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納木錯

作者: Kemila

導讀汽車沿著青藏公路向北開去。到當雄縣吃過午飯後,汽車離開了公路,駛入了遼闊的草原地帶。草原沒有特定的道路,只有前車留下的徹跡可循。橫過無數的小溪,翻過無數的山坡,慢慢地,我們進入了茫茫草原的深處…… 拉薩城不是沒有旅行社,且裝修得都很好,英、漢、藏文的廣告和介紹文字也一應俱全;但更多的,似乎只是出租車輛和司機的服務。常常在亞客、吉日、 ...

汽車沿著青藏公路向北開去。到當雄縣吃過午飯後,汽車離開了公路,駛入了遼闊的草原地帶。草原沒有特定的道路,只有前車留下的徹跡可循。橫過無數的小溪,翻過無數的山坡,慢慢地,我們進入了茫茫草原的深處……

拉薩城不是沒有旅行社,且裝修得都很好,英、漢、藏文的廣告和介紹文字也一應俱全;但更多的,似乎只是出租車輛和司機的服務。常常在亞客、吉日、八郎學、雪域等旅店門口的留言板上,看到租到車為分攤費用而貼的廣告,通常是急急的,打著許多感嘆號。可是,等我和雲決定利用兩天時間去納木錯的時候,不巧怎麼找,也找不到去那裡的廣告。時間不等人,我們只得自己去找車,旅行社的比較貴。某一日在離大昭寺不遠的路邊買水果,偶然認得一“老鄉”,自己有一輛中巴跑營運,便和他談好了價錢,1200元,包兩天來回。在剩下不到兩天的時間裡,趕緊寫了中英文留言,幾家旅社去貼。

結果後來成行的,除了兩個司機,一共有九個乘客。後面空出來的座位,剛好可以放旅行包、睡袋,還有人帶了帳篷。在西藏旅行,厚衣服不可少,所以大家的行李都鼓鼓囊囊的。人不多,可來源夠五花八門,除了我和雲來自廣州,還有一位來自南京的女孩子和她的比利時朋友,其他英國人、荷蘭人、丹麥人,日本人……在荒山泥路上行車,很快大家就熟同老友。

草原望上去平平坦坦蕩蕩,可車一行走起來,便顛簸得厲害,往往一車的人笑到一起。有一次我回頭,坐在最後的比利時姑娘神氣活現地跟我比劃:“剛才我的頭觸到車頂了。”樣子比游樂場坐過山車還興奮。

越來越看不到人跡。

遠遠地,納木錯湖開始出現在視線中,在天與地的交接處,明亮而漫長的一條線,讓人怦然心動。可我們要去的是湖邊管理區,茫茫大湖,只有那裡可以給游客住宿。汽車在草原上迷了路,盲然地開著,在空曠坦蕩的草原上像只小螞蟻似的,不知哪個方向才正確。而糟糕的是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問。高原上除了草,便是泥和石,偶爾有一兩只全身漆黑的犛牛,也不知放牛的人去了何處,或者這裡根本就用不著牧人。大家借助地圖標記和太陽來判斷方向,一有岔路,便憑感覺,感覺若不一致,只有少數服從多數。

不知駛了多久這樣四處亂撞的路,見到一個人了!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衣著極為鮮艷,好像草原是他的家,而他在家中閑步一樣。我們在車上“Hello—”,“你好——”,“扎西德勒——”地亂喊一氣。等車停在他身邊了,他也從馬上跳了下來。皮膚已曬成了棕黑色,他的身型相當高大,人卻極為靦腆,惑惑地看著我們不知怎麼回事。我們沒一個人會藏語,還是比利時姑娘利索,拿出語言小冊子,勉勉強強地拼音,“管理區,在哪裡?”

他居然聽懂了,用手指指我們正前方。感謝上帝我們還算沒走錯。

再問他,“還有多遠?”

不知他有沒有聽懂,嘴裡發出的音反正我們聽不懂。這高原深處我們走了很長的路遇到的第一個人讓我們道不出所以然地感動,紛紛對著他拍起照來。而這純然的“模特”,也不躲避,只憨憨地笑。

旅途意外防不勝防,就在我們終於沿著湖邊開起來,以為很快就到了的時候,車拋錨了。等了一會兒,有人背上行囊,步行而去。

盡管司機一再說“很快了,很快了”,車就是不能啟動,又等了近一個小時,對面開來一輛吉普車,我們正待打聽還有多遠,車開到眼前,司機說,“上車吧。剛才兩個外國人說你們車壞了,困在這裡,要我來接你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落日余輝灑在大海般遼闊的湖面;而沉靜的草原,又如湖一般博大而孤獨。沒有辦法,我們只好放下兩個還在說“快了”的司機,叮囑他們一旦修好,盡快開過來。

一定有什麼東西在神聖著,從從容容的大湖,那麼毫無條件地抓住了我的心。高原反應又來了,寒冷隨著夜的降臨又來了,我們唯一的運輸工具還在不確定中,可是,我整個心,只有被納木錯占據,只因走近納木錯而喜悅。

等我們安定下來,走向湖邊終於用手真實地和她接觸時,夜已深。眼睛極力向茫茫深處望進去,耳邊傳來聖湖永恆的潮汐聲。我的心平靜又悸動。不能不說人類為自身的方便和舒適已創造了太多的東西,所以我們不能埋怨為什麼真實的美景離我們越來越遠。我明白自己歷經艱難,只為看到地球本來的面目,在萬年以前,在人類以前;只為感受是何等永不消亡的力量,在源源不斷注入和淨化西藏人的精神世界。

整個風景區,只是湖邊懸崖下兩座小小的石頭平房,一座為管理處,另一座為兩間屋的宿地。住宿費15元一人,每人還要買一張用油墨印的蓋有“當雄縣納木湖鄉人民政府”印章的軟紙當門票,10元。兩間屋加起來最大容量不超過15人。房間低矮,厚厚塵土的地上擺開一排棕墊,並鋪上厚布作為床單,滿床是沙。晚餐的形式大家都不約而同——每人拿出一碗“康師傅”。一屋子的人坐在地上,借著搖擺不定的昏黃燭光,吃著熱氣騰騰的同一色方便面,那感覺,不知更像國際難民營呢,還是流浪者西藏收容所?

那一夜,薄薄的睡袋抵擋不了寒冷的侵襲,沉沉的睡意卷不走隱隱的頭痛,枕在納木錯湖畔,我通宵未眠。

真正的“國際救難活動”,發生在第二天上午。還沒看到我們車的出現,大家知道情況不妙了。日本女孩搭上頭一天接過我們的那輛車走了,那是幾個她同胞包的車;其他三人也搭上了一輛便車,最後剩下的,是英國人馬克,一對丹麥夫婦,雲和我。我們不得不在思想上做最壞的打算了。

又來了一輛車,整車外國人,是從其它地方去拉薩途經這裡,只呆了幾分鐘,拍了些照片便要走。車上已沒法再空出哪怕一個座位。據他們說看見我們那輛車還在繼續搶修中。看來真的要在這湖邊呆下去了,可食物是個問題,出發的時候沒人准備會留幾天。那車人倒也不含糊,領隊一發動,一碗碗方便面,一袋袋水果,甚至還有馬鈴薯,就已擺在了小屋裡,足夠我們抗過兩三天了。

“多情的納木錯不想讓我們走啊。”丹麥人說。

應了這句話,天空又下起雨來,而且雨勢不小。

那就不走好了。有了救濟,心裡踏實起來。在這聖潔美麗的湖畔,不走也罷。

到了中午時候,不知哪裡又鑽出一輛雙排座卡車。馬克上去打聽,是一家子藏族人,陪了海外歸來的親戚來游覽,見下雨也不久留,馬上就要走。我們上去問是否可搭上我們,就坐後面敞棚車尾,回答是可以,而且前面還可解決兩個。

丹麥夫婦是經驗老道的出門人,早已一身連帽的防雨衣褲穿上,我也有一件長雨衣。於是車頭給了雲和馬克。

不知他們心中是否因能離開這裡而如表現一般興奮?而我,在爬上車的那一瞬間,遲疑了。我沒有再敢回頭望一眼大湖,我不知道,再望一眼我是否就改變主意真留下來。心裡很惑然也很歉然,仿佛和茫茫天湖一個秘密的承諾被我突然打破——不是說好不走的嗎?

雨慢慢地淋濕了我的腿和腳,再由風一吹,冰冷到麻木,而寒風還無情地打在臉上,行李也漸漸完全濕透,想保持一種卷縮取暖的姿態偏偏被顛來顛去身不由己。我想我對寒冷的忍受已到了極限了。這時經過那輛中巴車,兩位還在奮力搶救的司機,只一夜,便好像老了許多,滿臉的倦意和疲憊。問起他們,竟還是那句話,“快了,很快就好了。”我們將食物都留給了他們。這時,我突然有種衝動想留下來。一則他們的“快了”可信一半;二則這部車走與不走與我都是一塊頂風抗雨的庇護——經過納木錯之旅後我不知道所謂的豪宅大屋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因為我生平第一次懷著強烈渴望的只是一個擋雨的屋頂和擋風的四面牆而已;三則他們這一趟是因我而來,我有必要與他們同甘共苦;四則這廣袤的草原與湖水是那樣超凡脫俗,我就是死在這裡,也會是含笑的吧……

不知怎地,丹麥夫婦強烈反對。他們當我是凍傻了,不能正常思維了;而這一天一夜合力抵擋困難的交情使他們不忍拋下我不管。大概如果他們允許我去“送死”,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對不起上帝吧。

在我們爭執的時候,前面的人已合計好,又擠出一個空位來。最後,是為著所有這些善良人們的良心安然,我擠進了他們的溫暖中。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都笑了。

而那一刻風雨中的納木錯,遼遠而迷茫,我刻骨銘心。

(注:這是1995年夏天的往事。為網易旅游版寫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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