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鳳凰

作者: 懶虎33

導讀初識虹橋年初一傍晚坐火車離滬,第二晚到懷化已過21點。然後包車去鳳凰,司機為趕時間開得飛快,這一段山路急彎尤多,搞得我神經高度緊張,從不暈車的人居然難受得要吐。 “鳳凰到了!”,出租車放下我們一行背著大包的異鄉人,急急調頭回懷化。已過午夜,橘黃色的街燈照亮了腳下的青石板路,與所見過的其他鄉下不同,古城給我的第一印像是溫暖明亮的。鳳凰年� ...

初識虹橋年初一傍晚坐火車離滬,第二晚到懷化已過21點。然後包車去鳳凰,司機為趕時間開得飛快,這一段山路急彎尤多,搞得我神經高度緊張,從不暈車的人居然難受得要吐。

“鳳凰到了!”,出租車放下我們一行背著大包的異鄉人,急急調頭回懷化。已過午夜,橘黃色的街燈照亮了腳下的青石板路,與所見過的其他鄉下不同,古城給我的第一印像是溫暖明亮的。鳳凰年在鳳凰開始,應當是個好兆頭吧?

前行不遠是座氣度不凡且有點眼熟的廊橋,借著街燈辨出上題倆大字——“虹橋”。橋頭佇立一株丈余高的腊梅,滿樹嬌黃在深邃的夜幕襯托之下,開得無比燦爛。這時候了,橋頭仍有幾個小食攤,賣著甘蔗、煮玉米、臭豆腐、烘山芋、烤肉串等。一撥撥的人上橋、下橋,有大包小包和我們一樣,一瞅就是剛到的;有扎頭巾呼朋喚友的,知道不是從酒吧出來,就是往酒吧去的;小食攤也不時有幾個饞貓光顧。一幫奇裝異服的人呼嘯而過,賣甘蔗的老婦說領頭的網上有點名氣,是流浪者酒吧的上海老板。不斷有車停下,吐出幾個背包客來,不難想像,他們很快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輕身穿行於古城的巷陌之間。這個古城竟然是不夜的,而穿著衝鋒衣的人們,似乎是——“喧賓奪主”的。

待到白天,虹橋的兩頭擺得全是吃食攤兒。橋有兩層,底層中間過人,兩邊店鋪一間挨一間,衣飾、書畫、銀器、工藝品之類的,招得不少游人駐足留連;上層茶室,觀沱江全景的最佳點。進出古鎮,吃飯上吧,一天總得經過幾次;等個人,多半也圖省事約在橋頭,邊上就是城裡最大的網吧“新動力”,沒有比這橋更方便的地標了。交通繁忙,買賣興旺,如此功能多樣的橋,我還是第一次得見呢。

賣甘蔗的婦人

半夜剛到鳳凰,石頭去覓住處,elfin和我便在橋頭等著。賣甘蔗的老婦熱情地招呼我把包放在她的板車上歇歇。得知我們還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她連忙跑進邊上的一戶人家,問好了有房間便來叫我們。既然這麼近我就過去看看,不很滿意便出來了。老婦絲毫不介意,砍好一段甘蔗遞來,我連連擺手。她誤會了,連聲說不要錢的快吃吧,解渴。我笑答是牙不行咬不動,繼而建議她添台榨汁的機器,吃的人會更多且價錢更好。顯然對此有所了解,她認真地告訴我她老公想過,但一台機器要六、七百塊錢,好貴的。一陣沉默後,我轉而問她什麼時候收攤。

“沒准,過會兒沒人了就收攤,這幾天來玩的人多,咱們幾個攤收得都晚。”她指指邊上。

“您就住在這附近吧?”我問。

“我家在城外,還遠著呢。不過這幾天我就住那兒。”順著她的手指我看見街拐角已經支起了一張塑料棚,單薄的塑布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這能擋住寒夜的濕冷嗎,我很懷疑,況且還在過年呢。

“甘蔗拉來拉去不方便,所以干脆就支個棚歇會兒,又能不耽誤明早出攤。”老婦樂呵呵的,頗有點為找到了這個省力的法子而自得。說話間石頭找到了住處,喊我們過去。

此後每天的不同時刻,我經過這兒都能看到她。畢竟是冬天,買甘蔗的人不太多,但她和那一車甘蔗似乎從來沒離開過,與賣羊肉串、賣紅薯以及賣其他什麼的,共同構成虹橋上的一道風景。

山江趕集(場)

去的火車上,便和剛認識的陳鳳凰一起吵吵要去趕集。翻書一查,此行唯一能趕上的是初三的山江場,於是到鳳凰的頭天游程,就是一早出發去趕集。快到車站時突如其來的一陣冰雹打在地上敲鼓似的,令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南人有點大驚小怪。呆石頭更是興奮,用手接著冰雹顆粒向大家展示。車到山江,市面上居然空蕩蕩的,才相信鳳凰人所言不差,住得極其分散的山民們須從四面八方趕來,場上通常要到正午才會熱鬧。

開車的一對苗族夫婦介紹說上面有個老家寨,不妨看了再下來趕集正好。大家一合計,也好。接下來的山路既陡又積了雪,在一個90度轉彎處我們的車差點上不了坡。進寨沒人賣票正高興,大樹下出來幾個姑娘攔住了我們。只為瞧一眼,所以我們沒打算買那35元的票。一轉眼都從邊上矮牆處翻了進去。有幾個小男孩在滑雪,用的是兩根彎成120度的竹片,一端拽在手中,另一端踩在腳下,從高處往下一蹲一使勁,便可滑個幾米遠。到崖邊身子用力往一邊倒,就可拐個彎,不至於摔下崖去。也有沒控制好的,到崖邊沒剎住,一個跟頭栽下去,我們還沒回過神來,一眨眼小子又爬了上來,揉揉痛處不久就神氣起來,原來崖下還是泥田,摔不壞的。石頭一時興起,要過竹片也照勢學樣,無奈個大體沉比不上孩子輕巧,沒一米就滑不動了。轉了一圈大家紛紛往外走,一個寨中的中年男子跟住了石頭,認准他是領隊非讓他進寨談談,磨來磨去為了收錢。待到石頭付了我們仨的門票,男子一改先前的強悍,居然不好意思地打起招呼來。回去大伙一致同意平攤了費用,先前一直磨磨蹭蹭沒把車開出來的司機一聽我們買了票,趕緊叫老婆下車去,估計去找回扣了,他獨自把我們開回了山江。

快十二點了,山江場上顯然熱鬧多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下車就見好多當地人背著竹簍往一個方向走。雪後的泥地被踩得稀爛,我們跟著人流東張西望地前行。T形路兩邊擺上了各式各樣的貨攤,一眼望不到頭。於是大家約好一小時後在三叉路口的空地上集合便散開了。我們仨沿著右邊拐上去,石頭見有賣柑的便買了袋,說是邊吃邊趕才有味道。說實話這集挺讓我們失望的,到處髒兮兮的不說,攤位上賣的貨色多半大路,也就是些很普通的生活日用品,加上點蘋果、柑橘之類的水果,有點像上海城郊結合部以前辦的優惠展銷會,沒看得上眼的。倒是幾個挑擔的賣炭翁讓我們圍著研究了會兒,上海沒有,稀罕。還有個攤上一種整板的紅色糖被敲成小塊零賣,在攤主的鼓勵下我掂起一點放在嘴裡,哦,原來就是兒時吃過的——紅糖。elfin等許多女孩子被琳琅滿目的銀飾吸引住了,扎在攤前愛不釋手地東挑西揀;呆石頭之類的捧著相機猛拍苗女;我呢就看各種各樣蠻好玩的人。肚子餓了,我們每人叫一碗路邊米粉權當午飯。等人的工夫看到苗女賣自制的鞋墊和鞋,全是手工刺繡,一律千層底,看著就費功夫。一位背著竹簍的中年苗女捏著雙大號男鞋和攤主比劃了半天,難為我豎著兩耳也一句沒聽懂。最終,中年苗女還是戀戀不舍地放下鞋,失望地走了。真遺憾,這鞋穿在她男人腳上一定舒服,不知道要賣掉多少斤煙葉呢才能換回一雙鞋呢?

邊上還有個小小的屠宰集市,攤主也不吆喝,較為冷清。擺著的貨物都是血淋淋的,我急轉了一圈,心裡發毛直跑到街中人多的地方才好些。幾個小苗女盛裝走在前面,立即成了大家爭相合影的對像。發現一個奇怪的現像,盡管場上人來人往買賣繁榮,可也有些男人在路邊或蹲或站或靠,麼事不干只呆呆地望著街上。後來看書才知道,這裡最有意思的就是趕“邊邊場”,趕場同時也是苗家青年男女相互接觸發展感情的大好機會,有的人啥都不買,就是從場的一頭趕到另一頭,再從另一頭趕回這頭,趕來趕去,終於磨擦出火花。現在回憶起來,當時木知木覺地也沒察出身邊趕場的人有什麼異常,倒是那些街邊的男人,不就有點類似於滬上在淮海路邊喝咖啡的男人嗎?總之一樣養眼。原來不論城裡還是鄉下,發達還是落後,人的本能行為都是差不多的,真有意思!

至於趕場本身,後來設身處地一想,釋然。山區交通困難,商業不發達,每五天一次的集是山民交換產品、采辦日用的場所,賣的買的,皆其所需,我等所見正是它的本來面目,是山民真實生活水平的反映。還是少年從文寬容:

“即或任何東西沒得吃,我們還是依然十分高興。就為的是鄉場中那一派空氣,一陣聲音,一分顏色,以及在每一處每一項生意人身上發出那一股不同臭味,就夠使我們覺得滿意!我們用各樣官能吃了那麼多東西,即使不再用口來吃喝,也很夠了。”《 我上許多課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書》

相形之下,不由地為自己先前的看法汗顏。作為一個過客,看了聽了吃聞了經歷了,還有什麼資格不滿意呢?

土地廟

趕集回來還早,便開始了我們在鳳凰城裡的第一天閑逛。老街回龍閣的拐角處有一座不收門票的“准堤庵”,知道有點名氣就進去拜拜。出得門來見左手還有香火,供奉著一對老公公和老奶奶,和一般廟宇塑像的寶相莊嚴不同,這兩位卻端的是十分慈祥,甚至有幾分可愛。猜想是保一方平安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奶奶,於是認真拜了,嘴裡嘟噥著“初到貴地,還請多多保佑”。猛然想起一件事來,這個土地廟是他提到的那座嗎?

“來去學校我得拿一個書籃。內中有十多本破書,由《包句雜志》、《幼學瓊林》到《論語》、《詩經》、《尚書》通常得背誦。分量相當沉重。逃學時還把書籃掛到手肘上,這就未免太蠢了一點。凡這麼辦的可以說是不聰明的孩子。許多這種小孩子,因為逃學到各處去,人家一見就認得出,上年紀一點的人見到時就會說:“逃學的,趕快跑回家挨打去,不要在這裡玩。”若無書籃可不必受這種教訓。因此我們就想出了一個方法,把書籃寄存到一個土地廟裡去。那地方無一個人看管,但誰也用不著擔心他的書籃。小孩子對於土地神全不缺少必需的敬畏,都信任這木偶,把書籃好好的藏到神座龕子裡去,常常同時有五個或八個,到時卻各人把各人的拿走,誰也不會亂動旁人的東西。我把書籃放到那地方去,次數是不能記憶了的,照我想來,次數最多的必定是我。” 《我上許多課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書》

住到玲玲客棧後,每天必打土地爺爺奶奶前邊經過。再端詳就不一樣了,怎麼都覺得那對老人就像普通人家裡寵愛孫輩的祖父母,遷就著孩子們的頑劣調皮,明知逃學卻睜一眼閉一眼地裝糊塗,逼急了還會理直氣壯地護短:“孩子嘛,平平安安就好!”塑像後面黑洞洞的,沒法看清有些什麼。神靈面前不敢輕舉妄動,於是存下了疑問:那神龕後面,興許還能掏出些什麼吧?比方說當年哪個小童遺落的書籃,或者幾本國學課本?

苗寨德夯

綜合了不少驢友的意見,我們一致同意舍去黃絲橋、南長城、奇梁洞,把兩個寶貴的白天分別留給德夯和都羅。

大年初四一早,我們十幾個人坐車先到吉首再轉德夯。到寨口看了示意圖發覺面臨選擇,以寨子為起點,景點呈三條線放射狀分布,任意一線來回都得近3小時。這樣我們只好放棄了流沙瀑布,直奔玉帶瀑布。

可容兩人並行的青石板路順著一條小溪在腳下綿延,直伸到雲霧繚繞的山腳下,望不見盡頭。近處阡陌縱橫,刻畫出深深淺淺的綠,稍遠的梯田錯落有致顯然耕作得方。農舍、飛鳥、遠山,只有我們一行人行進在這靜悄悄的山谷裡,仿佛走入了一幅畫。沒有人高聲鴰噪,顯然都不想破壞這難得的清靜。跨過幾道跳岩之後,空氣越來越潮濕了,遠遠地看見白練垂下,離它還有幾十米的地方,如霧般的水珠無孔不入,很快就打濕了我們手中的相機,玉帶瀑布到了,拍照休息。走了一個多小時,大家都餓了,石頭拿出吃食來分給大家。寧波小夫妻的一袋東西掉在泥裡,嫌髒不要了。幾乎是條件反射,elfin和我把袋子撿了起來,准備塞到石頭背的垃圾袋裡。沒想到裡面居然是幾只蘆柑和一袋姜糖,多好的東西呀。蘆柑大家分了,姜糖則給每人送上一粒。可別小看它,一粒入口,先甜後辣,過一會就有一股暖氣升上來,正是去濕驅寒的妙藥。湘西山裡潮濕多雨,怪不得到處都有賣呢。

原路返回,遠遠地看到村寨,已有炊煙裊裊,與薄霧纏在一起無法分辨,一派祥和的田園風光。寨口就有幾個小飯館,我們仨決定先解決午飯再逛寨子,便挑了一家坐好。春節期間小工放了假,只剩老板娘一人裡裡外外地忙活,自然一切只能自助,自己泡茶、找碗、盛飯。灶台上擱著好幾大瓶辣椒,我們每樣都嘗了,最後認定一種大塊的泡椒酸甜可口適合下飯,便多弄了些來。填飽肚子,我們游手好閑地在寨子裡轉開了。織布的盛裝苗族大媽左瞧右看都上照,可惜笑眯眯地一張口就是“拍照2元”,豎起的兩指令我們的審美情緒頓時打了折扣。正晃到拱橋上,一位驢友發來短信通報:寨口的免費歌舞表演開始了。於是返身往寨口走,路邊上老太太支口小鍋翻炒著野生小栗子,買下這鍋吃到嘴裡發覺是夾生的,沒有推銷出去。趕到二樓的表演廳,早已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場中歌舞正歡。個矮看不到怎麼辦?一瞅靠牆一張太師椅空著,我連忙甩掉鞋站了上去,這下場內一覽無余,只見苗家的帥哥靚妹穿著傳統服飾,踢腿扭胯極具少數民族風情。正看得起勁,余光瞥見石頭鬼鬼祟祟地也沒閑著,偷偷把我的鞋拎到外面走廊裡藏好,自以為做得隱秘。好在我眼觀六路透過玻璃窗把他的小動作瞧得一清二楚,待到他萬事大皆暗自得意地抬起身來,我笑眯眯地敲敲玻璃窗。一見“陰謀”敗露,石頭倒也識相立即原物奉還,雖然表情訕訕地。

最後一個竹竿舞開始了,苗族姑娘小伙下來拉大家一起參與。好多人忙不迭地退場,國人好像大多比較含蓄,不太善於當眾表現自己,無奈,我也跟在我們的人後面撤退了,等車回鳳凰。

都羅寨

年初五,9個人擠在一輛小面包裡去都羅。寨門口有導游為我們做了簡單介紹,然後就讓我們自由活動。遵循先遠後近原則,我們先奔大峽谷,回來再逛寨子。紅燈籠指引的這條路著實泥濘,鞋上不久就粘上了厚厚的爛泥,又重又濕甩也甩不掉。先是牛爹牛媽牛娃三口之家,再是一群羊和我們擠在同一條羊腸小道上。於是一路熱鬧得很,得時時注意腳下,不時有新情況發生,像撒了一把黑豆的是羊兒們的傑作,圓圓的還能滾怪不得叫羊屎蛋;冒著熱氣一大坨像土地雷的,不用懷疑,牛糞是也。跟這樣一群牛朋羊友混在一起,滋味可想而知。

能望見大峽谷的峭壁了,由於牛羊要吃的草甸子在另一邊,牛倌羊倌總算趕著它們與我們分道揚鑣了。爬上一座陡峭的山脊,背風處簡陋的土洞裡居然供奉著山神。環顧四周的懸崖峭壁,此時此地,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油然而起。恭恭敬敬地拜好山神出來,我們的人居然一個不見了。反正就這一條路,應該都在前邊。崖邊意外地盛開著一簇野梅花,絲毫不畏懼這山頂大風和料峭春寒。下到谷地是渡口,我們的人都在了,幾個小姑娘在涼棚下玩辦家家的游戲,瓦片上放著幾片樹葉。

“今天吃什麼呀?”我笑問。

“我們什麼都有,你想吃什麼呀?”小姑娘一本正經地回答。謝絕了小姑娘留客“用餐”的美意,我趕上了大部隊。

到了這兒可以原路返回,也可以坐船行一段,繞道另一條路回寨。本著盡量不走回頭路的原則,我們一致同意坐船。聽渡口的人說河對面有條珍珠瀑布,還有湘西匪洞的遺址,我們就先順木橋過去一探。沒走幾分鐘珍珠瀑布就到了,眼前沒有路了,石頭踩著搖搖晃晃的潭石繞到瀑布後面去看個究竟。剛結識的“童言無忌”很聽話地接受我們的擺布,站在瀑布前滑溜溜的獨木橋上做了個繳械投降的動作,雙手把石頭的登山杖舉過頭頂權當道具,那逼真的土匪模樣逗樂了所有的人。石頭從瀑布後面鑽出來,報告說此路不通,接著又攀著右邊的山路去勘探。大家都等得有點心焦了,便有人大聲喚他。幾聲之後總算聽到回音,不一會兒石頭出現在我們面前,手掌上扎了刺,惡劣的攀登條件使他只好放棄。

回到谷底,驚異地發現先前靠它過河的小木橋的一端松開了,整個橋身泡在河裡,被湍急的河水推平了。原來這橋是活動的,過人時綁上,過船時松開。注意到我們,渡口的人忙打招呼,過完船就給你們搭上橋。沒事,我們不正要坐船嗎,把船撐過來我們在這上就是了。一聽說我們要船,對面幾艘船上的人一起回應,更有一老翁把手上的東西一扔,連點幾竿搶在前頭。船到近出卻不讓我們上,一看,半船的水。原來連續幾日雨雪沒出船,裡面都積了水,老翁剛才就是在往外舀水呢。等到水舀干收拾停當,大家上船坐定。竹篙一點,船便向著峽谷下游行去。

“唱個歌吧!”我們要求道。老人也不忸怩,嘿嘿一笑,待過了一處險灘,便扯開喉嚨唱起了山歌。歌聲打破了山谷的幽靜,苗語難懂,可那旋律悠悠蕩蕩,伴著竹篙一點一點地,聽著便醉了。船擱淺了不能再前行,老翁讓我們走一段到下面換船。撥開蘆葦,果然有幾艘小船等著。老翁載著我們又行了一段靠岸。把我們卸下後撐船返回,走遠了還不忘指點我們——“跟著紅燈籠走~~~”。

一路上到處看見一種葉子大大像豬耳朵的作物,有人猜是蘿蔔,我表示懷疑。實踐出真知,拔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總算覓到一個方便下手處,我揪住大耳朵使勁一拎,大失所望,按照比例勻稱的道理,那麼大的葉子下面怎麼會只有小手指粗的一點兒呢?不過看明白了,果然是蘿蔔。那麼細小,盡管渴了,也無啃它的欲望,於是放回洞裡用土埋好,但願這翻折騰不會影響它的生長發育。至於他文章裡寫的那大得如豬頭的蘿蔔,恐怕是還沒到時候。“有多少黃泥田裡,紅蘿蔔大得如小豬頭,沒有我們去吃它,贊美它,便始終委屈在那深土裡!” 《我上許多課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書》

回到寨裡,一戶人家的炒菜香味吸引了我們,原來這家來了廣東的游客,全家人都在灶台邊忙活著,中年男子掌勺,小孩端盆,老人添柴。爐火映得這家人的臉都紅彤彤的,石頭趕快撳起了快門。出了這家,兩個小男孩熱情地把我們帶到敞開式的木樓二層。只見上面稻草堆得到處都是,還有閑置的農具。正在納悶,小男孩撥開一堆草叫我們看,哇,一窩柑橘,原來這是他家的倉庫。小男孩掏出柑橘塞給我們每人一個,說:“吃吧,甜得很,我們自己種的。”還在猶豫間,小男孩又說:“吃吧,不要錢的,你們來我們寨子,就是我們的客人。”聽到這話我更不好意思了。小男孩又撥開另一堆草,這次是大個的柚子。“這個吃了對皮膚好的!”他又往我手裡塞。看到孩子就這樣毫無戒心地把他們家好吃的東西一一展示在我們面前,慚愧啊,與孩子的真誠相比,我的世故真是多余。後來看到小顧的游記中也提到他們在都羅被熱情的孩子招待的經歷,於是就想,別就是我們遇上的這兩個吧?或許都羅寨的風氣就是如此?

邊客酒吧

BINGO很上口,中文名更易引起共鳴,到這裡的外鄉人,誰不是邊城之客呢?初四晚餐過後,石頭就把我們帶到了這個他極力推薦的有著十分舒服的一圈大沙發的好地方。門前幾棵大樹,甚是幽靜,只亮著一對燈籠迎客,邁進大門是個庭院,靜悄悄的,推開第二進的木門,裡面方是另一個世界。木桌木椅木地板,紙扎的燈籠炭火盆,還有那圈立即被我們占領的大沙發。二樓辟有小書吧,挑門簾入內,只見四壁皆書,幾個客人各據一角專心看書,煞是安靜。有人拿本書下樓,我一瞥是海岩的《平淡生活》。不好意思地退出來,發現這層另幾張門簾裡面分別放了四五張雙人床,住客不在,背包、衣服等就隨便地攤在床上、地板上,毫不設防地零亂,有點像青年旅舍。

下樓石頭已經開了瓶紅酒請大家,淺酌慢品間大家都放松了身體,聊著聊著就放肆起來,脫下厚重的登山鞋,伸腳烤起火來。還有穿著鞋烤的,不知不覺就離火近了,於是就有好心的妹妹提醒你,火可是破壞登山鞋防水功能的大敵。

炭火小了,一位戴棒球帽的小伙過來加炭,聽口音北京的,打招呼說怕嗆著我們,先把炭盆挪到一邊。然後開始清除底下的炭灰,小心地鉗入新炭,用蒲扇一下下把火扇旺,待到不冒煙了再把炭盆送了回來,一套動作不急不火,透著從容。問,可是老板?笑笑,搖了搖頭,大年夜才到的,初七回北京。那麼是老板的朋友?好奇心促使我追問。明顯猶豫了一下,回答就算是吧。後來火一小他就來加炭,添杯子加飲料什麼,一概好脾氣地聽任我們支使,話不多動作卻很利索。石頭打聽來說有些人休假的時候會來鳳凰呆幾天,晚上在酒吧打工不要工錢,老板提供免費住宿。想起剛才在二樓所間的客房,恍然大悟這就是住客了,主人的客人。

暖暖的炭火烘烤得大家都安靜下來的時候,一只黃白相間、非常可愛的小貓不知從哪兒鑽出來,調皮地站在木梯上用嘴拱著elfin的頭發,後者正舒服地窩在沙發裡毫無察覺。我還來不及驚叫,只見火車上結識的PLMM用手指拎住小貓的後頸,一把拽過丟在沙發上,看得我目瞪口呆。怪不得有辣手觀音一說,盡管知道貓狗該這麼拎,但我實在沒有勇氣效仿。小貓咪立即被莊莊和另一個美女抱住了,又是撫摸又是撓癢,小貓受用地居然就把頭埋在美女懷抱中睡著了,死皮賴臉地怎麼逗也不肯睜眼,看得我們直呼“色貓”。北京小伙告訴我們,這只貓咪生下之後就是被酒吧裡的人抱大的,特別黏人,沒准潛意識裡就沒把自己當貓。

沒喝完的半瓶酒寄著,第二夜我們回到這裡,照舊霸占大沙發,還帶了明信片來寫。烤著火,在跳躍的燭光裡提起早已陌生的筆,絞盡腦汁給剛剛離開幾天的故鄉的親朋寫一些溫暖的話。大家都不出聲,各自想想停停寫寫,一個個若有所思的模樣,這樣的時刻久違了。

之後大家圍著火盆,邊漫無邊際地聊天,邊剝食著自己帶來的長生果、開心果,殼就順手扔在火裡燒了,發出陣陣焦香。說著話的人有的幾天前還素昧平生,此時卻像多年老友一般擠在一起烤火,旅途真奇妙。

給我們送酒的女孩子昨晚沒見過,居然說滬語。一問果然是今早剛到的。去年第一次來時就住在樓上,今年在家過了初一就又來了,白天和我們一樣到處游逛,晚上就做起了這裡的招待。

人人都像老板,亦主亦客,但真正的老板誰也沒見過,這個“邊客”有點意思吧?

跳岩上的節日

“‘跳岩’這東西不說清楚不明白。一二尺乘一尺多見方那麼粗,七八尺的長方形石頭條,一根根成兩排地直插彼岸,高出水面四五尺,人就踩著石頭過河。”《那些憂郁的碎片》/黃永玉

沱江是古城的動脈,中間有兩道並行過人的跳岩,一高一矮,可容兩人同時通過。湍急的江水就在石塊間駛過,游人總要提心吊膽地來回走上幾遍,留影,背景是著名的吊腳樓。

今年的初五連著2月14日,石頭早早就聯絡了大家在初五夜裡放煙花,一起迎財神並情人節,目的用當晚CC發來的短信上的文字形容更言簡意賅——“財色雙收”。

於是初五晚上飯後,幾個人去買了一大箱一個人抱不動的煙花,小顧和石頭拎了先送到客棧寄著。待在邊客泡到快午夜時,一個招呼,大家開始往江邊碼頭會合,那是白天就勘測好的放煙花的最佳地點。傍晚時分見到不少人在跳岩上放美麗的蓮花燈,心早癢了。在城門洞裡買了大大小小的蓮花燈,紅紙疊的千層花瓣,中間安上蠟燭,點上就漂亮極了,一共才5元。賣燈的小姑娘很可愛,告訴我燈是她自己折的,偷偷又送了我一盞,只叫我快收好別讓她媽瞧見。到了江邊,煙花也取來了。

這時的雨越下越大,還夾著冰雹。大家聚在渡船候客的棚子下,賣燈的小姑娘做完了今晚最後一筆生意,也來湊熱鬧。幾個男孩子似乎是無所畏懼的,大雨中穿來穿去,靈活地點亮一支又一支煙花。石頭他們把一個個小盒子放在跳岩上,點燃後迅速後撤。於是一株株絢麗的火花相繼綻放在江上,和閃電一起劃破雨夜的無邊黑暗。墨色的水面被燈影煙花照亮,岸邊的我們搖晃起手中的火花,共同繪制出一幅絕美的畫面。雨夾著冰雹擊打在江面、棚頂、地面,與不時的響雷合奏出一曲天籟。這一切產生了極大的視聽衝擊力,盡管緊張、膽戰加寒冷,可此時的我們又是極度興奮的。深深的夜色,易逝的流水,瞬間燦爛的煙花,引人傷感的因素這一刻俱全。(大漠這酸人若在,不知道又要冒出什麼懷古傷今的詩文來?)

煙花放得差不多了,大家紛紛到跳岩中間去放蓮花燈,傳說放一盞燈就可以許一個願,頗為靈驗。紅色的蓮花燈有大有小,點燃當中的蠟燭往江上輕輕放下,一脫手燈兒就會被江水裹著向下游去了。同時放的人多了,燈兒就會結成一隊,星星盞盞,搖曳身姿,載著放燈人的心願,漸行漸遠。我放了好幾盞燈,卻沒有許願,此時此刻,能在沱江上放燈觀火,感受的本身就是一種浪漫,內心的快樂令我不敢貪心。

那一夜的艷美令我震驚,和著聲響至今刻在我的腦海裡,繪聲繪色。那夜的江畔眾人,又各自懷著怎樣的情懷呢?

文昌閣小學

“……南華山腳下是文昌閣小學——他念過書的母校,幾裡遠孩子們唱的晨歌能傳到跟前。” 《那些憂郁的碎片》/黃永玉

初六(2/14)一早,洗頭時濕了襪,便下樓到客堂間烤火,少了晚間的熱鬧,只見老板娘的父親。我們聊了很長時間,老人提起幾月前有個上海的女孩在他家住了兩個月,每天早上跟著他老伴爬山。說話間過來一位清秀的中年女子,老人介紹說是老伴。我吃了一驚,她面色白裡透紅,眼見著比老人後生多了。心裡一動,問好上山的路,留了口信給晚起的同伴便告辭出門了。

沿建設路南行,左手有一條斜斜向上的老街,沿著走沒多遠便見到了一扇大鐵柵欄,院牆也擋不住裡頭的青翠,大名鼎鼎的文昌閣小學到了。門上掛著大鎖,恰好有位中年男子從裡邊開鎖出來,正准備反身落鎖,我急忙上前:能讓我進去看看嗎?猶豫了一下,男子側身讓我進去,但要我保證走時一定要替他把門鎖好。

這便是了,那對著名叔侄共同的母校。春節裡校園空蕩蕩的,幾株古木參天,身上纏著藤蘿,樹梢上露出一角雕梁畫棟。建築依山而建,次第漸進,最上邊幾層樓高的挑空大禮堂,有碑記乃侄子花了上百萬而建。

一對頭發花白的老年夫婦在鐵門外張望了半天,終於撥開虛掩的門鎖走進來。答應了男子鎖門後便自以為是臨時的主人,連忙上前一問,原來是慕名專程而來的一對退休的江西老教師。“一門三進士,隔河兩宰相,三裡五狀元,朝丞半江西”,江西學風之盛早有耳聞。校舍前的牆上鐫刻著一代文豪的晚年自評,老先生一字一句念著,江西官話在空曠的校園裡極為入耳,多年前那個連小學都沒有念完的頑皮孩子又怎能想見,會有這許多後人不遠千裡來到他的故鄉,為的是看一看、聽一聽、聞一聞、走一走他筆下的世界?

隱隱聽得有人聲,跑外往下看,大門口沒人,再往邊上瞧,有人影蹲著在拍照,原來是石頭到了。

教室背後還有一個碑林,堪稱天下一絕。何也?中國的碑林不少,西安、北京、山東的最為出名,歷代大家的手筆嘛。然而這小學裡不但有碑林,而且開宗明義地在序言中寫到:能在這裡留下的墨寶的,全是這裡畢業的孩子。可以說這些碑上的書法比起大家來毫不遜色,篆隸楷行草無一非精,而學校的這種做法,更是一絕。能在這個碑上留名的孩子無疑是驕傲的,更是自尊的,對於尚沒有留下名字的後學,又何嘗不是勉勵?表叔故去後,黃永玉曾發出感慨:“故鄉的最後的一顆晨星殞滅了嗎?”他的回答是“當然‘不’!”在這碑林前,我的確有同感,這個地方,連小學都如此不俗,誰又敢看輕她的未來呢?

滿懷著感慨往外走,石頭急吼吼地把我往路邊一撥,我還沒弄明白原委,他就搖頭晃腦地唉聲嘆氣,原來走在我身後的老教師夫婦一直很自然地牽著手,邊走邊聊,神情間的相濡以沫令他有按快門的衝動。小路、蒼松夾道、互相攙扶的老人,的確,多溫馨的畫面。可惜我一直晃晃悠悠地擋著,待到能撥開我這礙事的,老人發現了鏡頭,立即敏感地松開了手,一幅佳作由此泡湯。無獨有偶,安寧也偶然談起過她前年在尼泊爾登山的畫面:“……遇見北歐來的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手拄藜杖,步履蹣跚,在海拔兩三千米的崎嶇小道上相互攙扶前行。真是別一般意境。……”看來我們的心底,對這樣的畫面,都是心向往之的。

南華山探險

告別了老教師夫婦,從文昌閣小學鎖好門出來,真正的上山路方才開始。號稱國家森林公園,居然沒有人收門票。小雨夾著雪,我們上山途中只碰到了4個下山的當地人,估計這樣的天氣再沒有其他人上山了。越往上走越冷,樹枝上積雪了,抬眼望去,森林鍍上了銀邊,如夢如幻。我們埋頭趕路,也不言語,能聽見雪花落在松枝上再下地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呼吸聲。石頭走在前頭,剛張嘴發話,只見下邊不遠處一棵十幾米高的樹應聲慢慢地傾斜,發出斷折的聲音,也許是枝條上的雪壓得它不堪重負,終在我們眼皮底下倒了。我吃了一驚,只知道爬雪山時的任意一點聲響都可能引起雪崩,難道雪中的樹也是一觸即倒的嗎?石頭起先也嚇了一跳,既而就高興起來,居然能看到樹自己倒下!少年心性,溢於言表。

上到山頂,沒有了其他石板路。不甘心原路返回,石頭打頭,我們選了條紅杉葉鋪地的土路下山。越往下越不好走,到後來就沒有了路。森林裡的浮土那麼松軟,坡又陡,只能抓住樹枝屁股著地慢慢往下滑。第一次知道森林裡有那麼多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帶刺的枝條結著冰橫七豎八地擋在面前,糾糾纏纏此時十分礙事。這就苦了在前頭開路的石頭,沒帶工具,又沒戴手套只能赤手空拳對付遍地荊棘。只聽見他在前邊發出聲聲慘叫,我的手套浸透了冰水尚且扎上了不計其數的小刺,那石頭的肉掌簡直就不堪設想了(後來elfin、我曾經想幫石頭挑出那些又深又多的刺,沒能成功)。

沱江始終在前面,方向應該不會錯,石頭肯定地說。我忐忑的心裡也認為這種說法似乎挺有道理。下到山體約三分之二處,出現了一條山溪,我們一喜,這水一定是流到沱江的,沿著它走不錯的。只是路更不好走了。泉水倒是不深只及鞋面,但經過多年衝刷的底石長滿青苔,踩上去直打滑,手也沒東西可抓,反而比上面那段路更危險了。結果石頭繼續,我瞅了個機會跳回到土坡上繞行。

“橘子!”石頭興奮地喊,順著他的手指,一片顯然經過收拾的桔園出現在他那邊。光明就在眼前了,再過去是幾座民居,沱江打門前經過。終於又回到人間了,我松了一口氣。又有了小路,通向民居後院。順路來到屋後,沒想到唯一的通道是一扇緊鎖的木門。只好敲門,立即有了反應,狗吠聲由遠及近,繼而是爪子撲門的聲音,那動靜絕不是我家的小約能制造出來的。我不敢再敲,趕緊掉頭回去看石頭,踮起腳只見圍牆那邊他已敲開了那戶人家的後門,一位大嫂讓他進去。進門前又被一叢灌木扎了手,他發出最後一聲慘叫就消失在門內,了無聲息。無奈,我只能硬著頭皮轉回去再敲門。那只狗在門後發出低沉的威脅聲,不停地往門上撲著,那一刻我真有點害怕,萬一大狗把門撲倒了怎麼辦,給它咬一口的話豈不是陰溝裡翻船,前功盡棄……“救命——”還好總算傳來了人的腳步聲,女聲問道:

“誰呀?”

“山上下來的,走錯路了,麻煩您開開門!”

門總算開了,一只人立與我齊肩的大狼狗企圖撲上來,被一位大媽喝住了,我一動不動,生怕引起大狼狗的誤會。大媽狐疑地打量著我,興許是我的狼狽不堪逗笑了她,也使她相信了我的解釋,戒心頓消,反而關切地讓我烤會兒火吃點東西再走。可惜怕同伴等,我謝過這位好心大媽,告辭出門。抬頭只見石頭正從鄰家門裡出來,手上居然提著一串橘子和一只大柚子,活脫脫一個剛掃蕩完村民的土匪樣。(不過石頭還是塞了10元錢給人家,充分體現了我黨不白拿群眾一針一線的優良作風:)

沿江回客棧的路上,我們精疲力竭。石頭叫了輛人力車,可沒幾步那拉車姑娘就吭得不行,見狀我們趕緊下車,索性自己走回去。進客棧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衝著我們忍俊不住,關切地問怎麼回事。我到衛生間一照,好麼,鏡子裡的人披頭散發,頭上還粘著雜草樹枝。全身又是水又是泥,白外套早變了泥色,鞋子裡外也都是泥,站在那兒濕答答地往下滴水。簡單地衝洗了一下,無濟於事。於是這一天,所有的人看見我都會一愣,不管認識與否,最後都會忍不住同情地問我怎麼搞的,掉在哪裡了。在街上、在飯館、在店鋪、在郵局,我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是爬山去了,不論是關切還是好奇,盡量給予滿足。結果寄完明信片在郵局門口吃湯圓的時候,應老板的兩個孩子的要求,我繪聲繪色地講了下山的故事,當聽到大狼狗守門我只能喊救命時,兩個孩子捂住肚子滾作一團,看著我痴笑不絕。很好笑嗎?也許是由於我的模樣?

就這樣,沒有刻意的安排,原本波瀾不驚、被大多數人忽略的南華山之行卻成了我在鳳凰最難忘的一段經歷。這樣的山路我一人是斷不敢嘗試的,但是有了同伴便有了膽,更有了探險的樂趣。

玲玲客棧

因為喜歡,我們在這個客棧連住了三晚,這要感謝頭天夜裡顧不上休息連夜踩點的石頭。客棧在老街上,回龍閣49號。我們住的屋子最大的好處是有個面江的露台,正對著萬名塔,夏天在這裡乘涼肯定是人生一快。一日清晨,我正在露台上發呆,一艘小船從江上駛過,游客們衝著我這裡指指點點地,與船夫間的一問一答清清楚楚地傳到我耳中:

“看,小木屋,住在裡面一定別有風味。”游客憧憬著。

“那是騙騙你們的,外面貼的木片,裡面還是水泥。”船夫答道。我不由地生氣,明明連屋裡的廁所也是木頭的,晚上風還從木頭的縫隙裡鑽進來,老板玲玲的老父用一根根木頭花了幾個月時間才搭好的,不知道船夫為什麼要這麼說。盡管不是老屋,住著別有風味。

於是不服氣地插嘴:“別瞎說了,全是木頭的,不信自己上來看。”

船家聽了自然不肯,扭頭仰臉衝我嚷:“別自己騙自己了,石頭的就是石頭的。”

我急了:“你才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呢,不信自個上來瞧!”說罷轉身回屋。

“哈哈——”船上一陣哄笑,行遠了。

玲玲客棧的老板就叫玲玲,一個漂亮的湘妹子。總見她風風火火地回來出去,不是為這個搞車票就是為那個買特產,自家的客棧早滿了,不管多晚,她還會熱心地帶著來投宿的陌生客人去別家聯系。越忙煙抽得越凶,真不知道她那嬌小的身軀裡蘊藏著多少能量。

住的第二晚凌晨兩點,鹽水瓶漏了半床的水,我無奈披衣下樓找玲玲,這才發現此時的客棧沒有了白日的進出繁忙,卻別有一番熱火朝天。客廳的八仙桌下生著火爐,四邊圍滿了人,日間外出四下游逛的住客此刻難得地聚在一起,分享著各自的經歷,玲玲和她的老公居然興致最高,面前攤開一張大大的鳳凰地圖。

反正睡意已無,我索性擠坐下來,順便烤衣服。驢友們操著廣東、廣西、湖北等各地的口音,唧唧喳喳天南海北地扯,從鳳凰說到家鄉再說到以前走過的地方,聽得叫人心潮澎湃,睡意全無。玲玲夫婦也是愛玩之人,白天帶著客人抄小道玩鳳凰,看著他們在地圖上比畫,果然那幾條路線都是未見諸於網上。

說起有個房客半夜開車到的,圖省事車就停在虹橋上,結果第二天睡好懶覺再去看車,被一擺攤的揪住說是擋了生意要賠錢。房客也覺得不好意思同意給50元補償,沒想到攤主獅子大開口非要幾百元。兩下就耗上了。玲玲得知趕緊去勸,最後也火了掏出手機就撥110。見到警察她就說雖然攤主是鄉裡鄉親可也不能欺負人,憑什麼賴人家幾百塊錢?警察不錯,聽明情況沉下臉來就趕攤主,再吵吵罰你亂設攤!這下無賴攤主捏著鼻子灰溜溜走了。說到這裡玲玲和我們都笑了,這小女子看不出倒挺仗義的。

有一點很奇怪,我們這兩天回來得再晚(誰叫鳳凰這個地方晚上有那麼多去處),總是看到客棧敞著門亮著燈,同時迎接我們的還有玲玲的殷殷笑臉。有些納悶,正好問問:

“玲玲,每天啥時睡覺?”

“沒一定,看客人的。”玲玲笑笑。

“什麼?”我一愣。

“等到最後一個客人回來,我就可以關門睡覺了。”玲玲打了個哈欠,“最晚有一次一個客人早上5點才回來,我就等他到5點,然後吃早飯倒頭睡覺。”

天哪,我從來沒有意識到,玲玲每天這麼晚睡覺是為我們等門,這麼寒冷的夜晚,被窩是多麼誘人啊。多不好意思啊!

“你完全可以規定一個關門時間,其他地方都是這樣的,否則每天太累了……”我說。

“不好意思的,遠方的客人來這兒一次不容易,總要讓他們盡興。”玲玲誠懇地回答。沒想到這裡居然保存著這麼古老的待客之道,不由地心中又添了幾分好感。

夜著實深了,驢友們相繼打起哈欠,戀戀不舍地從火爐邊抽出雙腳回房,明天還要上路呢。玲玲為我搜出一條干被子,幫我到屋裡張羅好,同屋的elfin睡得正香,第二天一問居然一點不知道昨晚的動靜。

早上起來不見了玲玲,估計補覺去了,坐在桌邊只有一位面龐清臒的老人——玲玲的父親。老人無不驕傲地談起自己的兩個性格大不相同的女兒。我說我也看出來了,玲玲外向,熱心腸,典型的湖南辣妹子,妹妹則文靜內向。可不是麼,大女兒從小就不在我們身邊,七歲就一個人去州體校了,她還是青運會女子競走和長跑兩項冠軍呢。這次我真得吃驚,沒想到玲玲還有這麼輝煌的經歷,這個成績應該很不錯了。後來看看這運動實在太苦,我們一合計還是讓她退役上班,老父又說。那時侯好單位隨便挑,玲玲就進了當時效益最好的鳳凰卷煙廠。沒想到啊,好好的一個大廠就叫那些貪心的頭頭給敗了,弄得女兒下崗只好用老房子開了這個客店。老人感慨萬分,不願意再說了。

返程中,石頭收到了玲玲發來的短信祝福。回到上海回想起在鳳凰的時光,客棧裡的這個有情有義的湘西女子就這樣跳了出來。

吃在鳳凰

虹橋南端的西下角有一間早點鋪子,早上這裡的四張矮桌總是擠得滿滿的,食客有的坐在小竹凳上,還有的只能站著,喝白粥、豆漿、米粉,啃餡餅、油條。青青的酸豆角用來就粥,餡餅則有干菜夾肉和豆沙餡的,不由地懷念起李輝,在蒙陰聲聲地念叨“我要吃餡餅”的她,如果嘗了這物事,又該如何評說?曾經用筷子串著油條在橋頭等人,短短幾分鐘就有四、五人詢問它的出處。打鋪前路過的游人瞥見這一抹燦黃,叫一聲“油條”,步子便停住了。油條來不及炸,一出鍋就教人拐走了,急得新結識的杭州小M索性親自上陣,捋袖當爐,終令我們解讒。

仿佛看到幾年前,年邁的沈從文最後一次回到故鄉,坐在表侄黃永玉的老屋院子裡,

“……他靜靜地喝著豆漿,他稱贊家鄉的油條:

‘小,好!’

……”

在鳳凰的日子裡,光顧這個鋪子是我們每日的開始,飽了、暖了,然後上路。

通常游逛了一天後回到鳳凰,天色剛暗未上燈時,各家飯館就忙了起來。尤其是老街上的氣氛最佳,店家卸了門板,當街鋪陳著花花綠綠的時令蔬菜,上邊懸滿腊肉腊雞腊魚等,大師傅把鍋勺敲得叮當響,那種辣椒炒腊味所特有的混合香味就在整條街上蔓延開來,勾得我們肚裡的讒蟲咕咕直叫。家家生意都好得出奇,找桌子成了難題。

“樓外樓”離我們住處近,地方稍大,能擺個七八桌。這地方有個規矩挺怪,無論坐了幾桌客人,菜總是一桌上齊了再做下一桌。所以就看見一張桌子上盤子疊盤子來不及消滅,另幾張桌子的人引頸伸脖,叫破喉嚨也無人搭理。說實話這裡的飯館都差不多,所謂的特色菜裡只只半盤辣椒,最好吃的還是辣椒炒腊肉,真香。至於血耙鴨之類的,看看知道怎麼回事就可以了。

領教了兩天湘菜的油辣麻辛,杭州的M9推薦建設路上的“本色”,一嘗相見恨晚。它的最大好處就是沒有當地特色,土豆、蔬菜、雞蛋,只只原味,倒是安慰了我們這些江南胃。其次是便宜,菜單上明明白白寫的價就比別家便宜三分之一,端上來的量也不減少,還沒有半盤辣椒。

赫赫有名的大使飯店不知為什麼掩著門,直到我們離開都無緣一試。

聽小童說這裡有個潘長江飯店,有趣的是老板長得像小潘。一日我獨自閑逛時看見這個招牌,憶起此話便進去瞅瞅。果然有個小矮個忙進忙出,又不失威風地裡外招呼著,笑嘻嘻的確實像,細究比小潘本人更矮胖些。不好意思盯著看,於是退了出來,不知道潘長江本人來此會不會告他侵權?

在鳳凰的最後一日,火車上碰到的一撥人帶我們去一家專門吃魚的飯館。沿著江邊曲裡拐彎走了好長一段,他們說到了。這個地方真夠偏僻,不知道他們怎麼發現的。果然不賴,當中火上架著個大臉盆,滾熱的紅湯,魚秤好份量批成片下鍋,加上老豆腐和豆芽,那個鮮。可惜那日慌張沒記住店名。

流浪者酒吧裡的土豆餅不錯,第一次去石頭請客,就此搭識了小顧和小童,當時他們正在喝一種很奇怪花哨的茶(據他們坦言這茶挺難喝的)。

郵局門口擺賣的綠色湯圓值得一試。那淡淡的綠據攤主說是南華山上采的一種野菜染的,天然的。老板娘自豪地說她的湯圓好吃著呢,邊上的大賓館每天都來訂幾十斤半成品。得知她是土家族的,我便問她有沒有腊肉賣。她笑笑說自家做的腊肉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輕易不賣。因為年前做的時候各家各戶都是估算好的,如若賣了自家想吃只好等來年了。至於店裡賣的,哪能比得上自家的腊肉精挑細選,精工細做。

當地的姜糖,看著鋪子裡現做現賣,忍不住就會買點。回到上海,卻是再也沒有品嘗的欲望了,不過鑒於滬上多雨,備點這個可以防止感冒。野生烏梅,一種蜜餞倒是挺好吃的,可以買點送送人。

水邊鳳凰

“鳳凰這地方,什麼都有,就是看不到太陽!”住同一客棧的廣西女子說這話時是不無抱怨的。

的確,從抵達到離開,每一天伴隨我們的不是雨水就是雪花,還有冰雹,惟獨缺少太陽。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山間、街上、甚至被窩裡。客棧的老板娘好心地給我衝了個鹽水瓶捂腳,結果半夜裡瓶子漏了水漫金山,害得我連夢也是潮濕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喜歡這裡的水多些,甚至覺得無水便不會成就今日的鳳凰,更不會成就如此多愁善感的文人了:

“在作品中,他時常提到故鄉的水和水上、水邊的生活。少年和青年時代,水跟船令他得到接觸生活十足的方便,加上年輕的活躍時光,自由的情感,以及對於自己未來命運的嚴肅的‘執著’。”(黃永玉言)

到鳳凰的第二晚,吃過飯石頭便宣布要獨自行動。Elfin和我自然也識相得很,放任小伙子出去實踐偶遇了。到了白天石頭宣布他的發現:半夜漫步在老街雨巷裡,客棧的紅燈籠照在雨水衝刷過的青石板上,老有味道的。後來我也感受到了這種味道。夜深人靜,老街上的飯館都打烊了,門板關住了白日的喧鬧,一切污濁在夜色中隱去。燈籠的紅暈在雨水中化開了,似乎給青石板的街面抹上了一層透明胭脂。靜靜地一路行去,不由地晃了眼,便恍惚想不起來身在何處了,那一刻我居然想起了童年時弄堂裡雨後的彈格路,一樣的濕潤。

至於沱江,無論清晨、日間、夜晚,無論從山間、船中、橋上望去,都有著不同的姿態,叫人怎麼也看不夠,拍不夠,如果缺了它,鳳凰的靈氣也就全無了。他更是這樣贊美它:

“我贊美我這故鄉的河,正因為它同都市相隔絕,一切極樸野,一切不普遍化,生活形式生活態度皆有點原人意味,對於一個作者的教訓太好了。我倘若還有什麼成就,我常想,教給我思索人生,教給我體念人生,教給我智慧同品德,不是某一個人,卻實實在在是這一條河。” 《湘行書簡》

“‘三月間杏花開了,下點毛毛雨,白天晚上,遠近都是杜鵑叫,哪兒都不想去了……,我總想邀些好友遠遠地來看杏花,聽杜鵑叫。有點小題大做……’我(黃永玉)說。

‘懂得就值得!’他(暮年的沈從文)閉著眼睛,躺在竹椅上說。”《那些憂郁的碎片》

是呀,懂 得 就 值 得。

寫下這些文字,期望更多的朋友能在鳳凰最好的季節裡讀它。不要帶著太多幻想而去,相信每個人都會收獲一個自己的鳳凰。

民工返鄉記

來時就開始絞盡腦汁搞回滬的火車票,終於實實在在領教了“春運”的威力。懷化火車站黑壓壓的席地等票人群由軍警維持秩序,但事實上初八前去任何方向的站票都沒有了。一撥驢友樂滋滋地和我們告別,說是已經跟黃牛在電話裡敲定,就等明天去懷化拿票了。我當時就忍不住勸他們先別急著說再見,明天估計還會回來找我們的。這個時候,票子到手了還得懷疑是不是假的。不幸言中,第二天一早石頭就接到了他們的短信,要求在包車上留位,原來他們到懷化等了一天一夜,黃牛居然避而不見。

基於上述事實,我等徹底放棄了火車,一門心思包巴士回家。反反復復多次,好不容易敲定了一輛31座金龍,定金也付了,結果臨走那天下午又出變故,說好的車趕不來,只有一部27座金龍。天見可憐,這31個人是石頭好不容易湊齊的,都要出發了竟然要丟下4個,誰會心甘情願呢?聚在客廳裡等消息的人誰也不吱聲,見此狀況石頭建議讓4個人轉道張家界坐飛機回上海,多出的費用由坐包車的27人分攤部分。還是沒人吭聲,見狀石頭、elfin、小顧、小童決定去坐飛機,也不提要大家分攤費用了。正在聯系機票的工夫,其中一撥4個人派了代表來找石頭,說是坐汽車趕夜路不安全,寧願留下來想其他辦法。一聽之下頓時對他們充滿感激,他們的退讓終於可以讓我們幾個一起回去了。

說好的開車時間快到了,來不及多說,簡單向這4人表示了感謝,我們背起行李出門。上車地點定在縣武裝部門口,時間挺緊的,匆匆在虹橋的另一頭買了社飯(類似菜飯,下面墊一層酸蘿蔔),還有糯米松糕,准備帶在車上當晚餐。

大伙陸續來到候車點,車還沒影,正在探頭張望之際,忽聽一陣喧鬧聲從右邊傳來,聽不太真切。前邊有人說是住店的和客棧老板吵起來了,大家都沒太在意,我還笑問,咱們的人有住那個方向的嗎?話音未落,石頭撒腿就往那裡跑,elfin開始還說吵相罵小朋友去湊什麼熱鬧,猛想起石頭前日帶列車上偶遇的4個上海同鄉找的客棧不就是——?這下她也急了,邊跑邊說:“格個事體還是要小媽媽來解決的”。我這個不辨東西的路盲趕緊跟在後面跑,後知後覺地想起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趕到時街上已經圍了一大圈人,游客、當地人都不少。定睛一看,當中高高的在嚷嚷的正是四個同鄉之一。跟他爭得面紅耳赤的正是前日見過的客棧老板,瘦瘦的戴副眼鏡,一旁的老板娘正在嚶嚶地哭。我心裡一咯噔,都啥時候了,就要上車打道回府了還生出事端,這可是在人家的地頭啊(何況還是在曾以土匪聞名的湘西境內)。出門時老哥的叮囑猶在耳邊:“出門在外,忍讓為先,千萬別跟人吵架。”這下可好,晚節不保要有麻煩。石頭、elfin還有我們其他的人一起上去先合力把他們拉開。從雙方的訴說中我們也明白了原委,事出有因,今天一下午大家都聚在我們那兒商量回去的事,這幾人沒有退房也沒顧上和店主打招呼,結果方才回去拿行李結帳時店主要求加錢。而這幾人本來對該客棧就有氣,承諾的空調熱水都不正常,所以不肯加錢。憑良心講已經18點多了,人家有約在先,過時退房加錢這是行規,何況這幾天來住店的人多,店家為他們保留了住房就勢必要回頭其他客人,這時候提出退房店家就很被動。至於空調熱水不好也是事實,但鳳凰這地方旅游業剛具規模電壓不穩,所以用電的空調、熱水器普遍不大靈光,包括電視也不太正常,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怎麼辦呢,既來之則安之吧。石頭把老板拉到了巷內,一個勁地打招呼:“小孩子不懂事您別生氣,多多諒解!”同時掏出皮夾來要求補上差價,elfin也極力地勸說著。也怪,店主夫婦這下反倒死活不肯收這錢了,老板娘抹著眼淚說先前氣不過對方不講道理,大叫大嚷地太欺負人,你這錢我們是無論如何不會收的。說話間“110”來了,是吵得厲害時老板報的警。我急忙打招呼,一場誤會,老板氣量大不計較了。帥氣的小警察看了看老板,見他沒有異議樂得省事:“沒事就好,收隊。”一場風波就這樣在大家的極力勸解之下消彌了。第二天路上,石頭接到了老板娘發來的短信,是祝小兄弟一路平安的。栽什麼樣的花,結什麼樣的果,誠然。

終於,所有的人都上了車,小顧、小童、石頭、elfin和我,5個上海的坐在了最後一排。等司機辦好復雜的春運特別手續,載著27個滬杭甬驢友和兩個湖南司機及一名家屬的鳳凰——杭州專車於初六晚21:00正式啟程。開著空調的車內,玻璃窗上很快罩了一層水氣,令窗外的雨夜更加迷朦。誰也沒有想到,等著我們會是那樣一個不眠之夜。回到上海後看到中央電視台報道說,湖南遭受50年來最嚴重的冰災,全省電網遭到嚴重破壞。鏡頭裡的畫面,正是我們在這一夜所親歷的。

車動了,我們繃緊了一天的神經放松了,總算坐上回家方向的車了,到了杭州,上海就不遠了。這才感到肚子餓,打開飯盒,人手一盒社飯開吃,連那塊松糕一並掃下。吃飽就想睡,這下問題來了,冷!窗外正下著大雨夾雪夾冰雹,冷氣透過縫隙吹進來,司機怕擋風玻璃結了水氣看不清夜路,不敢把暖氣打高。石頭把他的衝鋒衣內膽卸下來給我們當毯子蓋,elfin還幫我用外套裹在靠窗的肩膀上,這下好多了。我們發現車左轉右拐盤上了山路。沒有路燈,車前燈是唯一的光源,依稀可以辨出路的一邊是懸崖,另一邊則是壓滿冰雪的山樹。海拔一點點升高,路愈來愈難開,也更冷了。車內沒什麼人說話了,要麼睡了,要麼靜靜地想著心事。開始有樹歪斜地倒在路上,司機靈活地繞來繞去,但終於停住了。石頭竄下車去看個究竟。我拉開車窗張望,不由地驚呆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棵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樹,直徑約半米,樹冠完整,每一根枝杈上都結了冰,在汽車大光燈的照射下晶瑩剔透,閃閃發光,就像童話裡才有的水晶聖誕樹。可惜當下它沒有豎立在賴以生長的土地上,而是橫倒在路中央,給我們造成了巨大的障礙。顯然這棵巨樹是沒法搬動的,好在右邊還有空地可以借道,只是中間有條溝,弄不好車輪會陷下去。幾個男生趕緊找來木板,指揮著司機小心翼翼地繞過障礙。車又前進了,我回頭看著這棵冰樹很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中,著實後悔沒及時把它攝入鏡頭。男生們上來了,石頭身上全是水,沒戴手套的雙手就像冰裡拔出來似的。忙把抓絨衣還給他套上並塞上巧克力,死鴨子嘴硬這時候還說不冷,外面樹都凍壞了不冷才怪,天知道他過了多久才緩過勁來。

車廂裡恢復了平靜,甚至有輕微的鼾聲從前邊某個座位上傳來。沒消停多久,車緩緩停住了,就像遇到了紅燈,前面已經停著好幾輛車了。石頭他們又趕緊下車。不一會兒消息傳來,前方又有好幾棵大樹倒在路中,這次連周旋的余地也沒有,對面的車過不來,我們也過不去。大家都一籌莫展,倒下的大樹還連著根,根本搬不動,唯一的辦法是把它鋸成一段段的。可是像我們這樣的客車上,又怎麼可能備有專業鋸樹的電鋸呢?削水果的小刀倒是不少。又過了約半小時,喜訊傳來,對面開來的一輛車帶著電鋸,已經開始鋸樹了。聞訊把頭探出窗外,只見前方燈影綽綽,正有漢子喊著口號干得熱火朝天。M9之類的老驢猶豫著,這種勞動的場面難得一見,拍下來肯定出彩,只是相機要泡湯。機會稍縱即逝,石頭全身散發著寒氣回到了座位上,對面有車過來,前方路通了。

是夜注定無法入眠,好不容易打了個盹,沒開多久的車一個急停,然後就眼睜睜看著前面的小車一騎絕塵離我們遠去。石頭他們又急忙下車,一檢查這次麻煩大了。冰雪破壞了電網,原本架在高空的電線電纜東一根西一根耷拉下來,我們的車頂勾住了其中一根,前後又各有一根攔住,車陷其中無法動彈。卡在頂窗裡的那根既夠不著又沒人敢碰,萬一是高壓電就怕小命不保。呆石頭的登山杖又長又細,嫌它礙事一上車就被我們塞在了座位底下,這時被大家想起,趕快亮頭燈找了出來交給窗外的石頭。電線卡得太死,連挑幾下不見松動(到現在我也沒明白登山杖本身是否導電)。車裡的男生試圖打開頂窗也沒有成功。幾番嘗試未果,石頭竟然打算爬到車頂上去,太危險了!這時不知是誰絆了一下,頭碰電線,愣了一會兒才遲疑地發話:“這好像不是高壓電,我沒啥感覺嘛。”車頂也有人聲,原來說話間司機已經爬上去把線拉了出來。羈絆終於去除,倍加小心地駛出這片重災區。

天慢慢亮了,雨雪皆停,夜總算退去了猙獰。我們已經翻過三座雪山,往長沙急馳,此後終於還算順利地到達了江西境內。車行在高速公路上,一開始飛快,我們數著一塊塊被迅速拋在車後的路牌計算著剩余路程。沒高興多久,只覺得車速愈來愈慢,最後急得後面汽車喇叭聲一片。前面的王勇等人一看不對,忙叫司機先下高速靠邊檢查。司機鑽到車底發現果然有一只輪胎正漏氣,於是找地方補胎。地上全是泥漿,修車鋪子裡出來個中年男子把工具往地上一扔,就一頭臥進車下,修弄起來。我暗自吐舌,乖乖,這不躺在泥水裡了嗎,又濕又冷又髒我可受不了。看出了我臉上的不豫,我們的湖南司機和另一個修理工會意一笑:“這錢不好掙吧?”我點點頭。補胎時大伙閑得無聊,有人建議拍張合影。更有好事者寫了張大大的“鳳凰——杭州專車”的牌子舉著。小顧調好了自拍趕緊退回來,“哢嚓”一聲,那一刻就此定格。後來在小顧的游記裡看到了這張照片,經歷了一夜辛苦,大家都還樂呵呵的。其間曾接到大漠的電話,極盡酸人本色。得知我等陷滯江西,這位老兄竟然臭美了一番,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們同樣時刻陪伴他的是咖啡、音樂、沙發。不過看在他打的是石頭的手機我就沒有與他計較。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麗可愛賢良淑德的maple, 正在杭州的她發短信准備幫我們購買杭州到上海的火車票。

耽擱了一個多小時車胎修好了。司機似乎想把延誤的時間抓回來,悶頭趕路。天色暗了下來,又到了晚上,還下起了大雨。沒有任何征兆,車忽然靠邊停下。 “又怎麼了?”我們嘟噥著。原來雨刮器壞了。見鬼,這麼大雨高速路上沒有雨刮器怎麼開車?司機下車鼓搗了一陣,還算運氣好,雨刮器終於動了。司機又用抹布蘸肥皂水擦窗,原來這是個防止玻璃結霧的土辦法。夜又深了。我們又困又倦,眼睛都睜不開,已經在車上坐了一天一夜了。突然聽到石頭用上海話大叫:“撞著了,撞著了!”一車的人被驚醒,只見我們的車已撞倒了右邊的幾個圓錐形隔離墩。司機顯然也睡著了,還算機靈,聽到叫聲老練地沒踩剎車光打方向盤把車開回正路。這下我們可不敢睡了,紛紛叫嚷換人。奇怪的是明明有兩個司機,正開車的一聲不吭,另一位也不搭腔。在我們抗議無效只好威脅不坐這車的情況下,司機總算換了。時鐘顯示又一天開始了,換上的司機不久也顯示出疲態,把車開得搖搖晃晃的,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再也不敢閉眼了。

凌晨2:00,在王勇等杭州驢友的引導下,我們此次包車的終點站杭州火車站到了。揉揉兩夜沒睡的臉,活動活動已不太靈活的手腳,大家紛紛拿行李下車。連夜的勞累,到家的欣喜,令我們的警惕性此刻降到了最低。才下了幾個人,就聽到有人叫:“皮夾子沒了!”原來是杭州MM陳鳳凰放在兜裡的皮夾一下車就被迎面走來的三四個人掏走了。還好損失不大,陳MM還算機靈,大額備用金是另外放開的。到家了居然碰上這事,真有點啼笑皆非。

告別了杭州驢友,余下的人立即趕到火車售票處。寧波人很輕松地買到了半小時後的硬座,我們盯著大屏幕翻了幾遍,卻沮喪地發現所有8:00前到上海的車次連站票都賣光了。悻悻地買了最早一班票,9個人決定坐到候車室去,正巧看到有一班到上海的車在檢票。石頭忙去和檢票阿姨商量,她搖搖頭指指一位穿同樣制服的中年圓臉婦女:“那是我們隊長。”石頭連忙甩下大包去追。不知道他是如何口吐蓮花打動這位隊長的,反正只見他飛奔回來做手勢要我們趕快進站,他自己則跟著隊長去補手續了。就像逃難似的,我們跟著人流急跑。每一節車廂的列車員都不讓我們上去,統統一個手勢——往後。我們一口氣奔到最後一節車廂,這裡的列車員居然還不讓我們上,做手勢要我們返回上一節。顧不上理論,我們立即回跑,石頭和殿後的elfin也趕了上來。還好檢票處的隊長阿姨也拿著對講機跟來了。她一揮手,我們立即會意,全跑回到最後一節車廂門口。她也急了,你們怎麼全擠一塊,不能分開上嗎?我心裡說這兵荒馬亂的哪敢脫離大部隊呀,要丟了誰找起來更麻煩。上車的梯子已經收掉了,男生們此刻發揚了良好的紳士風度,女生先請。經過這一串負重往返跑,我有點脫力,還好男生們托了一把,順利爬上車。不知道最後那位男生是怎麼上來的,列車幾乎立即就動了,總算一個都沒拉下,好險!石頭上車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體軟綿綿地靠在一對情侶的身上,估計剛才一陣急跑也把他累壞了。定下心來發現一個巧合,車廂裡擠滿了人,味道和口音是那麼耳熟,我們上的居然是......懷化——上海的K112次!沒想到起點買不到票,我們坐著巴士歷盡波折,居然又在杭州趕上了這趟車,老天爺真是跟我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6:40,東方既白,列車緩緩駛進了上海站,總算平安到家了。拖著髒兮兮的一身踏入辦公室,做清潔的小妹嚇了一跳,剛下民工專列吧?笑笑,實在沒有氣力講故事了。生活又回到了正規,朝九晚五,乏善可陳。最初的一星期,身體裡的一部分似乎被抽去了,干什麼都有點恍惚。思維卻異常活躍,時時想起在鳳凰的日子。城裡鄉下的風景,萍水相逢的人們、有驚無險的歸途,全都不舍得忘卻,所以羅裡羅嗦地寫下這些濕潤的碎片。

“你不怕山險水險,將來總得來內地看看,你所看到的也許比一生所讀過的書還好。同時你想寫小說,從任何書本去學習,也許還不如你從旅行生活中那麼看一次,所得的益處還多得多!”《湘行書簡》


精選遊記: 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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