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韻秋拾--西山春早

作者: 覓覓

導讀山野裡逐漸空下來,霧嵐氤氳的梅樹林重又在細雨中回復恬靜。熙熙攘攘探梅踏春的人們多半高高擎著購得的戰利品--幾束大大的早梅,心滿意足地結束了毫無二致的賞梅行程,得勝班師,打道回府了。 我完全是在意外裡造訪了這桃花源。 來的路上,已看見道旁路邊,漫山遍野處處枝繁花茂,重重深深,蔚為壯觀。如今沿著山邊公路緩緩更往山裡走去,那遠近高低,枝椏拂� ...

山野裡逐漸空下來,霧嵐氤氳的梅樹林重又在細雨中回復恬靜。熙熙攘攘探梅踏春的人們多半高高擎著購得的戰利品--幾束大大的早梅,心滿意足地結束了毫無二致的賞梅行程,得勝班師,打道回府了。

我完全是在意外裡造訪了這桃花源。

來的路上,已看見道旁路邊,漫山遍野處處枝繁花茂,重重深深,蔚為壯觀。如今沿著山邊公路緩緩更往山裡走去,那遠近高低,枝椏拂面的梅樹啊,讓我第一次深味“怒放”二字是怎樣的動人心魄!而自然造化的樹型花態尤勝強曲扭抳的名貴盆栽。幼時早在課本裡讀過《病梅館記》,何以那弄盆景的行家名手至今還在固守這病畸之趣呢?果然是不知何謂“臥天然之懷,作嬰兒之笑”呢。

入山愈深,山路愈靜。循著山勢,梅林橘樹間雜而生。山間略為整理出田畦石徑來。辛勤的農人身手敏捷地在林間樹梢做著剪枝整理的工作,飽蘊著對豐收的熱切期盼。那神態是安詳從容而美麗的。他或她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樹底放著帶來的水和干糧。令我詫異的是他們幾乎人手一部收音機,無一例外地收聽著京劇甚或是昆曲。這裡到底是百戲之祖的發源地,足見人文之勝,根柢之深。

一邊是雜花生樹,鶯飛草長;一面又對著煙波浩渺,水媚波柔的千頃太湖;耳邊隱隱約約飄過“雲淡風清正午天,風花正茂學少年”的玉振金聲;置身這恍若夢境的氛圍裡,農人的笑容和汗水愈加分明。“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我忽然悟了。

走得乏了,尋尋覓覓,到了一處村落所在。歇在村口,但見一灣流水繞村而過。茂密的古樟下,立著藍底白字的小牌,上書“古明月村”。我本無心訪勝探幽,卻偶然撞進如此古意猶存的處所,心下暗喜,喜出望外。連溪中戲水的幾只小鴨怕也是從那宋朝宮院的古畫裡游出來的吧?細讀村口的指引,才知道遠溯宋元早已不夠,單單“明月灣”三個字在吳王攜西施來消夏時已有命名。年深日久的石板路默默的向村落深處延伸,時光隧道般鋪陳歷史,追憶流年。

沿著石板路,不知不覺轉入了一家大戶的宅院。一如江南的庭園,門臉總歸是不太張揚的,可看看門邊狹長幽涼的穿弄,裡面應是別有天地。進得門來,先是一陣猶豫,似乎並無人居住。穿過角門,繞過照壁,前面該有軒敞的堂屋和華美的園子吧?不想卻大大的吃了一驚。迎面是一座傾頹了的恢宏木樓,空殼似的兀立著,朱顏依稀,只一個像征性的存在。坍塌的樓上應該是繡房吧,兩邊小門的門楣上分明還鐫著“珠圓”“玉潤”。曾經怎樣姣好的生命在這裡停留?

荒蕪了的園子總讓人想起小倩和嬰寧,並不十分怕人。倒是分明精心整理搭配過的一木一石;小小一泓池水;斑駁的湖石岸;依舊的海棠、石榴;高過院牆的芭蕉、梧桐;點點滴滴,觸目驚心。“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昨天主人應還在風中佇立,嗟嘆吟哦。曾經輝煌絢麗的雕欄花板,稍稍還有點樣子的,被人潦草地收集在一起,亂蓬蓬一堆,用塊舊的油毛氈蓋了擠在院落的一角。美麗的東西應有靈魂,是該這樣結局的麼?黯然走出這神秘的院落。四周靜悄悄的,路上並無行人。

窄窄的石弄穿宅過戶,庭前屋後都是參差迷離的花、樹、藤、蔓,叫不齊名目的瓜果也伸手可觸。陽光突然穿過樹葉,斑駁地照在上了年紀的高牆大院和依然蜿蜒的石板路上。幾處新蓋的小樓躍入眼簾,此刻卻沒有覺得扎眼痛心。這村落並不是蛻空了的舊殼,我踏實地感到了她的呼吸。由此新舊交替反而生出現時現世的親切感,溫暖而包容。

在一個岔路口,幾個斜挎著竹籃,出門勞作的婦女站在一處。她們好像又並不急著往哪裡去,只閑閑地嘮起家常來。吳儂軟語雖不甚明了卻著實入耳養心。她們忽而又清脆地笑了,四周靜謐的空氣中漾起漣漪。顯然她們也看見我了,其中一個居然招招手,我沒有了擅闖的惶惑。她們東一句西一句的打聽我的來歷,又殷勤地介紹當地的物產名勝。穿藍花衫的一個順手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小小的紅桔,皮薄而晶瑩。她慷慨地遞給我:“妹妹,自家種的,嘗嘗吧。”這是怎樣的美意啊!品嘗了甘美的紅桔,我由衷地詢問售價,誰知她婉然謝道:“自家種的,不賣的呢。吃了這一冬,剩不下多少了。身邊就帶了這幾個,要不就多給你一些了。”我的臉頓時羞紅了。可恨可鄙自己久沾紅塵,當時竟多少有些疑心她們是在推銷。這樣猜度人家的好意,純美離我有多渺遠。

辭別美好的她們,循著指給我的捷徑,我又回到了村邊公路上。微風吹過對面湖岸邊經冬的蘆葦叢,遍野的梅花迎風漱漱。此時此刻,沒有一絲乏累滯留在心中了。

我是怎樣幸運地造訪了這桃花源。

轉貼《太湖詩——明月灣》

皮日休

曉景澹無際,孤舟恣回環。試問最幽處,號為明月灣。

半岩翡翠巢,望見不可攀。柳弱下絲網,藤深垂花鬘。

松癭忽似狖,石文或如虥。釣壇兩三處,苔老腥斒斑。

沙雨幾處霽,水禽相向閑。野人波濤上,白屋幽深間。

曉培橘栽去,暮作魚梁還。清泉出石砌,好樹臨柴關。

對此老且死,不知憂與患。好境無處住,好處無境刪。

赧然不自適,脈脈當湖山。

——《全唐詩》第六百一十卷

村邊梅小,鶯語笑春早,明月灣前雛鴨鬧,戲水何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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