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航標的河流

作者: 躍進龍門

導讀沒有航標的河流過了長江和珠江的分水嶺,大大小小的河流一度不再向東,而是南向而去。北盤江上段在崇山峻嶺的包圍中尋找突圍的方向,灘多水淺,不能通航。 從貴陽出發,四個多小時憋悶在各種怪味混雜的臥鋪客車裡,我們幾欲嘔吐。這一夜露宿牛場鎮。它是我所見過的最干淨的山區小鎮。高原風大,塵土不易積存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居民們良好的生活習慣同樣重� ...

沒有航標的河流過了長江和珠江的分水嶺,大大小小的河流一度不再向東,而是南向而去。北盤江上段在崇山峻嶺的包圍中尋找突圍的方向,灘多水淺,不能通航。

從貴陽出發,四個多小時憋悶在各種怪味混雜的臥鋪客車裡,我們幾欲嘔吐。這一夜露宿牛場鎮。它是我所見過的最干淨的山區小鎮。高原風大,塵土不易積存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居民們良好的生活習慣同樣重要。

都知道貴州的特點是“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對前半句我深信不疑,後半句嘛,可得打上個大大的問號。來自各地的短信向我們報告,“重慶,多雲,天氣涼爽”,“青城山,中雨,有些寒意”,“青海,小雪,冷”。誰能想到我們會提前度夏,在三十多度的高溫下忍受太陽的炙烤!路倒是不難走,從一個村莊連向另一個。正是麥收季節,碧藍的天空下,山巒中間的平壩被熟透的麥子染成了金黃。人們在田間辛勤地勞動,收割一季的希望。抓一把麥穗,用手揉一揉,去掉麥芒和外殼,扔進嘴裡嚼一嚼,新麥的清香滿口都是。

站在埡口,一片新的天地展現在眼前。朝北望去,號稱亞洲第一、世界第二高的北盤江大橋露出紅色的拉索。險峻尤勝夔門的峽口巍然屹立。正前方,垂直聳立著銅牆鐵壁般的石壁,黃色與褐色駁雜,被一道道灌木組成的綠線橫向劃分,分明是一幅奇妙的畫卷,讓人想起桂林的九馬畫山,或是龔灘對面的烏江石壁。我們腳踩的地方呈四十五度緩坡,向山腳的白色絲帶延伸下去。那裡就是北盤江。

植被的破壞相當驚人,幾乎看不到樹木,當然也就不要指望蔽日的涼蔭。暴露在陽光下的脖頸和雙臂猶如針扎般刺痛,雙臂紅彤彤的,好像上過油的紅燒蹄膀。喝進去的水很快變成汗水蒸發掉,而且這水也眼看著見了底兒。仿效古人“望梅止渴”的做法,大家開始幻想,此時來一瓶冰凍可樂該多好。提議下一條可樂的宣傳廣告就該以一次疲憊飢渴的旅行為主題,連廣告詞都想好了:“給我一瓶冰凍可樂,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中午時分抵達了坐落在北盤江邊的馬家坪,一個原來的國營果林場,主要種植芭蕉、砂仁等經濟作物。詛咒著毒辣的太陽,大家打消了繼續趕路的念頭,在一個老鄉家下包歇息。這樣的決定真是太英明了,舉個簡單的例子,從室外金屬水管裡流出的水接近五十度,幾乎把人燙傷。長途跋涉後犒勞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美食。魚我所欲也,雞亦我所欲也,那就中午吃魚,晚上啃雞。這魚的來歷可不簡單。兩條四斤多的北盤江岩鯉。打魚的人守了一個晚上才捉到,正准備宰殺了自己享用,我們好說歹說,才虎口奪食,買了下來。用自備的火鍋底料燒出來,鮮香細嫩,的確是難得一遇的美味。

幾個年輕人無法忍受這悶熱的天氣,頂著日頭去北盤江游泳。我小睡了一陣兒,等到五點多,太陽的熱度不那麼厲害了才去與他們會合。幾個人躺在一片亂石灘上休息。苟苟居然徒手逮到一條魚,養在靠近江邊用石頭圍成一個水凼裡。北盤江淺淺的,最深不過齊胸,可以徒步從西岸走到東岸。只是江水流速很快,一不小心就會被衝走。所謂游泳是不確切的,充其量只能算是衝涼。江水帶著些許的泥沙,也還算是干淨。躺在河床上,任由冰涼的水流撫慰曬傷的皮膚,按摩疲勞的肌肉,仰望藍天白雲和趕早的月亮,幻想自己是一條小船,在沒有航標的河流裡沒有目的地漂流。

水泥地平整,收割後的田地則凹凸不平。我想當然的選擇了在看起來很舒適的水泥地上面搭起了帳篷。到了半夜,地面蓄積的熱量回吐,帳篷變成了“人肉蒸籠”。難熬的暑熱再加上蚊蟲的頻繁騷擾,使我再也無法入睡。城裡的月光只能把夢照亮,山裡的月亮真切地掛在綴滿繁星的夜空,仿佛觸手可及。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大地,它使人工的照明工具這一刻在戶外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地“曬月亮”。城裡的失眠夜,透過窗戶的玻璃,看到的是落寞的街燈和曖昧的霓虹,讓人更加浮躁。今夜的無眠,星月同輝,樹影橫斜,那些遺落千年的唐詩宋詞遺風,在夜色中降臨。“月黑星光低,夜靜江水急。心憂山路遠,枯坐待晨曦。”

月亮西沉,周圍的一切陷入黑暗。等我煮好雞蛋,熬好咖啡,天色開始發白,他們也陸陸續續起床。匆匆吃過早飯,趁著天氣涼爽,我們七點剛過就出發了。老天還算眷顧,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太陽。行走在北盤江的右岸,兩邊是高聳的峭壁。谷底的植被明顯好於高山有人區。據當地人講,沒有人沿北盤江走到下游去過,於是他們給我們指了另一條翻越大山的路。現在想來,枯水期的北盤江留足了兩岸的空地,徒步北盤江峽谷是完全有可能的。我們喪失了一次峽谷探險的機會。考慮到人數眾多,加上體力參差不齊,我們還是選擇了較為穩妥的路線。一路上遇到的山民都十分純樸,讓我們灌水的大爺,送我們芭蕉的大嬸,為我們摘枇杷的青年,替我們帶路的小姑娘,他們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這裡的貧困也讓人擔憂和痛心。石灰岩上僅有的巴掌大一塊土地,也被開墾出來種上玉米和馬鈴薯。當土壤被雨水衝刷殆盡,難不成要在岩石上種莊稼?

過了董崗,就是三岔河,北盤江和支流打邦河交彙之處。從山脊上遠遠望去,混黃的北盤江吸納了清澈的打邦河,一清一濁,涇渭分明。難怪當地人給他們分別取名為“清河”、“混河”。一艘機動船卷起層層浪花,最後停泊在我們對岸兩河相交的岬角。待我們下到岸邊,距早上出發已過去了九個小時。三岔河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流淌著可樂和冰淇淋的天堂。距離最近的通公路的村鎮還有好幾公裡。唯一的希望是對岸的小火輪。可是不管我們如何大聲呼喊,對面的船工就是不理不睬,也許我們的聲音是被打邦河雷鳴般的水聲淹沒了。船發動了,卻不是朝我們的方向駛來,而是向下游挪動了幾十米,越過了打邦河。四個人上岸在石灘上翻找著什麼。其他三個人慵懶地躺在沙灘上等待後續部隊到來。我跨越礁石,沿河岸走到船的正對面,這裡水聲略小。我扯破喉嚨向他們闡明了十二個重慶游客希望租他們船的願望。他們考慮了一下,最後干脆地答應了,讓人喜出望外。後面的八個人陸續到達,其中一人拉傷了大腿,處境艱難。船也開過來了,為首的姓黃,三十七八歲,身材魁梧,豪爽耿直,是從下游的興義市過來找石頭的石友。當他手握竹竿站在船頭指揮船員過險灘的時候,怎麼看都像是個船老大。他的船把我們送到開通公路的地方,邀請我們在河灘邊扎營。由於我們還要趕路,感謝他的幫助和盛情之後,租了一輛小貨車又上路了。

最後我們臨時改變線路,沒有去龍頭大山,而是到了威寧草海。我們走過的北盤江,又在規劃興修水電站。我不知道應該感到高興還是悲哀。工程建好了,可以發電、通航、開發旅游。可沿途脆弱的生態,還有當地仍然沿襲的燒山習俗對水土流失狀況的惡化,讓我對北盤江的命運感到擔憂。或許,它還是希望繼續作一條沒有航標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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