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深藍的夜

作者: Kemila

導讀夜校是九點半結束。從學校出來,天還微亮著,41大街上如常忙碌地行駛著各色車輛,街燈倒是亮起來了,遠方天空又一次上演著日落黃昏的疊彩紛呈詭秘壯闊,亮麗誘人的深藍又一次開始緩緩籠罩這個城市。我禁不住站在街上深深呼吸一口四月清涼飄香的溫哥華空氣,眼睛離不開西邊天上的瑰麗色彩,在一樹樹沉甸甸的櫻花樹的人行道上,往東的巴士站走去。在Metrotown的Starbu ...

夜校是九點半結束。從學校出來,天還微亮著,41大街上如常忙碌地行駛著各色車輛,街燈倒是亮起來了,遠方天空又一次上演著日落黃昏的疊彩紛呈詭秘壯闊,亮麗誘人的深藍又一次開始緩緩籠罩這個城市。我禁不住站在街上深深呼吸一口四月清涼飄香的溫哥華空氣,眼睛離不開西邊天上的瑰麗色彩,在一樹樹沉甸甸的櫻花樹的人行道上,往東的巴士站走去。在Metrotown的Starbucks喝咖啡,約好的朋友還沒有來,卻已經有鄰座搭訕起來。一個中年男人,來自約旦,移民到加拿大八年,他坐到我的對面,問我到達這裡多長時間以後,他講起了他的工作,是赫赫有名的BC Ferry公司,他做航船的技術維護。“八月份我就要考工程師資格證了,我的第十二個資格證。”他一本正經地說。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

“對。全是在加拿大讀書拿的;或者說,加拿大這個國家促使我拿的。”

“那你八年很充實啊。”

“充實極了。你要不要聽我八年不長卻復雜的經歷?”

地平線上的色彩漸漸收盡了去,夜色籠蓋下來,天空平和卻不平靜,飄蕩著輕柔的白雲。……我說,“洗耳恭聽。”

“我剛來這裡,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是新的,什麼都要學。沒有工作,就去參加求職短訓班——沒有用的,那些東西。有一次我一個朋友的太太,她在一間林木公司工作。有員工請假離開兩個星期,於是就介紹了我去做兩個星期工……我要付房租,我要買車,我沒辦法,那時就想管它什麼工,只要給錢我就做。”

“體力活嗎?”

“是。結果兩星期後,那人沒回來,我就呆了下來,一做就是兩年。兩年後公司裁員。我又開始要找工作了……你知道嗎,我是會計師,可是1996年的時候這裡什麼都已經電腦化了,我在約旦本已有事業有地位這邊都沒有了。於是重新回學校,學電算會計。花了六千多元,學一年,一年後拿了本地的學歷,我開始找我的專業工作了。“

“好找嗎?“

“你說呢?後來又是朋友介紹,說有一家連鎖小旅館要招會計,推薦我去了。老板說,‘你沒經驗要學習。是自費去美國總部學還是無薪在這裡學?’我選擇了後者。一個月時間,旅館24小時營業,我每天跟兩三個班,沒有工資,總算留了下來。”

他說話很快,我插不上話。他喝了口咖啡,我看了看表。“98年請一個月假回了趟約旦,我五年沒回去過了。回來後去上班,卻發現什麼都變了,旅館裡裡外外變了樣,人也全不同了。好歹找到一張熟面孔,那個清潔工,她告訴我老板把旅館賣了……”

這故事有點精彩了。我坐正了看著他。

“我好不容易找到新的老板,談了半天他說工作要留給兒子,只能給我一個星期一天上一天班的PART-TIME。我一氣就不干了。”

“又要開始找工作了?”

“對。有一次報上有招聘廣告,只說請人沒說干什麼,我打電話去,他們說要先念證書才能去,是做flag man的,你知道嗎?

我不太知道,問他是不是跟交通有關,他說是,然後接著說,“我花了錢念了證書後,拿著證書回去找他們,哪知他們說沒有什麼空位,你繼續找吧。”

“會不會是發證書的地方設的騙局?”

“可能是吧。但我也沒有辦法,又多了一個證書。反正這麼多年我拿過好幾個證書但都從來沒有干過那活。”

“你沒有堅持一定要做回你有基礎的事業?”

“開始堅持,加拿大的情況你知道是由不得你的。喂,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英語很好?——哈哈哈有證書的……後來,有朋友說為什麼不試試航海的工作,機會很多的。於是我就去試,很幸運老板喜歡我,也很賞識我的思維和工作方式。可是我沒證書就沒有辦法呆在BC Ferry啊。我又去念證書。”

“不怕念完又沒工作了?”

“不怕。念了一個月。考試的那天,老板比我還著急。他中午12點打電話來,問‘What happened?’我說‘Nothing happened.’要下午一點才考試呢,哈哈哈。考試不只是筆試,還要考現場,下水……”

“長話短說,——你過了嗎?”

“97分哪。告訴你,我拿十幾個證書,沒有一個考試難得到我的。”

我喝口咖啡,唏噓著。

“我愛極了我的工作。航行太美妙了。經常下了班我還賴在船上不走。”他說話意猶未盡。我約的人卻到了。

“那,在你們公司船上做機械的人,有沒有女的?”

“你也對考證書有興趣?”

我大笑不已。站起來,說,“你們有什麼工作open的話,你可不能忘了我,我也會愛極了航海的工作。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很會考試的。”

“夏天我們會比較忙,去年七月我介紹了三個人去。一有open,我一定不會忘了你。但我現在不能答應你什麼。你知道,我是個好男人,不輕易承諾的。”

走出Metrotown,天幕中已有無數星星綴了上去,有厚實的雲朵在隨意地飄蕩。天空是那種洗過般的潤潤亮亮的深藍。在溫哥華,黑夜並不存在,有的只是藍夜。如此好的夜晚,我建議朋友去兜風。

河流湖泊與大海環繞下的城市,有很多橋,而夜晚開車過每座橋,都是欣賞溫哥華夜色的最佳地方。街燈就已組成亂人眼的繁星,和萬家燈火一起灑滿在橋下的河谷,而遠處雪山上滑雪場終年不斷的明亮燈火,永遠在夜空中眨著迷人的眼,仿佛城市車河的導航燈,指示著北的方向。

生活似乎是一種慣性。半年前來到溫哥華,不舍廣州,好像有很多東西割不斷,告訴自己呆三個月半年就回去;而今,我已經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要離開這裡。當時另一個城市放不下的一些人與事如今一放下也就快半年了。又怎樣了?

這裡晨昏午夜的天空永遠雲卷雲舒,漫天。溫哥華美麗的風景總是包含天空的成份——沒有風雲變幻的天空底色,再好看的土地,也會有令人厭倦的一天。第一次在溫哥華感冒我知道是自己前一晚跑到室外看藍夜裡的星星時間太長。日日乘天鐵上班經過Royal Oak站到22nd Street站,每每喜歡坐在右手邊,往窗外望去,列車在做一個大幅度的左轉彎,那時就只看見大片的天空,和小面積的菲沙河谷平原。而天空,永遠是那樣變化無窮。春延續冬的雨季,下雨天不少,可是陰天的天空,也有豐富的層次和表情;而且,下一分鐘,你不知道太陽會不會突然又從哪個縫隙鑽了出來,而層層的雲,又突然消失去了哪裡。

無法確定的天氣和無法確定的人生一樣讓人入迷。所以溫哥華的天和此刻的自己很合拍。大雨滂沱後最是容易看見彩虹的日子。

電視廣告一臉滄桑的黑人音樂家在說,“You’ve got to understand the pain to understand Blues.”

2003.5.18


精選遊記: 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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