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演習
海南島陵水灣，背靠瓊島腹地，面臨南中國海，地勢平緩，易攻難守，一九四三年秋，日本侵略軍在海南島陵水灣大舉登陸，從此蹂躪我美麗寶島達兩年之久。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一九七四年秋，奉中央軍委命令，廣州軍區在海南島陵水灣舉行“廣字四號”陸、海、空聯合抗登陸演習。演習預想：在空中、海上、灘頭陣地以及內陸縱深組成立體交叉防線，堅決殲滅來犯之敵；演習目的：檢驗我陸、海、空三軍抗登陸能力。演習由當時的廣州軍區司令員許世友將軍擔任總指揮，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元帥親臨指導，十大軍區及各軍兵種均派首長前來觀摩。當參加演習的千軍萬馬從陸地、海上、空中四面八方向陵水灣集結時，位於海南島陵水和三亞之間的兩個寧靜的邊陲小鎮藤橋和英州一時間軍號震天、車鳴馬喧，進入了臨戰狀態。我所在的海南軍區直屬獨立工兵營亦奉命從駐地翡翠城通什開往三亞藤橋安營扎寨參加演習，任務是開辟通路、火箭布雷、快速開辟防坦克壕、布設防坦克三角堆等。從軍六年參加的唯一的這次大型軍事演習，令我終身難忘……
許司令視察部隊
傳奇司令許世友愛兵如子，經常深入基層連隊調查研究，同戰士們一道摸爬滾打。剛從廣州飛到海南，一開完演習預備會議，許司令就一頭扎進了各參演部隊。九月下旬的一天，剛吃完早飯，我營接到上級指示：許司令員上午九時左右前來你部視察。值班員立即吹響了緊急集合號，營長火速整理隊伍，檢查軍容風紀：“全營都有啦，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說話間，許司令的北京越野吉普車卷著征塵已經開到營區大門，營長跑步前去報告：“司令員同志，海南軍區直屬獨立工兵營集合完畢，應到三百八十八人，實到三百七十八人，除工差勤務外全部到齊，請您指示！”“稍息！”許司令還禮後向部隊走來，只見他頭頂呢軍帽，身著綠軍裝，足登麻草鞋，腰挎小手槍，紫黑臉龐，虎目生威，熊腰虎背，箭步如飛，把隨行的要員們一下甩出幾丈遠。當時我在一連三排任八班長，站在第一排，有幸同許司令握了一次手，畢竟是少林寺裡出來的，年過半百的他手勁依然大得出奇，我被捏得幾乎叫出聲來。走到我連副指導員跟前，許司令親切地問道：“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哪年入伍的？”被許大將軍的虎威所震撼，副指導員哆嗦了半天也沒能答上一句話。檢閱完部隊後，粗中有細的許司令讓隨行的參謀干事換下了值勤的哨兵和當廚的炊事員，以班為單位同戰士們一起照了合影，這才滿意地離去。
傘兵摔下來啦！
為確保演習成功，各參演部隊在預演階段紛紛摩拳擦掌，加緊操練。扮演藍軍的廣州軍區敵後大隊（特種兵大隊前身）常在我部營區上空演練機降和跳傘，望著他們矯健的身影，我們這些地上的工兵饞得直流口水。一天，我正在組織全班進行布雷訓練，忽聽哨兵大喊：“摔下來啦，傘兵摔下來啦！”我們抬眼望去，但見一傘兵傘包未開，正在垂直下墜，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說時遲那時快 ，只聽“嗵”的一聲，“完啦！”我們絕望地閉上眼睛，為這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傘兵弟兄默哀，然後甩下手中的反坦克地雷和工兵鍬，發瘋般地衝向出事地點。跑去一看，結果虛驚一場。你道如何？原來是敵後大隊從飛機上丟下來用以測定風速的實心橡皮人。
一九七九年，在中越邊境自衛反擊戰中，廣州軍區敵後大隊勇鬥越南特工隊，立下赫赫戰功。
騎驢找驢 騎馬找馬
古代有個“騎驢找驢，騎馬找馬”的寓言，故事中主人的形像令人忍俊不禁。預演期間，我們工兵一連出了個與這個寓言異曲同工的笑話。一天下午，三排長組織全排到野外實施爆破訓練，科目是每人實爆一塊二百克梯恩梯炸藥。你別看這東西只有肥皂般大小，威力卻不亞於手榴彈，幾個第一次參加實爆的新兵面面相覷，心裡頭直打鼓。為穩定軍心，排長帶頭做示範，他拿上炸藥、雷管和導火索，大步跑向實爆場，拉燃導火索，迅速撤回掩體。十秒鐘後，只聽“啪”的一聲--雷管響了，炸藥沒爆。“啞炮！”--幾個班長不約而同冒出這個念頭。按操作規程，必須立即找到炸藥，排除隱患。排長馬上帶領全排前去搜尋，可大家展開拉網的姿勢像篦頭發似的來回折騰了幾個小時也不見這塊梯恩梯的蹤影。這時，營區那邊傳來了晚餐的號聲，排長擦了擦臉上的汗珠，讓我整隊回去吃飯，自己和七班長留下來繼續尋找。“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報告排長：全排集合完畢，請指……”我的報告詞還沒說完，突然發現那塊該死的梯恩梯就在排長的左手上緊緊地捏著，原來他拉導火索時忙中出錯忘了將雷管插入炸藥裡。大伙兒的心終於放下來了，但排長的臉卻漲得通紅。
我退伍後，聽說他也參加了中越邊境自衛反擊戰，在一次開辟通路行動中陷入越軍重圍，彈盡糧絕後，他抱著炸藥包與敵人同歸於盡了……
拍電影
為了真實地記錄這次演習，八一電影制片廠派來了包括導演、攝影、道具、美工在內的攝制組，專門拍攝軍事記錄片--《“廣字四號”抗登陸演習》。
根據拍攝總體方案，我們工兵營的四個演習科目全部要上鏡頭。正式演習的前一周，剛剛拍攝完“空中截擊”、“海上攔阻”、“灘頭抗敵”、“地毯式轟炸”、“打傘兵”等鏡頭的攝制組來到工兵營，我和二連一班長曲春恩同是海南軍區宣傳隊戰士演員，理所當然地被點出來擔任主要群眾演員，參加拍攝。
八一廠的導演姓王，戴著個墨鏡，叼著個煙鬥，挺著個啤酒肚，加上一米八幾的大塊頭，頗具將帥風範。開拍前他揮舞著煙鬥動員說：“這部片子拍好後，不僅毛主席黨中央要看，而且還要送給越南，老撾和阿爾巴尼亞的國際朋友們觀摩，因此你們必須以嚴肅認真的態度完成好這次拍攝任務。”王導的一席話把滿懷新鮮感的我們一下子弄得肅然起敬，深感肩上的責任重大。
“火箭布雷”和“快速開辟防坦克壕”比較好拍，攝影師拍完排山倒海式的藍軍水陸兩棲坦克群後，把鏡頭搖向紅軍嚴陣以待的火箭布雷車及防坦克壕電點火爆破遙控陣地，隨著“發射”和“啟爆”的命令，我和一班長同時按下了發射器和啟爆器，只聽耳旁一陣“喀秋莎”式的轟鳴和遠處旱天雷般的爆響，藍軍坦克群前剎那間出現一條不可逾越的壕溝，坦克群裡頓時布滿了成千上萬顆反坦克地雷，藍軍坦克立刻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隨即遭到紅軍強大炮火的全面覆蓋。這一組鏡頭我們和藍軍配合默契，一氣呵成，王導二話沒說，一次通過。為了烘托戰場氣氛，王導將開辟通路的鏡頭放在了傍晚。藍軍搶灘登陸後，為接應後續部隊，迅速在灘頭構築了防御工事，布設了鹿砦、鐵絲網和雷場。夜幕降臨時，藍軍的照明彈一個接著一個地往天上直串，探照燈也對著紅軍陣地前後左右一個勁地掃，我和一班長頭戴偽裝圈，身背衝鋒槍，雙手端著直列裝藥冒著藍軍密集的火力撲向鹿砦和鐵絲網，拉開導火索後迅速後撤到安全地段。爆破完畢後，王導讓道具師在通路兩旁點燃了凝固汽油，那個場面弄得我和一班長仿佛真的置身於戰場，激動得熱血沸騰。我倆拿著探雷器，再一次沿著炸開的通路搜索前進，排除了雷場的地雷後，我倆一左一右就地臥倒，同時順過衝鋒槍，對准藍軍陣地就是一梭子空包彈（演習用彈），此時身後響起了嘹亮的衝鋒號，紅軍反擊部隊從我們開辟的通路勢不可擋地向藍軍陣地席卷而去……。這一組鏡頭我和一班長來回折騰了九次，不斷地臥倒起立，身後背的衝鋒槍的槍托也就不時地拍擊後腦勺，直到把我倆整得灰頭土腦、煙塵滿面，王導才喊了“過！”，我和一班長一看身上，髒了；一摸後腦勺，腫了；一瞧對方，不認得了，這才體會到拍電影的甘辛。
最後一組鏡頭是“布設防坦克三角堆”，拍攝要求很簡單，就是四個人將鋼筋水泥預制的防坦克三角堆抬起來走十步，放在藍軍坦克必經之路即可。為體現全民皆兵的精神，王導讓美工從民兵分隊裡請了幾個黎族女民兵前來協助拍攝，“男人抱小孩，婦女學大寨”乃當時海南“八大怪”之一，因此女民兵雖然個子不高但卻勁頭十足，與她們合作，我和一班長還不算吃虧，但是走了七八遍卻不見攝影師開機，只聽到他同王導嘀嘀咕咕。營長過去一打聽，原來是攝影師發現黎族女民兵臉上的紋痕（民族風俗）有損形像，正與王導商議解決辦法。營長說：“這好辦！”他馬上給在附近一六二野戰醫院當護士長的愛人打了個電話，調來四個漂亮的女護士，換上女民兵的服裝參加拍攝。那時部隊的女兵百分之八十是城市干部子弟，這些千金小姐哪裡抬得動五百多斤重的防坦克三角堆，僅管我和一班長已經把繩索盡可能地挪向自己，她們在前面依然是踉踉蹌蹌地“扭秧歌”，仍舊無法拍攝。王導急中生智出了個皆大歡喜的絕招，這便是抬三角堆時由我們和黎族女民兵合作，拍遠景；放三角堆時由女護士換下女民兵，拍近景。攝影師一聽笑了，馬上開動了攝影機。
全部鏡頭拍完後我們依依不舍地向攝制組告別，王導許諾說：“影片洗印出來後，優先發給演習部隊觀看。”可能是工兵營單位太小的原故吧，我一直等到兩年後退了伍也沒能看到自己的“光輝形像”。
向後傳：叫“紅心餅”上來！
十月初，我營奉命急行軍前往陵水英州演習指揮部，參加三軍合練。行軍路上，營長不斷地設置訓練科目摔打部隊，其中一項是“傳口令”。按行軍序列，我走在七班副後面，這家伙是海南人，普通話常常拐彎，有一次他接到前面的口令傳給我：“槍口轉，叫紅心餅唱來！”--這是個什麼口令？一時間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琢磨了半天我把它翻譯成“向後傳，叫紅心餅上來！”雖然實在搞不懂營長要紅心餅派什麼用場，我還是硬著頭皮把它傳了下去。當走在最後的三連副舉著一塊紅心餅氣喘噓噓地趕到營長面前時，營長和政委（獨立營設政委不設教導員）差點笑岔了氣，原來這道口令是這樣的--“向後傳，叫通信兵上來！”
陵水是海南的黎族苗族自治縣，聚居在這裡的黎族同胞民風古樸，有著獨特的風俗習慣，其中之一便是集體沐浴。當天下午,我部進入陵水境內,尖兵班報告:“前方小河溝裡有群一絲不掛的男女黎胞正在洗澡。”為了不違反我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營長當機立斷下達口令：“停止前進！向後--轉！原地休息！”直到最後一個黎胞穿衣上岸，我們才趟過小河，穿過黎寨，加快了行軍速度，准時到達目指定地點。
演習於十月下旬正式舉行並以紅軍全殲登陸之敵而圓滿結束，海南軍區直屬獨立工兵營因表現突出受到演習指揮部通令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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