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夜的火車旅程終於結束，從柳園車站坐2個小時的巴士到達敦煌市區，西北的天氣並沒我們想像的那般冷。為了等其他三位被耽擱的隊員，原定的行程須往後順延一天。當Joy和小張在旅館看電視時，我獨自一人去逛街。敦煌市區非常小，不用一個小時就能逛個遍。那天是周末，街上的行人並不多，擺年貨的攤子卻擠滿了一條街，看著挺有過年的氣氛。餐館、小賣鋪、照相館，該有的便利設施一個都不少，音像店裡也出售花兒的專輯，四塊錢一個小時的網吧裡坐的都是年輕人。敦煌，這個歷史上的邊陲小鎮，與我在南方看到的諸多中小城市沒太大區別。街上的人穿著並不厚重，因為北方的氣候干燥，雖然溫度低，感覺上卻不比陰寒潮濕的江南冷。倒是我，套著兩件大棉襖，羽絨褲、帽子圍巾手套全副武裝，一看就是外來人，因此時常有人過來問我要不要租車。第二日中午各路人馬會齊敦煌，統共四猛男兩才女，剛好塞滿一輛小巴。絲路冬游團的隊員分別來自上海、廣東、武漢，經過兩個多月網上網下的尋覓、溝通和了解才聚集到一塊。由於我發起者的功勞被封為勞心勞力的隊長，另一才女Icey也被榮幸地推選為副隊長，兼管財務，但由於理財能力欠佳，最後自己倒貼了百來塊。此外Icey的時間觀念也極差，從上海出發時竟然誤了火車，臥鋪改簽成第二天的站票，還好她在車上遇到熱心的帥哥才熬了過來。Icey自詡為典型的現代上海女孩，標准是高學歷，前途不錯的工作，個性獨立，愛情實際但寧缺勿濫。我很欣賞她的靈氣和才識，上至文學歷史，下至笑話食譜，她都能隨手捻來，應付自如。在旅途中Icey的大氣隨和與我的時常“擺酷”形成了鮮明對比，酷，是Andy給我的頭銜最高的評價，我一直很奇怪這個詞怎麼會用在我身上。Andy是位來自廣東順德的帥哥，他最有名的口頭禪是“我先走了”，從敦煌貫穿到天水，成為一路上發聲率最高的句子。一開始我沒指望過Andy會與我們同行，雖然他是看到我的帖子後反應較早的人之一，但他的音訊總是斷斷續續，又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令我終於懷疑到他的誠心。Joy在我們中間學歷最高（在讀研究生），他最早得知絲路冬游計劃並蠢蠢欲動，無奈經濟上的困難一波三折才終於成行。小張年齡最小，旅游經歷卻很豐富，東南西北走遍了小半個中國。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旅途中他一直堅持穿雙皮鞋，跋山涉水中不免笨重。“Alex，現年三十，單身，未婚”，這是現場錄下的唯一一段Movie， Alex抓緊時間推銷自己。我許諾他在我的網站上留出一塊空間給他登征婚啟事，有意者可聯系13607749111 :)
動心於楊惠珊源自莫高窟的靈感所創作的琉璃制品才執意西行，真正的莫高窟卻沒給我相當的震撼。也許因為它的名氣太大，仰慕的人太多，夾在這膜拜的人流中過於平凡的我即使激情澎湃，卻也無法傳遞給這千年的石壁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親近該是平等基礎上的一對一，這是為什麼我更喜歡裸露的自然景觀。當你有幸能與枯草零落的戈壁、風起塵湧的沙漠、陽光映照的雪山對話，抑或只是路邊一株野花、山間一泓清泉，那來自內心深處的感動與震撼才是最真實的，而不是基於歷史、文化或其他外在的因素。石窟藝術是北方佛教發展的一大特色，石窟與寺廟一樣，修建的初衷都是供法師授道，信徒膜拜的場所。然不知什麼原因，寺廟發展到今天一直香火繚繞，石窟卻自漢唐後便遭人遺棄，日漸衰敗。一路上走來所看到的石窟大都孤零零地處於荒蕪的戈壁，或許是生態環境的惡化，城市的遷移導致了石窟的衰亡。我又想到若不是窟內所藏壁畫與雕塑的藝術價值，它們在今日的遭遇是否也如同那路邊眾多不知名的小山一般默默無聞？石窟保存了藝術，藝術光耀了石窟，一報還一報乎？
莫高窟可看的是價值連城的藝術，雖然這藝術是多數人即使傾聽講解也未必能夠欣賞的，西千佛洞和榆林窟可看的卻是其與周圍環境相得益彰的妙處。西千佛洞的名氣不夠大，我們沒進洞，但無意間發現了一條隱藏在白楊林（是不是白楊還有待指正）後面的結了冰的小溪。這是第一回在茫茫的戈壁上看到淙淙的溪流，先前的月牙泉只是徒有虛名。溪水由山谷間蜿蜒穿過，其清秀婉約貌似江南的風景，然岸邊一叢半人高茂密的蘆葦又是典型的北國氣質。榆林窟開鑿在萬佛峽的兩邊，倚山傍水，守窟人的房屋就繞著最大的一號窟搭建，正是中午時分，只見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竟是世外桃源。這樣的地方是一天兩天也無論如何看不盡的，我想像著若能住上無數日，捧本書坐在河邊，享受著西北明媚的陽光，研究書中歷史的驚心動魄，久而久之對那已逝朝代的文化、歷史和藝術有一定了解，再回過頭來看石窟裡的壁畫和雕塑時，便不會再茫然無所動。然這終究只是漂泊者的理想，有錢人的奢侈。
陽關和玉門關原不過是兩處今人無法確認，偏又刻意圈劃出來的遺址，古時“西出陽關無故人”“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意境莫不是對比關內關外的繁榮與落拓而出，如今廢墟周圍方圓十幾裡皆是懸崖戈壁，驅車從玉門關到陽關，滿目所見一片開闊，絲毫感覺不到凄楚與蒼涼。冬日的西北永遠是藍藍的天，碧空萬裡，爬上懸崖的高處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天地之間罕見人跡，心裡升騰的便只有豪邁，只有“這回去也，縱是千萬道陽關也難留”……
獨自行走在一望無垠的曠野上塞著耳機聽搖滾是什麼感覺？呼呼的風從耳邊經過，搖滾的聲音被擰到最大，排山倒海卻波瀾不驚。享受這孤獨而沒有方向的行走，“飄瀟我是孤飛雁，不共紅塵結怨”，獨行的一刻何嘗不是幸福而愜意的呢？
24年來第一個遠離家鄉與親人的春節，大年夜春節晚會已經開場我們卻還在趕路。及至嘉峪關城，滿大街找餐館吃飯，終於沒讓我們餓著肚子。六個來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藉著網絡那點神奇，從真假參半的信息流中過濾出來，在萬家團圓的時刻坐在了一起，難道不值得為此舉杯相慶？頗有些遺憾的是飯館的那台VCD唱不了卡啦OK，打消了我們本想引頸高歌的雅興，不過這點遺憾在後面被彌補了。
嘉峪關唯一可看的是長城第一墩，至於城樓和懸壁長城不過是後人重修的，非常一般。還是那句話，我更喜歡自然的景觀，即使把它圈起來像玉門關那樣立個碑收游人幾點錢，也比那完全人工的城樓宮闋之類有靈氣得多。所謂長城第一墩只是虛數而已，可誰又去關心究竟是第幾墩呢？真正吸引人的還是那凹進山谷中曲折迂回的水流，遠望像數道冰川鑲嵌於懸崖峭壁間，在陽光普照下灼灼生輝。山與水，永遠是看不厭的風景。走在完全結冰的溪水上，兩邊的山拔地而起，高聳入天，想起剛才從上望下，俯視是豪情慷慨，現在從下望上，仰視卻是另一番心平氣和。一樣的景致換一個角度，便有不同的感受。又豈止是自然景物，世間萬事莫不如此。
利用晚上的時間趕車，對於像我們這種掰著日子旅游的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從嘉峪關到張掖，張掖到武威，武威到天水，天水到西安，我們都是這樣一路過來。我很悲觀地想到，如果擺脫不了時間和金錢的束縛，我的旅行將永遠只可能是走馬觀花。我們所看到的張掖的馬蹄窟，部分已經被毀壞，沒有壁畫、雕塑之類文化遺產，就似乎失去了供人瞻仰的價值，當地人任這一個個黃土斑駁的空洞裸露在外，經受著風吹雨打。然自然絕不只是人類文明的載體，你愛它好，不愛它罷，一百年，一千年，它永遠有自己的語言和方式顯示它們的存在。這些光禿禿的石窟腳踏著草原，面朝著雪山，交織成一幅西部特有的壯麗風情。祁連雪山連接古時的塞外與中原，過去屢屢從武俠小說中讀到，多少刀光劍影，生死情仇發生在此，如今就呈現在眼前，怎不令人遐想連翩？及至草原，雖因冬日的凋敗不見“風吹草低見牛羊”之勢，然那沒落的蔥綠依然令人欣喜若狂。遇見戈壁、遇見雪山、遇見草原，便是我此次旅行的最大收獲。西北與江南，一個博大壯觀，一個迤儷婉約，自然界的神奇，哪怕窮盡一生也只是窺豹一斑，何不知足常樂。
武威是古時邁向西部的重鎮，但如同其他許多歷史名城，武威這個城市既沒保留下以往的風貌，現代化建設方面也無可張揚之處，惟有一個天祝草原，卻因為路程遠，時間緊而不能趕去。市內也有海藏寺、文廟等可稱為景點的地方，然而這類人文景致在城市裡還可能作為逃避機械和刻板的享受，匆匆旅途中，盡一切努力去感受自然民俗，走更多的路，在思想與體力上超越自我才是目的。對於“一切奧妙都在導游講解中”的說法我是不屑一顧的，了解，我寧願求知於書本或當地居民，導游的講解多半是千篇一律，反而束縛想像力。因此我不入海藏寺，不看文廟，而願把時間花在走路、思想上。甚至觀察一種樸素的生活，看爺爺帶著孫子嬉戲，看男人騎自行車搭著女人跑路，也不失為一種樂趣。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更願意一個人去旅行，最大限度地隨心所欲，不為行程所束，興之所至，即使計劃要走的十個景區只完成了一個，如果你的確在其中得到了樂趣，又有何妨？
行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你在這裡做什麼？”“什麼因素，怎樣的一段生活歷程促使你選擇這樣的時間來到這個地方？”“你來之前是什麼樣的生活，去之後又會以怎樣的姿態投入下一段的生活？”每次旅行途中，我都會像這樣去思索。一次旅行就是對一段生活的總結，下一段生活的開始。日常緊張壓抑的生活中大腦超負荷運轉，漸漸失去思考、想像的能力，即使偶爾有智慧的火花也是轉瞬即逝，惟有在旅途中可以放松、休息，集中精力做這樣的思考。我已來到祖國的大西北，西部城市以它冬日素有的蕭索、疏離對待那些匆匆一瞥的過客。喜歡這樣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裡走路的感覺，風一樣的自由，置身事外的超然，漫無目的的輕松，無須知道這條路通向何方，也不期望前面會有什麼風景。只是不停地走路，走路的過程中思想超越了身體機械的運動而海闊天空地飛翔。在賴以生存的城市裡我沒有這樣的從容與沉著，然而此地身為過客，肆無忌憚所以猖狂。
天水素有小江南之稱，麥積山石窟相比矗立於茫茫戈壁上的莫高窟、榆林窟，地形和風格上都接近於秀麗明淨的江南。據說遠看像一塊臨空兀立的巨石的麥積山，是古人一層一層鑿刻出來的，不知這說法是否有神話的因素。我們去麥積山森林公園時，大雪已經下了一個多月，無論地上，樹上，山上到處都鋪滿了雪，銀裝素裹，無論從哪個角度取景，都是一幅絕妙的山水國畫。整個旅程我們一直處於匆忙趕路之中，經常一個景點還沒盡興，就被時間逼著離開。到了麥積山，由於大雪封路我們無法去仙人泉，行程眼看著就悠閑了很多。堆雪人，打雪仗，這些很久都沒時間或沒條件做的游戲讓我們重回到了少年時代的單純和無憂無慮。即使還有細節待磨合，這躺旅行自發組成的一個團隊仍然是非常成功的，發揚了協作、友愛、相互尊重的團隊精神，在短短的十一天相處中，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旅行不僅是去看風景，更多的時候我們在體味一種日常生活中難遇到的輕松坦然的心境和和諧的人際關系。
旅行接近終點，漂泊的人們打點行裝准備返回求生存的城市，火車站附近布滿了一種躁動不安的情緒，我們心底也湧動著依依不舍的離情別緒。仿佛為了應和這場景，最後一晚我們去廣場上放煙火，聽那炮竹鳴響的斷斷續續，看那半空中驟生的繁華與夢境剎那之間煙消雲散，我想起了所有關於煙花的故事，想起了以往一切聚散別離的片斷，想起了Annie說過那完美的句號，也許就該到此為止，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