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驢記

作者: suixi76

導讀猿猴進化成人用了百萬年,人進化成驢該用多少時間?我,只用了四天,這一切都來源於神的庇護。 是神令我們在雪鳥碰到了老唱片。有了老唱片,我們才有了帳篷,而事實證明,帳篷是此行最重要的裝備;有了老唱片,我們才有了戶外指導,而事實證明,他比我們還容易抓狂。 羊年的大年初三,一行五人終於出發了。在火車站乘上發往華山去的班車,我們駛往美夢和噩夢� ...

猿猴進化成人用了百萬年,人進化成驢該用多少時間?我,只用了四天,這一切都來源於神的庇護。 是神令我們在雪鳥碰到了老唱片。有了老唱片,我們才有了帳篷,而事實證明,帳篷是此行最重要的裝備;有了老唱片,我們才有了戶外指導,而事實證明,他比我們還容易抓狂。

羊年的大年初三,一行五人終於出發了。在火車站乘上發往華山去的班車,我們駛往美夢和噩夢交界的地方——仙峪自然保護區。十一點,老唱片在仙峪口用GPS定了位,穿過保護站和保護站員工的怒叱,穿過正在通車和即將通車的鐵路,我開始蛻變。變驢的第一重考驗並沒有讓我們等太久,過了鐵路三分鐘後,我們就走錯了路。我摔了一屁股泥,哈哈兔劃傷了臉。

從仙峪口到仙峪內村的道路並無岔路,保護區正在做開發仙峪的准備工作,沿途苦心布置了假石、假洞,修建了棧道,鑿刻了沒有來由的題字。我站在刻有“楊氏先祖避難處”的巨石上大喊巴戈的名字,聲音空靈悠遠,直似將魂歸太虛。

朔流而上,不斷穿梭在河谷的左岸右岸,河水低沉蜿蜒滋潤著草根,也默不作聲地剪切了石塊的形狀。累了熱了就憩在水邊,厚樸和我跟山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了解了解路程情況。巴戈、哈哈兔和老唱片則卸下重負,徒手攀岩去探洞。洞裡方一日,洞外已千年。終於等到團圓的時候,我已經鬢已星星也,走路猶如牛喘。

老唱片的背包重得驚人,一頭老驢竟被背包壓得臉色蒼白,當他終於要求扎帳篷宿營的時候,我舉出雙手雙腳贊成,厚樸和哈哈兔被多一票的大多數鎮壓了。倚山而建的帳篷剛剛落成就被巴戈的一聲驚呼顛覆:帳篷的正上方有一塊山石正在飄搖,險啊~歷經磨難的營地建好時,已經繁星密布了。我摸黑吃了一點方便面,卻用了一晚上的時間來消化碗裡的沙子。營地右側的山坡上,住著姓何的老羊倌,常年的寂寞使他成為我們一路上遇到的最熱情無私的山民。為了歡迎我們的到來,老何的羊媽媽當晚產下了三只健康的小羊,恭賀我們羊年三羊開泰。

翌日大早,喝了老何熬的苞谷糝兒,觀看了此行所見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動物群——羊群後,行者們開始繼續趕路。十一點許終於到達了朝思暮想的仙峪內村,幾位猴哥紛紛上前打探,結果卻被懶得只剩曬太陽的村民氣得五內生煙。對村民來說,錢不是萬能的,被雪打濕了鞋是萬萬不能的。

十二點像十二座山,四位帥哥決定不請向導自行登山,辭別了仙峪最後一戶人家,我上了賊船。行不多遠,帥哥們的判斷力就遭遇了考驗——有兩條岔路,怎麼辦?正打算扔個錢幣碰碰運氣,運氣就不請自來了。右路陡峭的山坡上悄然下來一位挑炭老翁,加了白髯就可做神仙。神仙在我們身旁坐下,點了一只煙,向我們指明了方向後悠然而去。

考慮到我的腳力,大家選擇了一條難度較低的路線,計劃從大百岔與廟岔中間的左路翻越秦嶺,到達洛南縣的回馬坪。然而,低難度不等於沒難度。隨著海拔的升高,山上的積雪也越來越厚,最深處幾可沒膝。大家先是為能在千米海拔體驗到爬雪山的感覺而驚喜,隨後就為體力的迅速消耗而沮喪。山中時間過得飛快,16:50天已漸黑,我軍被迫在雪地中扎營。

白皚皚的積雪掩蓋了一切,看似平整的營地其實暗藏洶湧,一夜睡在凹凸不平的凍土上,只好自我安慰是自助踩背了。雪地上的篝火很難點燃,因為很難找到干燥的枯木做燒柴,白天負重的驢晚上都變成了樵夫。晚上十一點,哥哥們都勸我去睡,這是我在山上睡的最晚的一天了,因為那個冰窖一樣的帳篷實在令人不感興趣。穿著所有的衣服鑽進睡袋裡還是擋不住冷風的偷襲,我問老唱片夜裡有沒有零下40度,他凍得只會支支吾吾。

一路遍布的動物腳印,尤其是錯綜復雜的野豬蹤跡讓每個人變得小心翼翼。四位男士輪流守夜讓我安全感倍至,在跟嚴寒搏鬥了三分鐘之後立即陷入輾轉反側的睡眠狀態。朦朧中聽見,巴戈高喊著“男女混帳”鑽進帳篷,隨即陷入歷史性的預示性的夢境之中,他夢見我們垂頭喪氣地走在回頭路上。

果然,進山的第三天,我們迷路了。

大年初五的天空突呈異像,在我們營地的上方出現兩道彩虹,其中一道右邊開叉,像個摔倒的Y字。巴戈忙不迭地拍照,而Y字彩虹一邊移動一邊變化,突然在左側也打開了岔口。馳騁江湖數十年人稱玉樹臨風鐵血大旗黑臉小霸王的巴大俠竟然情不自禁地雙腳離地原地彈跳N次,邊笑邊叫:“狗骨頭彩虹狗骨頭彩虹!”見到狗骨頭彩虹固然令我十分驚異,更令我驚異的是一條老驢竟然可以激動如斯,令人懷疑他是一條披著驢皮的狗!

雖然老天眷顧我們,專門派出彩虹姐姐來為我們指明道路,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還是不能會意。我們執著地在冰凍的河谷兩側竄來竄去,執著地聽信指南針的牽引,一直向南緩慢爬行。雪使得天地一籠統,老唱片堅持追尋野豬的腳印就能找到村莊;厚樸每看到一棵樹就大叫“你看你看這是人砍的痕跡”;巴戈不斷反芻前日挑炭翁說的每句話,鍥而不舍地研究移動電話為什麼移動了還是沒有信號;哈哈兔每走兩步就要仰天長嘯嚇唬野豬;只有我表現的較為正常,因為我已經忘了身體上除了下肢還有什麼構造。

在完全無路的雪石中攀爬,哈哈兔忽然笑著對我說:“你看那裡有竹子!有竹子就說明春天不遠了!”我用初級驢的崇拜眼神看著他,盡管我根本不明白春天來不來跟我們能不能找到路有什麼必然關系?難道~難道~我們要在這裡呆到春至雪融嗎?老唱片想家了,他神經失常地跑得飛快。巴戈看他體力充沛,讓他登頂探路,這廝扔下背包就衝上了峰頂。我懷疑他在背包裡藏了紅牛,爬了半天爬到他的扔包處搜查了一遍,除了壓縮餅干就是壓縮餅干。

當老唱片一手抱著樹,一腳踩著樹跟,靠在“人石”上用GPS找信號的時候,天突然變了。一時間烏雲密布,狂風四起。四個男人都在山上找信號,我一個人守著行李突然有點幸災樂禍,當然也有點怕,我不想旅行中太過平淡,也不想真的有什麼大的閃失。一個小時後,隊員們終於歸隊,一致同意立即下撤回仙峪內村。意見確實是統一了,但是大家的沮喪心情還是無法阻擋。

下山很快,我一路連滾帶爬地急行軍,被哥哥們尊稱為“隨滾”,無論滾得姿勢好壞,總算安全下撤至一個燒炭窯邊。炭窯旁一個全身炭灰的家伙正在吃紅糖包子,這是我們這天見到的唯一一個活著的,我感動得一口將包子吃掉。跟灰頭炭夫談好了向導價錢,定好了出發時間,我們決定在炭窯旁扎營。借助灰頭炭夫的鐵锨、鐵鍋和木炭,我們度過了超腐敗的一晚:吃上了久違的熱方便面,睡上了久違的平地,還十分小資地燒了一大鍋牛奶咖啡。餐後,厚樸和老唱片圍坐在火邊烤鞋、鞋墊、襪子、手套和自己。我聽信巴戈說的每五分鐘就能見到一顆流星的說法,做好許願次日三點能翻過山的准備,抬頭看天。天,黑得無比深沉,世界寧靜的聽得見星星眨眼的聲音。沒有月亮,星星找到了閃光的天堂,每個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天堂,允許我們恣意地發亮。

逃開了野豬的蹤跡,五個人終於可以睡個囫圇覺。有效的睡眠對體力的補充真是大有裨益。二月六日每個人都興衝衝地起個大早,用最短的時間做飯、收拾營地,可是灰頭炭夫爽約了!等到十點,巴戈終於按捺不住,跟老唱片謀劃了懲罰無信之人的辦法後,叫上厚樸一起下到村子裡找向導。

趁著太陽的暖意,大家把睡袋拿出來曬曬。我靠在掛著睡袋的岩壁上,沐浴著山上自由的陽光,暗自揣測一個曬太陽的農民和一個曬太陽的富翁有多少區別?此時突然豁然:區別就在於後者具有可持續發展性。所以多年來在為與無為之間的搖擺也迎刃而解:鯤鵬扶搖九萬裡,應是有可為而後無為,並不同於燕雀無可為之無為。

巴戈厚樸回來的很快,據說上天又一次在同一地方將兩日前遭遇的挑炭神仙賜予我們。巴戈很輕易地說服神仙麻師來做了我們的向導。十一點再次舉兵東進,跟著麻師的指引,我們開始在更崎嶇更滑更狹小的道路間行走,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借助臂力練習練習徒手攀岩。

出發前補充的水早就喝完了,山上沒有了水源,據麻師說最近的水源也要到山的那面了,大家只好吃雪解渴。不斷的相互打氣和幫助下,我們終於在二月六日下午三點半,一舉登上了頂峰!!!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老唱片的GPS終於找到了四顆衛星,確定了我們所在的經緯度和高度;哈哈兔掏出最後的一瓶鮮橙多作為我們的慶功水,然後對頂峰進行了360°拍攝。勝利的喜悅敵不過時間的催促,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到達回馬坪,革命還遠未成功!

下山是我的致命弱點,我在稀泥路上摔得東倒西歪,幸好老唱片用各種方法刺激了我的自尊心,使我堅持以最後一名的微弱差距下得山來。雙腳一旦踩上平地,哈哈,我就信腳由韁了,一路大步奔徙將驢哥哥們遠遠地甩在後邊,得意啊!

似箭歸心使得大家都忘記了沿途取水,連最靠喝水補充體力的厚樸也對俯拾皆是的水源無動於衷。快到回馬坪的時候,我們發現了很多采礦的痕跡,打聽之下不禁後怕,原來此地大興土木,掘金的掘金,挖銅的挖銅,此地的水源早已污染含有巨毒!

終於到了,終於到了回馬坪!我回頭去看落在身後的幾位驢友們,突然發現在我們翻越過來的山口,一片樹狀的紅霞赫然聳立,就像一只勝利的火炬!天已經開始黑了,天空藍得虛假,沒有一絲雲彩,只有那朵火紅的光束目送著我們。我驚呼,大家都回頭去看,都驚呆了!!!

回馬坪有班車通往洛南縣城,但是每天只有早上八點有一班。老唱片為了早點跟家裡報平安,所以死纏硬磨車主200塊錢送了我們一趟。坐在回馬坪去洛南縣城的車上,其余四個男人紛紛致電家人報平安,我一時淚下,我找不到需要我彙報的人。人是如此需要歸屬感,誰屬於我?我屬於誰?誰是我的過客?我擦過了誰的生活?

洛南縣城的人們看上去似乎比山裡的山民還要善良淳樸,但是洛南縣的天已經褪色了,月亮蒙上了輕紗,星星慵慵懶懶,完全沒有專業精神。

連夜坐上返回西安的臥鋪車,雖然我挖坑總是贏,但一點不能令我開心。我在想我們為什麼熱愛戶外?也許因為只有在那裡每個人才能親如手足,大家才能擺脫城市疏離的重力。我真的不想這麼快離開,並不完全是因為熱愛山土鄉村,我是懼怕異姓兄弟們的分道揚鑣。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許離開正是為了下一次的開始。我還在等待著下一次的歡聚,等待著我的朋友們一起背包吧!

2003.2


精選遊記: 華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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