的氣味——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眼睛中看不出一絲思想的氣質,巨大的愚昧混雜著,凝固了空氣。

你害怕了,你退縮了,你說過你要去深入勞動人民體會生活,你自以為學生時代殘留的江南農村閱歷足夠你應付一切,但是現在你才覺悟到自己錯了,幼稚的令自己恐懼。

有那麼一陣子,你望著留著縫隙的窗戶,一種跳出去的衝動無可抑制的迸出脆弱的心胸。

這是怎麼了?

你不是一直承諾要做好一個SAGA麼?你不是一直說要浪漫的游歷祖國山水麼?你不是一直聲稱要為旅途中的美妙故事留下文字麼?

你始終幻想無盡的旅程中這樣那樣的浪漫故事,比如一個身材姣好滿懷心事的女子,坐在你對面,望著窗外,若有所思,伴隨火車顛簸的旋律,你的心緒也被漸漸帶動。風吹進車廂,重重的一個剎車,下鋪的報刊散落了一地,你彎身去揀,低下頭來卻剛好看到她也蹲下了身子,伸手拾起一份《Trendsmag》,那上面還貼著性感長腿的金發女郎,你記得好像是一個名模,很長的一串名字,有過怎樣值得宣染的緋聞,可惜具體不詳——但這不要緊,你已經找到了話題,於是公式化的搭訕開始。

結果呢?

火車確實在顛簸,你的對面也確實有一個女子——至少看起來不像男人,她的五官輪廓分明,像極了上海博物館古人類陳列室的骨骼,元謀或是北京的……除了骨骼,剩下黑色的皮膚,即使隔著這樣的距離,依然可以看到搓板一樣的皺紋,男人一樣茅草般的頭發,灰黑的棉襖,抓著不知道是什麼的糧食吞咽著口水,深深凹進去的黑色眼珠翻著白底,不時的轉動,令你相信這是活的。

這樣的女子坐在你對面的過道上,寬肥的屁股下壓著寶貝的行李,直楞楞的看著你。

這就是你想像中的浪漫麼?

可容納120人的車廂,塞著不下200個這樣的人,當你背著50升JackWolf背包起身的時候,大家都盯著你看,眾多依然沒有光彩的眼睛射在你身上,令你毛骨聳然只想找個借口離開。

啊,美麗的山水之間遍布這樣的同胞,不知道可有哪本旅行雜志記錄了他們?

節奏逐漸歡快

我覺得很舒適。

豪華大巴的車座上印刷工整著“江蘇亞星”的字樣,家鄉的車,產自揚州的奔馳客車廠。幾千裡外的地方坐著家鄉的車,這種舒適是特別的,好像這段行程會因此而分外安全。

一個小時,穿過有山有水的公路,到陽朔了。

想像中一樣的地方,停車場不遠處就是就是聞名的WestStreet,那裡有很多別具一格,也只為興趣存在的pub。

我知道那不同於衡山路或者新天地,陽朔pub存在的意義只是山水與共同愛好之人……雖然此前並沒有來過,這種信念卻無比的執著。我告訴自己這不會是周莊、同裡一樣包裝物欲的賺錢工具。

長途跋涉穿越半個中國來到這裡,希望尋覓一個令人喜愛的pub安靜的喝一杯。

第一頓飯居然是炸醬面,鎮中心給當地人做早點的小鋪子,沒有被記載在任何一份旅行手冊上,擺設簡單,卻熱氣騰騰的惹人食欲。

壘的小山樣高的是剛出爐的小籠包子、蒸餃,陡然在酸溜溜的廣西嘗到這樣的江南細點,再加上搪瓷海碗裡香噴噴的干拌炸醬面,紅的是料,綠的是蔥,那一團團漿糊似的就是肉醬末了,厚實實的一碗只要一塊五毛錢,配上一籠點心,整個早餐變得很完美。

圍在身後的一桌東亞人,嘀咕著聽不懂的語言,咂咂的對著店鋪老板,我以為他們在誇獎,至少臉色上看起來不錯,後來吃飽了的同伴開始琢磨這是韓國人還是日本人...最後得出結論如此沒品位的服裝只有韓國人穿得出...

今天的天氣很好,於是發生了第一件災難,錢包空了。

其實我至今想不通怎樣手段高超的小偷能摸走我的錢包,再送回來,還留下幾十塊錢小票供我零用而不被察覺......

證件、護照、信用卡一概不少,只是厚厚的一榻淡紅色人民幣沒了,剩下大概四十塊錢碎票子——我覺得如果對方再留下一張紙條表示到此一游就更加富有戲劇性了。

苦苦思索了一番,呆呆的看著街道,串行而過的有牛拉板車、機動三輪,也有捷安特最新款跑車,兩座甚至三座的旅游自行車,看起來像雜耍一樣從街道上魚貫而過,這樣的景致令我興趣盎然。然後天氣就越發的晴朗,同伴恰到好處的告訴我權當花錢買晴天,畢竟廣西已經陰雨連綿了好久,難得出太陽——這是一個比較容易接受的借口,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想著能否在pub為此要求所有同來的游客請我喝一杯以表感謝......

最終結束了思想問題信步走出小鋪,仿佛發生了一件令人激動的好事,結果剛邁出門檻便迎上瘦小面店老板滿臉無奈的笑......

nod,忘記付帳了......

陽光真的越來越好,連同行的向導都在感嘆不知哪來的好天氣,濕幾天的衣服能曬干了。

自願而來的向導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女子,像所有的山村人一樣有著瘦小的身子骨,包著貼身中性夾克衫,一頭不柔順也不難看的長發自然的披在脖頸,與美麗牽扯不上關系,但也不難看的令人難以忍受,所以才跟了我們這麼久還沒遭受殘酷的拒絕,甚至還“搶奪”了我們沉甸甸的食品袋,那裡面有真空包裝的高郵雙黃鴨蛋。

在貴陽的時候我跟同伴老馬研究出一種對付粘人“皮條客”的絕招,大致是突然正面朝向對方,齊聲高喊“god with you! ”,然後張開雙臂做阿拉擁抱狀。這招對坐地乞討者、車站拉客者、地下市場兜售“生活片”者均具備相當的實效,加上我們奇怪的服飾與刻意的怪腔調,通常能嚇走對方——當然,這種行為遭遇過兩次嚴重打擊,第一次是在陽朔WestStreet,爬在地上不能走的乞丐回應了一句:"how are you?"......第二次依然在陽朔,遭遇這個向導,她回應我"god bless you!",並且接下來開始用流利的倫敦腔對答......

未來的方向往往出乎意料的捉摸不定,當這個執著的女向導提出5塊錢一下午的導游費時,我們決定不再堅持一切自助的想法,加上車錢一共15塊,還負責帶咱們從後門進入大榕樹景區,免去幾十塊錢門票,加附贈一小時竹筏漂流免費時間......這種事情的發生從來就不會被記述在旅行手冊上。

我好奇的問為什麼,本以為倫敦腔的山間女子會說責任歸結亞洲金融危機或者美國企圖攻打伊拉克問題,結果她告訴我這是旅游淡季,淡季的時候無聊的當地小導游們也想找個借口出來打發時間。

大概從這個時候起,我喜歡上了陽朔這塊山水。

一頓格調的晚餐

靠過道的位置,身後觸手可及容量可憐的熱水鍋爐。

這個便利令你稍稍安慰,至少泡面的時候用不著踩地雷一樣穿越橫鋪人肉的走廊。

不可否認你的蟑螂精神在旅途中發揮的很好,打不死也壓不垮,即使如此惡劣的條件下也能尋找生活的情趣。

掃落桌上的瓜子殼,鋪上一張“干淨”的《經濟觀察報》,取出沉重行李袋內的干糧——日本產的意大利蔬菜泡面、4年期張裕干紅、真空包裝的鳳翅、水晶肘子、鋼化玻璃水杯(你說過用紙杯盛酒是一種暴殄天物的罪過),還有其他一些零食,戰利品一樣陳列出來。在你對面裹著頭巾的老鄉顯然被這樣的陣容嚇壞了,自覺的抬起手臂,寬松了狹窄的桌面,於是幾分鐘後熱氣騰騰的晚餐開始了。

現在的你如同一只鑽進新巢穴的蟑螂,很快的適應了裡面的空氣。

交雜怪異的目光與咳嗽聲,甚至列車員也停下來觀看這個奇妙的景致,你仿佛絕望到頂的習慣了這一切,慢條斯理的圍上白色的手帕,持著塑料刀叉斯斯文文的咽下一塊火腿,繼而喝一口泡面濃湯,末了也沒忘記歇下來品味干紅,嘴唇輕輕的沾一下——你覺得味道有點澀了,應該是火車顛簸的緣故,於是你擦擦嘴,接著品嘗雪白亮晶的肘肉切片。

你抬頭看到隔了三排座位的一個小女孩站在椅背上咧開小嘴瞧著你,目光分明射向手中的一筒薯片,她的臉蛋還算白淨,馬尾的辮兒,抓著剝開半面的橘子,白色的橘衣已經被雙手摸索的泛黑,這代表看上去干淨的孩子也許並不那麼整潔——但是這不妨礙你作出譏諷自我的紳士舉動,向著她展示巴西烤肉味的“品客”,露出友好的笑容,代表分享,結果卻看到一雙因這個舉動而恐懼的眼睛,然後站起一個胡子拉嚓的中年,將小女孩抱回了位置,直到那撮馬尾辮子消失在墨綠車座的盡頭,你才意識到大人們憤憤的盯著你,好像看待一個拐帶兒童的罪犯,就像你這樣文質彬彬的掏出糖果,對著未成年的小女孩說“過來,叔叔給你糖吃。”然後一個無知的少女從此失足,開始一段悲慘辛酸的人間悲劇,臨場感十足的披露在《南方周末》上,占了次版頭條,圖文並茂的激憤文字讀起來好像武俠小說一樣過癮——你還記得瞄一下作者姓什名誰,不禁感嘆如此篇幅一定有可觀的稿費可賺。

瞧你,都想哪去了。

這頓奇妙的晚餐有條不紊的進行了很久,夜已深沉,你包起那堆雜物,連同裡面硬殼的泡面盒一起泄憤的揉成一個碩大球狀,轉身拋進了垃圾箱——卻聽見“喲”的一聲,回頭望去,那半人高的垃圾箱上居然坐了一對男女,睡眼惺忪的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球狀的垃圾剛好落在女人交叉盤膝的雙腿之間,不痛不癢的刺激了這一對從睡眠中醒來,你本想慌張的解釋些什麼,突然瞧見那漢子下意識的將手伸進垃圾箱摸索,於是你立刻受起了惶恐情緒,皺一皺眉頭離開。

你再一側身,沒一點心理准備的瞧見古裝片上才有的場景,少數民族長老裝扮的老人托著小說書上才有的水煙筒,碧綠的的煙管比老人的手臂還要粗壯,你想笑,想掏出相機拍照,摸一下才記起相機還留在座位上,你心中一驚,趕忙轉身,一霎那就忘記了奇怪的老人事件。

相機還在,數碼的,你曾經為後一節車廂上馬鞍山的列車員拍過合影,還當場通過液晶屏給他看了個究竟,可是沒想到那個中年男子很失望,嘟囔著“怎麼這樣,照片拿不出來啦”,你當然沒法解釋如何用Epson打印出來。

相機還掛在那個地方,可你的潛意識卻總以為被動過了,下手者可能是這座位四周的任何一人……甚至整節車廂陰謀起來謀奪你的奧林巴斯,想到這你就害怕,環顧四周,好像都是別有所圖的眼神。你只好坐下來,把值錢不值錢的東西都收進背包。

坐在地上的女人茫然的看著你,把玩著手中不知擺了多久的橘子。

22:25,列車通報接下來是睡眠時間,臥鋪與普通車廂之間的通道將要關閉,廣播也要停止,直到第二天早上七點。

你掃了掃茫然眼光的一群同車旅客,裹緊了手機,跨起背包,緩緩的走出去。

還沒有離開過道就遭遇面色不善的列車員攔截,她還記得你的怪異行為,於是她警告你下一節是臥鋪車廂,不要影響別人休息,你也只好無奈的掏出軟臥車牌,被列車員一把奪過,狠狠的掃了你一眼,翻來覆去的研究了很久真偽,才不情願的打開已經鎖好的車門。

你做了逃兵,本想堅持兩千公裡的體味老百姓的旅程,結果第一個晚上就這樣終止了。

聽見身後嘎嘎的鎖門聲,你轉身最後一眼瞧見隔著兩層玻璃的車廂,好像你的靠門位置已經被原本睡在地上的肥大婦女搶先一步坐了去,引起周圍一些客人的不滿,你知道這沒什麼,只要這個女人起身上一次廁所,座位將再次成為地下眾多無座者角逐的目標。

嗯,你還想到垃圾箱上的男女,也許球狀的垃圾包已經被他們打開審視了呢~

門票17塊錢的大榕樹下有一個劉三姐的故事。

傳說古時候廣西有個壯族歌仙劉三姐,出了山寨一路游唱到桂林,過了像鼻山、獨秀峰、疊彩山,被風水迷住了,恰逢桂林大旱,歌仙就來到月牙山的洞口唱了一曲求雨,驚醒了隱居的老龍,只聽嗷的一聲,騰雲駕霧破空而去,天空炸了幾個悶雷,立刻倒下了飄潑大雨,從此八角塘的水滿了,漓江可以行船了,魚也肥了,桂林人世代過上了好日子。

當然,真正令其出名的應該是歌劇《劉三姐》,導演是誰忘記了,作曲雷振邦倒始終記得,大概因為這是新中國第一部歌劇唄。這個日本歸來的優秀作曲家對民謠的理庥凶畔嗟鋇墓Φ祝?詿酥?蟮摹盎ǘ??裁湊庋?臁鋇榷際橇鞔?兩竦木?洹??業諞淮翁?饈贅樅詞瞧郵韉謀淶靼媯?芯豕止值模?咂鵠吹雇τ形兜饋?

對於歌劇本身歌頌的階級鬥爭下的愛情故事卻有點不以為然的感覺,好像一切的發生都是那麼簡單干脆,沒來由的喜歡上,沒來由的死心塌地,沒來由的在一起,沒來由的結局,最後王子與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雙雙游歷廣西,將民歌傳遍天下。我感嘆,歷史上的愛情真是一種簡單純真的東西——又或者陽朔樣山水的地方適宜孕育這種直接不經大腦思考的愛情,書上說,這就是浪漫。

“哪個活到九十九,奈何橋上等三年。”

我是來尋找浪漫的,不是一輩子。

倫敦腔的向導果然將我們免費送上一條竹伐,蕩漾在一眼見底的漓江支流,哦,這樣清澈的水只在九寨溝見過,但那是不允許游人觸碰的,碧綠的好像硫酸銅。

漓江的水卻是活的,裡面有水草,有魚,有倒影,還有我的手——如果不是12月,我發誓一定會跳下去游泳!

很久沒有感覺到這樣真實的水,彌漫純淨的氣息,平靜自然,伸手可及,呼喚我靠近、撫摸、融入,我相信它能洗滌創傷與過去,像一個溫柔的女子摩挲我粗糙的肌膚,帶走疲憊,換來抖擻的精神。是的,我愛這樣的水,以後相當長的時間裡我決定住在漓江邊,整天看著一抹清潔活力的水,倒影裡有山有榕樹有天空有飛鳥有善良的人,還有魚。

年邁的漁夫轉過頭,漲著通紅的臉,我想他中午一定喝得很痛快,下午又能在這樣美麗的水面上曬太陽,生活也許是幸福的。

他問我們要不要去湖的那邊,大榕樹至外的湖間小島,我說好啊,於是漁夫一邊向那個方向撐船一邊嘟囔著下午的天氣,突然我覺得缺少了些什麼,於是我說船家你放心的去吧,咱們補貼你一些,不讓你白白耽誤了下午的時間,老漁翁立馬轉過頭來說不用不用哪裡哪裡,同伴說你開個價吧,咱們白白坐人家船也覺得挺不好意思,推卻好久,老頭子說那麼一人就兩塊錢吧,俺在島下等你們,待會還把你們送回去。

兩塊錢?他在說美元麼?

我還記得YouthHotel旅行成本介紹上寫過陽朔撐竹伐70元起價。

於是我們就這樣付出了四塊錢人民幣換來下午的竹伐漂流,還在1700年樹齡,保護完善的大榕樹下面照了相。回去的時候興奮的跟岸邊等我們的向導訴說這件事,倫敦腔的女子淡淡的說這個老酒鬼晚上又要去灌黃湯了。

在陽朔,每天生活的成本得到保障,一切就足夠了。

不知怎麼的就想到曼谷,泰國人也是這樣漫不經心,雜貨鋪賺夠一天的生活費就關門歇業,faint~

日落的時候回到西街路口的YouthHotel,206號房間自信是全西街景色最好的一間,兩層高的旅館正門正上方,只要打開窗戶,所有的游人與景色就都會從我的眼皮底下經過,很容易令人產生成就感。

華東地區只有上海才有YouthHotel,還隱藏得特別深,找了幾回都不知所蹤,於是不經常外出的人大多不知道國際青年旅館的便利,當然最直接的好處是便宜,比如我這鋪著柔軟床單還有空調標准衛浴的雙人間只要50塊錢一天,如果持卡還能打折、如果願意去八人間就只要15塊。聽說全世界只有雲南麗江8塊錢一個床位能比這兒便宜,呵呵,於是當即我就向陽朔青旅的老板表態——接下來咱就去麗江!

另一個好處就是各國有趣的人都會聚集在這裡,十三四歲甚至更小的日本獨行少年、一對漂亮的美國姐妹、不知來自哪裡第一次見面就溫柔打招呼的混血美女……嗯,還有無所事事的我,12月的這一天,都住在這間小旅館的二樓。

天明了我們都要出去感受陽朔的自然,傍晚了我們都要回來開始准備晚上某一個pub的party,夜深了我們都要回來入睡;然後我們來自世界各地,無論怎樣的民族信仰都至少有幾點相同——熱愛自然、崇尚自由、喜歡群居社團、樂意認識新的朋友。

是麼,浪漫的要素每一條都完美的符合了,年輕而沒有負擔壓力。

品嘗了“沒有飯店”出名的蛇肉羹,喝著新鮮果汁,我在等待黑暗的到來。

沒有陳諾,也不用在奈何橋上等三年。

歌聲與古樹

客家民謠有九腔十八調,如果真的如電影上一般,劉三姐能精通全部,那恐怕是要消耗畢生精力的。可民謠又是自由開放的,大概的段子可以唱出無數不同的詞彙代表不同的意思,可能熟悉旋律的民謠高手當真能夠因地制宜的編出各種曲子,還能流利的唱出來,就像漢人吟詩的出口成章。與格律限制的詩不同,哪怕一個不識字的山間漢子都能創造出自己的山歌,唱的很響,唱給自己聽。

走在浙江內陸某條不知名的山道上,聽著身邊山民的歌唱,你忍不住也要呼喊幾句,可是肺腔裡除了情情愛愛那幾句,剩下的就是“滿江紅”了。

突然你感覺到自己語言的貧乏與愚蠢,脫口而出之前總要思考邏輯是否嚴明、句意是否合理,結果迸出的字眼永遠干癟的不自然,拙笨的好像學語的孩童。

同行的山民唱累了回頭瞪著大眼瞧你,問怎麼不唱的說?

你不置可否的笑笑,突然卯足了勁就呼喊開來:

“雪山青草!美麗的喇嘛廟!”

“沒完沒了的姑娘!就沒完沒了的笑!”

……

你慶幸自己的記憶裡終於還殘存有一首可以呼喊的自然之聲,這一刻你懂了音樂的界限,哪些只能在空調房間裡聆聽、哪些只能回響在霓虹燈下。

當你暫時忘記存在或不存在的迷離情感時,還需要怎樣的歌聲?

命運交響曲?卡門?Beyond?兒歌?自編小調?

是啊,它們都是音樂,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當你需要旋律的時候,清脆的敲響鍵盤,於是流淌開來,一發不可止,浸滿腳下的土地,陶醉在裡面,顫動咽喉,歇力的彈動聲帶,配合自己的旋律,你聽到群山在回響你的聲音,呼嘯的風聲在回應你的音樂。有生以來頭一回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聲音的存在,不用高音喇叭、閃光燈,那一刻,你已成了主角,無盡的山水就是你的舞台,花鳥魚蟲山林百獸都是你的聽眾。

你在呼喊,在嘶叫,歇斯底裡,忘記自己,又張揚自己,面紅耳赤的忘乎所以,直到喉頭哽咽發不出聲響。

你累了,你大口的喘氣,你望著遠處的山峰,開始幻想那上面有一架深黑色三角鋼琴,就像你小時候透過音樂教室緊鎖門縫看見的那架,永遠敞開著鍵盤,卻從沒人去撥弄。

現在你是主角,你是音樂家,你要乘風來到山之巔,俯瞰大地,敲響那具鋼琴,按照記憶上仿佛生來就有的音律按下手指,拍打節奏,聲音傳遍萬裡,到家鄉,你要讓他們因為你的音樂天才而汗顏……

哦,你總是喜歡無目的的放飛自己的思緒,朋友說過長此以久會得臆想症,比如遠方的山只有幾百米高,不足以鳥瞰,你的手指也天生遲鈍,連吉他都彈奏的結結巴巴,所以,不要妄想了。

喜歡你音樂的除了你,可能還有充作向導的山民,他露出憨憨一笑,說這帶勁。一些年後你爬上人生第一座雪山,呼吸著純潔的空氣,猛的唱響了這首歌——同行者害怕的趕緊捂住你的嘴,上帝啊,沒人願意遭遇傳說中的雪崩。

再翻過一個山坳,你要找的老鄉儒就在眼前了,他住在那裡很久很久,仿佛一輩子,從你爺爺走出大山的時候就在這裡待著,研究他的學問,周易八卦或者雲生天像,這些神秘的學問都是你不知道的,你爺爺告訴你這樣的人存在著,要你想像一個老學究孤零零的待在山裡半個世紀能研究些什麼。興許,他已經從泛黃的古代宗卷上找到啟迪未來的智慧也說不定。

他一定白發蒼蒼,渾身散發著儒雅,只有一雙眼睛透著光彩,瞧著你一聲不啃,只在關鍵的時候給你考驗,最後露出滿意的一笑,摸摸胡子,算是嘉獎,你就會得到書本上沒有的學識。

但事實上,他更可能已經死了,帶路的山民說似乎許多年沒有在集市上見到他,你也知道這樣懷揣巨大智慧的老人大多數的結局是帶著剛剛頓悟的見解入土,一輩子的知識化成黃土,對大山,這樣的知識似乎並沒有用途。

但是你覺得他就在那裡等你,至少應該告訴你一些什麼之後再閉眼,這樣比較像一個傳統的RPG情節,然後年輕的你掌握著古老的智慧奧秘去開始新的征程,小說都是這麼寫的。

其實你來找他的真實目的簡單而乏味,為了幫助考證榆樹村門口那棵大樹的歷史,鄉裡識字的老人希望你爺爺能幫他們將這顆古樹的事跡上報到文化部門,得到更好的保護……也讓貧窮的村子能因此受到關注,山裡有的,並不都是竹筍與木材,還有人,渴望能像木材一樣被帶出去建設城市的人。

棚屋下面是山裡特有的糞坑,好在這是冬天,嗅不出氣味。

推開房門迎接你的是一個黑瘦的老人,干癟的頭顱令你覺得即使在年輕的時候他也算不上面貌儒雅——當然,儒雅本不是外在的東西,於是你又期望推開房門拜見琴棋書畫,洗耳恭聽教誨。

至少老人還活著,這就是意外的驚喜。

唯一掌握大樹確切年齡的老人還活著,榆樹村的鄉民們不用為請專家鑒定的花銷擔憂了。

可你聽到的卻是破鑼一般的聲音,老人興致勃勃的說起這幾年山上收成不錯,山那邊的村子都能種水稻了,某家的娃兒考上了縣裡的高中……

你所期望的大智慧呢?

老人咧開嘴巴,露出焦黃的牙齒,咬住自制的旱煙袋,吐沫星四處噴射的說起陳年典故,從解放前開始。

同來的山民找了個撒尿的借口知趣的退出屋子,留下你孤零零的一個聆聽“大智慧”,山外來的日本鬼子、搶糧食的軍閥、殺人越貨的馬幫、熱血革命小將,歷史在咂巴的舌頭上翻滾,伴著白色濃煙一幕幕上演,帶著鄉土氣息。

當老人第四次說到如果不是革命軍鬧事自己就能在京城混出名堂的時候,你再也無法忍受這無止境的重復演說,對著明朗的天色說你還要趕早回去。

於是老人很遺憾的送你出門。

突然你想起大樹,於是問他。

3000歲~

這樣的一棵樹,3000年了?

如果在別的地方,一定早被圍了高牆隔離保護起來了罷。

在你居住的地方,幾百年的小樹也會似模似樣的被鐵柵欄圍起來,地上刻著大理石的銘牌,受到各種奇妙故事的宣染,迎接游人的門票。

你又想起村裡這棵樹真的很大,六個成年人圍起來也合不攏,下面還長了小樹,直拔雲天的看著這片山。

如果真的審報成功,那就是文物,就要受到保護,名不見傳的小村會被載入書冊,甚至文化旅游推薦地,連帶袁家那幾百年的宗祠一並成了值得回顧的風景。

但若那樣,山裡那幫孩子就再也不能在大樹洞下玩捉迷藏了罷~

文物這種東西,本來是沒有的,看的人多了,終於有一天被說成了文物,於是就是文物了,一並洗刷在此之前少人問津的尷尬。

3000年的樹如果有知覺,它會歡心的笑呢還是默然?

這已不管你的事,翻過來時的那些山頭,將這個消息帶給有智慧的人們,然後與這顆還沒被鐵柵欄圍起來的大樹照一張相,搭上明早的車,離開。

聽說愛情回來過

木制門廊的pub裡有一張靠窗的圓桌,我拖拉著半個身子伏在上面,累了。

陽光下的亢奮,換來夜晚的疲憊。

面前八角的水晶杯中流淌著鮮血樣耀眼的威士忌,玫瑰紅的美麗,漂浮著晶瑩透澈的冰塊。

我的面色開始泛紅,這是個好兆頭,微醉的感覺令我欣喜,思緒開始奔騰,滋生著放縱。

翻開鑲嵌金邊的筆記本茫然的塗鴉著什麼,我決定就讓思緒放任的奔放,寫下什麼就是什麼。

我好奇這會是一篇游記還是抒情散文,抑或只是日記呢~

愛情總是令人困惑,捉摸不透,看不清未來。

沒有人知道怎樣的環境誕生愛情,也不知道怎麼樣的折磨毀損愛情。

我不知道到底怎樣做是對的,就像我不能確信什麼才是錯的。

忠貞、純潔、永恆、理性、感覺、靈魂

我甚至不需要去堅信什麼,就讓感情這樣隨意的流淌。

自然的,坦白的。

可是尼采說過坦白走向毀滅。

那麼我該為了阻止夢境破碎而虛無飄渺下去麼?

攤開雙手我又開始無謂的思考,沒有答案沒有盡頭。

也許真的需要理清頭緒,也許只是打發時間。

沉思總會被這樣那樣的事件打斷,然後很快的忘記了曾經獲知的答案,直到下一次無聊時應運新的思考。

也許我抓著杯子沉默的姿態看起來與pub歡快的氣氛不符,終於引起了注意。

俏生生立在面前的是一個可愛的女服務生,看起來不到20歲的年紀。

Can I help you?

我撇著嘈雜的音響說你能放蘇格蘭風笛麼?

小姑娘笑著跑開,摟著吧台另一個看起來成熟性感的招待耳語了幾句,隨後傳出悠揚的凱爾特人音樂。

For the love of a princess.

Scotland and brave,看來這就是服務生對風笛的理解,當然這也不錯,"Brave Heart"是我喜歡的電影,尤其是開膛破肚時呼喊出的聲音,Freedom~

我曾經猜想歷史上的英雄是否真的都有如此戲劇壯麗的鏡頭——對了,這就是很好的搭訕話題。

我打算為可愛的服務生點一杯飲料,晚上7:00,還沒開始上客,難得清閑。

小姑娘含蓄的拒絕了這個邀請,因為剛剛工作生疏麼?因為我不夠魅力麼?因為早已生了防備之心麼?

很好,咯咯的笑聲中,由一個話題牽引另一個話題,這是情趣的開始。

她看起來還很年輕幼稚,這令我沒有非分的幻想,無關緊要不傷痛癢的內容得以繼續。

在這期間我又點了兩瓶ice bud,一份沙拉,放下戒備的姑娘已經放開胃口的大吃,我甚至別有動機的招呼另一個成熟得體的服務生過來一起品嘗,畢竟我是唯一的客人。

老板不在,可愛小姑娘給我的酒錢打了折扣,還一同分享自己的手藝,呵呵,這看起來真美好,可惜我的同伴還在206號房間睡大覺,他說白天太累了。

九點,陽朔的夜真正到來了,我聽見背對的門廊不斷被推開的聲音,成熟的服務生迎了出去,傳來悅耳的英語對答,不禁泛過一絲苦笑,我們恐怕是這裡少的可憐的幾個中國人吧,以至於連衛生間的水龍頭都寫著hot water......

接著可愛小姑娘停在我這桌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每當送過一盤點心到我身後,回來的時候路過我的身邊總是一個點頭示意。

成熟的服務生好像落在了一桌白人身邊,用著流利到我聽不明白的英語彼此調笑些什麼——有一個高個子白人長的好像湯姆克魯斯,我想他一定很有錢,能游蕩到中國,再找到陽朔這樣的地方,還有一個性感中國服務生陪著,會賞小費麼?

又過了一些時候,換了新裝的同伴來了,看著已經勾肩搭背的成熟服務生,說我看起來太嫩,只能吸引未成年小姑娘,那些有味道的女人就得奔更有味道的洋鬼子去咯。

說這話的時候,可愛小姑娘給我送來一份切開的檸檬,也衝著我同伴美麗的笑了一下。

我想,該不會這是職業笑容吧。

月亮停在最美的天上,漓江漁火閃耀柔和。

夜,降臨了。

The EDGE

你熱愛冒險,卻總在幻想自己不會是倒霉的那一個。

聽說山上有狼,於是你上山;

傳說老屋有鬼,於是你夜入;

結果沒有看見狼,倒是被半人高的狼狗嚇了一跳;沒有撞見鬼,倒是被腐朽的屋子搞得滿面塵土,狼狽不堪。

97年,有一部片子叫“The EDGE”,沉默羔羊的吃人醫生扮演一個陷入原始森林的億萬富翁,寒冷的阿拉斯加,有冰雪、有魚、有落難同伴的屍體、有不忠妻子的情婦、還有時刻想要品嘗血肉滋味的食人棕熊。故事結局,年過半百的億萬富翁最終憑著書本上得來的野外知識熬到了最後——還殺死了一頭熊。

你感興趣的是熊。

你以為動物園裡圓滾滾的那駝會動的肉就是熊,總是被雜技演員逗著玩,就連你,也嘲諷的拍下一幅黑熊的陽具,充作bbs帖圖灌水的搞笑題材。

好像這就是一種天生愚蠢的動物,你自信無論在山林還是平地,一頭飢餓愚蠢的熊都不會對行動靈敏的你造成危害,你幼稚單純的想像那條步伐蹣跚的熊一定追不上你。

哦,97年的你是多麼荒誕愚蠢啊~

真正的叢林永遠是一個惡夢,當你孤寂的落在野外,寒冷、飢餓、疲勞死死糾纏著你,閉上眼睛就是天黑,塵封多年的孩提時代恐懼,對黑暗的恐懼時隔多年以後不可抑制的湧向你,迫使你努力的睜著眼睛,仿佛一旦合上,剛剛熟悉的世界就不見了。即使面前擺著指南針,你也會神經錯亂的分不清南北。

精神上的巨大負擔,導致肉體能量的激烈損耗,前所未有的飢餓感逼迫著你,生存手冊上記載的一切野外需知都被拋在腦後,你忘記了要保持體力,像只沒頭蒼蠅,到處亂撞,跌倒了無數次,嘶力叫喊,呼喚所有你昨天才知道的山民姓名。

剛開始,整個山谷回響你的求救聲,然後漸漸的聲勢轉微,直到喉嚨裡只能發出沙啞的嘶嘶聲,這個時候你感到剛剛沉寂的森林開始活躍了,到處都有響聲,到處都有眼睛張望著你、嘲笑著你。

你想唱首歌壯膽,跳動喉結的代價是鑽心的嘶裂疼痛,呼喚不出聲音,你才想起遇到危險首先要珍惜水份的第一生存原則,這令你嚇出一身冷汗,開始冷靜。

你想吃點東西,摸摸口袋,抓出一盒口香糖,你恨自己為什麼沒想到塞一塊壓縮餅干,雖然每次在手冊上讀到這一段時都自信一定會記得。

意外往往就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候發生。

你開始回想過程,幾小時前依然走在模糊但方向確切的山路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明天你就要離開,去一個有熱水器的城市舒舒服服洗澡,想到這裡,你的嘴角泛出一絲微笑,交代的任務差不多都圓滿完成,好客的鄉人還送你一大包干貨,這是城裡買不到的山裡特產,你的祖輩已經幾十年嘗不到那些記憶中的食品,每當回憶過去的時候總要提及——而現在,你帶著豐盛的禮物,趕在春節前一天回到家中,炫耀般的展現給父輩們看,還有那些即將寫下來的山居筆記,這都值得憧憬,於是心情愉悅,又覺得這條山路在向導的帶領下早已走過數遍,該在哪邊轉岔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用費心回憶。

走著走著,山間的道路似是而非的相似,每一個樹木,看起來不像,又好像;每一塊石頭,好像本來就在那裡,也像動了位置;每一片雲彩,都在你頭頂……流動的方向卻明顯不一樣了。你有點詫異,風向並沒有明顯的改變,難道自己走錯路了?

就這麼想著的時候,你依然沒有停下腳步,“習慣”性的順著路走,直到周圍的景色越來越沒有映像,直到腳下已經沒有路。

你終於醒悟自己走錯了,於是趕忙轉身想要找到正確的方向——卻意外的發現身後已沒有路,甚至腳印也消失無蹤,好像不曾來過。

你著急的走啊走,腳步越來越快,終於看見一塊似曾相識的草地,欣慰的走過去,猛的發現地上留著的是自己剛才扔下的口香糖紙。

書上說,迷路就是這樣發生的,在沒有路的地方,人的雙腳總是不規律的移動,看起來好像在繞圈——也確實在繞圈走。

太陽漸漸消失了,你強打著精神起身去找水源,原本拋在腦後的知識終於一個個冒了出來,剛才的呼喊消耗了太多水份,如果不及時補充,夜裡就會支撐不住。

很多東西,在你不需要的時候,總在身邊出現,不勝其煩,但當你真正需求的時候,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比如那條沿著山道的小溪。

你越是著急,腦子就越糊塗,犯下的錯誤越多,脾氣就越暴躁,你忍不住就要大喊大叫,忘記了喉頭已經發不出聲音。

又是一陣鑽心的痛,讓你回歸了理智,安靜下來,溪流就出現在你腳下。

你知道只要順著水源走,就會找到村落,就能結束這段不光彩的遇險。

可是天已黑了。

萎縮在樹根,雙臂抱著雙腳,你慶幸身上沒有傷,不要為抵御疼痛支付更多熱量。

現在很冷,潮濕的地面滋生出寒氣。

你不知道幾點了,沒有星星,天氣看起來很不好,要下雨了,這才是你最害怕的。

寒冷與潮濕,足以擊倒一個缺乏房屋保護的壯年漢子。

所幸最終沒有落下雨滴,伴隨而來的卻是另一種恐懼。

對黑夜、對未知世界、對鬼魅最原始的恐懼。

曾經單身匹馬,獨闖亂墳崗,把酒言歡,對月當歌的勇氣蕩然無存。

現在的你平凡如張三李四,一樣的顫抖害怕。

你還想起山民提到的那只老虎,老李頭將那條神出鬼沒的老虎如何甩掉村裡獵人、又如何將落單的漢子拖進林子裡的故事講的生動活潑,如同親見。

末了,你問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老頭眯起了眼睛,吐出一口煙,記不清了,也許很久以前、也許去年、也許就是上個月,他肯定的說這事山裡人都知道,不信你去問。

你當然沒問,你知道山裡人總是喜歡這樣的故事,嚇唬山外來客,也滿足聽眾的欲望。

可幾日後的今天,你在害怕,你明知道不該畏懼那條也許不存在的老虎,但這抑制不住恐怖的氣息蔓延,山鬼、生魂、僵屍、狐精、土匪、老巫婆,團團包圍你,將你深陷進自己的恐懼。

“The EDGE”裡的億萬富翁說過,山裡迷路的人,多數因為無臉見人而死。

你覺得這句話應該翻譯錯了,可惜當年的你無力糾正,今天的你沒機會再看到原文字幕。

你需要放下負擔,安靜的睡一覺,養足精神,到天明,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你不知道如何熬過這個黑夜。

吃人的老虎,一旦品嘗過人肉的鮮嫩滋味,就只想吃人肉。

夜裡的聲音越來越多,到處有樹枝折斷的響聲,那是夜行動物出來覓食,你在揣測這是些什麼動物,能否對你造成威脅。

幸好這是冬天,要不然你甚至不敢靠在樹上,你害怕不知何時就被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盯上。

再這樣下去,精神會迸裂。

你強迫著自己思考快樂的事情,可一旦閉上眼睛,爺爺說過的妖女又會串進你的腦海……

不知何時,睜開眼睛,已看見太陽,難得好天氣。

整個身子拖拉在地上,眼前浸著露水的綠葉上爬過一只蝸牛,從視線的這一角出現,又從另一角移開。

你驚覺自己居然睡著了那麼久,感到渾身酸痛,站不起身。

忽然就想到電影裡的棕熊,你確信現在的自己,連只烏龜的速度都不如。

積聚了好久的力量,跳起來看看四肢還是完整的,沒被貓科動物刁走什麼部位。

呼一口氣,一樣的清新。

然後你聽到山歌,打柴的老鄉就在附近。

你整整衣裝跑過去,看著那張憨厚的臉,忽的,說不出什麼,笑一笑,道聲早,問明路的方向,獨自走去。

好像夜晚的你不是你,好像丟面子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走在陽關路上,你在心底呼喊,真虛偽。

陽朔的RPG游戲

上海外灘的YouthHotel,租一輛普通自行車要200人民幣押金,10塊錢4小時——家樂福裡面買一輛自行車,最便宜的不到150塊,所以我覺得即使上海的國際青旅,都免不了粘上濃重的上海味,斤斤計算,不虧一分錢,此事一直被拿來印證上海主義經濟特色,算是笑話。

剛來陽朔的時候看到滿街新款跑車,感嘆不已,至少在自行車檔次方面,小鎮遙遙領先國內水准呢。

西街青旅的租車價格是10塊錢一天,捷安特前後減震車型,雙人車15塊錢一天,至於街道上,肯耐心殺價的話,5快錢就能搞定,當然車要次一點——我相信來陽朔沒人會在乎這點價錢,只是聽說到了旅游旺季,新跑車甚至能漲到50塊錢……

最令人吃驚的是不用押金,看不清摸樣的租車主人只是關照了晚上七點前回來,直到我們騎上車也沒說抵押的事,這令習慣了中國市場經濟的我們深感不安,於是問不用押金麼?

那漢子也一臉疑惑,押金?要押金干什麼?哦,留個手機號吧,迷路了或者回來找不到我了就打電話,說完就又去招攬別的客人了。

然後我們萎縮的想了好久為什麼他們不擔心車子一去不回……或者壞了不認帳……還是有什麼陰謀……

……

感嘆自己真是幸運,永遠避著螞蝗似的游客,享受非凡的折扣價,就說我引以為豪的206房間,老板告訴我到了5月,漲價到400宰你沒商量。

同伴老馬酷愛野外飆車…僅限飆自行車,怎麼摔都不會死

於是第二天早上品嘗完青旅特色的英國式早餐,各自租了新車,裹著地圖,沿著漓江,朝另一個方向探索。

公路是蜿蜒起伏的,清早,除了太陽,就是偶爾過路的客車,於是我們得以自在的違反交通規則,逆向行駛、勾肩搭背、橫穿馬路,甚至閉著眼睛騎車……能想到的荒唐動作都做了,就這樣一路快樂的飆了九公裡,還不覺得累。

前方又是一個小鎮,路邊鋪滿了沙田柚,對這種巨大化的“橘子”我們本能的充滿了好奇,剖開以後干癟癟的,看起來沒有水份,卻是分外的甜,不知不覺手上就會粘乎,掏錢付帳的時候,發現沒有零錢,只好摸口袋,這個舉動卻被賣水果的大媽誤解了——她說:

“台幣麼?我找的開啊!”

都覺得口渴,偏遠的小賣部裡居然能買到“紅牛”——老馬說新加坡NUS考試指南上注明:建議學生在復習期間飲用“紅牛”……

足以見得功能強大的東東,補充能量的效果比那些花俏流行飲料好得多。

一罐紅牛喝完的時候,我們已經脫離了公路,走進了鄉間小道——我們也不知道能走到哪裡,只是在岔路口覺得這邊的天空看起來比較順眼。

前方在修路,高低不平、坑坑窪窪,同路的山民都滿臉痛苦,唯有我們興奮莫名,終於有機會體驗減震效果了,果然無論怎樣折騰,屁股一上一下的都挺舒服 ^_^

山在我身後,水在我身旁,路在我前方。

出村不到5分鐘,我們再次迷路了,有點後悔沒雇個向導。

村民告誡過我們這條地圖上沒有的路錯綜復雜,路線正確了3小時就能到陽朔……如果走錯了,天黑了還在蘆葦叢中轉圈,過去常有些不信邪的旅客獨自一人出去闖,轉到天黑了還得回村子投宿。

其實聽說會迷路,我感到很興奮。

在陽光明媚的天氣裡,最美的漓江山水之間,迷路也是一種享受,說不定能帶我們去到另一處想像之外的風景呢。

原來順著山民采柚子的小道走,彎彎曲曲的轉幾個彎,路就沒了,四周都是兩人高的蘆葦,腳下充生扒輪胎的荊棘,雖然是12月,可在亞熱帶,我們依然卷起了褲腳,於是很快腿上遍布枝條劃傷的血痕,有點討厭。

望著太陽,對著指南針,辨別了方向,橫在前面的是一灣魚塘,沒有路,只是我們知道,順著方向就能到陽朔。

嗯,那就讓我們先想辦法過河。

扛著車,沿著灌溉水稻的渠溝,走過5米高、不到20公分寬的梯形水壩,再雜技似的趟過橫在水邊的渾圓管道,終於到了彼岸。

回頭看看,已經繞了好大一圈。

對著指南針,重新確定方向,這次擋在面前的是整條漓江支流。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遠處聽到歌聲與嚎叫,另一隊穿越蘆葦灘的游客出現在新的彼岸,對著我們呼喚——怎麼?難道可以直接過去?

前方出現山民,於是我設定這就是個NPC,老馬走上前運用“詢問”技能了解到埋伏在樹叢中的淺灘,剛好夠我們趟過去。

對了,可能你要問我什麼是NPC,就是RPG模擬游戲中自動出現,提供給主角情報咨詢的人物,隨著游戲主角“詢問”技能掌握程度的不同,同樣的問題能有不同的答案——著不,遞上一根煙,我得到了比之前更詳細的路線指南,呵呵。

順利出了蘆葦灘,開始真正的山路,高低落差誇張,一個下坡路能滑幾分鐘,所幸沒有別的行人,不然剎車還真打不住。

四周的山景似曾相識,猛然領悟這就是曾經遠處的山到了眼前,原來咱們已經到了這個地方——其實這個地方到底是哪個地方,我們還是不知道……

有山,就有山村,與之前漁村不同,這裡標榜的是還在活蹦亂跳的山雞。

一個地圖上沒有注明的小村落,除了一個孤零零的天線,再沒有其他現代化的標志,看來我們的迷路很徹底~

接著,行程變得更加有趣,由於不斷經過各個小山村,遭遇越來越多的岔路,遇到越來越多的NPC,我們幾乎每走10米就要重新確定一下路線,直到幸運的遇見一個同去陽朔的山民,騎著車,說你們跟著我走就是了。

起初我擔心咱們的高級跑車會把他的28式遠遠丟在後面,結果發現可能遭遇拋棄危險的是我們……

感慨,騎山地車的人比不上山地人的車。

這樣的地方,你才能感到路原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確定一個方向,一個目標,可以有各種各樣的選擇。

用專業的話說,陽朔之旅是一個自由度很高的開放式RPG~

沒有導游圖告訴你一定要怎麼走、一定要看怎樣的風水、一定要如何安排行程。

走累了,停下來吃點干糧,或者找個農家,給點成本費,做一鍋野食。

玩累了,可以就地借宿,通常是不收錢的,只要給個餐飲費,早上起來可以去漓江劃船釣魚,魚上來了,吩咐當地人做一鍋地道泉水魚,那種新鮮的滋味,全無腥燥,大大的鐵盤累著滿滿的香脆魚肉,炒幾只野雞蛋,要一碗自釀藥膳酒……

酒飽飯足,再親手拔幾株龍彎草,做一鍋蔬湯,不用任何調料,開水裡煮幾分鐘,清新爽口。

整天都在山水,望著放牛娃,田地原野裡放風箏,聞著清爽的鄉土氣,招呼一個又一個新到來的遠方游客,拍拍他們肩膀,道一聲歡迎,儼然自己已成了山水的主人。

城市裡一切煩人的事兒都丟在腦後,天黑了也沒有CCTV,只管看星星。

過足了田園生活,回到現代化的西街,pub上貼了新公告,今晚李.察斯攀岩俱樂部舉辦party,有免費的飲料,歡迎大家參加——當然是用英語寫的,反正這條路上有閑心思看pub的中國人,也許就我們兩個……

於是我們回到住處洗澡換衣,准備新的狂歡。

這樣的日子,你能舍得輕易告別麼?

高原上智慧的牛

天是藍的、山是白的、衝出雲層直接暴露在蒼穹的太陽,是金黃色,照耀在大地上,泛起一絲奇異的金色——如果不是海拔4000米、不是落差北京4小時的時差,你會以為現在是下午兩點,可實際上,已經過了晚上八點,獨特的高原天像輕易的打破平原人信守一輩子的生活常識。

五月的雪山之側,你頂不住灼熱陽光而不得不將自己捂實,結果悶熱難受;可一旦轉進山的另一面,當山影遮住了陽光,你又冷的發抖,失去照耀的雪地慘白慘白的鋪在你身周,每走一步都要打一個哆嗦,你又開始詛咒,這樣的天氣令人不知道穿什麼適合,難道,一定要像藏民那般在夏天還披著羊毛坎肩麼?在陽光下卸除可活動的衣袖,到陰暗面再恢復成一件保暖大衣,太陽令人憎恨又不能舍棄。

你的皮膚最終呈現出一片曖昧的棗紅,好像被灼傷,又好像被凍壞,如同那些高原人。

這兒不是風景區,不是交通要道,只是未被記載書冊的一段高原公路——說是公路可能勉強,刨開積雪,覆蓋的只有泥土,車子碾過陽光下熔化的地面,激起一片塵土飛揚;車子趟過山背面的雪地,雪花四濺。

來往的車輛無非當地藏民運送物資的東風大卡,偶爾,眼前也會奔馳過漂亮豪華的越野吉普,帶著gps天線、誇張的車頂燈、前後鐵牛、大功率空調、舒適的沙發座椅,那些有錢人或者更有錢的旅行家帶著酷愛的裝備,行駛在他們宏大旅行的路程中。

哦,可曾有人注意孤零零的你?

一個落單的游客?尋浪漫的輕狂少年?

還是迷路的可憐人~

你看著自己,感覺全身閃耀著刺眼的光,令人眩暈,令人迷糊,你知道這是個不好的兆頭。

盤山的路總要從山的陽光面,轉到山的背影面,寒冷與酷熱的折磨每隔三十分鐘就要交替一陣,你羨慕那些能將全身裹起來的藏民,擁有天生的棗紅皮膚,天生的抵抗著放肆的紫外線。

沒有雲彩遮擋的高原,太陽是天使,更是惡魔。

四面圍著叫不出名字的大小雪山,缺少植被,一切都是光禿禿的,仿佛從前面的山崖滑下去,順著方向,就能到達另一座雪山,沒有阻攔——除了可能站在山崖上的野犛牛。

犛牛,是九寨溝裡傻待著不動給游人拍照親近的溫和動物。

野犛牛,就是眼前噴著鼻息橫在你面前的碩大怪物,黑乎乎的毛皮,散發濃重的腥騷,瞪著牛眼,藐著你。

這次不是一只,足有一群,身邊也沒有指揮的藏民,你說你不怕,大踏步走開去,卻又擔心頭上的紅帽子、甚至紅墨鏡可能引起危險,於是你又趕忙停下來整理這一切,把帽子、墨鏡一古腦塞進背包,結果第一時間的被陽光灼疼。幾米開外的犛牛似乎並沒有動靜,只是悠閑的曬太陽,其中一只傻傻的看著你傻傻的舉動,露出不解的神情——你確信這不是高原反應的錯覺,那頭牛,確實有一雙智慧的眼睛,或許是牛中的智者。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天黑以前回去的路只有這一條,你知道白天的陽光能殺人,而夜晚冰冷的月色更可以凍僵一切。

何況遇上了最不知死活的野犛牛,來的路上,就是40人大客車遇見了它們也得小心翼翼,這種遲鈍的動物從來不擔心公路上有足以傷害自己的東西。

沒法子,硬著頭皮,挨過去罷,假裝不在意它們,從身邊,緩緩的走過,犛牛依然懶洋洋的曬太陽,一點回避的意思也沒有,只是在你靠近的時候,側了側身子,揚起肥碩的尾巴,轉過頭看著你,這叫你膽戰心驚又受寵若驚。

你還記得昨晚吃了噴香的犛牛鐵板燒、新嫩牛柳、牛肉湯、真空包裝犛牛肉干,你說了要帶上火車吃。

現在你一個人站在牛群中間,高大強壯的犛牛圍著你,好奇的看著你,不時聳聳粗壯的牛角,能輕松的挑開脆弱的皮膚,上面還粘著泛黑的血跡——那是何時留下的?你不敢多想。

你覺得聰明的牛能明辨是非,該死的,為什麼不去找做牛肉湯的廚師劊子手……

在這一瞬間你相信犛牛才是高原真正的主人,天生不害怕陽光,也不畏懼酷寒,強壯到沒有天敵,即使傳說中小牛一般壯碩的雪狼(學名不詳)也不敢輕易靠近一頭憤怒的野犛牛。

可你不小心瞟了一眼牛腿,不知怎麼的聯想到牛柳,就藏在這毛茸茸的皮膚下……

突然而生的想法叫你更加害怕,希望聰明的牛不要察覺你的心思。

經過那頭聰明的牛,一股更強烈的氣味差點熏倒你——天哪,它在馬路上拉屎了……

你突然想起背包中剛買的犛牛骨梳,晶瑩混黃的透明骨質中夾雜著條條血絲,蜿蜒糾纏,觸目驚心,靠在鼻尖,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你還記得賣梳子的老藏民炫耀說這把梳子裡鮮血多,一定是趁犛牛活著時候硬砍下來的好貨……你還記得行家說買牛骨梳一定要內含血絲的……你還為揀了便宜的梳子著實高興了一陣……現在你祈禱犛牛的鼻子不要那麼靈敏……

想到這裡,回頭看看盯著你的牛,不由得背脊一寒。

早上剛被梳理的頭皮,跟著微微發麻。

曾經這樣一頭有智慧的牛,橫在面前的牛,被宰了,還在流血的當兒砍下骨頭,打磨成一把精巧質感的梳子,供你回去討好年輕的女孩。

好像挨了半個世紀,才疲憊的穿過短短十米的牛群,小心翼翼的加快了腳步,不敢再回眸,生怕犛牛們覺悟你的殘忍。

天黑了,終於回到小鎮,熱情的店家招呼你,客倌,來點什麼?

咱們這有上好野犛牛肉,絕對新鮮熱辣……



三年前一個人流浪在城市,不經意的路過一座貌似平凡的建築,並不寬敞的門廊站著一個黑人侍應生,殿堂裡透出柔和的光,吸引行者駐足,我忍不住好奇湊過去,感受著外灘的氣息,突然醒悟了這是哪裡,一個書上的地方,蕭伯納、卓別林、魯迅、宋慶齡待過的地方,鑒證歷史的地方,名流大賈的地方,遠東第一名樓,物欲與藝術的歷史交彙。

很奇怪的並沒有一種被拒之門外的感覺,心情平靜,我只是告訴自己未來的某一天將會出現在這兒,品嘗一頓世界名廚親自料理的早餐,坐在書上記載的房間裡,撫摸那張記錄《私人生活》的書桌,打開歷史的窗戶,去感受。

這算一個年輕時的理想吧,老馬總是指責我追逐這些轉瞬即逝的虛榮,呵呵。

廣場上立著12根高大的圓柱雕塑,鑲嵌在上的是金色的12生肖,圍成一圈,中間立著看不清字樣的碑塔,一樣的金燦燦。

就是這裡了,號稱中國景區首家五星級酒店,富麗堂皇的令人眩暈。

據成都400公裡,過了海拔2000,其間沒一條像樣的公路,艱難的路況考驗游客,也阻礙了阿壩洲的百姓生活,可是對建立一座豪華的五星酒店似乎並沒有影響,物欲輕易的橫流在遠離城市的深山,卻換不來平民的富足生活。

搞不明白是什麼的建築風格,似是而非的棱角顯然不是哥特,圓潤的屋頂也不夠透徹,不似香格裡拉的完全現代主義,更沒有和平飯店的傳統氣息,乳白的磚瓦結構又好像布達拉宮,我覺得建築者企圖營造一種民族風格,看起來卻是多種藝術的無主題堆疊——當然,建築的問題我不懂,只是瞧著覺得不太舒服。

蒙古包一樣的藝術劇院門側站著兩排民族服裝的漂亮女孩,笑盈盈的瞧著你走近,獻上一束潔白的哈達,你的頭腦還很清醒,知道這並非像征友誼,只是鈔票買來的歡心。

既來之,則安之,仿人民大會堂的沙發很舒服,但左側死板著臉的日本人身上濃重的古龍水氣味實在令人受不了,借著演出段落的當兒逃進了洗手間,干冰與芳香劑也成了好味道的東西。照著鑲金邊的水池鏡子,你覺得自己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一點,帆布鞋與這金光燦爛的一切都那麼不協調,劇院寬敞明亮,仿佛在嘲笑你的渺小——鏡子映出身後的中東人做著手勢向你指點,哦,該讓位了,這樣的中年人才是酒店真正歡迎的住客吧,他們有黑色黃金。

下一個節目是群舞,偌大的會場只坐了三百人,主辦單位居然就將大家都拉上了舞台,圍著漂亮的舞女——年輕的少數民族女孩可能是你在這兒能找到的唯一同齡人,皮膚細膩的好像水鄉漢人,明眸皓齒,白淨柔滑的惹人眼紅,於是當音樂響起,身邊很自然的圍上一圈蒼蠅,少女的小手被爭相握住,你能看見那些姑娘強作歡笑又尷尬於抽身的表情,默默嘆一口氣,來到這裡,就是命運,恐怕拉大家上台的主持人也樂意以此吸引有錢人吧。

民樂很動聽,舞蹈很美,男人們手舞足蹈,卻都不自覺的往那些舞女們身上挨,有些姑娘乖巧的躲閃,更有一些大概接受了現實,任由各種肥碩、結巴的大手不懷好意的掌握,台下男人們的女人們跟著干瞪眼。

你閃在一邊,有點無奈被拖上台,隨著節拍生疏的起舞,看著胸前的哈達飄蕩——鈔票換來的哈達。

突然,無序晃動的手被另一只溫暖的小手拉住,擺出更大的幅度,迎合這音樂,像模像樣的揮舞起來...這是怎麼了?

環顧四周,你看到寫滿敵意的眼睛,男人叢中逃出一個女孩,借著曲風改變的瞬間,靈敏的串到你身邊,不知不覺,像一只兔子,激得你心跳突突的急劇起來。

你有點意外,更多的是驚喜,難道自己看起來安全可靠的足以做一杆保護傘麼?

還是因為同樣的年輕?

你記不清她的樣子,只知道很美,沒有說什麼,因為不重要。

你感受一雙溫柔的小手,撲鼻的香氣,舞台上高貴的公主如此近的靠著你。

企盼時間的延續,也在咒罵為什麼只是民族舞。

於是你從一個假想中的保護者,蛻變成登徒子。

扇動的舞衣露出雪白的肌膚,從脖頸往下,燈光照耀不到的誘人陰影,還有甜甜的笑。

亢奮的民樂下卻有了不潔的思想。

牽著的手與手之間裹的更加嚴密,不自覺的貼近了彼此,沒有想像中的排斥,利用每一次舞步的節奏作出誇張的動作,感覺對方溫暖的身體......

可惜曲終,終要人散。

走下台時你像那些原本被你鄙視的中年人一樣戀戀不舍,主持人說晚會即將結束,祝大家好好休息,他們的眼中更透出不知所以然的光彩。

你知道,你苦笑,物欲的世界有怎樣的規則,女孩也好、舞蹈也好、哈達也好,在這裡,終究是商品,有錢,就能買到——通常會換上更美好的詞彙,比如浪漫。

走出劇院,你有點後悔為什麼沒說幾句話,或者留個紙條,寫在手上。

也許她現在也在等你的到來,坐在酒店的吧台,你相信你們會有一些共同的語言,共同孕育一些有趣的情節。

是的!她現在一定在酒吧等著!

她們的身邊也一定各自坐著一個男人,但一定不會是你,也許是腆著大肚子的中東人、金絲眼鏡的大陸商人,甚至氣味難聞的日本人,可以是這酒店的任何一人,唯獨不會是你。

你是行者,不是尋歡的游客;你想要浪漫,不是金錢的買進賣出——雖然浪漫可能就是一筆期貨生意。

你不要相信這是真的,你想轉身重新走進酒店大堂,可是掉頭看見一臉怪笑的日本人,反胃,下了狠心,頭也不回的走進黑暗,走到光芒四射的酒店彩燈探照之外的地方。

美麗姑娘的故事每次都會發生,浪漫無所不在,只要你願意買單~

夜深了,我躺在舒適的床上,回憶起白天獵人偷獵的老虎皮毛,用宗教儀式的借口,借特殊的政策,捕殺珍稀動物的人們。

還有未來的一些路,因為無錢看病而死的孩子,腐爛的童屍,某市民政局不受理的遺體火化,暴屍街道,只因他們不是人,沒有登記,沒有交稅,所以不被認可,不被承認,死了也不能享受公民的安葬權。

哦,這些才是我旅程的主題吧,美麗山水之間橫陳的現實,刻意回避的真實。

在美麗的陽朔,沒有發生特別的浪漫故事,雖然我確定如果願意,就能開始。

只是生活的影子更深的籠罩著我,令我知道,旅程剛剛結束一個段落,即將開始下一個,前面的路,還很漫長,更多的痛苦等待我的光顧。

快樂與幸福催人墮落,忘記根本。

幾個月後,2003年的5月,我會再度踏上征程,走過絲綢之路,從西安到烏魯木齊,直到天山——答應了一個女孩,為她的生日采一朵雪蓮,不是雪山腳下山民販賣的那種,我要親自去采摘。

再一次的旅行意義莫過於此。

大概,這就是我注定的生活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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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遊記: 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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