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墨畫裡的箬嶺---徽州冬游三

作者: Alina_linlin

導讀箬嶺古道,就是小程在我去黃山前推薦給我的那條 “我自己的、游客幾乎沒有走過,很漂亮的”路線,在那之前我是從來沒聽過箬嶺的名字的,所謂黃山歸來不看岳,我想那裡再漂亮,也不過黃山的幾分之一吧,否則為什麼寂寂無人知曉呢?但小程在後面加的一句話令我躍躍欲試,他說“只是這一條線非常累,怕你受不了”-------如果導游都會覺得“非常累”的路線,應該是山 ...

箬嶺古道,就是小程在我去黃山前推薦給我的那條 “我自己的、游客幾乎沒有走過,很漂亮的”路線,在那之前我是從來沒聽過箬嶺的名字的,所謂黃山歸來不看岳,我想那裡再漂亮,也不過黃山的幾分之一吧,否則為什麼寂寂無人知曉呢?但小程在後面加的一句話令我躍躍欲試,他說“只是這一條線非常累,怕你受不了”-------如果導游都會覺得“非常累”的路線,應該是山高路遠,應該真是一方未被開發的世外桃源吧。因為對箬嶺的一無所知和小程的推薦,便生了尋芳探幽的好奇。2月1日一早,我們從屯溪出發,游過棠樾,穿過歙縣,一路風塵抵達了歙縣的許村。許村是一個以元明時代遺留的民居與牌坊為特色的旅游小鎮,也是小程的家所在地。小程將我丟給許村的導游後,就號召他的朋友去了。等游完景點出來,小程與他的五六個朋友已候在鎮頭的高陽酒樓裡了。香肴配佳釀,酒肉宴罷,我隨小程到他家參觀了一下,然後會同飯桌上的小程的2位朋友,坐上包車-----一部巨大笨重的山區貨車,開始了古道詩意的箬嶺之旅。遠上寒山石徑狹,白雲深處有人家

大貨車一開出許村鎮,我就明白為什麼我們得求租這輛大鐵馬,因為那應該是唯一能經得起山路顛簸的四個輪的東西了,還好路雖坎坷,但因為是順著谷底山腳而走,倒有顛狂而無驚險。小程開始指點遠山近水,重申昨天在牯牛降游覽時他的意見:箬嶺,除了沒有那潭湖,其他比牯牛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大鐵馬終於開到山前再無路處,四人下車,我才發現小程提著幾瓶酒,說是要送給今天晚上將要借宿的山中親戚家。對我來說箬嶺之游是探幽訪勝,對小程而言,倒成了探友訪親了----剛剛踏進山腳下的一處十幾戶的村落,小程就在村頭一家遇到了故人。主人即刻熱情地洗杯衝茶。徽州待客的習俗,一入門就奉上一杯熱茶,即使只是暫留幾分鐘,也毫不怠慢。而徽州出名茶,所以一路上喝過的茶,都清香怡神。箬嶺自古是茶鄉古道,山民家自產綠茶,只是聞起來就香泌入肺,可惜我只啜了幾口,小程就吆喝著上路了,小村中間唯一的石板路將我們引上了箬嶺古道------一條盤山而上的石板路。

深山遠村裡的石板路,總令人聯想起久遠的歲月和故事,我們腳下這一條平整蜿蜒的石板路,久遠到一千四百年前的隋唐時代,曾經是古人的交通、戰略要道,更是徽賈的茶馬商運要道,也是明清時代鄰近州府的官道。千百年來軍民商官、轎馬車駝從此走過,我們腳下的每一塊石板,都印著無數古人的行跡,幾朝幾代的行跡將原本棱利的山石磨平磨光。但令人驚嘆的是,每一片石板仍然保持堅平完好。箬嶺石板路的特點是,所用的石板面積都比較寬大,有一塊叫“四擔石”的,據說那一塊石板上,可以歇下四擔貨物;此外,上下石板間距離低矮,並不足以為階,坡緩處可以悠然閑步,不像爬階梯一樣舉步維力。而山路兩邊是茂密的青竹林和高大冷杉,谷底是山澗裡淙淙的流水聲,谷的那邊兒也是山,山的後面還是山。走在這條藏於重山深林裡的石徑,觀遠山近樹,悠然如游南山的隱士。更兼前望無人,後顧有影,真有“岩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的詩意。我笑說:“我們這樣子,像是那些風雅的古代詩人登高望遠,臨風吟詩,多悠閑呀。”-----這條路既然是古時通往黃山的官道,那些仙游黃山的名士,應該曾在此閑庭信步、將景入畫過吧。

水鄉的人家臨風而居,山裡的村落就依路而建造。有路,就有了人,有了村,有了茶園菜地,箬嶺的一幅幅田園山居圖,就是以這條千年古道為中心,慢慢衍生出來的了。千百年來,時移世易,而這條石板路卻一直能以山居的中心線存在,並且完美地配合著周圍變化著的環境,至今天成為與箬嶺山居人家息息相關的脈絡山徑,也成為游人腳下眼中最奇特的風景:你的雙腳,何曾落在過千百年前的石板上呢?

莫道農家腊酒混,豐年留客足雞豚

走了一個半小時,上到半山腰一個叫茶坦的村子,也就是我們今天晚上要落腳的小程的親戚所在的村了。後面有幾位村裡的人趕上來,有一個婦人帶著一對兒女從山下置辦年貨回。兩家。個孩子都在許村鎮中心小學讀書,孩子的媽媽知道同行的兩位是老師,熱情地邀我們去家裡作客,因為要趕路,我們謝絕了她的好意繼續前行。幾步之外又是一處密密的竹林,因為接近山頂,樹濃日稀,竹林裡還積著薄薄的雪。轉過竹林,有三四戶人家,就是小程的親戚家了。這裡山民的屋子與徽州平原處民居的結構稍微有不同,並沒有天井與前院,是考慮到山裡居住的安全性與保暖因素吧。房起兩層,一進門是寬大的前廳,兩邊是睡房,前廳後面是好大的廚房與雜物間,二層應該也做睡房與貯物間吧。主人家姓潘,是小程的姐夫的大弟弟,隔壁是他的小弟弟與父母一家,算得上近親了。兩家裡的主人與老人一見客到,也是急忙奉茶。碧綠的茶葉舒展在青花瓷的茶杯裡,捧在手上,暖手也暖心。兩家主人的媽媽,一位七十多歲的阿婆,戴著毛線帽,系著短圍裙,身上是鄉村老人慣常穿著的藍黑色的棉衣棉褲,見了我們,先是給每個人備上一個取暖用的火籃,然後端出了熱水,擺開面盆與腳盆給讓我們洗面泡腳,還拿出棉鞋與干淨的襪子讓我們更換,一時間感動得腳也暖了。

洗泡完畢,兩位老師說要去附近住的學生家裡做家訪,我好奇地跟過去,每推開一戶人家,主人都是熱心沏茶,挽留用餐,民風的淳樸好客足見一斑。等我們家訪完回到潘家,晚飯已准備好了,八仙桌正中是一盆酸蘿蔔燉豬肉,用紅陶泥的炭火小爐在下面煨著,外加腌紅辣椒、豬肚絲、腊八豆腐絲炒肉,蘿蔔是自己種的,豬肉是自己養的豬出的,辣椒是自種自加工的,腊八豆腐,是自己腌制的,一桌真正地道的農家菜。山居寒夜,香肴當然少不了濃酒,男主人拿出一塑料小桶的散裝枸杞泡的白酒,約摸有三斤,說:今天晚上我們就喝完它。其時大門已合,門外深山寒夜,門裡燈光暖人,菜香酒烈,男主人勸酒殷切,女主人遞茶續酒,我顧念著自己應該有幾兩的酒量,豪情開懷與桌上人推杯換盞,三兩杯下肚,不覺有微醉薄熏之意,竟然出口吟了白居易的《問劉十九》

“綠蟻新焙酒,紅泥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吟完詩,小程說,小林,打個通關吧。冬夜寒山,飲多幾杯也無妨吧,即使醉臥深山,也是古來隱者之樂呀。我於是爽口應承,端起青花酒杯依次敬酒。一圈敬完,眾人叫好,女主人斟滿我的酒杯,自己倒了一杯敬我,我一口灌下去女主人的酒後,就一頭歪倒在旁邊許老師的肩膀上了不省人事了。

後來,我記得我被人拖到床上,頭暈腦脹,繼而狂吐不止,我記得半夜起身去廁所,推開門,發現對面明晃晃的一輪燈光射來,以為是探照燈,定睛一看是半夜的冷月,澄明如鏡。第二天早上醒來,恢復到腦清目明,發現自己和衣睡在主人家的大床上,床的另一頭是女主人。想起昨天夜裡醉飲後,女主人大姐般地照顧我,頓生感激之情。女主人卻樸實地連連自責:“小妹,大姐不知道你不能喝,要是知道你酒量小,就不跟你喝最後那一杯了。”我忙說沒事沒事。於深山寒夜盡興醉飲於紅泥爐前,這可是古代隱者的悠閑樂事之一,作為游客,也是難得幾回醉飲於陌旅古道吧。

起床裝束整齊,隔壁家的阿婆與主人已備好了溫熱水與干淨的毛巾和牙具,洗漱後,早飯擺在桌上,又是一爐香肉,外加幾碟鹹菜和一碗熱氣騰騰的茶葉蛋。這茶葉蛋的講究,也聽小程講過了,茶葉蛋是徽州人春節期間招待客人的必備小吃,看來這兩家主人家是敬我們為貴客,茶飯肉蛋樣樣俱全,這樣周到而豐盛的招待,真是見得出山裡人家“豐年留客足雞豚”的安居樂業的生活。

吃過早飯,我們起身告別,兩家的主人與阿婆孫侄們在門口揮手送行。我謝過女主人大姐與阿婆,已走出十數步,聽到大姐在後面特別叮囑:“小妹,你路上小心呀。”回過頭看一眼被山風吹得兩腮深紅的大姐與孑然而立的阿婆,頓時有了一種揮別親人的不舍。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

離開茶坦村步往山頂,一路仍然有茂密的竹林相伴,不覺間發現樹梢上冰棱晶瑩,冷彬、竹林與落光了葉子的樹上,全凝結著大片的冰梭,妝扮得棵棵玉樹臨風。在那些矮小的冷杉上,冰棱包結著松枝,像一串串天然的水晶冰雕;一些不知名的樹上垂下無數條白色的冰柱,又像是盛放時凝固的銀色的煙花。我笑著叫它們“白毛女”,馬老是叫它們“玉樹銀花”。玉樹銀林間不時聽到悉悉窣窣、嗶嚦叭啦的冰棱從枝上剝落來的聲音。放眼山頂都是一片白色的樹林,積雪浮雲端的畫意應該是此情此景吧,想不到箬嶺的山頂有這樣一翻美景。這一片片的冰棱玉雕,在黃山也是沒有的,看來一山自有一山奇。想不到箬嶺這一海拔低過黃山的山頂上,竟然會有常冬積雪成冰的地利之勢。

走了不遠到山頂,有一處亂石堆,小程說這就是汪公廟遺址了。石堆大約只有一間房的面積那麼大,更像一個小村土地廟的舊址吧,但無論是何廟何神,即使只有遺址了,竟然還有人來上香,斷牆下仍然立著一塊簡單的牌位,牌位前有未盡的香燭,不知道是那位早起的村民來敬的香燭。石堆後面就是刻著“天險重開”的古關隘了。不知道當時是否有連綿的城垛,現在只有一堵洞開的石頭牆,黑頭冷面地夾在兩邊的積雪亂木中間。這堵牆就是歙縣與太平縣的分界點,也是箬嶺山頂的標志,牆南是山陽,牆北就是山陰了。穿過這個牆洞,即刻一副別有洞天的景像展現在我們眼前:一幅真正的積雪景色,原來山的陰面與幾步外的陽面景致差別如此之大:冰棱樹掛換成了雪淞,樹上草地上是一片厚厚的積雪,連那條石板路也藏於雪下不見了蹤影。為了觀溝底的風光,我們離開古官道右轉進一條陡斜的小路,所謂的路是一個個於積雪中踩出的雪窩,雪上結冰,冰上積雪,在冰雪的山路中下山,很容易一滑不可收拾。4個人小心翼翼,采用蹲身、斜步、側腳甚至用屁股坐滑的方式下行,更兼抓著兩邊的樹枝或者雪洞才能穩步。走在前面的小程連滑幾跤,我在後面嘻笑叫好,不是為摔跤叫好,是為了這樣踏雪尋路的樂趣叫好。昨天從前山上山,一路都是平整的石徑,毫無挑戰,這樣一條雪中山徑,才算有點兒戶外探險的意思了。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惜好景不長,從山頂到山下約一公裡後,積雪越來越小,過了一道架在山溪上的簡易木橋後,腳下就是草路泥徑了。走得步履輕松,才放心地欣賞起四周的景色來,這才發現箬嶺後山的植被也與前山略有不同,前山多茂密的修竹與高大的冷彬,後山幾乎見不到竹林,而多了低矮的灌木與雜樹,大概因為臨近谷底、水多地濕的原因吧。從半山腰到山腳,我們走的羊腸小道差不多與溪水同行,溪水應該是源於山頂的融雪,雖然不闊不深,但水流急速,一路穿林過石,在背陰的樹根與石縫處留下參差不齊的冰棱,再躍下碎石,嘩嘩啦啦地前行。山靜水動,深山若為靜默的智者,溪澗便是歡快的精靈了。轉過一片細枝繁密的水杉林,我們與那條溪水同時到達了半山腰的盤山大路上,箬嶺的探險之旅行就此止步。不過比起腳下被大貨車輾得泥濘不堪的大路,我還是喜歡剛剛走下來的陡峭小道,因為小道上沒有這麼多泥水,走在積雪上可比走在泥水裡清爽得多呀。

泥濘山路也算野趣,最起碼是一種與大山腳踏實地的接觸。在盤山路邊上,我們發現了另外一種趣景-----滑木道。就是伐木人用來將木頭從山頭滑到山腳的百多米的陡坡。我給它起個名字叫“百年滑木道”,也許可以讓游客從山頂將長長的木材親手推下山坡,不止體驗山林野趣,也體會一下樵夫的辛勞。

在泥濘的路上走了一段,迎面看到一部三輪農用車開來,這說是接我們的專車了。我們鑽進三輪車的後車篷內,開始了比昨天坐的大貨車更劇烈的顛簸運動。大貨車是重量級的,波動的幅度緩而且頻次低,這部三個輪的小東西,波動的幅度雖小但頻次高,感覺自己被放在一個震動器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做著全身的震動。我給這個三輪的小家伙命名為“輕盈蹦蹦車”,愈坎坷之道,蹦之越歡,愈有益於全身的運動------當然全身可以動,除了手之外,手要牢牢地抓住鐵欄杆,不然會蹦出車篷的。

蹦蹦車蹦了好久好久,終於落到水泥路面上,跑得安穩老實一些了。衝過上海老干部黃山療養院區,就到了譚家橋,這一帶曾是上海知青生活多年的地方,所以留下了不少上海的工廠,聽說作家王小鷹當年就是在這裡下鄉插隊的。王小鷹當年也走過箬嶺吧,這條千年古道邊上的淳樸的鄉民,也曾令他感動與留戀過吧。

揮手茲茲去

蹦蹦車送我們到公路邊,長途巴士載著一身疲憊的我們,於一個半小時後到達屯溪。我跟小程與兩位老師道別,在余下的幾個小時裡,逛了老街新街,吃了豆漿與烤紅薯,擦了鞋子做了美容,然後搭了車到機場。辦完登機手續,我在屯溪機場外空曠無人的廣場上慢慢地踱步,想起了兩年前的春節在四川旅游,離開成都時,我在冬日溫暖的陽光裡抑制不住地淚流滿面的情景。而逗留在黃山屯溪的機場,回望不遠處萬家燈火的城市,更是充滿了對這處游走了六天的徽州鄉裡的不舍。那些爬過的山,走過的路,路過的樹……無不令我留戀與想念。特別是一路上遇到過的人,小程,汪老,許老師,小程的朋友,箬嶺的鄉民……這些陌路相逢的人,給了我這個遠道的異客熱忱的招待,令我的旅途一路順利而充滿樂趣。

最是箬嶺那位女主人大姐與阿婆,在我醉飲異鄉的時候,她們讓我享受了久違地被細心照料與看護的感覺。她們淳樸誠懇的笑容,讓我想起北方家鄉裡的媽媽和奶奶。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飲醉,也是第一次在異鄉被人照顧呵護吧。因為她們,我覺得箬嶺於我不止是一處讓我喜歡的有風景的地方,更是一處讓懷念的有故人的地方。

喜歡一個地方,是因為風景;懷念一個地方,一定是因為人的。比起那些美麗的風景,陌路相遇的人更容易讓你愛上一個地方。

而能遇到可懷念的地方與可留戀的人,是游路旅途,以至於人生旅途的,最寶貴的收獲吧。

在寫著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懷念著那晚的陶泥小火爐,回憶著女主人大姐與阿婆和藹善良的面容。從黃山飛回廣州後,我的南航卡累積到了免費獲贈兩千公裡的裡程了,兩千公裡,差不多是廣州往返黃山的行程。 也許,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可以兌兩張黃山往返機票,再去一次黃山,然後再走那條千年的古道,再宿一晚箬嶺深處的大姐家。那個時候,阿婆應該還是會一樣安詳地笑著,給我端來熱水與面巾,幫我衝一杯清茶吧。


精選遊記: 歙縣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