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手記:在時間中消隕的城牆

作者: 夏日的珊瑚

導讀通常他們是在上午九點多鐘,日影在地上走了四分之一圈的光景下,才慢悠悠的打開店門,卸下一面一面的門板,開始掃地除塵。他們有時會打一盆清水,用古老的方法在地上噴灑潔塵;有時會給花盆裡的石榴樹澆水,澆花水自然是養了兩天的了,或許偶爾會信手放上剛敲開的雞蛋殼。收音機一定是開著的,聲音是大是小,要看節目裡吼的是秦腔,還是婉轉的女聲,有時,也� ...

通常他們是在上午九點多鐘,日影在地上走了四分之一圈的光景下,才慢悠悠的打開店門,卸下一面一面的門板,開始掃地除塵。他們有時會打一盆清水,用古老的方法在地上噴灑潔塵;有時會給花盆裡的石榴樹澆水,澆花水自然是養了兩天的了,或許偶爾會信手放上剛敲開的雞蛋殼。收音機一定是開著的,聲音是大是小,要看節目裡吼的是秦腔,還是婉轉的女聲,有時,也視乎心情而定。

這是他們的早晨,他們的早晨從穿越城門的生活開始,從城外的家到城裡的店面。他們是這個城市的手藝人:也許是拐角只買羊肉泡饃和肉夾餅的老溫家,伙計卻姓馬;也許是掛了一牆剪紙和皮影戲的小鋪,為了防灰,剪紙們都躲在塑料袋裡;也許是專門給仿古建築配石像的石匠,一個院子都蹲滿半成的石獅子、石麒麟、石馬;也許是收購舊物的骨董行,木架上擺著似真似假的兵馬俑、藏銀首飾、藍田玉;也許是裱糊古字古畫的某某軒,老板寫的一手好毛筆字、卻有時也偷偷做張碑林拓片,等待某個台灣人花大價錢買回去。他們是西安城中碎石似的一代人,均勻地分散在沙粒般的百姓中,粗看似乎略有別像,細品卻是一樣:堅強、樸實、有分量。仍然有一些口口相傳的秘密和技巧在十年中偷偷保留下來:他們多數繼承了父輩乃至祖父輩的行業,手藝或手工,因此,他們對物事的材質、工藝和做工都有很強的判斷力;他們因而尊重,有的時候,只尊重和他們一樣的手藝人。

他們代表著這個矛盾的城市:傳承了千年重的時間和歷史,甚至來不及駕馭那匹疾馳的時空之馬,眼前的景色卻突然由青蔥的草原嬗變成干涸的沙漠——歷史遺產在這裡似乎變的無甚用武之地。就這樣,在西安看到的,往往是文化在經濟夾縫中艱難生存的微笑:鐘鼓樓之間顏色鮮艷的麥當勞快餐店;大雁塔下嘈雜然而熱鬧的音樂噴泉廣場;滿大街兜售的十元一盒的、表情僵硬的、石膏模具中翻制出來的,仿造兵馬俑頭像……

很難判斷這些對自身的簡單復制和倉促發展會給古都西安帶來什麼。背景風雲變幻,不如此快馬加鞭,就會被漏入箱底成為陳舊的文化骨殖。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欣慰的是:再不會有焚書坑儒的駭人一幕,雖然書的零售價格越來越高;再不會有火光中嘶啞哭死的阿房宮,當然再也不會有阿房宮;再也不會有胡亂拆除的古城牆,地球人都已經知道了那是遺產,學會用另一種方式保護,可惜在水泥修萁過的城牆上,再也不會有細細的嫩草生出春天的美意。

因為沒有人再肯去用濃厚的糯米汁來黏合磚瓦,因為耐心太貴重了。慢,在今日已經成為星巴克快餐咖啡店中沽兩而售的奢侈品。

但是我們得學會知足,畢竟在我們狹窄的視野中,躲過愚人之手的城牆已為稀數。還有什麼理由不能原諒這些封閉在長安城牆中的大興土木?還有幾年幾月,科技足夠發達,我們才敢驚動沉睡著的始皇陵?還有幾座完整的城牆值得我們在昏黃時刻,攀登、駐足、觀看這種內外對峙中的文化和心靈征像?感謝西安、感謝南京、感謝平遙,他們的遲鈍,拯救或挽留了一個消失中的城牆片刻。

如此,才有風往南吹,吹到西安忽然停住了。200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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