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懷古

作者: 熾冰

導讀春夏秋冬,又一春,去年的這個時間我去了杭州,一年,心境變化了很多,今天我又跨過了杭州灣.從地理上看,紹興已經算是江南的邊緣了,然而從中國文化的角度來說,紹興注定了是江南文化的重鎮與中心.明知道行程匆匆,卻在內心裡面想從這萍水相逢中找到某種感動,於是不經意間,滿城春色又退到了次蓆. 第一次去紹興是去年的十月, 本來明媚的秋日,在我們到達紹興的時候卻突然如冬� ...

春夏秋冬,又一春,去年的這個時間我去了杭州,一年,心境變化了很多,今天我又跨過了杭州灣.從地理上看,紹興已經算是江南的邊緣了,然而從中國文化的角度來說,紹興注定了是江南文化的重鎮與中心.明知道行程匆匆,卻在內心裡面想從這萍水相逢中找到某種感動,於是不經意間,滿城春色又退到了次蓆.

第一次去紹興是去年的十月, 本來明媚的秋日,在我們到達紹興的時候卻突然如冬日一般肆虐著北風.瑟瑟寒風中只穿單衣的我自然完全失去了探幽懷古的激情與衝動.第二次想要去紹興是去年的元旦,好想到安昌古鎮的街頭去感受冬日江南特有的溫馨與從容,卻又因為大雪封閉了滬杭高速公路而再次作罷.今天是我第三次要踏上紹興的土地了,頗有種三顧茅廬的執著,也許紹興城中的固執底韻感染了我吧,比如越王句踐,又如徐渭.

又是油菜花燦爛的春日,兩個半小時的路途對於我這種習慣了在征途中尋找自我的人來說沒有絲毫的倦意,在音樂與美景的誘惑下,反而是難得的放鬆機會.

到達紹興的時候還沒有到中午,清明剛過不久,卻已然有些夏天的味道了。馬不停蹄,向安昌古鎮進發。傳言看到現在的安昌古鎮就知道過去的紹興的樣子,然而當真正走在安昌街頭的時候多少是有些失望的,河水污染的很嚴重,雖然老街的生活原貌保持的很好,有些像西塘,但是看著發黑的河水又會有怎樣的情調呢?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古鎮街頭,居民從你身邊擦身而過,你雖是過客,但是沒有注目禮的禮遇,沒有小販拉客的尷尬,喜歡了,駐足看看,不買也沒關系。久違了,攤頭的這些商品,童年曾經擁有的東西,後來失去了,20年後的今天,在這個江南小鎮不期而遇,怎能不感動。陽光從廊棚的間隙慵懶的射入,斑駁搖曳間,時間仿佛從此靜止。正是吃飯的時間,蒸霉干菜的味道從家家戶戶的門縫中擠出來和著久違了的煤球燃燒的味道,想起來了,孩提時代上海的印像就是這個樣子的。其實紹興市內的老街保護的也還好了,至少水要比安昌清澈些,八字橋老街,題扇橋老街還是蠻有感覺的,居民延續著千百年來沒有多少變化的生活,當天色逐漸暗下來的時候,數點燈光閃爍於河道兩側,一種溫馨的家的感覺便會彌漫在街巷中,讓我這種在外游歷的外鄉人圖增思鄉之情,可是這故鄉在哪裡呢?大連還是上海?也許只是心中的某種氛圍吧。

柯岩本不在我的計劃之中的,愚以為江南僅以文化勝,如論景色,我更傾向於選擇內陸,甚至邊疆地區. 柯岩是沒有太多的文化底韻的,計劃中下午的時光應該屬於吼山,雖然同樣是以景色吸引人,但能夠在時令季節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也算是不枉此行的,然而我妥協了,畢竟柯岩的名氣比吼山大,我不想被同行的旅伴指責.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雖然明明知道自己的選擇違背了自己的意願,甚至注定是錯誤的,但是迫於外在的壓力也會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今天的我就是這樣的.

魯鎮的做作讓人無所適從,我對魯迅的文章是不太感興趣的,自然對紹興市內的魯迅遺跡也提不起興趣。紹興的很多地方都是因為魯迅文章而出名的,魯迅的出現甚至讓眾多活躍在這片土地上的歷史上偉大的人物都失去了光彩。紹興,就好像是活在魯迅幻想中的一座城市。其實也沒有什麼的,好像倫敦和巴塞羅那,都是這樣的,但是我卻認為不能因為一個人而忽視了其他的文化底蘊。

鑒湖的風光還好,但是比起杭州的西湖,甚至是揚州的瘦西湖都還有些差距,我不喜歡太多的人工雕琢,不過累了,站在船頭吹吹湖面上涼爽的春風也還算是比較愜意的事情的。雖然天空晴朗,星星點點的陽光倒影中於我卻孕育著某種莫名的頹廢氛圍。說到鑒湖又想起了鑒湖女俠秋瑾,在紹興街頭閑逛,看到了秋瑾就義的古軒亭口,馬路的對面是秋瑾的雕像,古軒亭口依舊熙熙攘攘,百年前也是這個樣子的吧,只是這麻木不仁的眼神仿佛也沒有多少的改變。

蘭亭是我這次紹興之行的終極目標,就好像瓜洲古渡之於楊州,金山寺之於鎮江一樣.我不想說到底是蘭亭成就了王羲之還是王羲之成就了蘭亭,因為很多事情都是某種機緣巧合吧.那時,那地,那種雰圍下,醉意正酣的王羲之寫下了亙古未有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沒有準備,不經意間,永恆就誕生了,中國書法的顛峰定格在了公元353年的三月初三,一個跟今天差不多的春日裡.

我們是今天第一批進入蘭亭的遊客,門前的工作人員正在忙著更換東晉時期的著裝.沒有似火的矯陽,春風吹過門前的竹林,落葉紛飛,所謂意境不過如此吧,園中游人不多,我喜歡這樣的雰圍.現在的蘭亭是明嘉定二十七年重建的,雖然不一定就是當年26人曲水流觴之所,但是廖發懷古之情已足矣.畢竟當年的王羲之就是在這裡,或者在這附近寫出了蘭亭集序的.眼前修葺一新的鵝池缺少了太多的歷史滄桑感,幾只慵懶的鵝也無法讓我聯想到當年王羲之以書換鵝是怎樣的一種迫不及待.說來有幸,王羲之祖籍山東琅琊臨沂,與我還算是老鄉.紹興有幸,中國文化有幸,王羲之後遷居至今天的紹興,出任會稽內史;魏晉是個很奇怪的時代,從政治上來說魏晉時期並沒漢唐的輝煌,也沒有宋明的頹廢,總之,是中國五千年封建史中比較平庸的一個章節,然而在文化上,魏晉卻是人才輩出.東晉的文人們已經開始注意到要在文學作品中抒發自己的看法了,從這一點上來說我覺得東晉可以稱為是中國的文藝復興時期.那是怎樣的一個時期呢?沒有太多的政治鬥爭,王羲之可以轉注於書法,對他來說,練習書法就是一種自我超越的過程.生於書法世家,幼從師衛夫人,後又遍覽江北摩漄石刻,每一次的經歷都是一次飛躍,也是一種積累,這種種的積累最終在永和九年三月初三那一天徹底爆發了,酣暢淋漓的醉意更是將這爆發推到了極至,連清醒後的王羲之自己都驚嘆於蘭亭集序的意境.後世南唐的張泊雲曾認為當時的擅書法者都僅具備王羲之一部分特點,沒有誰在書法方面可以望其項背.而右軍本人盡其所能也只是在不經意間創作了這一部蘭亭集序,所以說蘭亭集序的誕生有其機緣在其中,他的高度自然是後人所無法企及的了.

自魏晉之後,窮唐宋元明清,歷代書法大家沒有能夠超越王羲之的,而王羲之窮其一生也再無可以與蘭亭集序相媲美的作品.這個奇蹟就誕生在這裡,誕生在我腳下這片土地上,稱這裡是中國書法的聖地毫不誇張.蘭亭集序的正本已經隨唐太宗長眠於昭陵之中,今人所見只是其摹本,從蘭亭集序,我想到了王羲之的另一帖傑作—快雪時晴帖.據說快雪時晴帖的正本被收藏在台北的故宮博物院中,去台北旅遊時,還特地為了看一眼王羲之的這帖快雪時晴帖而參觀了故宮博物院,無奈也許是緣分不夠吧,未曾得見.

想必1653年前的那天跟今天的天氣應該是差不多的吧,天空明淨卻沒有嬌陽當空,與同道中人把酒論詩談賦,酒不醉人人自醉.而我今天卻同三兩好友泛舟於這會稽山麓下的一洌清溪中,嘻笑中卻在內心深處體會著當年王羲之所能感受到的愜意與鬆弛.待日上三竿,煩躁之心抬頭之時,也是我離開這裡的時候了.

紹興古稱會稽,而之前則是春秋時期越國的都城,吳越爭霸,越王句踐臥薪嚐膽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母親是上海人,而我自然也應該算是半個吳越遺民了,至於是吳國還是越國,時間久遠了,也無從考證.時間真的可以摩平一切仇恨的,吳勝越,越滅吳,而越最終也被楚所滅,中國歷史進入了戰國時代.而紹興的文化卻傳承了下來,其實現在紹興的文化中已經很難看到越國先民的遺跡了,吳越所處的江南地區在春秋戰國時期應該算是比較荒蠻之地了,而所謂的江南文化也是後來從北方中原地區傳過來的.越國的事情除了司馬遷的史記中有所記載之外,所遺留下來的實物遺跡已經不多,越王句踐之父—允常之印山越王陵應該算是很重要的一個的.

印山越王陵距離蘭亭很近的,大約不過三公裡,當年王羲之在此揮毫潑墨的時候,是否知道自己寄情的山水之間就是曾經的越國王陵呢?吳越爭霸是一個很耐人尋味的過程,先是越勝吳,夫差父殞,夫差為報仇命人在大殿之前每日提醒自己勿忘殺父之仇,後吳勝越,句踐入吳三年為奴,嘗盡各種屈辱,並最終臥薪嚐膽滅吳雪恥.今天根本分不清你我的江浙兩省在2500年前卻仇深似海.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是怎樣的一種勇氣讓句踐能夠從曾經的屈辱中解脫出來的.為夫差嘗便,這種奇恥大辱不要說對一個君王,就是普通的百姓也會憤而

自刎的。我認為在今天這個浮躁的社會中,中國男人必須要知道兩個人,一個是韓信,另一個是越王勾踐。男人的雄心壯志和生命的彈性在他們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韓信的胯下之辱,勾踐的臥薪嘗膽,為中國歷史增加了些許彈性,更為奮鬥中的中國男兒找到了遠年的知音。其實與韓信的胯下之辱相比,越王勾踐所承受的心理壓力要更大些,身為一國之君,做階下囚已經是惡心的事情了,還要為吳王夫差嘗便診病。這種屈辱是任何一個人都難以忍受的,然而勾踐卻做到了,所謂忍常人所不能忍,得常人不能得,就是這個道理。這種滲透骨髓的痛苦讓勾踐寢食難安,它也不能夠繼續享受作為一個君王的歌舞升平的幸福生活了,因為他有仇,他有恨,所以臥薪嘗膽就成為必然。我想到了三國時期的阿鬥,也許當時的他也是想效法勾踐的吧,但是畢竟他有仇而無恨。錦衣玉食很快就衝淡了他復國的決心,男人不怕沒有實力,而最怕沒有自主的欲望和野心,我一直認為,作為一個男人,安逸的生活是可恥的,當你沒有的時候,男人要追求,當你擁有的時候,你應該為了的到更多的,還是要去追求,男人的一生就應該在不斷地追逐中升華自己,一時的成敗也許並不算什麼,不論自己的處境多麼的艱難,生命不止就有翻盤的機會,就有成功的可能。越國所處的位置就在今天的紹興附近,一直都很想寫些關於吳越爭霸的東西,然而我覺的如果要了解越國,就必須來到這裡,今天我終於得償所願了。其實春秋時期越國的遺跡現在在紹興也很難找到了,但是畢竟走在這一片茶樹林間的時候能夠或多或少的有種時空交錯的錯覺。

毗鄰印山越王陵,一片松濤之中的是徐渭的家塚.一老翁坐門前收費,收音機中傳來咿呀的越劇.陽光透過松椑的間隙投射在徐渭的墳上,搖曳中透著幾分空靈.我想到了楊州史可法的祠堂,只是楊州小調變成了越劇,而這裡更寂靜些.大約是沒有多少人來打擾文長的清靜的,生前太過鬱悶,身後也該靜靜的思索一番了吧. 徐渭是個典型的梵高型的人物,生前人生坎坷多災,而身後卻被後人給與很高的評價,8次鄉試未中,7次自殺未遂.與他相比,中國歷史上其他的所謂狂人都狂的太作作.晚明的舞台給徐渭提供的機會太少了,他的出生也許本來就是一個悲劇,如果他是一個平庸的人也就罷了,然而他卻太過聰明,太過富有才能,太過清高,於是他的悲劇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從性格上來看,他的鄉試文章必定針貶時弊,然而明朝到了徐渭這個時候已經是無藥可救了,針貶時弊非但不能讓他得到重視,反而會讓他成為攻擊的對像.中國歷史上的文人很少有像他這麼倒楣的,事業愛情雙失敗,然而同岳飛這樣建立在國破家亡上的”倒楣”相比,他的倒楣又或多或少有些小家子氣了. 徐渭的人生結局同他的性格是有很大的關係的,耿直卻又難以承受失敗,挫折和無情的現實,這兩種性格的組合是最痛苦的. 徐渭是參加過明中後期的抗倭戰爭的,雖然僅僅是個總督幕僚軍師,沒有真正上過戰場,但是這對於一個文人來說已經很了不起了.為了表達對抗倭英雄的崇敬,他曾為胡宗憲起草了《獻白鹿表》,甚至因為胡宗憲受嚴嵩迫害,自盡而精神失常,誤殺妻子,郎當入獄,那時的他應該是徹底崩潰了吧,牢獄之災也許從正面來說對他是一個打擊,然而,這也給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反省的機會,53歲出獄的他最終放棄了仕途.走上了文藝創作的道路,這場牢獄之災為中國減少了一個鬱悶的政府官員,卻增加了書畫史上的一株奇葩,又是生命的一個玩笑.

晚年的徐渭自號青藤道人,他的書齋也稱為青藤書屋,利用回上海前的一段時間去了一次青藤書屋,很簡單,瓦房一間,竹林一片,外加一池春水,僅此而已.第一次聽到徐渭的名字是因為看到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自稱甘願為“青藤門下走狗”,齊白石也感嘆到“恨不生三百年前,為青藤磨墨理紙”,是怎樣的才華能夠讓這樣的兩位巨匠對他佩服的如此五體投地呢?青藤書屋的牆上寫著 “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調侃中透著對自己晚年拮據落魄生活的無奈.晚年的徐渭靠賣字畫來維持生計,然而他卻並沒有因為曾經坎坷的經歷而改變自己不畏權貴的性格,從不買字畫給權貴,而世人如慾求畫也必須在他囊中羞澀之時.又一個落魄而又耿直的文人,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給自己寫好了墓志銘,其中給我印像最深的是他對自己的一句評價: “賤且懶而直”。中國歷史上太多的倒霉的耿直人,以至於耿直在今天的中國社會已經幾乎成為頑固不化的代名詞,成了一個貶義詞。明朝是盛產這種落魄文人的,比如徐渭,又如唐寅.當追求功名利祿已經成為不可能的時候,報國無門,懷才不遇,鬱悶與落魄反而激發了他們的創作靈感,個人的悲劇卻成了中國文化的福音.晚年的徐渭甚至窮困到要 “忍飢月下獨徘徊”,就在這個院子裡面,一個老人為了排解飢餓的痛苦而在月光下,竹林中徘徊,孤燈一盞,月色清冷,飢腸轆轆,怎不讓人心生憐憫?今天是陽光燦爛的,卻也並不覺得凄涼,然而400年前青藤書屋卻見證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落魄的窘境。然而徐文長卻始終沒有向權貴低頭。哲學上認為經歷痛苦是人脫離平庸,走向永恆的必經之路,痛苦可以讓人從人性的深處得到升華。但是我並不認為徐文長的生命狀態是富有彈性的,沒有太多的應對痛苦的覺悟,這也是他窮其一生郁郁而終的根本之所在,從某種角度來看,我的性格與徐渭有著某種共通的元素,也許徐渭的痛苦經歷能夠給我某種啟示吧。人生在世,不應該對任何東西都過於執著,即使是事業,成功與否存在太多的變數與機緣,不能強求,當失敗的時候應該學會平心靜氣的去接受。凡高沒有明白這一點,他最後自殺了;徐渭沒有明白這一點,他發狂了。這也是我會在燥熱的初夏來到這個沒有多少人來過的徐渭墓的原因之所在。徐渭走時,只有一席鋪著稻草的床板為板。所謂身後名不及生時的一碗稀粥,此時的我到很希望人真的在死後能夠泉下有知,這樣徐渭的心態能夠平靜一些,畢竟現實對他太不公平了。

徐渭墓南面大約三公裡,一個破敗不堪的村落裡,長眠著中國歷史上另一個不應該忘記的人—王守仁,陽明先生本是浙江余姚人,很難理解為什麼他會將自己的長眠之地選在這個地方。中國歷史上文可獨自成派,武可報效沙場的人是不多的,南宋的豪放派詞人辛棄疾可以算是一個,清朝那個湘軍頭目曾國藩也可以算是一個,剩下的也許就是王守仁了。南宋那個時代產生個辛棄疾應該是很正常的,國恨家仇最容易激發人的潛質,不論是文韜還是武略。又想到了岳飛,岳武穆的武略超凡脫俗,然而從文的角度看,還稍欠火候,畢竟環境給他的壓力太大了。曾國藩算是比較中規中矩的,靠努力加實力闖天下,相對而言,王陽明的成功,天才的成分更多些。與徐渭相比,王陽明要幸運的多,在錦衣衛橫行,太監當道的明朝中期,終其一生應該算是沒有受什麼苦的,貶到貴州應該算是一劫吧,但是正是在龍場的這段時間讓他頓悟了心學的精髓,又是一次機緣,紹興彙聚了中國歷史上太多的機緣,仿佛一切都是巧合,卻冥冥之中又充斥著必然。王陽明的陵修的很高,拾級而上,需仰視才行,面對大師的時候這樣也許才是最合適的方法吧。王陽明應該算是武將吧,出任南京兵部尚書,平寧王朱宸叛亂,平農民起義,我在想如果王陽明晚生個200年也許明朝的境遇就不是當時那個樣子了。陽明墓前有日人所立碑一塊,前書王守仁生平事跡,後為捐資立碑的日本人名錄。王陽明對日本的影響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堪與鑒真媲美。國人多有仇日傾向,然而又有多少人去探求日本迅速發展的原因呢?明治維新以來日本雖然奉行脫亞入歐的政策,卻並沒有放棄從傳統的中國文化中繼續汲取營養,所不同的是,刀與菊的文化背景注定了他們會將儒家文化的精髓變相的用於軍事的發展上,在這一點上作的最突出的要算日本近代海軍的創始人東鄉平八郎了。身為大連人,對曾經的日俄戰爭和日清戰爭較之其他中國人有更深的了解,畢竟自己的故鄉曾經是日俄兩國刀俎下之魚肉,然而那個間接導致了旅順大屠殺的東鄉平八郎一生中最崇拜的人卻恰恰是明儒王陽明,他甚至在腰間掛著一個牌子,上書:“一生俯首拜陽明”,當嚴復老先生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時候,“蠻夷”日本已經完成了這個過程。國家間的競爭同人是一樣的,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今天上海街頭正在舉行抵制日貨的游行,而我卻在王陽明的墓前回憶日本的成功之路,其實對比五四運動時期,今天的抵制日貨的游行基本上沒有什麼新意,時間卻相差了近100年,日本從明治維新到甲午海戰完全超過中國只用了20多年的時間,我們卻用了100多年還沒有追上日本,這已經不能僅僅用汗顏來形容了。當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立碑紀念王陽明的時候,我們在干什麼呢?今天的中國人中又有多少人知道王陽明呢?吉川裕吉,植木枝盛,這些造就了日本明治維新以來輝煌的人難道就真的不值得我們學習嗎?順便說一句,植木枝盛也是王陽明的忠實擁篤。

從地理的角度,紹興很小;然而從文化的角度,紹興又太大,堪比蘇杭,兩天走馬觀花的旅程根本就不可能了解到紹興的精髓,甚至無法與這座城市作心與心的交流。要回上海了,卻又一次與沈園不期而遇,上一次是去年的十一。850年前,陸游與唐琬就是在這裡邂逅的。也許是我個人的性格中有某種悲劇的成分吧,自認為中國歷史上最能夠打動我的詩人有兩個—杜甫和陸游。杜甫的經歷太過悲劇化,陸游卻恰好,戰鬥的激情中夾雜著些許與唐琬的悲劇。如果說陸游是一個心靈的鬥士,那麼與唐琬的這段感情悲劇恰好彌補了他人性的缺陷,增加了他詩作中的彈性,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有血有肉有兒女情長的人。現在的沈園已經不是850年前的沈園了,唐琬也已經香銷玉隕。站在明清味很重的園林中,很難找到當初陸游和唐琬相遇時的激情與離別時的無奈,直到看到那兩首刻在石碑上的《釵頭鳳》。其實詞比詩更適合傳達愛的感覺,我很喜歡的與愛情相關的詞有兩首,首先當然是蘇東坡寫給亡妻的江城子了,其次就是這兩首釵頭鳳。一個寫給亡妻,一個寫給前妻;一個死別,一個生離。愛情是文學永恆的主題,而這種生離死別的愛情更應該得到傾力表述。中國人過於喜歡完美的結局,然而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即使再完美的愛情,再恩愛的夫妻也會因為外在的因素而分別,比如說死亡,又比如陸游的母親。蘇軾的妻子去世了,他們只能在夢境中相會,“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醒來了,也許痛苦,然而畢竟死別之後在沒有相會的機會,空余感慨與回憶。然而陸游和唐琬卻不同,分開11年,當他們再次相遇在這沈園裡的時候,何謂事過境遷,何謂物是人非,當時的他們也許感觸最深了吧!唐琬送來菜肴款待陸游,面面相覷,無語中,11年前恩愛的場景,11年來分別的苦楚湧上心頭,於是他提筆在牆上寫下了那首釵頭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唐琬見到陸游的釵頭鳳後,感慨萬分,和下釵頭鳳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兩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干,淚痕殘,欲簽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從此,沈園作為他們愛情的紀念碑再也無法輕易的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了。此後不久,唐琬就郁郁而終,陸游也在也沒有踏進沈園半步,直到40年後,陸游七十多歲的時候。人老了,也許很多事情都應該看透了,但是陸游卻不是,正如同他的愛國情懷一樣,他對唐琬的思念也絲毫沒有減弱:

城上斜陽畫角哀,

沈園非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

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

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

尤吊遺蹤一泫然。

兩首沈園,四十年的無奈,四十年的遺憾,成為某種永恆的悲情。陸游的人生也許不能算是完美的,七十多歲了,行將就木之際還在懷念自己的最愛,1210年,彌留之際,靖康恥,猶未血。然而,這是時代的悲劇,與他無關,9000多首激昂的詩詞足以讓他成為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完人。


精選遊記: 紹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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