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走走之間------雲南行

作者: Chumei

導讀序今天是回到上海的第五天,從辦公室往車站的路上,偶爾抬頭看見了灰蒙蒙的夜空中的那一顆星星,突然覺得裡格島那個繁星滿天的夜空變得夢幻般的不真實。 始終相信回來只是給下一次的離開一個起點,可是這其中的過程是枯燥和令人煎熬的,每天做著不喜歡但又必須要做的工作,以至於在下班的路上已經沒有心力擠出一絲微笑來。可是轉念一想,如果沒有在都市生活中 ...

序今天是回到上海的第五天,從辦公室往車站的路上,偶爾抬頭看見了灰蒙蒙的夜空中的那一顆星星,突然覺得裡格島那個繁星滿天的夜空變得夢幻般的不真實。

始終相信回來只是給下一次的離開一個起點,可是這其中的過程是枯燥和令人煎熬的,每天做著不喜歡但又必須要做的工作,以至於在下班的路上已經沒有心力擠出一絲微笑來。可是轉念一想,如果沒有在都市生活中這顆疲憊的心靈,又怎麼樣去體會旅途中被放逐的安靜祥和呢?

那麼等待下一次啟程的時候,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在心裡一遍遍回味曾經路過的美麗,所以才有了斷斷續續在一年間完成的這些文字。

(一) 一面湖水

去瀘沽湖的想法來得非常偶然。在麗江洋人街吃中飯時,不知怎麼就與隔壁一桌的客人聊了起來,在麗江的時候人與人之間變得很容易接近,反正大家都是旅人的關系。他從深圳來,去過稻城,爬過四姑娘山(應該是大姑娘峰吧)。頓時,這位穿著登山鞋身材並不高大的哥哥在我們眼裡變得偉岸起來。我和K正愁著無法在嘈雜的麗江消磨剩下的時間,於是我們決定接受他的建議,去瀘沽湖。這位哥哥在我們身後叮嚀道:一定要去裡格,不要停在大落水。

第二天一早,我們已坐上了從麗江至寧蒗的中巴。我們走的是新路,途中要經過一座金沙江上的橋。走在橋上,旁邊是一位台灣游客,拿著攝像機聲情並茂地旁白道:“我們現在過的這座橋因為限重,我們要和空車分別通過,然後在橋的那一面再上車。”雖然他說得沒錯,但我和K還是為他的表演欲忍俊不禁。橋的兩頭均有賣水果和“唱歌”的地方,不失為趁機補充給養和放松的地方。

沒有多久,從路人的裝束上知道我們逐漸進入了彝族聚居區。彝族也被稱為鷹背上的民族,他們和羌族一樣,喜歡住在高處。如果看見半山腰或山頂附近的一縷白煙,可要仔細辨認那是環繞的白雲還是彝族人家的炊煙。走在路上的彝人也多了起來,他們帶著黑色闊邊帽子,婦女們穿著黑衣黑裙,衣裙上滿是塵土。他們或熱切或漠然地看著過往的車輛,然後在飛揚的塵土中繼續背著簍子或趕著牛群前行。

十月份已經出了雨季,路上十分順利,中午已經到了寧蒗縣城。縣城雖小,但也功能齊全,農行,郵電局,新華書店,賓館排滿了一條街(不過沒有找到ATM),我們走進一家新開的賓館(好像是郵電賓館,也許名字記錯了)吃中飯。三塊錢一碗素面不值一提,值得一提的是招待員是位可愛漂亮的摩梭族MM(不過不是瀘沽湖畔的那一支),穿著光鮮的民族服裝姐姐長姐姐短地笑臉相迎。不知下次再去,MM的笑面是否依然還在?

我們買的是從麗江到瀘沽湖的聯票,雖然需要在寧蒗換車但不需要另外付錢。吃完飯大搖大擺地走出來,發現負責送我們去目的地的車換成了一部面包車,司機姓潘,是個漢族女子,臉已經被高原的太陽曬成黑紅色。車上還多了個日本人,二十出頭,抱著本LP用結結巴巴的英文在問後座的廣東醫生如何去攀枝花。在我眼裡,這個矮矮的卷頭發的日本男孩陡然變幻成了南京那座灰色的紀念碑,於是不顧他們之間的溝通困難,只在一旁冷冷地作壁上觀。從寧蒗到瀘沽湖,大約三小時,其間需要翻過三座大山。司機一面高聲與人談笑,一面把車開得飛快。車在不斷的轉彎中沿著盤山公路盤旋著上山,然後盤旋著下山。我們偷偷地攥緊了扶手,暗暗地在心中數著:一個彎,兩個彎,三個彎…窗外是高原午後的陽光,明晃晃地熱辣辣地照著。

在盤旋上第三座山頂時,突然從樹枝的縫隙中看到一面藍色的湖水,陡然失去了表達能力,只是不斷地拍著K的胳膊,嚷道:“湖,湖。”車停在山腰的觀景台上,這一刻,覺得一路上所有的等待與顛簸都是值得的。在半山腰亭子下的松樹間,我一個人靜靜地站著,俯視著這面平靜的湖水,仿佛要融化在這陽光和微風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寧願相信我面對的是一幅畫,湖水的蘭是用調色板精心調配出來的。但它不是,造物主是如此的神奇,他造就了這面湛藍的湖水並把它藏在深山之中,只有翻山越嶺之後才能得以一見。我的耳邊仿佛響起齊豫的歌聲《一面湖水》:

有人說,

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的一顆眼淚

那麼說,

我枕畔的眼淚就是掛在你心間的一面湖水

車停在了大落水,我們謹記深圳哥哥的教誨,背起包堅決地向裡格島出發,十公裡的路,差不多兩個小時吧,天黑前應該能到。在這移步換景的仙境中,我們不知不覺地離開公路,走向河灘。我們靜靜站在這滿是大小石頭的河灘上,心中寫滿了對美麗的感動。回過頭去,一片小山窪中的樹林在秋色中演化成了層層疊疊深深淺淺的顏色:綠的,黃的,紅的…不知過了多久,K一把拽起我:“快走,太陽要下山了。”山風一陣陣地緊了,背陽的地方光線也變得十分暗淡,可是我們連裡格在什麼方向都不知道。匆匆之中,又走上公路,一面還偷偷回頭留戀地看了一眼河灘,走的最急的永遠是最美的風景。匆忙之中,竟然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使得今天的留戀和感慨似乎變得虛無飄渺起來。所以今天只記得是片美得令人感嘆的河灘,可是如何的美,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也許就像愛情一樣,情到濃處連愛對方什麼都說不清。終於迎面走來一個路人,連忙推舉K去問路。這位路過的彝族人非常熱情,他告訴我們裡格是個伸進湖裡的半島,得繞過這個山坡才能看得見。朝著他指點的方向,我們一路小跑在安靜的有點令人害怕的公路上。才跑出幾十米,那位老鄉大聲地招呼我們,他幫我們攔了一部過路車。千恩萬謝地上了車,我和K偷笑不已,真是車到橋頭自然直,古話說的就是有道理。後來才知道,下午五點後,寧蒗到永寧的過路車就很少了,如果想搭車,還是要提早告訴裡格的人讓他們來接一下。我們還真是無知者無畏呢。

終於到了裡格,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半島。扎西劃著船把我們帶到了目的地,他家的新樓間間都是湖景房,因為是半島內側,湖面看得不如平措卓瑪家視野開闊,可是離湖更近。我們挑選了最靠樓梯的那間雙人房,據說拉開窗簾就可以看日出。扎西用米酒和茶水來招待我們,並且對我們講了他的經歷,也許因為已經對客人講了太多遍,我隱隱聽出其中背誦的語氣。

晚飯後照例是篝火晚會,十元每人。裡格的商業氣氛也相當濃厚,不參加的話她們回反復勸說,其間還會有一撥撥的姑娘大嬸們來游說你穿他們的民族服裝拍照。開放旅游後,摩梭人的生活水平有了提高,但同時他們純樸的生活方式和民族風俗也受到了外來文明和經濟力量的衝擊。而文化傳承的丟失向來是個不可逆的過程,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這也許是個值得悲哀的事情。

終於,篝火熄了,游人和村民們散了,站在湖邊,只能聽見湖水拍打著岸邊的陣陣濤聲,還有微風拂過楊柳的沙沙聲。我和K坐上泊在岸邊的小船,身體隨著波濤輕輕晃動,好像時光倒退回了躺在搖籃裡的歲月。仰望夜空,繁星滿天,好像可以伸手摘下一樣。遙望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好像是揉碎的銀光灑落在上面一樣,還有漁船上的點點燈光。那一刻,意識變得很模糊,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今夕是何年。我和K都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濤聲,風聲還有遠遠的狗吠聲。夜涼如水,不知過了多久,我們走回燈火明亮的燒烤屋,吃著烤土豆片,烤魚,喝著啤酒,和一群陌生人聊著天,好像有一種重回人間煙火的感覺。

踩著月光回到房間,拉開窗簾,月光和星光的清輝灑滿了整個房間,看著這麼低的星空,總是感覺站在離天很近的地方,可以馬上和天上的人兒說說話。我想起了最疼愛我的大伯,他離我而去,現在的他好嗎,他是不是化作某一顆星星低低地看著我呢。月上中天,逐漸枕著濤聲入睡。

第二天醒來,早上七點,正是扎西說日出的時間。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看著黎明前的瀘沽湖。天上堆滿了厚厚的雲層,白的,灰的…湖水漾著漣漪,對面的小島在微明的天色襯托下可以看見它的剪影,小島的山頂上一棵棵樹的輪廓被晨光勾勒得清晰無比,漁船上彎腰收網的人也隱約可見。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讀過的兩句小詩正是此情此景:

為了看一眼升起的太陽,

心便在黑暗中顫栗了許久

我們終究還是錯過了日出,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中,只是透過雲層的縫隙把霞光撒向了遠處的山巒。爬上屋後的小山,天色更亮了。背對著湖水,我和K互相留影,並且對著瑪尼堆默默祈禱親人的平安和健康。就在這時,陽光突然從不遠處雲層的縫隙中投射出來,被陽光照到的這片地方看得那麼真切,沒有照到的地方依舊看到的只是輪廓,這種強烈的反差下光束的軌跡清晰可見。那一刻覺得非常溫暖,好像這束陽光同樣照射進我的心門,不再感受到高原清晨的寒意。

早飯後,雲層漸漸散開,湛藍的天空露了出來,剩下的幾朵雲彩低低地纏繞著山腰或者遮住山頂。陽光投射下來,把雲的影子也留在了山坡上。因為時間的關系,我們只能游較近的蛇島。摩梭人是共產主義社會,劃船的人由大隊分配輪流出工,收入也由隊裡按人頭平均下發,所以他們都是統一價。不過據說也有人講價,那是心思活絡的人瞞著大家出工而不繳公的人。船還沒來的時候,我和K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聽著濤聲,曬著太陽,迎著微風,真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不再流動。真願自己從此只是河邊的那棵垂柳,坐看雲起,臥聽濤聲。

小船終於離開了岸邊,回頭看扎西家的新屋舊屋並排站著,變得越來越小。繞過了臥在裡格對面的小島,湖的那一面就是四川境內綿綿的群山。天色越來越晴朗,湖水由先前的灰綠色變成了一種透明的綠,十幾米的湖水清澈見底,深綠的水草在水底纏繞搖擺,好像一下子拂過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從此不能再忘記曾有這麼一天,曾經看到這麼美麗的湖,好像已經到了離天堂很近的地方。槳聲中,水波一圈圈漾開去,搖碎了藍天白雲還有青山在湖面上的倒影,現在的我們腦子裡一片空白,不記得自己是誰,不知道為什麼來這裡,不關心回去後所有的煩惱和失意,現在我們擁有的就是這陽光,微風和一面湖水,他們已經等待你的到來,等了許久。很久以後讀到的一句話說的就是那時的心境,“Travel is to forget yourself.”

這次出工幫我們劃船的是兩個年輕的摩梭男女,還有一名老者。他們沒有陪客人聊天,他們一邊劃船,一邊自顧自大聲地談笑著。看著他們黑紅的臉龐上無憂無慮的笑容,真是令人羨慕。因為求學和工作,我們不斷改變生活的環境,很難像他們那樣,和一群老朋友一路走來不分開。突然想起兒時的一幫小友,如今五湖四海,絕無音信,哪怕是見了面,也是陌生得無話可說了吧。眼前的他們之所以快樂,是因為他們簡單的生活。而我們的生活中就是因為有太多的欲望,而哪一樣都不想放棄,所以煩惱和痛苦就來得更多。簡單的生活有簡單的快樂,可是同時也意味著放棄安逸穩定的生活環境,意味著交通的不便和信息的閉塞,這一切是想擁有簡單快樂的我們可以承受的嗎?

雖然有百般不舍和眷戀,我們還是踏上了歸途,是為了一千多元的打折機票,也是為了文明生活的召喚。車行在山路上,我們戀戀不舍地一次次回頭看著樹叢的縫隙中掠過的那抹蘭色的湖水,耳邊是車裡錄音機中一遍遍蔡琴唱著的。。。從來沒有一次旅行能讓我如此刻骨銘心,一年前的很多在裡格島細節我從沒忘記,可是裡格島的這一天一夜對我有多大影響,當時我並不知道。幾乎是將近一年了以後,我在上海,K在北京,在電話中,K突然問,你還記得裡格島的那個夜晚嗎?我怎麼可能忘記,滿天的繁星,波光粼粼的湖面,拂過楊柳的微風,點點漁火,還有沉睡的村莊。我永遠都不能忘記,在後來生活的一次挫折中,心灰意冷地幾乎要放棄一切的時候,裡格島的夜色在我腦海裡閃過。生活難道不美好嗎?我們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夜晚,內心無比寧靜,寧靜到聽得見微風的聲音,身邊還有親密的朋友可以分享這一刻。有了這一刻,人生的許多不如意應該都是可以忍耐下去的。我重新有耐心堅忍地活著,偶爾的病痛,工作的無趣,人際間的繁雜,還有人生中諸多的十之八九的不如意。

人生好像永遠是在停停走走之間交替,風景好的時候,你停下來欣賞;疲憊的時候,你停下來休息;滿心創傷的時候,你停下來獨自療傷。可是有個聲音總在催促你上路。盡管你還是十分疲憊,盡管你那麼眷戀停下的地方,你不得不重新上路,這也許是我們的責任和使命。可是,我的朋友們,我們的目的也許永遠不是終點,而是我們一路哭過笑過的路上。所以,在路上,我們要適時地停息下來,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留心匆匆而過轉瞬即逝的美麗風景,也許這些才是人生中最最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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