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的希望

作者: ninaxiang

導讀(本文所有人名地名均為化名)和許多人一樣,去邊遠的山區支教一直是我的一個夢。對於支教,我抱有一種浪漫的幻想:優美的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莊,質樸可愛的孩子們,臨別的淚水。我曾經報名參加過支邊活動,申請當過青年志願者,給學校打過電話,但這些努力總是石沉大海。支教,似乎成了我一個難原的夢。但不久前,通過在洲洋際援助基金會工作的朋友卡麗的幫助� ...

(本文所有人名地名均為化名)和許多人一樣,去邊遠的山區支教一直是我的一個夢。對於支教,我抱有一種浪漫的幻想:優美的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莊,質樸可愛的孩子們,臨別的淚水。我曾經報名參加過支邊活動,申請當過青年志願者,給學校打過電話,但這些努力總是石沉大海。支教,似乎成了我一個難原的夢。但不久前,通過在洲洋際援助基金會工作的朋友卡麗的幫助,我終於聯系到了一所雲南的學校,可以接收我志願支教。一切都安排好了,只在等待上路的最後期限。可不知道為什麼,夢想真的要實現時,我的心裡卻突然沒底似的。

一個如同往常的庸懶的初夏午後,我如同往常的在街上穿梭。突然來了個電話,接了卻是卡麗。她正在四川,准備去各個州縣實地考察基金會的援助項目。可是她的翻譯臨時有事,不能去了,她問我願不願意當她的翻譯;作為回報,我可以免費旅行。利與弊,得與失的厲害關系,我只在腦海裡迅速的權衡了幾秒鐘,就立即接受了這個邀請。支教可以推遲,但這個機遇不會等待;況且,我還可以通過這次旅行先體驗一下支教的感覺,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是免費的,對於待業的我,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南瓜派。第二天,我就飛到了成都。

*康城鎮*

我們的第一站是康城鎮。基金會在康城中學高中部資助有五名學生,這在基金會所有項目中可是個例外。因為基金會的目標群體是小學和初中生,目的是保證最大人群的九年基本教育。但這些學生的資助人在資助她們上初中三年的過程中與她們產生了感情,她們想繼續讀高中,資助人也就繼續援助下去。

康城是個小縣城,可遠遠望去,一眼就知道哪座樓是學校。康城中學的主體建築是一座環型教學大樓,樓前有一座假山,大門是現在時興的金屬伸縮側開門。教學樓的牆面全是亮閃閃發光的瓷磚,裡面的設施不說豪華,也極具氣派。一不小心,會誤以為到了哪家跨國公司的總部。

康城縣教育局是基金會的第三方合作人,援助資金的轉帳和一些實地監管工作都是他們負責;畢竟,基金會的辦公室在北京,一年只有兩次派工作人員實地考察的機會。教育局的魯主任先陪同我們到了學校的會議室。這是一間非常明亮寬敞的屋子,正中放有一張能坐下幾十人的會議桌,正黑油油的發著光。雖然沒有親身去過,但我想像,一家實力相當的民營企業的會議室,應該就是這個樣子。不一會校長和五名學生都到了,十個人坐下去,感覺一間屋子大半還空著,長又寬的會議桌只在一角坐滿了人,像是一條船上的人都擠在一邊的船頭上,隨時要翻船的不平衡,想必這個學校是經常舉行“八方會談”的。

卡麗先詢問了關於資金和學生的情況,又問了問學校其他貧困生的需要。會議進行的還算順利。卡麗一直想多和學生交流,可她們在校長的面前都變成了悶葫蘆,一個問題過去,所有的人頭低的一個比一個更接近胸口,沒有人敢出大氣。試了幾次,卡麗也就放棄了。她偷偷高訴我,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私下問一問學生,她們到底有沒有交任何費用。因為雖然我們資助的費用足夠支付所有學費和生活費,可過去學生還被迫交費的情況時有發生。

從“總部”出來,我問卡麗為什麼基金會在這麼好的學校裡資助學生,學校和學生看起來一點也不窮,而且高中的學費那麼貴,大概要4000塊一年,有的是6000塊(因為中考分數沒達線,要交2000元的“擇校費”)。卡麗嘆氣說她也曾勸資助人考慮放棄資助高中生,因為資助一名高中生的錢可以資助十名中小學生;而更多的人接受基礎教育比極少數人接受高等教育產生的改變更深遠。可這些資助人已經和學生有了感情,不可能讓她們失學;再說,錢是資助人的,我們只是建議,但決定說到底還是他們的。

“可是在那麼好的學校!”我還是不由得叫了出來。陪著我們走去車站的魯主任這時也自嘲的笑笑,嘆了口氣,說:“是呀!我自己的孩子也在上高中。雖然我是雙職工,可家裡情況還是很緊張。這還只是高中,大學我現在都不敢想。”

康城中學真的讓我大開眼界,直到吃晚飯時,我還不停的感嘆。我原以為我們會去那種危房做教室,學生們都髒兮兮的學校,可這......這個學校比起我上的大學校園還要好十倍!不知道建造這所學校要花多少錢,而這些錢又是從哪裡來的?

*道臨縣*

道臨縣的縣城不大,就兩條主要街道,但到處都在施工。當地人說這裡的經濟建設比起相臨各縣差很多,所以正在全力追趕。我們要去兩所學校:道臨小學和道臨中學,但我們需要先和縣教育局的工作人員見面。卡麗告訴我,之前基金會和這裡的教育局有過一點誤會。事情是這樣的:去年秋季開學之前,基金會照例把資助道臨縣五十多名中小學生的錢共三萬元轉到了教育局的帳戶上,但到了第二年春季學期開始之後,基金會的工作人員視察時才發現錢仍然還在教育局的戶頭上,根本沒被轉到學校。基金會非常惱火,但教育局的郭主任知錯就改,認錯的態度也很積極,不幾天就把錢發到學生手裡了。基金會拿著印有一個個學生鮮紅手印的收款表,這才放了心。

道臨中學也有點問題。卡麗說她去年來的時候曾私下裡問學生,結果發現每個人都交了學校200元,而按照規定學生不應該交任何費用。卡麗因此給中學嚴重警告,如果再出現這種情況,將停止資助所有學生。卡麗強調這次最重要的兩個任務是:1,確認教育局按時將錢轉給了學校;2,問中學的學生有沒有再次交費。

我們先去了教育局。郭主任四五十歲的樣子,有點發福,熱情好客,性格非常爽朗痛快,拍著胸脯保證所有的錢都已經一分不差的都轉給了學校,又拿出了印著紅手印的單子,每個學生都簽了字,一條條的很是清楚。卡麗很欣慰。之後我們又一起去了中學,情況也很好。從中學出來,已經是中飯時間了,郭主任盛情的邀請我們吃中飯。卡麗之前就警告過我,基金會嚴格要求我們不能接受任何人的邀請吃飯或者娛樂,但有些時候迫不得已,像郭主任現在就大有拽著我們去,不去也得去的意思。沒有辦法,這次只好破例。

一起去的有郭主任和她的兩位同事,到了餐廳,卻發現又來了三位陌生男士。郭主任忙介紹說他們是鄉下的幾位同事,因為路過道臨縣,大家都是朋友,一起吃著熱鬧。我們禮貌的點頭示意。不一會,魚、肉、野蘑菇、野菜,一盤盤的美味都端上來了。三個男士喝了點啤酒,郭主任興致很高,不停的講笑話,逗的大家哈哈大笑。一位男士不停的稱贊郭主任能干爽快,自己以前在其手下時就很受益,學了許多東西雲雲。我們不覺又對大腹便便的郭主任多了些敬畏。

卡麗偷偷問我能不能估算出這頓午飯大概多少錢。我想想說:“魚、肉、菜最多不過幾十塊一盤,但野蘑菇我就吃不准了,少了幾十塊,多了幾百都有可能。最保守的估計應該在500元上下吧!”卡麗聽了連吐舌頭:罪過,這頓飯夠一個學生上一年的學了。

下午去道臨小學,校長不在,開會去了。卡麗皺起了眉頭,問為什麼校長又不在,上次來的時候他也不在,而且這次我們提前通知過學校。會計小顧說全縣的校長都去開會了,實在是不巧。教導主任李老師和她都是比較了解情況的,問他們也一樣。沒有辦法,也只能這樣了。郭主任和另外兩個同事遠遠坐著,斷斷續續的聊著天。

卡麗便向李老師和小顧問起了資助學生的情況。問到學生這個學期有沒有再交費,小顧有點猶豫,看了看郭主任,過一會才說:交了200元,但因為學校真的不夠。卡麗一聽就發作了,說上次就說過,如果學生再交費我們會停止資助所有的學生。現在這樣的情況真的發生了,我們將立即結束資助所有的學生。小顧的臉漲的通紅,眼睛看著地面,突然間淌下了眼淚,蠕蠕的說“但真的不夠用,我們不得已才收學生錢的。我們工作不好,但請不要連累學生。學生們沒犯錯......”遠處郭主任和同事也不聊天了,往這邊瞅著看。

小顧用手背擦了擦淚水,默然的坐了一會,才從身旁拿出一本開支帳本,遞給卡麗,說“你看,帳都在這裡。”我接過帳本,從帳上看一共三萬元的資助金,學校實收現金8000元,其余都是以實物形式從教育局領的,如共值10000元的大米,5000元的油等等,一項項都有學校打的領條,印的紅手印。看到這,卡麗也疑惑起來,基金會一直要求教育局將所有資助金以現金方式轉給學校,嚴禁買任何食品;不過話說回來,資助金裡確實有大概兩萬元都是資助給學生的生活費,應該以飯票方式給到學生手裡,但小學沒有飯票,可也應該將這些錢給學校的食堂,由食堂采購生活物資,而不是由教育局代辦。

這時郭主任也笑嘻嘻的坐過來一起看帳本,仿佛想幫助我們解決這塊疑團。卡麗便問她為什麼這些錢都由教育局買了東西才給學校?郭主任連忙坐直了身子說:“卡麗,你聽啊!我們以前是把錢一分不少的給學校的,但學校怎麼買,買什麼,給誰吃,我們都不知道。我告訴你,有時候食堂買的米面質量太差。我們實在看不過去,所以才代著幫他們買,還親自給他們送過來呢!說到底,我們就是要保證學生能吃到好飯。你不信叫幾個學生問問,是不是他們吃的飯菜比其他學生不知好多少倍!其他學生吃菜,我們的學生就吃肉,其他學生喝湯,我們的學生喝奶!為這,我們教育局還往裡貼錢呢!這你可能又不信了,但是我敢保證......”

我看到卡麗有捂住耳朵的意圖,但還在處於禮貌的忍耐。郭主任就是太熱情太爽快了,說起話來別人插不上嘴。卡麗感覺到這裡面有蹊蹺,也只好微笑著和郭主任打哈哈。最後,卡麗再次要求學校保證絕不收學生費用,並答應將繼續資助學生們。小顧的臉上露出感激和欣慰,喏喏的擔保以後再也不收學生錢了。

看完學校,卡麗和我回到賓館休息。傍晚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原來是小學校長打來的。他說現在已經辦完了事,希望能和我們見上一面。於是我們下樓和校長見面。他很瘦很黑,臉上時刻有種焦慮的表情。見到我們,忙站起來和我們握手,抱歉下午有事,沒能和我們見面。閑談了一會,卡麗問他教育局給學校辦物資的事,他嘆口氣說:“哎,他們說買了就買了吧,我也是有話難說,這也是為什麼我兩次都不想和你們見面的原因,其實,我一直都在逃避。”

“什麼意思,你有話就要說清楚。”卡麗忙問。

“我是郭主任的手下,所有的事都是郭主任說了算,有些事情諒我只能點到為止了。”

我將他暗示的意思告訴卡麗,她也不停的點頭:“一直以來,我就覺得郭主任有問題,她從來不正面回答我的任何問題。一說起來就長篇大論,但都是扯東扯西的。可我再沒想到她會拿這種錢,給那些可憐孩子們的錢。

我也無話可說。校長走後,卡麗問我:“現在,我是不能把錢轉給教育局了,但又怎麼轉呢?基金會規定不可以直接把錢轉給學校,因為以前總出現問題,類似的問題,所以才會找第三方來監督和把關。可現在,第三方又出現了問題,這可怎麼辦呢?”

我無言。再嚴密的規章制度也會有漏洞,也不可能阻止人們貪婪的攫取。況且,這一點點錢,是一些在城市裡過著舒適生活的人們口袋裡的剩余,是許多有房有車有漂亮衣服去昂貴餐廳人們的指甲縫,是他們心靈的平衡砝碼。沒有人會為了幫助他人而損失自己的利益,這無可厚非;可為什麼生活和貧富的兩極分化到如此程度?有的人可能拿了這一點點錢,最不應該拿的錢,可她不過是個普通人。

第二天,我們打車出門,出租車司機聽我們在談論郭主任,忙指著路邊的一棟房子說:“看,那就是郭主任的房子,是我們當地最大最豪華的。”我們順著望去,只見一個兩扇的大紅漆鐵門緊閉,裡面幾層樓高的房子,看上去氣派非凡。卡麗和我都驚嘆不已。

和郭主任告別時,我們盡量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郭主任很動情的感謝我們不辭千裡來這裡做好事,又說“我們教育局是清水衙門,你們也知道。還有件事想請你們幫個忙。我們辦公室一直沒有復印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幫我們弄一個?”

*德府縣*

德府縣是所有縣鄉裡最貧困的,連公車都不通。我們給德府縣教育局打電話,想讓他們幫我們找個牢靠的司機;可沒想到原來他們和我們在一個地方,“我們德府縣所有的中小學校長都在這裡視察開會,今天剛開完,明天回去,正好順路一起走。”這當然再好不過,我們高興的答應了,可沒想到這只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第二天一早,我們趕到了他們的賓館,大巴車已經在等了。車上一共有大約二十人,一色的男士。前面的兩個位置留給了卡麗和我。車子發動,剛開過兩個街道,一拐又進到另一個賓館裡停住了。“這裡吃早飯。”幾個人邊說邊向我們比劃著,生怕我們聽不懂似的。既然是集體活動,而我們為了趕時間,也還沒吃早飯,加兩雙筷子的事,也不算違例。我們乖乖的跟著去了餐廳。

這是當地最好的賓館,餐廳裡早飯已經擺了好幾桌。早點可以這麼豐盛,我在旅途中是頭一次見。這可能是我和卡麗吃的最好的早飯了,有面條,牛奶,稀飯,包子,還有炒菜。我們知道機會難得,所以大灌牛奶和小肉包。旁邊桌上已經有人開啤酒“干”起來了,早上就喝酒,也是頭一次見。飯後大家上車,餐廳裡幾個小伙子被指揮著搬了許多箱子上來,大概有十幾箱啤酒,幾籃水果,還有幾個紙箱,看不清裡面有什麼。看到我們奇怪的表情,一個小伙子解釋說這是中午在戈干鄉湖邊野餐的東西。中午我們大家要去野餐,你們不知道啊?

車子一上路,男士們就開始了狂歡派對。先是干啤酒,打撲克,接著一位“主持人”出來致酒辭,模仿某名主持,惹的大家狂笑不已,然後就是大家輪流表演節目。有的人扯開了嗓門吼起了山歌,有的唱流行歌但改了歌詞。我沒有聽清楚是什麼,但是每唱一句,只聽見全車的男士們就發瘋了似的狂笑,我暗自慶幸聽不清楚他唱的什麼。卡麗和我就像兩個外星人,忍受著聽不懂歌聲笑聲吵鬧聲,就像坐在一個很投入的講電話的人的身旁:她笑的全身發抖,而你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開了沒有三個小時,車子又一拐,開進了一家酒店。“吃中飯了。”幾乎每位下車的男士都向我們比劃著筷子刨飯的動作;看來他們也當我們是外星人,這種感覺倒是彼此彼此。大家分幾桌坐下,我們和教育局局長,德府小學校長坐在一起。菜上的很快,不一會桌子上就擺滿了又香又辣的美味,梅菜扣肉,辣子雞丁,米粉肉,鍋巴炒肉,水煮魚,蘑菇湯。卡麗和我立即大吃大嚼,話也顧不得說,直到把肚子撐的滾圓。

酒足飯飽,我們和小學校長聊了會天,又找到了德府中學的教務處長,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一身西裝,頭戴一頂牛仔帽,名叫多吉。大家再次上車,多吉和中學校長德仁坐在我們前面。到戈干鄉的時候,先前就下起的雨一直沒停,我們的野餐計劃不得不取消。車裡面,狂歡聚會和人間煉獄也繼續進行,卡麗和我感覺仿佛像兩個莽撞的闖入者,打攪了他們聚會的氣氛,因為我們,很多“節目”都沒有機會上演;而連日狂奔的我們多麼希望安靜的度過這旅途,不過,看來那只是奢望。隨著大巴車緩慢的攀升,海拔越來越高,外面飄起了雪花,而周圍的群山早已是白雪覆蓋。我們已經到了山頂。《竇娥冤》裡有六月飄雪的情節,可在這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那不過是常事。

聚會的聲響漸漸消沉下來,看來他們畢竟也能感覺到累。我無意向後看了看,才發現車子裡一片狼羈:啤酒瓶子堆滿了整個過道,去後面的座位時必須撐住兩邊的座椅才能蹭過去;水果箱子被打開了,垃圾到處都是;有的人喝的太多,從窗戶向外嘔吐,其他的人橫七豎八在座位上躺著;整個車廂是腐爛的食物的味道,就是偶爾身邊有汜水車過時的那種氣味。望著那些酣醉的面孔,我可以想像這些小學校長們過去幾日連續視察開會的辛勞。

經過漫長的幾個小時,我們的噩夢終於接近終點。德仁告訴我們縣城馬上就到了。不一會,路邊出現一座渡假山莊模樣的建築,外牆上一溜的飄著彩旗,上寫“紅葉山莊”。車子在這裡停了下來,人們開始爭吵起來,大致是有的人希望所有的人一起下車,在這裡過夜,好好玩一晚;而有人建議先回到縣城,收拾停當再過來。不一會,校長德仁叫我們下車,說先安排我們坐小車進城。一關上車門,卡麗和我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不約而同的說:“世界原來這麼安靜!” 後來他們到底采取了哪種慶功方式,我們也不得而知。

第二天,先去德府小學。校長德仁和幾個學生手捧鮮花在學校門口迎接。卡麗向校長了解了資助學生的情況,開支情況,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條:各項開支一一分月列明,各買米、面、菜、肉多少,共計金額都非常清楚。我們又去了學生宿舍,看到每個學生都有新褥子;庫房裡還堆著冬天用的厚褥子;學生餐廳也很干淨整潔。這是我們去過的所有學校中情況最好的。

下午去德府中學,西裝牛仔的多吉接待了我們。參觀學校的時候,他驕傲的指著學校的教學樓,介紹說耗資五百萬。

“五百萬?剛才不是有人說兩百五十萬嗎?”我問道。

“哦,那是估計的造價,但後來修完了總共用掉的錢是五百萬,這個一點不假。”

我們已經習慣了這些數字。幾乎所有新修的教學樓造價最少都是百萬以上,哪怕是在一個人們窮的吃不飽穿不暖,孩子們嚴重營養不良,連土路都不通的鄉裡。經常可以看到,一個學校一直以來都在危房裡上課,一排最普通的平房,朽掉的大梁,落塵的黃土牆,歪斜的課桌。但突然之間,錢不知從什麼地方捐過來了,幾層樓的摩登建築立刻拔地而起,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赫然戴著閃閃發光的紅寶石項鏈。學校條件改善,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反差太大,未免使人懷疑有可斟酌之處。

多吉看起來像是個爽快的小伙子,應該不會遮遮掩掩。我於是問他:“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多吉,為什麼學校花那麼多錢建一座教育樓?真的要用那麼多錢嗎?為什麼有了這麼好的樓,卻仍讓數以百計的學生失學?想想看,只要一點點錢就夠所有失學學生的學費,夠請幾個老師了;而你們學校真的需要瓷磚的牆面,仿古的屋檐,還有這麼現代的建築嗎?難道提升學校硬件的同時,就完全放棄軟件不管了嗎?”

多吉笑笑,慢悠悠說:“建樓的錢不是學校的錢,建什麼樣的樓也不是學校能做主的。我這麼說吧,一座樓建在這裡,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但幾個學生失學了,沒有人看的見。這樓不光是建給學校的。”

其實,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我怎麼沒想到?

新橋

這裡是我們的最後一站,一天工作順利,無話。

晚上在旅館休息,接到一個電話,是新橋中學的根老師,說正在樓下等我們,有事情商量。我們連忙下去,原來是根老師和一個初中的學生,十幾歲的樣子,紅紅的臉頰,不知所措的貼著根老師站著。根老師說她叫格桑,正在上初二,但家人讓她輟學去打工,而她想學習,希望我們能援助她。

安靜的女孩一直低著頭,我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卡麗覺得有點為難,基金會不能隨便看到一個貧困學生,就去幫她;既然是一個機構,就有相應的程序,學校的篩選,學生的挑選,新項目的研究審批和核准,都需要大量的工作和時間。卡麗把這些道理向根老師一一解釋,告訴她她需要先寫申請書,然後發給基金會,然後我們會做調查,再發給總部審核,最後由總部決定是否可以援助格桑。

“但她馬上就要失學了呀!”根老師懇求道。

格桑聽了這些話,頭低的更低了,小聲的抽泣起來。我有點於心不忍,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誰知這下她哭的更凶了。卡麗和根老師也不說話了,安靜的屋子裡只聽見她的哭聲。突然,女孩跪了下去,嗚咽著吐出幾個字:“阿姨,我要上學。”

我連忙蹲下把她拉起來,說:“別這樣。快,起來,你不要擔心,阿姨會盡量幫你的。”我扶她起來,讓她在椅子上坐下,拍著她的肩膀說:“你每年的學費多少?”

“300。”

“你這個學期的錢都是怎麼交的?”

“都是借的,所以爸爸不想再借錢了,讓我打工。”

“如果有人幫你交學費,你的生活費怎麼解決?”

“我去餐館打工,從家裡帶吃的。”

“好,這樣吧。阿姨來幫你。”300塊一年確實不多,而我知道卡麗已經在資助一個學生了,這裡也只有我可以幫她。而300塊,有時候只是一頓飯,一雙鞋子。

格桑這才停住了哭,用已經有點紅腫的眼睛看了看我,仿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表達。而我知道她並不了解三百塊錢對我的意義,和我自私的心理。我並不打算少吃一頓飯,少買一雙鞋子。我知道我最多能做的,是每年一次,寄一封信,夾著幾張就算少了我也不會察覺的鈔票。看著她的樣子,我簡直無地自容。我輕輕的拍拍她瘦小的肩膀,盡量用最輕松的語氣讓這個美麗的女孩感到一絲希望。

“你看,我每年給你寄三百塊,寄到學校。你要收好了,不要給家裡人或者任何其他人,開學的時候自己拿去交學費,好嗎?三百塊對阿姨不是問題,你不要擔心。好,現在不哭了,開開心心的,繼續上學,好嗎?”

格桑低著頭默默流淚,只不停的喃喃說謝謝。根老師也拉著我的手,盡說些感激的話。而這些,只為了三百塊錢?

成都

巴士車繞著大山轉了一天,傍晚,從車窗望出去,已經可以看見城市的影子。那些高高的大樓,寬闊的馬路,立交橋和旁邊豎立著的巨幅廣告畫,一位美女的歡喜的臉,幾行文字。再往裡走,看到好些人,男男女女,騎著自行車的,手拉著手的,梳馬尾辮的,漠然的擦肩而過。人們穿著極少的衣服,露出整條腿,整個肩膀,有好些女孩子穿著裙子。難道這真的是六月,是炎熱的夏天嗎?我真的已經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城市?

卡麗和我在賓館的房間裡洗了好多天來的第一個澡,曾經打結的頭發總算能梳通了。然後我們去一家餐廳吃晚飯,飯後又吃了甜點。在大堂裡,我們碰到幾個朋友,於是聊了起來,然後一起去喝啤酒。在清涼的夜風裡,幾個人懶懶的蹭著步子。卡麗問我還打算去支教嗎。我肯定的搖搖頭,說:“不,不去了。”

發現了自己的儒弱,我有一點失望,但這樣總比去了又反悔強。總算知道了這個弱點,使我更加了解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一個夢破裂了,不過也許這樣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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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支教

很多人都有過支教的念頭,也一定有很多人嘗試過實現自己支教的夢。但國家組織的支教團要求嚴格,時間固定,而且名額遠遠不能滿足需求。因此,相信有許多人和我之前一樣:有心有意卻苦於沒有機會。對於想去支教的朋友,希望你們一定想清楚那是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去支教是肩負責任的去工作,是艱苦寂寞的漫長的夜復一夜,是難以適應的最基本的生存物質條件和身體最大忍耐限度的考驗;那裡不是避世的桃園,也不是修心養性的山莊。我在那裡只呆了半天,被那些一個個張著明亮眼眸的孩子包圍著。他們唧唧喳喳嘻哈說笑著,我喜歡他們,可我覺得很難過,因為陌生,因為異樣,因為孤獨,那種一個人被遺棄在月球上的孤獨 -- 也許我誇張

了。

如果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希望下面的信息能夠幫助你。這次旅途中,我確實到過一些非常邊遠的學校,每到一處,我都向他們咨詢了青年志願支教的事,他們都表示歡迎。現在共有三所學校供你選擇:

冷鄉小學:離縣城大約4公裡,坐摩托車10分鐘,走路半個小時。在山坡上。周圍是些農村的民房。小學現共有教師三名,學生六十多名;設小學一至三年級。平房三排,一排是教學樓,一排是教師宿舍和辦公室,一排是學生宿舍(現因缺床而空著沒用)。另有廁所一所。所有的房子裡面都還干淨整潔。有電,沒有自來水。附近風景優美。

甲原鄉小學:離縣城100公裡,坐車三個小時,步行一天。沒有公車,必須搭車才可以進城。沿途和周邊全是草原和牧區,風景很開闊舒暢。學校有老師六七名,學生上百名,設小學一至六年級。平房五六排,各做教室,辦公室,宿舍用。部分學生寄宿學校。室內干淨整潔,有間休息室裡有火爐,冬天可以烤火。

維明鄉小學:距離甲原鄉小學幾公裡,更加偏遠。只設小學一至三年級,條件和冷鄉小學相近。是三所學校裡條件最差,最偏遠最需要老師的。

支教人員必須具備以下條件:

1,大學以上學歷

2,自願支教,學校管住,有時可以管吃,但沒有報酬

3,必須支教一個學期,可以選擇春季3月至6月,或秋季9月至11(12)月

4,自己負擔從所在城市至學校的來回旅費,約1000-1500元單程。

支教人員需准備以下資料:

1,簡歷一份(照片可附)

2,身份證,戶口,學歷證書復印件各5份

3,自願申請支教申請書一份(具支教學校名稱,支教時間,支教科目等),本人簽名

4,自己購買支教期間醫療保險

(聲明:本人只協助大家將資料寄至學校,之後大家可以和學校商議簽署支教協議,本人不承擔

任何責任。希望大家能夠去實現自己支教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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