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Eran許諾下一個是個真正的溫泉。今晚我們會駐扎在通往溫泉山谷的入口，明天行動。
“據說那裡離一個山獅的窩很近。”Eran笑道。
車上柏油路，爽。經過一坐小鎮，感覺好像開進了NSF的場景：橙黃的落葉，殖民風格的小房子，鐵路和老式的火車站……背景上也是坐坐的土山，公路就在山谷間蜿蜒……不一會兒，更像NSF了，後視鏡裡，一輛警車的紅燈閃爍。
Eran乖乖的把車靠在路旁（這點就不像nsf了），告我把手放好，千萬不要下車。
一位濃妝艷抹的女警走過來，手電照向我們，聲音柔柔地問道：“開成直線有困難嗎？”
後來Eran告訴我，她一定是以為我們酒後駕駛，當時Eran在找地圖，車子在幾條道裡換來換去。
Eran作誠心接受批評狀，又套了套近乎，免了張罰單。長出口氣，再向前開去，路過一個燈火通明的廠區；然而這燈火迅速地消失在山後，繞了幾個彎後，找到一條土路.寂寞的路牌指向山谷的深處,探頭看看,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長長的山道下到山谷之中。我們准備露營的地方竟然有一坐泵站。高大的車間空空無人，像unreal中的場景。在山谷入口處停車，聽到工人養的狗在遠處狂吠，讓我想起山獅的怒吼。
總覺得四周黑黝黝的山石溪水間，會有什麼東西在埋伏著，觀望著……我相信是從原始人類繼承下來了這種擔心，那時大家還都無奈地住在野外，隨時准備著迎接襲擊或主動襲擊。
准備晚飯，煮面條和西紅柿醬。然而月亮的光華，比微弱的爐火還要明亮許多，在地上清晰地印著萬物的影子。想起“對酒成三人”的句子，如果有酒，就可以把這個中國的典故現場表演給Eran了。
只有泵站機器的聲音，想起方圓幾裡再沒別的人，一陣緊張。
我問Eran：“你就從來沒害怕過嗎？一個人在野外的時候？”
“害怕過，有一次在澳大利亞的草原上露營，到處是蛇絲絲的叫……”
”但是，你很早就敢一個人周游世界了，去的都是陌生的國家，那裡可能有陌生的野獸和陌生的壞人在等你，你就從來沒擔心過嗎？”
Eran說：
“一路上我遇到的大都是朋友，有人一起走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在西藏，我遇到一個牧民，給他照了張像後我們就成了朋友，一起走了幾天的路。幾個星期之後，在去中國北方的路上，我又遇到了他，我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在印尼，我遇到的一個朋友是來自蒙古的。比我還小兩歲，又是來自一個很閉塞的國家，你看他不是也敢自己出來嗎。”
“還是在西藏，我遇到了一個日本的女孩子，我們一起度過了很快樂的幾天。她是學習建築的，受她的啟發，我才開始學習建築。她說：‘我們的相遇，會互相帶來長久的影響。’她的話經常讓我不明白……”
“你也知道，在印尼我和幾個人打算順一條河穿過一片森林。走水路，有時候要下船涉水，我們的隊伍卻不斷擴大，在一個小村子，兩個小孩也要和我們一起走，他們游泳游的很好，而且從來不穿衣服，像是生活在水裡的小動物……我們一起走了很多天……“
我忽然有了新問題：”你們穿過樹林要找什麼？“
”不找什麼，就是想穿過它。”
我想：怎麼能不為什麼呢？總不會是就在傻走吧？旅游中一個階段的終點總該有點什麼，一坐亭子，一片飛瀑，或一個故事；總得讓走累了的人有個寄托，說可算沒白走，終於見到了某某……
不，也許就是想走走，不能預料會遇到誰，發生什麼故事，但卻是完全的真實的過程，完全的沒有安排的旅行。
面條已經涼了。存起來後拿小鍋燒咖啡，香氣引得狗狗們一陣著急地叫。
又注意到月光，清澈的月光，好像溫柔的手臂關愛著大地上的孩子。拂過身體如同透明的保護，安詳而寧靜。一切都籠罩在友好的氣氛中，還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披被銀色的天空睡著，醒來的時候，它又變作陽光明媚的一天。
4
起床後迷迷糊糊地贊美了一下天氣，去刷牙，辦事。事後必須用沙子掩埋，好像一只貓。
Eran在悠閑地喝涼咖啡，說：“今天要走水路，你有合適的鞋嗎？”
他借我一雙滿是窟窿的旅游鞋，正好當涼鞋使。
我們大致的路程是順著溪水走進峽谷，再從一條支流登到半山腰的位置。但是前一段時間的大雨和山洪已經把路衝得沒了形狀，只能走走看看。
早晨的山谷，光影強烈。遠處那片岩石被太陽照得白花花的，更被這邊濃重的陰影襯托的燦爛無比。薄薄的晨霧攪合五顏六色的植物，好像印像派的秋之色彩。每次撥開茂密的枯枝艱難地到達一個歇腳的地方後，看到到這變化中的景致，一時又有了向遠方開進的精神頭。
從一片小樹林經過，綠草地上滿布金色的影子。幾頭牛從我們面前緊張地跑開了。
前面要涉水，我還是脫了鞋，在圓圓的鵝卵石上硌硌腳，好像按摩。水冰涼，到對岸趕快站到被曬熱的大石頭上烤烤，看陽光下的溪水透明的閃光。
又走上一條干涸的河床，遠處幾坐灰綠色的山水平伸展。Eran停下來看了一會，說：“那很像以色列的景色。”
所有土地原本都是相連的，相連的土地上執著地行走著旅人，頭發蓬亂，影子長長……
開始爬山，沒有山路。山上也長著大個仙人掌，不小心就會被刺激一下。石頭挺滑，我笨拙地彎著腰向上蹭，不一會兒就被落在後面。Eran在前面看地形圖，微調著我們的方向。太陽升高後就變得很曬了。我仰望山腰，擦汗，不知道那裡倒底有沒有我們要尋找的東西。不是旅游區，更沒有導游圖，別像昨天那樣走過路過又錯過，就好。
Eran看了看附近，說：“再走五分鐘。”
接著走，一個可能的提示信息出現，我們看到一條小溪，很細，水溫不熱，但也不冷，有戲。
再走幾步，Eran又大聲叫我過去。我們離得不遠，但什麼也看不見。結果是到了他那個高度，才看到熱氣騰騰，正從一個袖珍的小山洞裡冒出來！那個洞也就2mX2mX2m，給一頭山羊洗澡正好--但是，那確實是一個真正的天然溫泉！
自然能造就這麼一個山洞，又源源不斷地向裡面傾注溫暖的水流，其間必定包含了數種地理變化的玄妙；而更奇妙的是，另一個旅行者竟然能在廣漠的沙漠山丘之間與它相遇，並靠著不確定的記錄，讓我們也能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體會他/她當時的激動。
從小洞裡看外面的世界，是一幅裁剪合宜的山水風景，同時享受包裹著疲乏身體的熱水，無比舒適。
洞壁上裝飾著綠色琉璃般的石頭，熱水就從石頭尖上滴下來，靜靜地溶入溫泉中。中午的山谷還是安靜的出奇，於是可以聽到滴水微弱的回響。
Eran一時興起，想去找傳說中的第二個溫泉；無奈時間已晚，只有原路折回了。
路上遠遠看到山巒之上兩匹自由的馬，一黑一白，它們也靜靜地望著我們，好像兩坐雕像。山風吹來，毛發飄飄，如同夢境。
***
“那麼，覺得這次旅行怎麼樣？”
“最好的一次。”我說。
而我沒有說出來的是：
曾經預言這將是一次無趣的旅行，因為想套出Eran的旅行故事，又不想變卦太多，才最終成行。然而我完全想錯了。我現在慶幸能和如此一位優秀的旅游愛好者同行。盡管冰冷的帳篷，辛苦的路途和簡單的食品絕對不是我的愛好，他帶領我走的顛簸的山路大概已經震開了我的認識深處的某種渴望。相連的大地沒有終點，我的旅程原來才剛剛開始。執著行走的旅人，盡管報著小小的願望，想看到那些新鮮的景致，卻知道行走的本身就具有意義。我還沒悟透那是什麼，而我會在今後的旅程中繼續體會。
今後的旅程裡……會遇到哪些人？哪些事？黑夜和白天交替，路，在腳下延伸。
2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