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無定河邊骨-統萬散記

作者: cynwong

導讀一年前,我還沒有聽過統萬城這地方,一天在攜程網瀏覽他人的游記時,赫然見到這兩段形容:「公元413年,一位意氣風發的匈奴族年輕首領來到這裡,只見河水清澈,岸邊樹木挺拔,綠草如茵。他被這美麗的風光迷住,對他的將軍們說:“美哉斯阜,臨光澤而帶清流。吾行地多矣未見若斯之美。”他決心在此修築一座足以匹配他的強大帝國的都城,遂命他最喜歡的將軍叱干� ...

一年前,我還沒有聽過統萬城這地方,一天在攜程網瀏覽他人的游記時,赫然見到這兩段形容:「公元413年,一位意氣風發的匈奴族年輕首領來到這裡,只見河水清澈,岸邊樹木挺拔,綠草如茵。他被這美麗的風光迷住,對他的將軍們說:“美哉斯阜,臨光澤而帶清流。吾行地多矣未見若斯之美。”他決心在此修築一座足以匹配他的強大帝國的都城,遂命他最喜歡的將軍叱干阿利征發匈奴、漢、鮮卑、氐、羌各族軍民十萬人,花了五年時間完工。他為他的首都取名為“統萬”,為一統天下之意。他一生戎馬倥傯,幾乎戰無不克,但他在取得勝利之後總要回到這裡。他建立了大夏國,他的名字叫赫連勃勃。(“在美好國家旅行的歡樂” ▂ sadro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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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位於毛烏素沙漠的遺址,分為西城和東城兩部分,遠處的宮殿遺址依稀可見,反正是沙漠,沒有很明顯的路,只要大方向沒錯就可以了。周圍靜悄悄的,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遠處兩三匹馬正在悠閑地散步,偶爾仰望天空的眼神也是懶散的。整片沙漠都是自己的,突然有點一夜暴富的感覺:)不一會兒,便漫步到西城的宮殿,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宮殿,此刻卻成了燕子的天堂,使人油然而生幾分感慨,幾分凄涼。這時候聽TripHop音樂竟然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低沉的節奏,在一片廢墟中,迷幻抽像、黑暗詭譎的風格仿佛找到了獨一無二的載體,讓人有在廢墟中搖擺的錯覺,這也算是意外的收獲吧。」(“行走陝北” - )

公元第四、五世紀,正當東晉名士裙屐風流、蘭亭曲水流觴之際,北方在五胡十六國鐵蹄的連番蹂躪下被踏成修羅場,一百三十六年裡經歷了不止十六個獨立政權的交替更迭,而在割據高峰期,究竟有多少個主權國同時存在於這半壁江山上是一篇算不清的爛賬。大底因為五胡十六國是如此亂糟糟血淋淋地沒半點風流蘊藉,不配端上大歷史的高台成為主菜,因此我對大夏此國、統萬城此地、赫連勃勃此人竟未有所聞。及至讀了這段旅游記錄,再翻開地圖一查,一個熟悉的名字躍然紙上,我知道我是非來不可了。趕這趟陝北,為了黃土、為了統萬城、也為了無定河。

早上在羊老大旅行社辦機票時,經理替我們介紹了出租車,三百元當天從榆林去統萬城再回來。我記得好幾處功略游記裡皆說往統萬城路途轉折,「一天來回行嗎?240公裡啊,邊疆地帶又是沙漠,我聽人說要先在橫山或靜邊過夜啊!」我實在不無疑慮。誰知司機瞪大雙眼道:「過夜?兩個小時就到了!」他又說了好幾個地名,言之鑿鑿,總之是路程不遠,最終拗不過他,便上了他的車。只見他一轉一拐,竟駛上了一條可媲美美國一流公路的高速公路,乃我在國內所見過最整齊的高速,路是剛修好的,路面黑得透亮、分界白線筆直清晰。正當我們嘖嘖稱善之際,司機得意地道:「怎樣,咱們這條榆靜高速剛通車,不錯吧。一百公裡路費三十元,扣除來回六十元路費,我其實只賺你兩百多,挺化算吧!」我看著這條伸向藍天白雲的漂亮大道,心裡高興,也就不計較了。

與司機一路閑聊,得悉這片邊陲地區能擁有一條高級公路的因由。榆靜高速來往榆林與靜邊,靜邊是三邊地區裡最東之地,安邊、定邊逐次西進,與內蒙古的毛烏素沙漠接壤,是明朝時守衛邊境的軍事重鎮,因而以靜、安、定為名。近些年來發現三邊原來擁有豐富的能源寶藏,修一條高質公路是為了方便天然氣運輸,第一期的工程把路修至靜邊,接下來便要步步西進了。阿寺嘀咕:「把三邊連起來?想得挺美!待建新路的費用湊足,現在這路段只怕也爛得差不多,湊來的款子是拿來拓新路還是填舊坑才好?」唉,阿寺忒也悲觀。

車子向南駛了一個小時便離開高速公路,折而向西。離開大路後路況崎嶇,沙石滿途,最宜四驅,可惜我們坐的是輛捷達,給顛簸得屁股發酸。不多久來到一處窪地,路旁一道小溪,我看看四周地形,似乎是個河床,而且一度十分寬闊,難道這條可憐兮兮的涓涓細流就是無數漢唐將士的最後歸宿 - 無定河?司機支支吾吾,好像不知有無定河的樣子。唉,都是人破壞生態環境作的孽,我唯有一邊默念「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一邊在心裡努力重構當時血染黃沙、骨沉無定的慘烈情境。

這一路上經過好幾條村莊,跟鄰省的大不相同,雖同屬黃土高原,山西的村落藏於高坡深壑裡,這兒的則四外無遮,暴露於烈日風沙之下。一條村子大概就十來戶,房子以黃土夯築,四四方方地沒半點裝飾,與南方那些依山臨水雕飾精巧的房舍村落相比,更有「駿馬西風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之別。

漸漸地黃土包包換了沙丘礫石,形態古怪的沙柳隨處可見,這些沙柳像極美國西部地獄谷沙漠地帶裡常見的約書亞之樹(Joshua Tree),枝干任意扭曲,大都向上伸展,指向穹蒼。看到這些沙漠出品,大抵毛烏素沙漠已在腳下,果不其然,車子駛上一斜坡,只見坡面給削平了一片,寫著「大漠古都,統萬雄風,華夏瑰寶,盛世輝煌」十六個大字,字體顏色與環境毫不相襯,內容肉麻過火,中國旅游當局的一貫風格。

付過十元門票後我們的車子直驅到雪白的殘垣斷壁之前,突出的角樓上千蒼百孔,滿是風沙侵蝕痕跡,配以四方無盡的黃沙,幾乎以為自己飛越了千萬光年來到【星球大戰】裡天行者(Luke Skywalker)的故居星球(Tatooine )。我不急於攀上角樓馬面,反走進古城荒廢後牧民在牆身打出來的窯洞裡,於黑暗中思想這個最後的匈奴王國的興亡。統萬城屬於中國歷史中最黑暗混亂的時代的產物,白色城牆的幽暗處藏著赫連勃勃的龐大身影。赫連勃勃於公元407年、27歲時創立大夏國,全盛期「南阻秦嶺,東戌蒲津,西收秦隴,北薄於河」,即包括陝西全省、內蒙河套地帶、晉中及西南、甘肅東南,那是一個挪威的大小。赫連勃勃死時45歲,比秦始皇少活了五年,六年後大夏被北魏所滅,赫連的子孫比始皇的多撐了兩年。在戰爭中誕生、在戰爭中死亡,人如是,城如是,國如是,中外古今如是,大概連宇宙邊荒的星球也如是吧。

我翻過角樓另一面,望向無邊瀚海,那裡不遠就是無定河的古河道,河畔埋著的,大概不止漢人骨血,也有不少匈奴身軀吧。烈日當空,制造不出應有的蒼涼意境,但我卻彷佛聽到胡茄悲鳴: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

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 ,一生辛苦兮緣離別,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想起中東的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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