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成都

作者: 曉德

導讀別了,成都在電腦旁打出簡簡單單的這四個字,已經說不清是該慶幸還是該如何,對這裡、對這個城市一種從未有過的依戀之情幾天來爬滿思緒,抹不掉,揮不去。 曾經,是那麼急切地盼望著離開,離開這個“別人的”城市,以及它的被無數外地人所羨慕的休閑文化,和那些我永遠都不想聽懂的四川方言。可是,當幾個月的努力幻化成即將的離別,百感交集的復雜還是無法回 ...

別了,成都在電腦旁打出簡簡單單的這四個字,已經說不清是該慶幸還是該如何,對這裡、對這個城市一種從未有過的依戀之情幾天來爬滿思緒,抹不掉,揮不去。

曾經,是那麼急切地盼望著離開,離開這個“別人的”城市,以及它的被無數外地人所羨慕的休閑文化,和那些我永遠都不想聽懂的四川方言。可是,當幾個月的努力幻化成即將的離別,百感交集的復雜還是無法回避地突然襲來,欲罷不能。

這畢竟是我生活和工作了四年之久的地方,我的青春最最寶貴的年華就在這片土地上消逝。盡管除了年齡的增長,就再也找不出什麼長進,但四年,也相當於我又讀了一遍大學吧?剛剛和同學在電話中還在揶揄著---他說我讀的是“四川大學紅牌樓學院”。

紅牌樓是我所在的區域總稱,位於二環路。一直都以為這裡一定有著不同尋常的典故,還有朋友想當然地將這個名字與“紅樓”聯系在一起,認為必是舊時的煙花巷地。具體如何,不得而知。今天的紅牌樓,在許多成都人的心目中,如同當年的九眼橋一樣,已經成了社會治安混亂的代名詞。外來人口與本地原有的農業人口混居於此,紅牌樓路口的客運站過去也為這種人口的頻繁流動增加了混亂的“繁榮”。

大學的四年,把我從中學生改造成了有一張學士學位證書和畢業文憑的所謂“知識青年”;成都的四年,我沒有什麼改變,倒是這座城市已經開始翻天覆地起來。

選擇了一個時間點,2003年5月17日,星期六,我拿著相機游走在成都市的街頭,目光隨著腳步,往事也漸漸在腦海裡翻轉沉浮。

從西部汽車城到紅牌樓二環路口,新的川藏公路已經在春節後通車,寬敞的馬路高高的路燈還有一個個花壇姹紫嫣紅,兩側大張旗鼓地建設著汽車或配件中心,“北有亞運村,南有紅牌樓”的廣告除了讓人覺得可笑之外,不知道還能說明點什麼。從1999年到2001年3月吧,沒有電腦的我,總是要在下班後延著這條路去“城裡”,14路車到紅牌樓--高升橋,然後再轉車延一環路去四川大學旁邊的那家網吧。而每次回來,常常喜歡走路的我,在夜色中走到紅牌樓,便不敢再單獨前行,民間盛傳的“搶劫”就發生在當時沒有路燈的這段路上。所以,總會叫一個三輪車,經過這黑黢黢的路。

網絡,是我這麼多年來惟一保持著與外界同步的工具吧。97年讀書時直至99年夏天,在長春,沉迷於上網的我也只是在聊天室裡徘徊,記得工作第一年,每天下午4點半下班後就會坐上232路汽車,迎著夕陽的余輝,到紅旗街的一個網吧聊天,而常常會玩到沒了回來的公交車腰包裡剩下的路費又不夠出租車錢而懊惱不已。

99年夏天,當來到成都,大概是10月份吧,我在網上寫了自己第一篇體育帖子,而後就一發而不可收拾,從霍頓到米盧,從體育到網易、球迷一家、煞尾體壇等等。那時上網,都是到了網吧開始看體育新聞,然後就在線寫帖子,然後發送,然後下網回家。很少參與討論,也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討論。後來,和當時的根寶俱樂部網站簽訂了一個協議,現在想來都覺得好玩。只是因為經常去那裡發足球評論,所以他們忽然有一天與我聯絡要簽協議,並且有人從上海過來可以面談。

應該是2000年吧,夏天,我懵懵懂懂地按著電話裡的地址找到位於一環路的溫哥華廣場,與上海飛來的那位戴著眼鏡的周姓女士簽訂了協議,大意是每月保證8篇,400元,多寫多酬。到那時我也沒有與網友有過太多的聯絡,後來才知道,當時網上體育評論的作者中已經流傳起了“曉德簽協議了”的消息。後來真的寫了很多很多體育評論,水平參差不齊,但那一段日子“收獲”的確不少,同事看著每月千元以上的稿費單都很驚訝。

我還是應該感謝網絡吧,讓我們沒有丟掉寫字的習慣,尤其是後來與越來越多朋友的溝通和交流,讓我感受到交流的快樂。

在川藏公路旁,有一條小街,被曾經的同事稱為“褲襠街(GAI)”,很短,但卻是生活用品飲食起居一應俱全。四年前剛來到這裡時,幾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在這裡買到,後來才知道貨物的質量多半是假冒偽劣。今天走在這裡,賣花圈的店鋪依然安靜地矗立著,大凡喪事,成都人都會聚眾吃喝一番然後支開桌子打麻將還有的要請演出班子來唱歌而歌曲卻未必就是追思親人或哀怨的反倒可能多為流行歌曲,這個場面最初我就是在這條小街上目睹。那個百貨商店,還在上演著也許是千年不變的“揮淚大甩賣”和“清倉大處理”,郵局還在,而“中國郵政”四個字已經不見了蹤影,四年裡,我曾無數次出入這個郵局來取走稿費或給家裡郵寄彙款。那些賣水果的攤子,已經換上了西瓜、枇杷和還有些青澀的桃子等應時水果,那個“氣壓淋水器”的排字也數易材料了吧,四年前那個夜晚坐在同事接我的車上惟一印像深刻的就是當時還有霓虹閃爍的這五個字,而今,已經少了“淋”成了“氣壓水器”。

只有離別時刻,才知時光短暫。

兩年前的4月,我還曾為看不出成都的“可愛”與那些身在成都本地或旅居海外的成都網友唇槍舌劍,今天,《新周刊》2000年9月15日那期的“第四城”又被我翻閱著,所思所想卻已經不再是名分的勝任與否,恍然之間,成都的可愛已經在無言中深入到了心靈的認同。

普爾斯馬特全國六周年店慶活動在如火如荼,它旁邊的東方家園裝飾廣場打出了向醫護人員獻愛心的條幅,3年前,那裡還是一片空地,就這樣眼見著蓋起了建築,然後聚集著人氣,成了城市。2000年五一,在昆明看到某一路公交車終點站寫著“普爾斯馬特”時還驚嘆外國人的思維,現在,成都的店作為1路和52路汽車的終始站也已經幾年了。

商業的腳步無孔不入,商業的戰爭也讓這座城市的人們過早地享受到了實惠。好像是從2000年開始吧,中資外資商場相繼進入這裡,各種價格戰此起彼伏。好友多、家樂福、普爾斯馬特、麥德龍、伊藤洋華行、國美電器、人民商場、百貨大樓、百盛、仁和春天、摩爾百貨,眾多商家,開展形式多樣的“購物節”,紛紛派出密探去對手處抄價格,然後修改自己產品售價以確保“最低”。那曾是何等壯觀的景像啊,很多人提前一天晚上就去排隊,目的可能僅僅是買到限量出售的一元錢手機。

最大的步行街是春熙路,作為成都商業交易中心據說歷史可以追溯到很久。四年前,那裡還是馬路市場為主,春熙路夜市是成都商業的招牌之一,似乎堪比北京的王府井,長春的呢,大概相當與華正或黑水路?後來,政府打算改造春熙路,成千上萬的人們在改造前去那裡流連,9年的夜市即將拆除,成都人懷著復雜的心情去最後買一次東西。電視新聞那幾天連續報道“別了春熙路”系列。現在,這裡已經是修葺一新,太平洋百貨依然把守著一側的大門,美特斯邦威、高邦百貨、亨利眼鏡等專賣店相繼落戶於此,孫中山依然在那把銅椅上坐著,後面的背景則已經是“健美中心”、“亮點網吧”等現代招牌。

經常有人問我成都的標志是什麼,比如北京的天安門,比如長春的人民廣場,比如上海的“東方明珠”。如此說來,成都應該是天府廣場吧。在人民路中心地帶,毛主席背靠著四川省展覽館向人們揮手,廣場上綠草如蔭,周圍廣告牌林立。曾在飛機上俯視成都,除了那條著名的府南河,最醒目的就是這個天府廣場了。四年前,建國五十周年,這裡成了紅色的海洋,對面的那個爛尾樓被披上了巨型條幅,上面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今天,那個樓終於快要完工了。

其實成都還真的有一座“天安門”,也有“人民大會堂”。在川藏公路外延,八一家具城就被制作成了天安門的模樣,而錦江賓館旁邊的一個展覽館也似乎是被有意設計成了“人民大會堂”,當然規模都遠遜色於北京的那個。

是成都人喜歡追求虛榮還是全國人民都如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府南河曾經被兩位上屆政府主要官員爭議,贊許者認為環保工作做得好,反對者指斥浪費巨資整治河流卻不知道解決省內那麼多貧困人口吃飯問題。但不管怎樣,府南河的確已經成了成都市的一大風景,它靜靜地穿越市區,像一條彩帶的模樣,而因此成都市被聯合國授予的“人居獎”也算是實至名歸吧。

府南河兩邊,曾經是以喝茶和麻將著稱的休閑聖地,每到周末,人們三三兩兩地相約於此,叫上一壺茶,拿一份報紙,或是租一副麻將,看報的,打牌的,擺龍門陣的,挖耳朵的,頸部按摩的,擦皮鞋的,整個一市井生活百態盡現眼前,讓你不得不驚異於人們生活的閑適和愜意。直到後來,大概是2001年,北方某市一官員來訪,當著成都市領導的面提出了疑問:為什麼成都人如此熱中麻將?後來府南河邊的麻將被取締。當然這些都是“據說”。再後來,當我延著府南河行走時,在錦江賓館附近,發現那裡的茶園也不見了,是因為非典被取消了嗎?

出租車司機告訴我,不是因為非典,那裡喝茶的的確沒有了,並建議我去百花潭中心公園去看一看。這是成都市兩家免費公園之一,另一個為新華公園。一走進那裡,果然,上文描述的場景全部呈現在眼前,而且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看來,非典的影響已經漸漸被人們接受,喜歡閑適的成都人無論如何受不了憋在家裡的委屈。

生活就是這樣,每個人,或者說每群人都有著自己的生活狀態,而他們存在的狀態並不會因為你的關注與否有絲毫改變。

我已經很少去渡假村了,也很少去那些露天的茶館喝茶,甚至,連欣賞一下感受一下他們生活的氣氛的機會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吧。民間文化的生命力是堅韌的,我們現在所沿襲的前人生活方式和習慣是否會一直保持下去呢?曾經有人對政府推廣普通話表達出方言危機的擔憂,事實上,普通話已經在這座城市被廣泛使用,而方言也一樣有著自己的生存根基。

四年了,這裡的出租車已經由奧拓、夏利一統天下更改為處處捷達風景。當年坐在裡邊四處濫顫車都已經被淘汰,從2001年開始推行的出租車外觀一律被改為翠綠色或淺藍色,到處散發著蓬勃的生機與活力,車內安裝的對講電台已經很少使用,司機大都開始聽廣播或放音樂,乘坐起來的舒適了許多。曾經被報紙大加鞭撻的高溫時節出租車不開空調問題今年大概不會出現了吧,因為有空調的人們都已經不敢享受,而改為接受了電風扇的“自然風”。

我曾經陪朋友或客人去過無數次市內的風景點,而今,武侯祠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立起了一塊“三國聖地”的石頭,啟功老人的題詞在我們這個國家已是隨處可見。杜甫草堂呢,是否還是舊時的模樣?玉林小區半打啤酒館也是多日不見,那裡的酒吧一條街可否風景依然?高升橋成都購書中心的人氣已開始恢復,那家叫做一知書屋的地方曾承載了我多少淘書的快樂?

四年,在巴山蜀水中流連往返,因為得益於這裡的環境,所以熱愛旅行的我出游的願望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都江堰訴說著千年歷史的滄桑,二王廟則向我們講述著李冰父子的傳奇,九寨溝的水帶給人一種無以言說的沉靜很美麗,四姑娘山讓我體會著四季的輪回交替,碧峰峽裡與動物近距離接觸,瀘定橋上親眼目睹著大渡河水滔滔,那首著名的康定情歌呢,我買了數袋“東家大哥”“李家大姐”牌犛牛肉,也曾一個人只身在木格措欣賞瑰麗的高原風光,還有西藏,魂牽夢繞了許久居然一年內兩次走近拉薩,在雅魯藏布江、在日喀則聆聽天籟的回響......還有,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地方;峨眉山,樂山大佛,眉山仙女山莊,李白故裡江油的猿王洞,大邑劉文采莊園,崇州九龍溝,臥龍自然保護區,三江漂流,邛來天台山,自貢井鹽制作現場、恐龍博物館,還有那一次次因五一和國慶而出川去西南各地周游的經歷,太多太多的風景,在記憶中和照片上講述著過去的故事。

我曾在長江上應著舒爽的江風,面對兩岸萬家燈火,時而仰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感受著別樣的風景。在自然與山水中蕩滌心志,讓我忘卻了塵世的喧囂,生命不正是因此而更加富有生命力和激情嗎?

四年,我的領導已經換了三個,同事也迎來送走了若干。每個人都在變換著方位,在不同的地點獨行。成都已經變成了新的成都,而我也正在向接近三十的方向邁近。索性,沒有變化的,是對文字的熱情,與感受到的通過網絡結識的熟悉或陌生朋友的真誠。

平生參加過惟一一次網友聚會,還是去年成都電視台33頻道論壇的事,也通過那裡認識了幾位素昧的朋友。現在,那裡的論壇已經關閉,偶爾還會在網上或電話中與新聞主播和那個記者有些許溝通。

這幾年,成都的報紙被殘酷地終結了兩個,商務早報和蜀報。前者,在當年歐洲杯時還曾贈送過我一雙匹克運動鞋,而那個叫做妙紅的家伙和叫烏鴉的記者現在跑到哪裡去了呢?也曾眼見著21世紀體育報道在這座城市自生自滅,從長沙到北京又到成都的海雲兄現在已經在廣州的足球報做起了拿手工作,而成都商報所屬的激動網運行得如何我已經不熟悉了,那個網曾在2000年底送了我一張到海南的機票和食宿費用,也正是因此讓我與新周刊有了一面之緣......

想來人間的事情就是奇怪,人與人之間的相逢也往往都是那麼有趣,而當我們有時間仔細梳理時,就更能感受到生活的可愛來。

就像今天我面對的這個城市,在1998年10月份開始,我曾因為一些原因無比熱中於成都,向往著成都,沒想到,後來僅僅是不到一年後我就來到了這裡,並生活了長達四年之久。我與成都,也有個約會吧?

在網上查詢“成都”,除了大量的新聞,就是那本曾風靡一時的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小說如何我沒有閱讀過,所以不知道是說要遺忘或記住什麼。

對成都,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就好像它曾接納過的無數人又送走過無數人一樣,來的盡管來著,走的還是要走,所以,它不會有太多的記憶對於某一個特定的人。只是,對於我們生命的個體來說,在有限的生命中走過的地方都必將書寫屬於自己的最重要一個樂章,所以每一個城市的經歷都將是刻骨銘心。

不知道還會什麼時候再來,也不知道再來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更不知道以後的路會定格在一個什麼樣的方向。

行囊已經收拾好,四年來最多的家當就是幾大箱子的書報,南方周末自然要全部打包運走,我把這些當作是歷史,不是我個人,而是中國時代和民間記錄的歷史。能把歷史背來運去的,雖然有點累,但因為愛好也變得輕松起來。

用了一天的時間步行著丈量了成都的大街小巷,二○○三年五月十七日,那一天,一百一十一張城市的影像已經衝洗完畢。盡管我知道無法把成都全部帶走,但面對過去,我依然力求能從自己的視角影像中擁有一份真實的紀念。

別了,成都。

別了,我即將逝去的青春年華中最最寶貴的四年。

(曉德 2003.5.18 16:21分 於成都 http://xiaode.vi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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