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安昌

作者: 在路上的高興

導讀三伏天發了威,火辣辣的太陽照在安昌鎮墨綠的河水上,亮晃晃的。河邊的條石路曬的滾燙,像鍋底一樣烙腳。老天爺吝嗇風,地上的浮塵、草葉一動都不動。人坐著不敢動,軟綿綿的沒一絲力氣,渾身上下給熱烘烘的暑氣圍得嚴嚴實實,揮揮手,手邊流動的風都是躁熱的,汗流像毛蟲一樣一條一條的在身上亂爬。貓狗後悔長了一身好皮毛,盡力拉長身子,攤開了四肢在屋角� ...

三伏天發了威,火辣辣的太陽照在安昌鎮墨綠的河水上,亮晃晃的。河邊的條石路曬的滾燙,像鍋底一樣烙腳。老天爺吝嗇風,地上的浮塵、草葉一動都不動。人坐著不敢動,軟綿綿的沒一絲力氣,渾身上下給熱烘烘的暑氣圍得嚴嚴實實,揮揮手,手邊流動的風都是躁熱的,汗流像毛蟲一樣一條一條的在身上亂爬。貓狗後悔長了一身好皮毛,盡力拉長身子,攤開了四肢在屋角裡瞌睡,連頭都懶得抬,難得抬眼無奈的抗議一聲,干啞而低沉。

吃完飯,老板娘收拾了桌子。小飯館在河邊,開著前後門,出了細細的一層汗,一陣一陣的穿堂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穿堂風裡,君躺在拼起來的長凳上輕輕的睡著了。

寧波人把小菜叫做“下飯”,很形像。燒菜時定要撮一大把鹽,刺激到口腔裡的味蕾發麻為止,外鄉人大多吃不慣。紹興小菜也不遜色。吃得鹹了,提把竹殼熱水瓶,泡了杯綠茶坐在河邊。幾杯茶水下肚,化為汗珠滋滋的冒出,蠶蟻似的密密麻麻爬了一身。

烏篷船的老艄公“坐一下”終於接到一筆生意,船篷下是一對年輕夫妻。他滿是老繭的雙腳夾著一支櫓,雙手劃一支槳,手腳並用,嫻熟輕巧。遠遠地就朝對我點頭笑。

“坐一下”是君給他起的名字。安昌沒有多少游客,一進鎮子他就堅定的劃船跟著我們。

“來,坐一下,來,坐一下”,他在河中央衝我們笑。

“我們現在不坐”,我們在岸上笑。

“沒關系的,來,坐一下……。”

“不坐”。

……

“坐一下嘛”。

……

他的執著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料。茶館邊,瓜攤旁……只要有我們腳步停留的地方就會有那熟悉的旋律回蕩耳畔。來,來坐一下。如同奧德賽返家在海上遇到的半身魚人賽壬的歌聲一樣,不一會腦袋好像被灌了鉛,昏沉沉的。左突右閃,怎麼也比不上他高超的駕船技術,每每以為已經擺脫,不知他就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坐在烏篷船的船尾一本正經地,來,來坐一下嘛。

終於,喊聲漸漸遠去,我和君大大松了一口氣,相視而笑。好像真的被催了眠,看著君的嘴唇,來,來一下嘛。身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

第二次見到“坐一下”是在鎮上的老茶館裡。不是喝茶的時間,店裡只有一兩個人。一進門就看到“坐一下”在一角舉著一個搪瓷杯吃飯,手邊一碗紹酒。擱在凳子上的一只腳開了裂長滿了繭花,油亮的腿肚子上爬上幾條曲曲彎彎的大曲蟮。一見我們,放下筷子興奮得說,等下吃完飯坐一下我的船。

茶館已經風燭殘年,東西老的可以送進博物館。平整的石板地面早已給踩踏的坑坑窪窪。泡上一壺釅釅的紅茶,兩個人並排坐在磨的光溜溜的木凳上,托著下巴看門外人來人往。昔日坐在這裡的也許是被稱為“刀筆”的紹興師爺,走南闖北的商賈,種完地來喝點茶水的莊稼漢……。吳儂軟語,高談闊論,或官場風雲,或市井八卦,或柴米油鹽……。如今,繞梁的余音隨風散去,早已物是人非。

……

時鐘的時針不厭其煩的繞著圈子,時間卻徑直向前走去。多少年後,又有誰會知道我們在這裡曾有一個愜意悠閑的下午。

覺得自己痴了。回頭看君,鼻息沉沉,長長的睫毛還不時抖動一下。我在想著安昌,她在夢裡見到的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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