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鳳凰初到鳳凰，有些失望。在我意像中，鳳凰應是個神秘，秀美而又孤寂的小城，是一個令人興奮而又不敢為之著迷的地方，像水中飄動的火焰；像某種不知名的飄著異香的美酒，讓人有一種一飲而盡的衝動卻沒有足夠的膽量。但我眼前的鳳凰卻完全是另一個樣子，秀美卻未見神秘，雖地處大山之中卻未見孤寂。 臆想中的一切都被眼前的現實衝刷掉了，剩下的也只能是岩石一般的失望，讓人覺得冷冰冰的。
我像其他游人一樣，在鳳凰的老街中游逛，尋找著也期待著。舊時的房屋宅第零零整整的散布在老城中，但已多為磚瓦結構，以木結構為主的民居已不多見，只是如碎片般散落在老城之中，這也許是因為木結構的房屋無法長期抵御風雨的侵蝕和歲月的衝刷，而當地的居民也自然會更願意選擇更為舒適堅固的新居，但對於來此尋找過去的游人來說，則不免有一種“去兮，不返”的惆悵。沱江不急不緩的流著，像和著節拍的行人，遍布江中的水草隨著沱江的流水飄搖，把沱江裝弄得如奇幻嫵媚的翡翠。沱江兩岸的吊腳樓多已不在，取代的自然是那些磚瓦的堆砌物，殘存不多的吊腳樓讓人猜想著古城原有的風貌。這讓我想起網上一段對鳳凰的評論，“鳳凰大體上是一個以文章出名的地方，不熟悉沈從文文章的人大可不必去，熟悉沈從文的人也大可不必去。”鳳凰也許真的就是這樣一個讓人猜想讓人期望而又讓人失望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與一位老人不期而遇我也許真的會帶著失望離開鳳凰。
晚飯後，我仍舊在鳳凰的街巷游逛，像是怕漏掉什麼，也不願就此失望而去。有意無意之間，我走進一家蠟染畫鋪，店主人是一位老人，大約六十歲左右年紀，老人的身材不高，身上的蠟染背心顯得十分寬大，目光平和，如玉石般，潤澤而質堅。畫鋪中的作品有多半是以過去的鳳凰為題材。在深藍的底色上白色勾勒出鳳凰那已不再的風貌，江邊的吊腳樓高低不一的沿江延伸，立在水中的木柱高矮不一，參差不齊，像隨著古老旋律，從沱江中生長出來的樹木。老人見有客來訪，便主動上前招呼，我一邊瀏覽老人的畫一邊與老人攀談，聽老人介紹他的畫，老人似乎也十分願意接待我這個並不富裕的訪客。攀談中我得知老人名叫熊承早，是當地一位頗有名氣的蠟染畫家，自幼生長在鳳凰。老人不時向我提及畫中的過去的鳳凰與現在何處不同，每每提到鳳凰的過去，老人總是不禁流露出眷戀之情，總是要提到自己幼時的情景，提到幼時在沱江中游泳，也許自那時起，那個古樸，有些陳舊而又親切的鳳凰就已經印刻在老人的頭腦之中，以至年長之時記憶並未褪去卻反而愈見強烈。大約在十年前，老人開始了他的蠟染畫創作，原來的鳳凰便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老人的畫作中。那些畫對老人來說是回憶一次又一次地重現，對我來說則像夢境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眼前，其實，對老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一九五四年，鳳凰縣城開始修路，路修至沱江邊，大部分的吊腳樓便隨同其他的老房子一起被拆除了。
離開老人的畫鋪時，我買了老人的一幅畫，畫的風格雖不是老人的典型畫風，但卻與我想像中的鳳凰極為相仿。
第二天的清晨，天尚未亮，我又出現在鳳凰的橋上。我想看看鳳凰的日出，但這一天太陽並未出現，日出時分，天開始下雨。我並沒有因此而失望，沒有因失望而變得興味索然，此時我已不再是來尋找什麼了，只是來看看。雨中，鳳凰變得朦朧，卻仿佛比白天時見到的鳳凰更為真切。晨曦的微光中，早起的人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