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聖浴》瀘沽湖充滿靜謐安詳的美。這種美在冬季的一個清晨悄悄地潛入我的靈魂。
與伴驅車從寧蒗出發,汽車沿著山間土路顛簸進行,翻過了三座山後,寧靜美麗的瀘沽湖就呈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在和瀘沽湖短暫親昵了一番後,我們一行就告別了這美妙絕倫的神秘之湖,因為在瀘沽湖北面,有一個文明遐邇的地方,叫永寧溫泉。據說那是一個露天溫泉,猶遺古樸之風,從古至今,都是男女共浴。在水氣蒸騰、蒙蒙的霧氣中,摩梭族男女在池中或談笑自若,或打鬧嬉戲,旁若無人,那份自然、那份灑脫,曾讓許多外族人疑入仙境。
這在我看來簡直是一則神話。但為了親眼見證,我們還是一頭鑽進了這個雲深不知處的神話裡。
到了永寧鄉,當地摩梭人說,還有七公裡,他們騎單車要半個小時,而我們開車只要十分鐘。於是我們抓緊時間趕路,開車循著土路開去,經過了一些星散的摩梭木屋,就駛入了曠野,車在布滿碎石的路上顛來顛去。我們一邊向路邊的老百姓問著路,一邊顛簸地往前行。這條尋找神話的路,好長好遠……但希望卻勾引著我們不停地向前尋覓。
坐在車上,我的心情是興奮而緊張的,或者說是復雜的。有一種感覺,似乎是要去窺探人類的隱私一樣,內心驚喜不安。古羅馬崇尚人體,唐代亦有風範,30年代的黑海和今天的歐洲海岸,都有裸泳之風。但那畢竟是在古代或在國外,如今要我面對真實的“現在”,心裡就像打鼓一般的忐忑起來。車越往前行,越逼近那個神話般神秘的溫泉,這感覺就越強烈。
先民遺風,恆幾百年流傳至今,是一種啟示暗示還是昭示呢?大約我們的祖先赤身裸體來到世上便這樣自然無拘無束地相處過。這是人類的兒童期。摩梭人永寧溫泉的這則神話,保留了一份人類未鑿的童貞。所以,我更傾向於說它是一則童話。
同車的一位女士阿芬嘀咕著打退唐鼓:“怎麼這麼遠,我們是不是不要去了?”
“都走了這麼遠的路,哪有往回走的事。”同車的另一位男士小鄭接話道:“我想,快到了。”
阿芬就不出聲了。
我把臉望向車外,窗外是農田,冬天了,居然還有幾個農夫在田裡勞作。那冬日景明、山野遼闊的畫面深深吸引了我。
“啊!到了,到了!”車裡有人興奮地喊了一聲。
我的思緒被打斷。
而溫泉,也終於到了!
一位摩梭漢子主動走來向我們介紹,他垮著一只手電,操著夾生的漢語跟我們攀談,並引我們去參觀。
令我們大吃一驚的是,這兒早就不再是露天曠野水氣蒸騰的園池,見到的卻是一幢圓形的堡壘似的水泥建築!走攏一看,這建築將原先的溫泉湖改造成男女分開的現代浴室。
我們的驚訝和失望幾乎不能用言語來表述。
一個隨處可見的溫泉澡堂。
聽摩梭漢子說,是某副省長到這裡視察,決心一改陋習,用政府撥款地方集資的方式,修建起這座堅固的現代化建築。
一個自作聰明的領導,改變了這一切。
又從摩梭漢子口中得知,管理這溫泉浴室有三個人,工資靠經營收入支付。由於洗的人少,常常連工資都發不出。洗浴收費是1元和2元兩種。
“那投資什麼時候能收回呢?”小鄭問。
漢子憨厚地搖了搖頭。
我們在村裡轉了一圈,就決定上車返回瀘沽湖。
“你們不洗了?”漢子問。
“不洗了。”
盡管我們幾個人從昆明一路下來,匆忙中大概也有三天沒洗澡了,但此刻的心情猶如被欺騙被愚弄了一番。所有來時的好心情化作了一種莫名的憤慨和失望。既然沒有夏娃,何必充當亞當。
我們賭氣離開了那裡。
我想起了摩梭漢子剛才的一席話:
在十多年前,村民來此沐浴是很隆重的,像過一個節日。男女老幼相擁而至,有的甚至不遠從幾百裡趕來,搭起帳篷、升起篝火,在水裡洗淨一切煩惱和污穢。而現在,只能遙想那種無羈無邪的日子了。
是文明戰勝了陋習,還是時尚玷污了純然古樸的民風?
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願意大老遠地跑到一個荒僻的山溝,光顧一個隨處可見的浴室。溫泉,何處不能洗。
永寧溫泉,連同那個美麗的神話,從此將湮沒無聞了。
我很覺失落,很覺悲哀。
一路上不說話的周兵無可奈何地說:“我們向往的其實我們都不敢。而失去了我們又賭氣,這究竟賭什麼氣?”
是的,我們的氣賭得很復雜,誰也說不清楚。
返程的途中,車內一片啞默。
我依然把目光望向窗外,耳邊是MP3傳出的旋律,看著村莊漸漸在身後隱去……
樹葉一片片飄落下來,帶著婆娑的沙沙聲響,一闕蓬松的陽光從車窗外灑進來,落在我手中的書卷上。我帶著連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心思,拿出筆,在顛簸的車裡寫下了今天的日記:
原想一次遠游
就能見到你秀美的雙眸
就能理出
絲絲縷縷的情愫
誰曾想到頭來
山也依舊
水也依舊
你雙眸的神彩
卻遺失在我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