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行很想寫一篇關於天山的文章，可對於天山的情感很難用簡短的文字交代清楚的，所以遲遲不敢動筆。更何況碧野在《天山景物記》裡對於天山有很出色的描寫，大家對此一定都有較深的感受。不過，我還是很想把自己的一點記憶與大家分享，以不枉在天山十多天的奔波。
西瓜
人人都知道大阪城的西瓜大又圓，只緣於聽了那首美麗的歌曲。其實，在新疆，最好的西瓜產於精河。發現這點，也純屬偶然。本想去尋找那個逐漸變小的鹽水湖--艾比湖，不期然打開地圖，卻發現了此處的西瓜是特產。
精河是去伊寧城路上的一個小鎮，或許坐汽車從奎屯出發後，沿天山腳下行走的路上它是最繁華的一個小鎮。剛下汽車，就覺得自己置身於西瓜的海洋中。車到精河，天剛破曉，有點微微的寒意。事實上，氣溫不過4-5度而已。不由地想到新疆人有圍著火爐吃西瓜的說法，自然也就買了個西瓜，來領略一下這份滋味。
西瓜不算很大個，切開後，發現皮很薄，瓤帶點深紅色，初看很像熟過頭的沙瓤的瓜。隨意咬了一口，猛然一絲涼氣直竄鼻梁，然後悠悠然地逗留了些許，隨著咽下的瓜瓤直奔五髒六腑，沁人心脾，那種感覺真爽。盡管在盛夏，可新疆溫差很大，有午穿紗，晚穿襖的說法，所以吃西瓜時，我還穿著毛衣呢。正因為溫差大，所以精河的西瓜糖份很足。或許西瓜是高山上流下的雪水灌溉長成的緣故，其汁甘甜爽口，堪稱人間佳品！
果子溝
去天山，最大的願望是去果子溝。果子溝深藏在天山的腹地，是一個野果豐盛的地方。沿途到處打聽去果子溝的路，卻很少有人能確切地告知其所在。查看地圖，也僅僅粗粗地作了一個標記而已。不過，這樣走走停停也好，反正天山路上，有的是風景和自己從未接觸過的奇風異俗。
新疆的地圖很不一般，許多標注在地圖上的地名，不過是一個公路檢查所及其為過往司機服務的汽車修理點，當然還得加上一家旅館和飯店。一個地方不過是6-7幢低矮的平房，人很少。在這樣的地方，人和自然融為一體，一切都顯得很沉默。天很高很藍，是那種藍得能讓你的靈魂一縷一縷抽出，去追隨遠方天際間飄蕩著的空無，但又讓你覺得你能抓得住什麼卻又不知到該抓什麼的藍色。回蕩在耳際的空氣相當清新，展示在眼前的一邊是茫茫的戈壁灘，另一邊是連綿起伏的天山。
經過此處的人，也許很少的緣故吧。人與人之間多了一份貼切，周圍的人很少，所以大家也就像一家人一樣了。好心的司機將我們送到果子溝附近後，繼續趕他的路了。路上只剩我們倆，孤零零地走在曠野中。因為漢族人很少，所經之處一般都是少數民族的氈房，好不容易看見有一棟房子。近旁一打聽，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善良的四川籍大媽，以前是建設兵團的。她很熱情地向我們講述了她在新疆二十多年的經歷，讓我們嗟嘆不已。一聽到我們要去果子溝，非常熱心地要她小女兒領我們去溝口，還千叮嚀萬囑咐地要我們一路當心，真的是盛情難卻。
果子溝很大，我們也很難具體地確定其真正的範圍。不過，溝裡的風景確實很美麗，野蘋果樹和野杏子樹漫山遍野到處都是。8月初不是最好的季節，野蘋果已快落果，但野杏子卻依然掛滿了枝頭。溝裡很幽靜，有一種閑聽落花的別致。整個果子溝是一個天然的大果園，管理者卻不是人，而是自然本身。溝裡的鳥不是很多，但這裡的鳥只只是百囀千鳴，尤其在這空谷裡，讓人聽得心曠神移。各種不知名的花草靜靜地在這溝裡自生自滅，和掉落在地上的野蘋果一起分享自然賦予這世上一切生靈所擁有的生命之實。在大西北，生命是及其短暫的，一年中能適合生物生長的季節不是很長，每到雨季來臨，任何生物都盡可能展示其生命的本能，或許是曇花一現，但生命的歷程是輝煌而自豪的。我想，羅大佑所唱得：野百合也有春天這首歌，另外的一層意思也許詮釋了一種生命的禪機。
賽裡木湖
賽裡木湖，是天山畔仙女無意中掉落在人間的一顆明珠。此景只應天上有，最為恰當地描寫賽裡木湖的風光。
新疆人稱湖，不稱為湖，而稱之為海。不過，站在賽裡木湖畔，也著著實實讓你覺得自己是處於海邊。只不過，少了礁岩，多了一個天山；少了椰子樹，多了一頂頂乳白色的氈房；少了層層千帆船，多了群群山坡羊......不過，在塞外，你風塵僕僕千裡荒漠之後，忽然進入一個如此秀麗的世外桃源，確實會激動不已的。不說別的，光光那湖蕩漾著的水，就已經讓你陶醉不已。
車到賽裡木湖，天還沒有亮起來。賽裡木湖很大，汽車一直繞著它行進。它時而就在車的一側，時而羞怯地躲在一個小山坡之後。湖畔的黎明來得特別快，不一會兒，霞光已染紅了半邊天。車廂裡很溫暖，大家都在曙光中朦朦朧朧，可又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向湖的一側。外面的風很大，湖水在輕快地拍著岸，湖面淡淡地抹上了一層絢麗的色彩，用半江瑟瑟半江紅來描述此景，該是最為恰當不過的。西面的天空中，幾顆寒星依然在閃爍著，天穹漸漸與天山綿綿不絕的山脈化為西面天際的一條灰色的線。其間點綴著“繁星點點”，在晨靄中，分不出是天上的星星，還是世間山坡上休憩的羊群。
太陽終於露出了臉，塞外的太陽如同那裡的居民一樣，豪爽干脆。陽光瞬間光臨大地，萬物頓時復蘇過來。我們的車，停在了一個很好的觀景點。一下車，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8月天，已經感到秋意濃了。站立在賽裡木湖，忽然感覺到自己很渺小。這裡實在太空曠了，天地之間，留下許多空白令你遐想。你很想去填補一些空白，但你又無法把握究竟在空白處填補什麼，想來想去，還是那份空白最妥當。人在此處，不過是風景裡的一部分，你無法將自己與高處飛翔的鳥兒刻意區分出來，你也無法與不遠處沉默著的大山區分出來。在這裡，你如此地與自然混為一體。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那時，我似乎已經是賽裡木湖的一顆水珠了。聽著耳畔掠過牧羊人的笛聲和羊鞭在空中劃過的脆響，我覺得那是一種蕩激心靈深處的美，一種毫不矯造的淳樸......
伊寧城
到新疆，問起伊寧，很少有人知道。但說起伊犁，卻無人不知。其實，伊寧就是伊犁，為什麼改名，我想根據名字也許能猜出個大概。不過，也沒有必要去多想，中國的許多事情本來就說不清，還是模糊一些比較心安理得。
在霍爾果斯邊境小鎮，住了一晚，裝模作樣地當了一回邊民，然後乘車直奔伊犁而去。在車上，浮想連翩，首先想到了歷史上一些喪權辱國的條約。伊犁周圍，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從車上外望，處處是果園和良田，滿目翠綠，儼然是塞外江南的感覺。西面，就是前蘇聯（現為哈薩克斯坦）的國土了，一想到《中俄伊犁條約》，心裡就有一陣憤慨......
......不說也罷......
伊犁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城市綠化很好。高大的白楊樹將街道規劃的整整齊齊，路邊會時不時出現一些串而紅的花。這種花，是許多北方城市所特有的，但一栽到伊犁，就更顯得霜染過的紅。嘴裡不由地哼著：花兒為什麼這麼紅？印像中，伊犁有一條街很特別，或許不只一條。街旁的行道樹邊，有一條水渠，清澈透心涼的水在渠裡歡快地流著。我很好奇地探探水，發現水似乎直接從遠方的高山引來。我想，只有伊犁，才能配稱為車水馬龍。
在伊犁，遇到了一些意外。而這些意外的發生，應該與當時的環境有關，所以不想多說。於是，我們找到了一個軍分區招待所住了下來。人，真的很奇怪，有些人，不過是萍水相逢，如今，我依然還記得。盡管其音容笑貌早已忘記，甚至不知芳名，但卻記住了她那亮麗的歌聲和明亮的眼睛。90年，羅大佑的《戀曲1990》流行不久。當我們剛入招待所，就聽見了熟悉的旋律。一個玲瓏剔透的小女兵，一邊在忙碌著收拾東西，一邊歡快地唱著這首歌。在路上奔波已久的我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都市文明了。這樣一個美麗的姑娘唱這樣一首現代城市歌謠，是很容易把心打動的。不久，我們就和這些可愛的女兵熟悉了，記得那晚，我們談了很多，當然也唱了很多遍這首歌。...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流走，轉過頭來看看時，已匆匆數年...也許明天還會再有，相知的伴侶，生命之中難舍的是藍藍的白雲天......
伊犁，這座美麗的邊塞城市，如同它邊上不遠處那條靜靜的伊犁河一樣，很能告訴我們一些什麼。雖然現在，我不能說一些東西，但讓歷史告訴未來吧！
歷史老人
在伊犁經過短暫的停留後，動身前往巴因布魯克草原。在長途車上，遇見了新疆大學歷史系教授--蘇北海先生。老人將近80，卻還是如年輕人一樣精神矍鑠。他帶著一個學生去考察少數民族的岩畫。路上有這樣一位博學的教授作陪，確實是我的幸運。
先生不僅學富五車，也飽經滄桑。他的生命中，有一半時間是在監獄中度過的。解放前，是當時國民黨政府在新疆的電台台長。聽他自己說，正因為做新聞工作，所以對當地的少數民族很了解。無論哪個民族的節日，他都會以貴賓的身份出席。各個民族的首領也對他很尊敬，許多有關自己民族的書典和聖器，都會向他請教。不過，解放不久，他就由於歷史原因而進了監獄。
監獄的生活可以想像，尤其在那個動蕩的年月。但他淡淡地說起這些時，並沒有抱怨命運，相反，他自己卻認為，比別人幸運。他的許多有關少數民族地區的岩畫研究以及民族歷史的考證，都是在監獄裡完成的。他淵博的知識，曾經推翻了日本學者關於漢文化在新疆的影響的結論。老人生氣地談道，歷史研究應該尊重事實，不能以國家利益而歪曲歷史。很多證據可以證實，新疆一帶的少數民族與漢文化休戚相關，而不屬於蒙古一帶。先生自豪地說起在一個歷史年會上，日本學者面對事實而啞口無言的事，並且驕傲地宣稱：新疆少數民族的研究在中國，而不是日本！
蘇教授，如今可是兩袖清風。但他堅持認為，自己最大的財富是他的知識。他對自己的命運，並不哀嘆，歷經歲月的沉澱，慢慢領悟到上帝對任何人很公平。二十多年的監獄生涯，給與他一筆很大的人生財富。歲月的坎坷，都已經嘗遍了。對於生活，也不會有很多的要求了，只想將自己的知識留於後世。所以，他想在他有生之年，完成他的一些著作。
感謝老人，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人生課。看著他，在這古稀之年，依然和年輕人一道，翻山越嶺考察岩畫，我不由地想起了冰山上，迎雪傲放的雪蓮花......
冰大阪
平常人很少會對這三個字有很深的了解，但我想開車途經天山南部的司機都會對此愁腸滿肚。天山南側，可以說是美麗而平靜。無論從哪一面看他，都是那樣的雋永秀麗。其實不然，由於海拔高，氣候條件相當惡劣。或許剛剛還是陽光燦爛，不多時，就可能冰雪交加，風卷雲低。尤其冰大阪，更是一年中有10個月是在風雪天度過的。
高山公路崎嶇蜿蜒，卻也不是很峽窄。路邊的風景很優美，高山上的野花很多，繁星點點地點綴在大地上。有時整片是白顏色的花，有時是萬花齊放，相互爭妍，如同是打翻了的調色盤。有時一片是紫，一片是黃，一片是紅，很像孔雀開屏......江山如此多嬌，心情也越來越好。
汽車越開越高，遠處的雪峰在陽光的透色下，反射出絢爛的光。經過了長長的爬升以後，我們終於快接近冰大阪了。此時，公路不靠岩壁的一側多了許多高高的人工屏障，屏障很高，所以汽車似乎在一條甬道裡開。旁邊的旅客向我這個外鄉人解釋，這是為了防風用的。高山上的風說來就來，倘若沒有屏障，汽車有可能被整個吹入谷底。
不久，冰大阪就在汽車的輪胎下了。所謂冰大阪，是指幾座山峰。山峰的海拔都很高，都在兩千以上。當汽車開到一個最高峰時，司機停車了。我們雀躍而下，山頂的風景真絕了，不僅有會當一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興奮，更贊嘆有許多雪峰在我們腳下。附近雪峰的冰川，折射出迷離的虹光，自己恍如仙境中一樣。《冰川天女傳》，大家一定很熟悉，冰川風光如今就在眼前，能不讓人激動嗎？
我已不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麼了，只覺得自己很想化為一只蝴蝶，繞冰川三匝，此生足矣。
天鵝湖的遺憾
天山腹地，有一個美麗的高山湖泊，那就是和靜的天鵝湖。曾經在照片上看到過它，簡直像一幅油畫。高潔的天鵝在水中嬉戲，湖邊芳草萋萋，天上白雲朵朵，遠處牛羊成群......好一道風景！
查看地圖，和靜天鵝湖就在焉耆附近。焉耆，就是著名的新疆矮種馬產地，一個歷史悠久的邊塞小城。為了迎接期待已久的天鵝，不顧司機和眾旅客的勸阻，在一個荒涼的戈壁灘裡，我們下了車。
不顧人跡荒涼，不顧不識路途，對著地圖，開始了我們“朝聖”的遠征。戈壁灘上，已經不可能有風吹草低現牛羊的大漠風光，也不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的凄涼。所到之處，讓我覺得有一份辛酸。歷史，盡已湮沒在寒風和勁草中了，似乎只有腳下那些圓圓的石子，在默默述說昔日的燦爛和光輝。
這真是一種缺憾，盡管夢游天鵝湖多次，可費了一天的時日，還是沒入其門。天鵝，也許真的是童話中的故事，可以近看而不可以褻玩。天鵝湖和她的天鵝們最終還是我想像中的樣子。此次天山之行，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找到那個如詩如夢的所在--天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