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揚州

作者: 熾冰

導讀揚州鎮江之旅算不算是江南之旅呢?揚州在長江之北,鎮江在長江之南,然而不論是乾隆下江南,還是中國歷代的江南文化,都是把揚州歸於江南的文化範疇之內的。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淮左名都”、“富甲天下”就憑歷代文人對揚州如此的評價我也應該到此一游的.揚州文化沉積之厚重堪比蘇杭,然而對於我來說,此次煙花三月的揚州鎮江之旅的主要目的還是� ...

揚州鎮江之旅算不算是江南之旅呢?揚州在長江之北,鎮江在長江之南,然而不論是乾隆下江南,還是中國歷代的江南文化,都是把揚州歸於江南的文化範疇之內的。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淮左名都”、“富甲天下”就憑歷代文人對揚州如此的評價我也應該到此一游的.揚州文化沉積之厚重堪比蘇杭,然而對於我來說,此次煙花三月的揚州鎮江之旅的主要目的還是緬懷白娘子和追憶那讓人不知該如何評價的揚州十日。

從揚州順江而上大約一個小時的路程就到南京了,六朝古都本應是我最為神往的地方,但就是因為1937年的那場大屠殺,使我至今對南京還是避而遠之,因為只要一踏上那片土地,文化已經退到了次席,腦海中只殘留被羞辱的記憶,而心中也如刀割一般痛。大多數中國人都對南京大屠殺記憶猶新,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在距離這場大屠殺100多公裡之外的揚州,300年前還有另外一場令人發指的屠殺呢?也許是因為時間真的能夠衝淡一切,更也許是因為滿族已經融入到中華民族的血脈之中的原因吧,很多人都對這一切采取了寬容的態度,事實真的就如此簡單嗎?揚州十日對於中華民族來說並不是一件應該輕易忘記的事情。在參觀史可法祠的時候,曾經有評論曰揚州十日是中國民族內部矛盾的產物,但事實是,三百年前的滿族人相對於中原的漢族來說和今天的日本與中國並沒有什麼區別:異文異種,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如果用現在的思維方式去考量未免有失偏頗,17世紀中葉的中國大地甚至比20世紀中期的中國還要復雜,吳三桂與崇禎的關系完全是個人恩怨;李自成與明朝有些像共產黨與國民黨的關系,攘外必先安內的說法也許最早起源於明末清初吧;而當時的滿清相對於中原的漢族文化來說就是明末的日寇了。吳三桂被人唾罵是因為他將個人恩怨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讓幾乎所有的漢人為了他的一己私怨而哭泣;李自成被人恥笑是因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攻入北京的他卻在多爾袞的淫威之下狼狽撤退。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誕生了史可法。揚州的史可法祠環境非常優美,加上天氣晴朗,已經沒有了曾經的那種悲凄。

但是當我從祠廟中走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如鯁在喉了,尤其是當看到城破在即時,史可法寫給南明皇帝,敵人,母親,妻子和叔侄的四封家書時,我完全是用心在體會當時可法的心境的。那種心如刀割的疼痛之感只在當年看《南京大屠殺》這部電影的時候才有過。處於亡國瞬間的人是最痛苦的,更何況是可法這樣性格剛烈之人?“宦途18年,諸苦倍嘗”便是其人生的真實寫照。

“二分明月故臣心,數點梅花亡國淚。”揚州成了明末漢民族的傷心之地,但也成就了史可法的不朽功名。

史可法臨死前曾要求多鐸勿傷害揚州之百姓,但結果卻是多鐸的一道十日不封刀的命令和揚州八十萬軍民的慘死。屠城這種行為在東西方都有,可以說是人類獸性的終極體現,但是戰亂時期人性已經無法和獸性相抗衡了。又想自揭漢民族的傷疤了,記住這些人吧, “泗沿河一帶總兵官李遇春,總兵劉良佐和高傑,甘肅鎮總兵李槭鳳,監軍高歧鳳”當史可法英勇抗敵之時,他們卻開城投誠了,更有甚者還成為最後清兵屠城的幫凶。可悲可恨可憐的漢人。也記住這些人吧,“揚州知府任民育,緋衣端坐堂,遂見殺,合家男婦盡逋井死。同知曲從直與其子死於東門。總兵劉肇基所部四百人巷戰,格殺數百人,後騎來甚眾,力不拔,與副將乙邦才戰沒。副將馬應魁,領旗鼓,每戰披白甲,書‘盡忠抱國’四字於背。揚州破,戰死。”可欽可敬可憐的漢人。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的民族融合過程,征服與屈服,抵觸與融合,反抗與叛離相交織的融合過程。

感覺此次揚州鎮江之行最為滿足的就是能夠一睹瓜州古渡口.為了王安石的 “京口瓜州一水間”,也為了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天下著蒙蒙的細雨,這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都不能算是一個適合旅游的好日子,然而於我卻是一種上天的恩賜.現在的瓜州古渡口公園已經十分破敗了.好像最後一次開發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事情,因為游人稀少而破敗.但破敗了卻更能夠給我一種歷史的感覺,看多了整舊如新的形形色色古跡,這種生活中的,身邊的歷史更加讓人感動.獨自坐在渡口邊雜草從生的青石階梯上,沒有撐傘,任憑初夏的細雨隨風輕拂浮躁的思緒.平靜了,卻又感覺有些冷

900多年前就是在這裡,王安石渡江而來,回望江南故裡,有感而發那首傳世的七言《絕句》。也是從這裡,他踏上了人生中最後一次出仕的旅程。 “京口瓜州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很多人對這首詩中蘊藏的情感頗有爭議。有人認為王安石是在抒發自己重新得到重用,力推新政的決心與自信,因為一句明快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也有人認為他經過兩次罷黜之後心灰意冷,已經對推行新政完全失去了信心,轉而開始思念江寧家中的寧靜生活,出仕只是逼不得已,根據則是最後一句的“明月何時照我還?”

其實誰也不知道王安石當時站在這裡的時候心裡到底是怎么想的。推行新政是臨川先生畢生的夢想,重新被啟用對他來說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了,但是經歷了新政的起起伏伏,又有誰能夠保證這一次不會和以前一樣,以失敗罷黜而告終呢?於是站在這一水之間的瓜州京口之間,這人生進退的渡口上,他矛盾了,不知該何去何從。但是他已經渡江而來,又怎能回頭?歷史證明了他的憂慮,新政最終以失敗告終,而他也最終在江寧家中郁郁而終。四十年之後,開封落入金人手中,167年的北宋結束,漢族群開始了150余年復國大夢,並最終在橫跨歐亞大陸的蒙古人的鐵蹄之下明白了自己的軟弱與無能。中國自古變法多以失敗告終,不論是王安石還是後來的戊戌變法。國家大了,大家意見就難以統一;傳統的,崇尚中庸的儒家思想也磨滅了大部分人銳意進取的天性,即使是在國家危亡的時刻。無論王安石泊船瓜州時的心境是怎樣的,充滿信心還是心灰意冷,一切都已經無關緊要了,事實上是他失敗了。如果900年前的那一天與今天的天氣一樣的話,也許王安石對自己的未來會有更清醒的認識。如今人們已經不再關心王安石的思緒了,其實和900多年前的北宋所面對的時局比起來,現在的中國要寬松許多,即使是抗日戰爭時期也是如此,現在的人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體會那種 “靖康恥猶未雪”的切膚之痛的。而靖康之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最終也沒有雪,不了了之了。

瓜州古渡公園內有沉箱亭一座,乃為紀念明萬歷年間在此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杜薇而建的。馮夢龍的警世通言只為警世,其內所述之故事多帶靈異色彩,無法讓人辨別其真偽。如果說白蛇傳為民間傳說的話,那杜十娘之事就更像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了。有趣的是,在這篇小說中竟然提到了發生在明朝萬歷年間的日本關白豐臣秀吉入侵朝鮮的事情,從作者的口氣中可以看出,這一事件對當時的明朝影響並不是很大,可以說根本沒有威脅到明王朝的統治地位,這一點與日本文學中講到的情況有些出入。而李甲就是趁這個機會買來的功名的。其實從李甲的性格來看,杜十娘的命運是早已經注定了的,他是不可能將愛情置放於父親的威嚴之上的,他對杜薇的感情並沒有深到可以放棄一切的程度,或者說他只是沉迷於十娘的迷人外表,而十娘心中的李甲和未來幸福的生活,更多的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和天真幻想。最後的結局就是李甲僅僅為了千金之利就放棄了這段感情。來的容易,放棄的也容易,連他用來贖杜十娘的300兩銀子都不是他自己的,放棄了亦無所失。仔細的分析了一下這個讓杜十娘甘願付出所有,托付終生的李甲,更是感到杜十娘的可憐與可悲。學識淺薄,靠錢財買來功名,已應為人所恥;生性懦弱,不敢付出,惟命是從;紈绔子弟,出入於風流之地,人品尚且存在問題。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何會讓杜薇神魂顛倒呢?其實還是在於外表。所以竊以為十娘所得也有其自取之嫌疑。但是十娘畢竟是可憐的。身為妓女的她本就不應該奢望太高的,試問有哪一個品行端良,學識淵博而又相貌端正的男人會甘心娶一名妓女,即使她有傾國傾城之貌,為相伴一生的妻子呢?這就是命運,身為妓女而內心卻清高,渴望正常人的生活,雙宿雙飛的生活。最終,當現實無情的呈現在眼前的時候,最後的一道心理防線也崩潰了。於是生命,財富於她已經毫無意義,她只有選擇死亡來求得解脫。想必當年的瓜州渡口應該不會像今天這般蕭條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痛罵薄情之人,然後奮力一投,成為千古絕唱。外邊的雨越下越大了,與同學對坐在沉箱亭中,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體會十娘的痛苦,沒有帶什麼紙錢之類的聊以祭拜,只能在此靜坐,用心去與她溝通,帶出我的一份同情。400年了,你想通了嗎?面對著這永恆的長江水。

從沉箱亭走出,來到埠頭,實從這裡經過的又豈止一個王安石,一個杜十娘?千百年來這裡一直是來往江南江北的必經之路,更多的高貴的,平凡的,富有的,貧窮的人從這裡經過,從我的身邊經過,只是時間上的差異讓我無法觸及他們的心靈深處。也許簡單的說,如果如王安石一樣站在這裡回味人生的話,體會到最多的就是離鄉的凄涼與無奈和返鄉的歸屬與興奮之感了吧.古渡口已經荒廢,在他旁邊是正在使用的客運輪渡站,特別想學學古人的樣子,做一次京口瓜州的心靈之旅,但是因為時間緊,船班少而最終沒有成行,當然對岸的鎮江京口也沒有去,算是留著遺憾離開的。站在望江樓上,長江在似霧似雲的陰霾中從遠方靜靜而來又靜靜的遠去,江對岸隱約可見的就是夢寐中而又無法前往的京口.耳邊響起的是林俊傑的江南,歌寫的很好,正是現在的氛圍,煙雨江南,就應該是這樣的感覺,此時此刻,對江南的理解就定格在了這江南的樂曲之中,這煙雨蒙蒙煙花三月的揚州瓜洲古渡之畔。

揚州最為出名的景點應該算是瘦西湖了,雨中的瘦西湖在成片的垂柳的掩映之下確實是嫵媚動人的,人說杭州西湖是“晴湖不如雨湖”,西湖我只去過一次,是個初春的艷陽天,但是從瘦西湖今天這羞澀欲滴的雨景來看,我是相信這句話的。來到瘦西湖,二十四橋是不能不看的。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唐代杜牧的這首詩流傳了近千年,到今天甚至可以說,是他推動了整個瘦西湖景區的旅游事業。有多少人是衝著這二十四橋才來到這裡的,就好像西湖拜托於雷鋒塔一樣。真正的二十四橋在唐代,當然不會保存至今了,看看眼前的二十四橋只是為了聊以慰藉而已,因為恰逢五一黃金周,瘦西湖景區到處都是人,當然猶以二十四橋這邊為甚。中國人是喜歡熱鬧的,但是熱鬧多了就沒辦法靜心去思考。吵吵鬧鬧的完全沒有了當年杜牧與二十四位吹簫美女月夜相遇時的那份浪漫了,匆匆走過,連照片都沒有拍,還是因為人。已經遠離了,卻又不舍的回頭望去,希望能夠看到二十四位美女的身影,卻只是失望。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是寫在秋末的月夜,時間不對,氛圍不對,心情當然就不對了。

看過了瘦西湖的白塔,確實和北京北海的有些相似,其實塔是次要的,關鍵是這塔代表了中國人某些見不得人的陰暗心理。白塔本是沒有的,因為當年乾隆下江南,江南的鹽商為了討好乾隆而在一夜之間用鹽包搭建而成的,現在的白塔當然不會是鹽作的了,但是江南鹽商的媚上心態由此可見一斑。與此相對應的還有釣魚台上鹽商雇人潛水吊活魚取悅皇帝的傳說。要知道,這距揚州十日不過一百年而已。當然這一百年之中,經過康熙等的努力滿族已經完全融入到中華民族之中,這時候鹽商的行為已經沒有了媚外求榮的嫌疑,但是其為富貴,苦下媚上的行徑還是令人詐舌。

釣魚台據說是整個瘦西湖上最適合拍照的地方,因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但是游人一波接一波,完全沒有空閑的時間去找到最美的景致。遙想當年中國歷史上最幸運,也是最長壽的皇帝就坐在這裡,對著自己垂釣的好運痴痴的發笑,耳邊傳來的是一陣陣肉麻的奉承之詞,他是否會在閑暇的時候向身後看上一看呢?不到一百年之內將有一幫紅毛人乘著他不曾想像過的鐵甲艦從他的身後開來,將他引以為豪的大清帝國摧殘的體無完膚。

“借取西湖一角堪誇其瘦,移來金山半點何惜乎小”,揚州喜歡借鑒,但又不落俗套。也許這就是揚州的魅力吧。把玩揚州最好的時間是農歷的煙花三月和八月中秋。古人雲 “煙花三月下揚州”此時的揚州以雨景為勝,而八月的揚州則是以月景為勝。我的運氣很好,陽歷五月來到揚州,而恰好又是在綿綿的煙花之雨中漫步於這十裡長堤之上。游人已經開始減少了,心情也舒緩了下來。揚州之盛,歷史上有兩個時期。一為隋唐時期,猶以盛唐為主,隋煬帝就曾經為了看揚州的瓊花而開鑿了著名的京杭大運河。花是沒有看到,據說瓊花的開放還要看賞花之人的,卻把江山丟掉了;風流成性的李白也曾經三次下揚州。當然隋唐時候的遺跡除了李白和杜牧等留下來的詩句之外就只剩下仍在發揮巨大作用的京杭大運河以及唐城的遺址了。京杭大運河是特地去看,照著揚州地圖找到的。不知道為什么心底總是有一種大運河的情節,很想找個時間就這樣丟下所有的工作,所有的牽掛,踏上一條往來於大運河上的駁船,做一次徹徹底底的運河之旅,也許僅僅就只是想看一下這條導致中國歷史上兩個短命而又重要王朝之一的隋朝之滅亡的大運河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或者是身處其中,抒發一下對歷史的感慨。而與唐城遺址,則完全是邂逅了,因為很小沒有什么太好的保護,感覺有些像在台灣的台南見到的那些遺跡,當然時間上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揚州的另外一個興盛的時期就是號稱中國封建歷史的回光反照時期的康乾盛世,由於乾隆皇帝的六次下江南和江南富可敵國的鹽商的大力支持,二分明月的揚州終於從宋末,明末的陰霾中走了出來煥發了第二春。現在是在五亭橋上賞雨,西邊是瘦西湖的高潮—二十四橋景區,東邊是秀麗的小金山,而在南邊,雄偉的白塔立於陰霾之中,由此再往南300多公裡就是上海了。如今的揚州已經不再是隋唐當年那個二分天下明月的世界上最繁華的大都市了,也許在繁華的程度上現在的揚州根本無法和上海相比,但是如今的揚州在我眼裡卻是最嫵媚動人的,退去了繁華的妖嬈裝束,顯出清新亮麗的秀麗本質,這才是最可貴的,就如同瘦西湖,不再是喧鬧的皇家樂園,反而更加迷人。

“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楊州以園亭勝。” 如果提到園林,大部分人,包括曾經的我,都會首先想到蘇州,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揚州的園林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揚州的園林中以有"城市山林"美譽的何園和四季假山著稱的個園最為出名。來到揚州後,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個園,對個園的向往是由來已久的了,其實倒不是因為他的四季假山,而是因為竹。個園主人喜竹好竹,也因此將此園林取名為個園。宋代詩人蘇東坡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自己是不是個俗人我不知道,也不好評判,但是對竹子的喜愛卻是事實,無奈曾經的居地—北方是沒有竹子的,只在大學校園中一個角落,不知從何處移植來什麼特殊品種的竹子,能夠耐得住北方的嚴寒而存活,每當從那裡經過我都會駐足片刻,廖以慰藉。而只身來到南方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正是為了竹。不知道多少次在夢中自己靜坐於竹林之中任憑秋風吹落的無數竹葉在身邊飛舞,體會著禪的意境。這種感覺終於在個園得到了實現。游人不少,但在個園中你總能夠找到令你心平氣和的竹林深處。那種走在竹林中幽徑上的感覺真的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四季假山是個園最為出名的傑作,至少大部分人是這樣認為的,春山以鐘乳石作筍;夏山以太湖石迭石,溪水流於其間;秋山為我所最愛,因為那株四季常紅的楓樹,據說意境出自石濤之手,冬山以宣石迭成,遠看仿佛大雪覆蓋,南牆的24個風洞在冬季會營造出寒風凜冽的效果,而西牆上的孔洞使冬夏兩山隔牆而望,寓意冬去春來。設計者的創意體現無遺。就整體而言,我比較喜歡北方那種較為大氣的園林形式,而江南園林的細部追求卻是中國園林聞名於世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與此相似的還有日本的造園藝術,日本的園林特點在於以沙為水的寫意手法和與木質建築的相映成趣。這些都是題外話。江南園林多占地較小,即使如個園這樣的江南四大園林與北方王公將相的園林相比在占地面積上也無法同日而語。這就注定了其對細節方面會投入更大的精力,加上江南多文人,飽讀詩書使他們總是希望在現實中找到一種他們在書本上曾經讀到過的所謂意境。也許是久居北方的原因吧,對江南文人的酸腐多難以忍受,但這並不影響我對這種宣揚意境的手法的喜愛。

個人而言,對何園並沒有甚麼頗深的感覺。何園建於清朝末年,社會已在風雨飄搖之中,而何家在揚州總共居住的時間也不過十年左右,就舉家遷去上海了,所以感覺若大的庭園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寂寥而沒有生氣的。何家的第二次搬遷據說還與日本人的逼迫有關,日人想利用何芷舟在揚州的名望而拉攏其與日人為伍, 何芷舟不為所動而舉家離開揚州,還算是有民族氣節的。今天的何園已經有了些人氣,參觀的時候恰逢傍晚,加上陰雨連綿,游人如織中還是蠻有些繁榮的家的感覺的,只不過游人不是僕人,主人也不再是何家了.何園據說是晚清江南園林的典型代表,其間融入了許多西方的元素,比如藍色的琉璃玻璃和具有英國殖民地風格的窗戶等等,我不是建築學者,僅僅是愛好而已,混在不同的旅行團之中,間或的聽些無關緊要的講解,加上自己對建築的少許了解,就得到了自己對何園的不算精深的理解,其實這就足夠了。我很喜歡何園中為人所稱道的回廊,貫穿了整個何園,在下雨天裡也可以游園而不濕鞋,這對於在風雨中游蕩了一天的我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恩惠。找一個沒有游人光顧的二樓小角落,就這樣靜靜的憑欄而立,聊聊天,聽聽雨,說說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時間已近黃昏,如果不是在清末這樣一個時期,住在這樣一個園子中也是很愜意的事情。遠處傳來了悠揚的揚州小調,第一次聽到,卻似曾相識,輕快悠揚,少了黃梅戲的幾分惆悵,卻不失南腔的細膩,也許是因為比蘇州評彈更容易讓北方人明白的原因吧。樓上有人點曲,樓下就應聲而唱,演唱不為賺錢,全憑愛好,唱者與聽者的互動之中,淮揚生活表露無遺…..

鎮江是一定要去的,因為有金山寺,還是為了白娘子。金山寺是許翰文惡夢的開始,法海將他囚禁於此,為的是逼白娘子犯天條。南宋時候的金山寺是在揚子江中的,水漫金山便因此而起,也許徐克導演的《青蛇》中的金山寺更貼切一些,不過妖氣重了些,不太像是寺院,但是後人為甚麼總是說白娘子是引錢糖水水漫金山的呢?要知道地處錢塘的江寧與鎮江的金山之間的距離是很遠的。這些都是些無聊的猜想了,其實白娘子的故事本身就是虛構出來的,何必追究到如此詳盡呢?現今的金山寺自清道光年間起已經脫離長江江心而連於兩岸,從高處的慈壽塔能遠遠的看到長江的影子,也許在江中的金山寺更有一些味道,但是這樣的一種距離產生的長江的美感也還是不錯。金山寺的香火據說特別盛,當年發生了一場大火災,有人說就是因為金山寺長年不斷的香火熏惱了玉皇大帝才降此大火,赫赫,佛教寺院的香火熏惱了道家的玉皇大帝。聽起來就好笑。香火盛也許更多的原因是這裡的香便宜,5塊錢一大把,同樣多的香在杭州的靈隱寺要100塊,不管那麼多,買了再說,就當滿足未泯的童心,也當祭奠一下可憐的白娘子。金山寺環山而建,堪稱一絕,登寺即是攀山,當年白娘子也是經由這條路來找他的許仙的吧,最終惱羞成怒水漫金山。金山寺的慈壽塔始建於南朝,而金山寺也是著名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中的一座,後歷經宋明清各代的重建和修葺而成今天這個樣子,這塔的最高點也是金山寺的最高點,當然不能不看,只是人太多,景色倒還不錯,鎮江不愧為“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譽。也許更多的是拜托長江的存在吧。

金山寺中一定要去的兩個地方是法海洞和白龍洞。一個是法海修練的地方,一個是白娘子出現的地方。這法海也蠻會找地兒修練的,一道洞壁之外就是懸涯,當年如在江中,此必為絕地,置之絕地而後生,在滔滔江水聲中體會心中禪意帶來的寧靜。對法海的評價有兩種說法,一種就是眾人皆知的白蛇傳中的法海,而另一個則是金山寺的法海,法海本是唐朝宰相裴休的兒子,後出家於金山寺,一直很不明白,身為宰相之子,榮華富貴自不必說,為甚麼非要從千裡迢迢的開封來到這江中孤島的山洞之中修練呢?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大家,思想行為難以為俗人所理解。後來他殺死了一條為非作歹的白蛇並將其封於江中。兩個版本的法海,所作所為,善惡恰恰相反。我認為流傳於鎮江的說法比較符合事實,也許僅僅是因為倒霉的他殺死了那條胡作非為的白蛇,才被說書之人指認為加害白娘子的法海,並最終被寫進了馮夢龍的警世通言之中,遺臭萬年。開始有些同情他了,當然是金山傳說中的法海而不是白蛇傳中的法海嘍。白龍洞,當然是白娘子出沒的地方了,據說此處的白龍洞直接通到西湖之底,一眼白龍洞將杭州與揚州聯系了起來,也將白娘子人生的兩個轉折點聯系在了一起。所謂的傳說都是笑談了,既然來了就要進去看看的,甚至跟隨幾個膽大之人鑽進了蛇洞,起初還算寬裕,前行不多,愈行愈窄,最終無法前進,只能退出。

金山公園內有一眼泉水,號稱天下第一泉,當年號稱在揚子江中,稱之為中泠泉,據說語出自陸羽對天下沏茶之水的評價,現在的泉水依舊存在,只是已經不在揚子江心了。家中曾有一部袖珍版的陸羽《茶經》,其間也有寫到這中泠泉水。茶文化應該算是中國文化的代表了,但是現在說到茶道卻最先想到的是日本,國人也是如此,也許貧窮的國人都在為更穩定的生活而操勞,誰還有心情,有時間去品嘗茶茗,把玩茶具呢?

金山也是蘇公經常造訪的地方,據說那首著名的水調歌頭就是寫於金山,很喜歡蘇東坡的詞,而其中除了這首水調歌頭,就要算描寫抗金和悼念亡妻的兩首江城子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蟬娟。

是怎樣的魅力讓蘇東坡能在此寫下如此的曠世巨作呢?也許只能去問蘇東坡自己了。當年的他也許就是站在那慈壽塔頂,把酒問青天的吧,比起同時期的王安石,蘇公活的也許要更精采一些。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來到焦山公園已經是下午了,選擇焦山是因為它地處長江之中,從陸地這邊的像山要乘坐渡船才可以到的。雖然路途很短,加上正處於枯水時期,感覺差了許多,但是至少還是有一點橫跨長江的感覺的。焦山原名樵山。相傳東漢末年,陝中高士焦光隱居於此,皇帝三下詔書而不出,宋徽宗為紀念焦光賜名此山為焦山了。現在的焦山以號稱江南第一,僅次於西安碑林的焦山碑林,罕見的摩堐石刻和定慧寺而出名。小小的焦山,文物古跡卻汗牛充棟。我並不是衝著古跡來的,而完全只是想到這萬裡長江之中唯一一個四面環水的游覽島嶼小憩一下疲憊的身體和心靈。定慧寺建於1800多年前的東漢,現在的名字來自康熙皇帝的御封,大概是要和尚們定心修慧吧,反正現在的我是沒有心情在這裡定心修慧的。焦山下有炮台一座,是當年清兵反擊英國軍艦的地方,結果當然是失敗,但這讓我想起了在台南看到的億載金城,只是同樣的德國阿姆斯特朗大炮要比億載金城的小,解說指著一個模型口若懸河的解釋著當時的大炮有多大,其實炮是很大的,在台南看到過真實大小的模型,但是又有甚麼用呢?還是失敗的結局,只是硬件的模仿而沒有靈魂上的改進,一切都是虛無的。這在日本明治維新和中國的戊戌變法結果的對比過程中表露無遺。下山的時候看順便憑吊了一下那個焦光,在一間好像土地廟的簡陋建築中。又是一個難以理解的人,寧願過清貧困苦的日子也不願響應皇帝出仕的號召,我是做不到的,我想大部分人也是做不到的,也許他能夠在清貧中找到一絲寧靜,一絲心安理得吧。碑林是不能不去的,即使是為了碑林中的那片竹林,碑林浩如煙海,當然不能全部鑒賞,印像最深的是明刻米蒂臨蘭亭及碑陰四帖,因為喜歡王羲之的《蘭亭序》,曾經很渴望在台灣的台北故宮見到王羲之的《踏雪時晴貼》,但是沒有如願,而真正的《蘭亭序》據說還在武則天的墓中陪伴著這位任人評說的中國唯一一個被人承認的女皇帝。焦山有新建寶塔一座,雖為新物,但遠遠望去還是給江中的焦山平添了幾分姿色與挺拔之勢。

下山的途中差一點錯過了著名的摩崖石刻,石刻的時間從六朝以降,很奇怪這些摩崖石刻保存的如此的完整,雖然其中不乏已經難以辨認的作品,但考慮到時間的久遠,還是能夠給人一種震撼的感覺的。在一幅明代的摩崖作品前面駐足良久,僅僅是因為詩中的意境—“絕頂登臨得大觀,江山休作畫圖看,焦山險要屯色港,元宋興亡戰夾灘,世亂遁名尚隱易,豈危固圍將才難,古今勝敗兮明在。”一句“元宋興亡”,又一句“古今勝敗”,猶如遠年的知己,已經看不清詩的作者是誰了,但是只要心靈相通,思緒相仿這就足夠了。大氣中帶有一絲無奈,一絲逃避與一絲自我解嘲的復雜心境,如同現在的我一般。焦山沒有白來,一份舒緩而又略帶悲劇色彩的心境,一位跨越時空遠年的知己。足矣。

鎮江名勝有三—京口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每當讀到辛棄疾的這首《永遇.京口北固亭懷古》。熱血就莫名的澎湃起來,很喜歡辛棄疾的詞,因為他的大氣,因為他的抱負也因為他的無奈。

又有《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沒有登臨北固山,又是因為時間的關系,如果路過也算經歷過的話倒是可以在此拜祭一下辛棄疾,中國歷史上像辛棄疾這樣能文能武的通才並不是很多,23歲時候的他就曾經率數騎,橫衝直撞於五萬金兵中。王陽明和曾國藩算是其中之一吧,但是像辛棄疾這樣郁悶的也許就沒有了。也許這就是命吧,生於風雨飄搖而又時刻苦於復國的南宋。如果能去北固山的話,兩個地方足矣—北固亭和甘露寺。甘露寺因劉備在此招親的典故而聞名。如果說甘露寺代表的是動蕩的三國文化,那么北固亭代表的則是屈辱的宋朝文化,北固山也因此多多少少籠罩著一些動蕩與壯志未酬的悲劇氛圍。三國的戰爭到今天已經完全被文學化了,讓人很難體會到戰場上的血雨腥風,而只是沉醉於純粹的戰爭藝術之中,雖有失偏頗,但基於同一文化背景的戰爭有如此的結果也是可以理解的;宋朝的經歷就比較不幸了,背負著盛唐下的心理陰影,雖然經濟上勘與其比肩,但是恰恰自己是個對外懦弱的文人朝代,於是整整300年完全沉浸在外在壓迫的陰影與內在圖強而不得的悲憤之中,就好像一個處處受壓迫而又心存高志的江南文人,結果卻是郁郁而終。自從趙匡胤黃袍加身的那一刻起整個宋朝就沒有過上過一天安穩的日子,先是遼人,遼人為金人所滅,自己也被金人從河南趕到了江浙的杭州,徒留靖康之恥的心靈傷疤,最終自己又繼金人之後倒在了橫跨整個歐亞大陸的蒙古人的鐵蹄之下。曾經有過希望,但是最終卻得到更大的痛苦。看到自己昔日的對手一個個倒下,自己最終也無力苦撐。這個朝代出了許多諸如岳飛,辛棄疾那樣可歌可泣的英雄,也出過例如秦鄶之流的小人。宋朝的歷史是中國歷史上歷外敵最多,也是最難以說明白的時期。說不明白就不說了,旅游為什麼要使自己身心疲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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