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過年的時候回了上海的家，離開的時候是又一次獨自的長途旅行，我把自己裝備得很好，身外的和心裡面的。不像一年前那樣緊張和不知所措，現在的我可以瀟灑地對別人說我是回家呀，還可以照顧飛機上的鄰座，一派很有經驗的樣子。我想這對於我來講都是成長，可以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自信感正在不斷增長，讓我欣喜。
只是，愛是不是讓人變得軟弱了呢？最後一晚睡在自己家裡還不很熟悉的新床裡面，聽見媽媽還在浴室裡忙裡忙外的聲音，鼻子一酸不禁掉下來淚，濕了我的被襟。媽媽輕輕推門進來問我是不是要喝水，我不想讓她看見我的淚眼，趕緊擦去。我以為我是喜歡一個人的，在美國的時候，我絲毫不介意孤獨，甚至還有些刻意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覺得自己無比強大，沒有人可以傷害我，頗有些百毒不侵的樣子，覺得自己盡可以逍遙自在無牽無掛。可是，才回來幾天，發覺那久違的被寵著被愛著的滋味真是美好。家的感覺卻讓我重新變得軟弱，讓我離不開，讓我宿命地覺得和爸媽在一起的寶貴時光是一天少過一天。特別是看爸媽溫暖的眼神，尤其是將要離別時憂郁的樣子，讓我的心不住地一陣陣酸，直到自己不知不覺在成田機場轉機時淚流滿面。
我以為我自己不會再喜歡上海了，我以為我已經被美國完全迷住了，沒想到讓人意外地是僅僅才花了一天，我就習慣了原來的一切。爸媽的懷抱，朋友的笑容，熟悉的街道，一切的一切，這是我成長的地方啊，一切都讓我那麼舒適和輕松。我悉心地發現著她的點滴變化，任何一點點好的改變都讓我欣喜不已。是啊，這是我的城市，這永遠都是我的家，沒有什麼能夠代替。
回家，from home to home，我在美國的家也是心愛著的吧，雖然少了爸媽的呵護，和清晨睜開眼就可以呼喚“媽咪”的甜蜜時刻。
堅強，我想並不只是一個動人的字眼，而是一種真正的生活狀態，希望我可以做到。
二月二十五日 二OO五年
於成田機場
錯過
今晚有場音樂會，那是Beethoven的E大調第五鋼琴協奏曲。剛巧有個朋友要離開，為了參加她的farewell party，急著趕到音樂廳的時候正好晚了五分鐘。好心的領座員為我找了個靠近門的座位，但是關照我要等一個樂章結束的時候才可以悄悄入場，不打擾旁邊的觀眾。誰想這E大調第五在final movement之前是不中斷的，於是我只好委屈地在門外罰站半個小時。鋼琴的旋律從音樂廳裡幽然傳來，我把頭靠在門邊，閉上眼睛聆聽，那仿佛是天籟。
當最後坐在音樂廳裡時，看鋼琴師靈巧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舞，時而委婉時而激昂。我不知道自己是被這一刻打動了，還是因為錯過了這麼好的東西而感覺無限遺憾，竟然落下淚來。音樂會下半場是莫扎特的Jupiter Symphony，那也是悅耳的旋律，只是，心裡面念念不忘的，總還是讓我錯過的那段樂曲。
突然想起幾年前的時候，俄羅斯Boshoi 芭蕾舞團來上海演出天鵝湖，那可是世界頂級的演出。沒想那天公司的活動去什麼烏鎮，因為幾個小朋友吵著要坐船而耽誤了回程的時間。那是周六的傍晚，我的deadline 是七點十五分，晚一分鐘也不行。跳下被堵塞在路上的公司大巴，飛奔到地鐵，希望地鐵能和時間賽跑，七點零五分，我在徐家彙站，地鐵每一站間隔時間一分半鐘，這分分鐘鐘對我都是折磨，我感到呼吸急促起來，那簡直是種要人命的感覺，自己在一分一秒地錯過，再真切不過，卻眼睜睜沒有一絲辦法。最後這演出的前半場還是在大劇院等候大廳裡的電視機前看的。於是雖然從小到大天鵝湖看了不知多少遍，但最讓我惦記著的，卻還是那錯過了的前半場。
不禁在想，是不是心裡面覺得絕美的東西，都是不曾得到的呢？是不是只有因為錯過了，才會在記憶裡面越變越美，終於美到不現實。好像是泰戈爾說的，別因為失去太陽而哭泣，否則你也會失去星星的。但是，生活中的你我，果真能夠做到麼？
四月二十二日 二OO五年
於Minneapol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