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uan)巫峽的背後(2)

作者: bluesocks

導讀作家雜志 2001.1作家地理 巫峽的背後 4.床 巫山農民睡的床大致分兩種。一種豪華的,舊得不行而豪華。漆過甚至雕花的木頭,有四條 床柱,高高地可以挑掛帷幔。個別的還有下床以後踏腳的板。類似的床,小時候在《水滸傳 》的舊摹本插圖上見過,床邊站著柳葉樣彎著的潘金蓮閻婆惜之類。另一種是普通的床鋪, 鋪沉棉絮,一張木板鋪上睡幾 個孩子,合蓋一床舊棉被,� ...

作家雜志 2001.1作家地理

巫峽的背後

4.床

巫山農民睡的床大致分兩種。一種豪華的,舊得不行而豪華。漆過甚至雕花的木頭,有四條 床柱,高高地可以挑掛帷幔。個別的還有下床以後踏腳的板。類似的床,小時候在《水滸傳 》的舊摹本插圖上見過,床邊站著柳葉樣彎著的潘金蓮閻婆惜之類。另一種是普通的床鋪, 鋪沉棉絮,一張木板鋪上睡幾

個孩子,合蓋一床舊棉被,味道濃重。床還充當衣櫃,一家人 冬夏的衣服都堆在上面。

我坐著,在喝怪味的茶,一個陌生人撞進來,說有些地方我根本去不到。他像個干部,穿件 褚紅色襯衫,腰上拴了大串鑰匙。他說有些農民家的貧困連他這個本地人都不相信。推開泥 屋的門,裡面暗得什麼都看不見,門後面突然挺起一個孩子,跪著,向進門的人敬了隊禮。 孩子跪在這家人的床上。石塊壘的床,上面鋪層竹片,再上面墊了玉米葉,棉花都沒有。我 問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他說:1998年的冬天,山上的篤坪鄉天蒜村。

那個下午挺晴朗,我到了巫山縣的河梁中學,校長說帶我看他們學校的吉尼斯世界紀錄,雖 然,他們沒去申請,他斷定,申請了准能當即入選。年輕的校長帶我們穿過一層層向下的學 校,我看見一間大宿舍,154平方米,現住學生184人,每張雙層單人床睡4個學生,床寬90 公分,床頭床尾各擺一只枕頭。床下塞著4個人的黑鹹菜壇。校長說,他們認真計算測量過 ,每個學生的休息活動空間1?2平方米。1?2平方米,相當於一只盛放25英寸彩色電視機的 紙皮箱。

校長問我:這夠吉尼斯了吧?

我去大宿舍的時候,學生都沒在,都在縣裡參加報考中師前的體檢了。農民的子女越來越不 敢想大學,讀了初中,就報中師,盡早畢業,盡早拿一份教師工資,200多塊錢。再沒有像 當年李季達式的人,能遠走法國。

接近小三峽一帶,有一條水流極急的河,水雪白雪白地翻卷著,衝蕩著河裡的大石頭,最小 的石塊也有懷抱大,嶙峋,1999年還有踏河而過的人給急流卷走。河附近的小學允許路途遠 的學生住在鄉村教師家裡。這種床鋪就是在屋角落泥地上鋪麥秸,4平方米左右,睡12個學 生。教師家裡地方有限,更多學生要爬山路淌河來上學,走兩小時山路算很平常。

一般的游客游小三峽的終點是大昌古城。這城中的人見過幾次電影攝制組。有一個開“麻木 ”車的誇耀,說他見過唱歌的萬山紅,來這兒拍MTV。我知道萬山紅是個女的,其余的都恍 恍惚惚。大昌人總愛對陌生人講這些。

大昌沒有設“男生8號”這個旅游景點。不發光彩的事情,人們天然地想躲避。“男生8號” 是一間男生宿舍,由當地中學向一間鐵匠鋪租了給學生住。石板路上,一個小個子男生跑著 給我們送來鑰匙。昏暗中,感到地上潮濕積水,只有宿舍的最深處開了一扇一米左右大的窗 。滿目床鋪。它的光源主要靠開放式的半面牆壁,陽光雨水都可以直接關照到靠牆睡的學生 。這裡120平方米,住127個學生。

陪我看“男生8號”的教師說學校每年要付給鐵匠鋪2000塊錢,說到這兒,他就嘆氣。這裡 同樣每張床睡兩個學生,這個的頭對著那個的腳,據說學生願意這睡法,一個人睡整張床, 帶了鋪的又要帶蓋,誰家有那麼多的鋪蓋?我問:有從上鋪摔下來的嗎?他們說,經常摔,爬 上去再睡,有人早上醒了才發現還睡在地上。

拿鑰匙的孩子無聲地跟在後面,最後,他用指甲大的金屬鎖頭,鎖了門。有人說:你問問這 學生,男生8號比他在家住得好,他屋頭才惱火呵!孩子拿鑰匙跑了,屁股上兩塊長方的補丁 ,擺動。

大昌的人告訴我,全巫山的教師都畢業於“北師大”,全稱是巫山北門坡,師範大孩子學校 。男生8號輸送出去的就不少。

5.臉

夏天了,海拔2000米的山上,老人還穿著棉衣,家境好點的孩子穿著毛衣。

有一張臉直朝我晃過來,是七八歲大的孩子,橫貫額頭寫了三個字“呂世剛”,藍墨水寫的 。我問:你叫呂世剛嗎?他不回答,有一種山間霸王的匪氣。這一帶叫鄧家鄉,曾經土匪出 入,附近保留著當年的炮台。

呂世剛是不是你?我又問。他的粗線毛衣胸前也縫了明顯的字“呂世剛”,似乎是怕他丟掉 。

另外的孩子都擁上來說:對頭!意思是他就叫呂世剛。臉上有字的孩子轉眼消失了,圍住我 的孩子們都掛著鼻涕,不擦,鼻涕就像他們的鼻子,非常自然地呆在臉上。遠處墊得很高的 學校裡,四個小姑娘在排練節目,身體僵硬地跳舞,手像扭棉桃一樣,在空中左右各挖一下 。我問了,她們是5年級的學生,都流著鼻涕。這情況,在海拔1000米以下少見。我想,這 是高山鼻涕,和海拔有關,和衛生無關。

有一個早上,我沿叫官渡河的水走遠,又走回小鎮。鎮中一條石頭黑橋,有推小車賣雜物的 ,被幾個小學生圍著,他們在試戴塑料眼鏡,試了紅鏡框的,又試綠的,五顏六色都試試。 鏡片是早磨花了的塑料片。戴上眼鏡,他們互相望望,再望望山,望望河,四野循環一周, 摘下來,一個孩子還翻出了幾毛錢紙幣。

我問他們:戴這個干什麼?

他們說:戴著好看!

意大利影片《星探》中有一句台詞:好上鏡的面孔。在巫山,我真的見過各種各樣好上鏡的 面孔,無奈的,疲倦的,無所謂的,急躁暴跳的。真正的鄉間,沒有一張臉譜化的面孔,每 個人都生動,因為他真實。

巫山境內,有4座天主教堂。在縣城裡閑逛,正好經過一間。89歲的老太太楊碧江,是講經 員,人人叫她楊先生。她告訴我,她祖上9代人信教,“文革”時候批判她,問她為什麼叫 先生,她說:過去我教過娃兒讀書,做的就是先生。她帶我看講經的大廳,還破例打開了所 有的燈。這裡的布置有點中國味,瑣碎了,顯得有點花哨。老太太帶我下木樓,我問能不能 給她拍張照片。她說:這屋頭太暗了,到門口,讓太陽照到臉上。

楊先生的臉給太陽照到,平和而潔淨。

6.糧食

巫山農民的主要糧食是土豆和玉米飯。玉米磨得半碎,一些干??,煮得不夠軟,吃上口感 極差,吃砂粒那樣。

平緩又靠河的土地,可以種水稻,有錢在巫山能吃上本地白米。白米一般舍不得吃,留給讀 書的學生帶飯。我問了三所學校250人,統計下來,215人沒有午飯,每天只吃兩餐。

富裕一些的官渡一帶,小學校裡有一口露天蒸鍋,4節屜。我經過的時候,正碰上帶了飯的 學生等在屜邊。我看見蒸氣散開以後,露出來的白色紗布或者手絹扎成的飯團,個別的包著 鹹菜丁,多數只是白飯。假如幾十只飯團中有一片肉,奇跡將發生,將滿屜流香,所有的帶 飯人都有福了。這奢望近似於俄羅斯漁夫的老太婆。有白飯團帶著,已經不錯。

在山上的鄉村小學,幾乎沒人吃午飯,教師也餓著,有些學校不安排吃午飯時間。一所希望 小學裡,我看見一個男孩從遠處橫穿過田野,兩腳甩著泥,一直奔跑進學校,像黑澤明的影 片《影子武士》中進城報信的狂奔的士兵。跑近了,才看見他手托著一只白饅頭。我問別人 ,哪兒來的饅頭,他們神情復雜,好像有妒嫉,說鎮上有得買嘛!

我坐的車是個結實家伙,中國產的吉普車,10天裡居然沒給顛碎,只壞過一次,等到一輛運 煤車,借一扳手,10分鐘又開路了。就是那天,我們帶上了3個返校的中學生,都是小姑娘 。

其中叫許時梅的,15歲,背了一只很大的書包,我問她,能看看你都背了什麼嗎?縣裡的人 說,山裡孩子有什麼保密的,當然能看。

許時梅的書包最上面是一塊薄布,方方正正,包了一雙絲襪子,兩件棉布內衣。然後是同村 初三學生托她帶的一大玻璃瓶鹹菜,有3斤左右。下面,拳頭大的塑料袋包裹了很多層,是 切好的腊肉片,一共7片,薄極了,透明的,白的地方多,紅的部分少,這是她兩星期裡的 油腥,每兩天吃一片。最下面是一布袋,盛了曬干的小土豆,指甲大,干得沙沙響,土黃色 ,還有大瓶紅的辣椒醬。這就是許時梅兩星期的食物。在看許時梅書包的時候,另外一個女 孩把書包藏到腳下邊,我注意到了。類似情況我遇見過,說明她帶的東西比不過許時梅。我 不會要求看她的包了。

星期天中午開始,巫山的山間會有許多孩子悶著頭,貼著山崖走,這些因為家在深山裡不得 不住宿的學生,回家的全部目的是去取食物。隨便問一個,你背的什麼?他肯定回答:是吃 的。有一些貨車慢悠悠地走,搭一個學生收一塊錢,坐車的不多。他們和自己的糧食一起慢 慢地沿著山路走。

7.腊肉

我在巫山的那些天裡,形成了腊肉思維。一切好的,貴重的,能轉換成現鈔的,像征著富庶 的惟有腊肉。朱文在城市裡寫了“我愛美元”,生活在巫山的人,必然寫“我愛腊肉。”

離開前,我買了惟一的東西是一包有塑料包裝的腊肉。送我的巫山人看了,說這個不行,要 農民家自己熏出來的。腊肉這東西在巫山是硬貨幣,可以賣到4塊錢一斤,當天上城,當天 可以換回人民幣。一個叫向宗剛的小學生,他家的兩面土牆上,一面掛滿他從讀書以來,得 過的獎狀,另一面掛了16條腊肉,全家都知道,那是向宗剛未來的學費。

早上,只有5點多,但是窗外的拖拉機經過,人沒法再睡了。我被迫起來,站在每夜只收5塊 錢的小店裡,整個山溝隨著拖拉機翻滾。這時候,我看見兩個學生佇立在小街上,熱汽騰騰 的小食店揭開鍋,白霧把兩個人裹住了。這天,我們要上山,學生放假回家,想搭順風車。 兩個學生,女的叫馮艷,男的叫張鑄。

張鑄讀初一,回家要走6小時山路,他就是我前面寫過的,見到大山流眼淚的孩子。張鑄站 著,腰帶上垂了一根繩,拉出來是兩把鑰匙,半卷壓扁了的透明膠紙,一把我小時候見過的 9分錢的小刀。我問他帶刀和膠紙干什麼?他說:粘破了的本子。我問:破本子多嗎?他點頭 。

後來,車哼哼著上山了。張鑄說他家裡只有妹妹和奶奶,父母帶著弟弟去鄭州打工,春節才 回來。我們到張鑄家,一個有些老年痴呆的老太婆非常大聲地對張鑄說了一陣巫山話。張鑄 說他住在閣樓上,然後,他沒了。我自己上閣樓,木板吱嘎地響,隨時會塌那樣。上面只有 一張木板床,被子像帶骨帶肉日積月累曬成了干兒的厚牛皮,這就是張鑄的床。閣樓上的另 一件東西,是房梁上垂吊著的腊肉,整個閣樓四壁給熏得漆黑,跟進了煤窯差不多,大塊的 腊肉排成一串。張鑄每兩星期跑6小時山路,回來陪房梁上的腊肉們睡一夜,再跑6小時回學 校。

這時候,我聞到了香味。我是個對美食全無興趣的人,但是香呵!從閣樓的木板縫裡,能看 見下面亮亮的門外,抱著碗的小男孩。張鑄的父母弟弟意外回來了。

張鑄從鄭州回來的弟弟正在吃腊肉,3歲,完全和人世無關的樣子,只知道肉香的小動物。

我承認我將永遠記得這場面,張鑄擁著他的弟弟,目不旁視,摸那發黃的頭發,摸那吃得油 亮的臉。11歲的哥哥和3歲的弟弟之間有那麼深的親昵。弟弟只顧了吃,小胳膊繞住大碗, 肉是韌的,不容易咬。我走近了,聞到腊肉那巨大的香。

我問張鑄:你不吃嗎?

張鑄說:都給他吃。11歲的孩子,神情裡出現了成人才有的柔和親切。

專心吃肉的男孩小名叫海風,大名趙博士。

我在土地上寫了,博士學位的博士兩個字。張鑄說:對頭。

趙博士出生在海南島,兄弟兩個分別姓張姓趙,是躲避計劃生育。這時候,碗裡的一大塊腊 肉給趙博士吃完,他把碗塞給張鑄,張鑄拉住趙博士油黑的小手不放松。

金屬是有質量的。同樣,腊肉也有質量。農民孩子張鑄和趙博士的情感有質量。那個中午, 我居然忘了我有照相機。只有意識到自己的時候,人才可能想到給別人拍照,而那會兒我消 失了。只有張趙,哪有照相機?

6月,我在海拔超過2000米的巫山鄉間小店裡吃火鍋裡的腊肉土豆,隔一會兒,店主會過來 ,把滿滿一臉盆的土豆腊肉續進鍋裡。紅油漂蕩,氣溫10度左右。寒冷在背上,有人借件衣 服給我,是件舊款式的黑呢衣裳,實在沒法穿。我想看看腊肉史。

8.電

我到的巫山鄉間有電,沒電的地方更偏遠,要步行爬山,需要充足的時間,而我是有計劃的 ,回程的日子在前面擺著,將來,我希望不訂計劃地行走。

現代的,文明的東西,不一定都要進山,但是電還是有用。農民把電引到田裡,把燈拴在牛 頭上兩只牛角中間,牛就被迫使在夜裡耕田,像頂著礦燈作業的礦工。我曾經在旅游用品專 賣店裡見過類似的爬山頭燈,德國產,標價將近300塊人民幣。那是廣東話講的“扮?”的 物件,扮?不很好准確翻譯,裝腔作勢,盲目追求時尚吧。農民說,就在十幾天前,一場暴 雨,一頭頂燈耕田的牛給雷劈死,我猜測是電使正勞動著的牛引火燒身。

電把我們的生命給改變了,起碼延長了,也把牛那條黃混混的命給奪走了。

巫山的師範學校沒有設藝術專業,全縣沒有專門的音樂教師,最合格的歌唱教師就是電。

我聽見奇形怪狀的歌。年輕的小學校長披一件有商標標簽的西裝,說他的學生正准備練一首 歌。我問:唱的什麼?他說:我愛北京天安門。實在聽不出,北京天安門是那麼個愛法嗎?校 長說:干電池沒電了。正學歌的學生圍著那種方盒子錄音機,地上擺了幾只大電池。校長說 :換換電池。學生說:都沒電了。

從縣城過長江輪渡到江南,車行將近兩小時,然後再爬山,有一所黃棗村小學,70多個學生 。1997年,黃棗村通了電,但是,從村子裡把電引進學校,要用2000塊錢,這錢學校學生都 不出,所以,黃棗村的學生不會唱中國國歌,嚴重走調。

9.鞋

鄉村供銷社裡最好的鞋,我想看看。一個女人給我找,在陳舊的農具中間翻,拿出一雙靴子 ,擦了灰塵,原來它本色又新又亮,頓時成了全供銷社裡最有光澤的東西。靴子紫紅色,高 筒,橡膠的,有一塊貼上去的很結實的商標,是一匹飛馬,標明寶馬牌的。寶馬,讓我想到 名車。

我問這靴子要多少錢?女人好像不是專業售貨員,她說她要去問問,把店全扔下,從後面的 門走了。縣裡人估計要20多塊。這麼貴的東西誰會穿、誰有那麼貴重的腳?他們說。

10天裡,我見到光腳的背煤人,背柴人,光腳上學的學生。腳好,無論怎麼走都不動用錢。

一所小學校走廊裡全是鞋,每間教室門口堆一堆。下課鐘響,敲鐘的人晃著,提著錘子走過 ,逆光,走過鞋的森林。跑出教室的學生都在找鞋,用巫山話講,他們都在喊:我的孩子在 哪兒?這所學校怕學生把泥帶進新鋪了水泥地面的教室,規定學生一律脫掉鞋子才可以進去 上課。即使這樣,打掃教室的時候照樣烽煙四起,從灰塵裡鑽出來的孩子還齜牙齒笑呢。

有賣草鞋的店子。穿成串,干魚片那樣一層層重疊錯落開,掛著。我想買一雙,問了,只要 兩塊錢,仔細挑,草裡都加了化纖繩,可能為了結實。科學的東西誰能拒絕?我說,我買純 草鞋。店主是黑臉的老人,馬上把暴突著筋骨的腳給我看,他穿的也是草鞋,他說穿了三年 都沒壞!我說不要這種加化纖繩的,他說沒有!轉身進店裡,好像我在搗亂,擺著好東西不要 ,偏要壞東西。

10.信

巫山的一所小學中4年級的學生按照教師的安排給深圳一所中學的學生寫信,事先 ,發了一份深圳學生的名單,巫山孩子自己選定收信人,他們都想挑選和自己同姓的。下面 是巫山學生未寄走的信的摘抄,我在括號裡加了評語:

“我每天5點半起了床以後,就吃飯,然後就向學校奔跑。(奔跑!)這次我沒考好,我想這該 死的80分,就像個魔鬼成天糾纏我,我恨死你了,你不讓我進步。”(80分即魔鬼,魔鬼即 你,人稱變換了)。

“我每天5點半就起床(和前一封信一樣的開頭),自己做飯吃。我的數學不好,可我喜歡體 育,我很想提高。”(跳躍性太大了)。

“我們每周干一次升旗儀式。”(干?)

“每當放星期,一天難得玩一下,奶奶叫我和弟弟干活,放星期應該休息,我和弟弟要去干 活。”(他想討個公道)。

“我們這兒大橋下面魚可多了,都是一條母魚下的,每年人們都要吃上一頓。”(整條河裡 的魚都是一條母魚所生?)

“每年過春節,我的壓歲錢只有五、六十元錢,我們這裡吃團員(圓)飯要把門關著,在房子 前的牆壁上掛一鞭炮,吃飯前還要先請死去的親人吃,把筷子拿出三、四支放在碗上,過一 會兒,把筷子拿下來,然後在座位下面倒一些茶,在(再)把飯倒了(?)自己就准備吃飯。”( 通篇的民俗報告)。

“我家十分困難,爸爸媽媽出門在外,只有外公和我在家,我回家有時作業沒做完,就到了 晚上。但又沒有燈,我非常困難,所以,字寫得不工整。”(這封信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吃飯後,再背著書包,拿著手電筒飛快地像(向)學校跑來,如果慢 吞吞的(地)走,就會遲到。剛不久,我們這兒小草綠了,樹葉也很茂盛,花兒開了,五顏六 色,多美呵。放假後可以來我們這兒觀賞。”(從緊張突然轉向抒情)。

看來他們寫信的時候,互相借鑒過,半數以上的信都寫到生活雖然艱苦,可比“戰爭時期” 好,似乎他們剛經歷過戰爭。深圳學生寄過來的禮物並沒有到,幾乎所有學生信中都寫禮物 已收到,謝謝。只有一名學生講了實話,說你們寄給我的東西,我還沒收到。

幾十封信擺在舊木桌上,全部沒封口,教師說拿什麼粘信封呢?

11.古城

陪我看大昌古城的人說他祖父就是當年駐扎大昌的軍官,騎馬挎槍的一位中隊長,“騎馬挎 槍”是他的形容。

大昌古城有1700年歷史,清代建築群是川渝兩地保存最完好的,現在還有東西南三座滄桑的 城門。我坐“麻木”在城裡轉。“麻木”車有兩種解釋:1.對交通規則完全麻木,橫衝直撞 ,誰也管不到;2.減震性極差,顛簸得難受,客人到下車還沒給顛到周身麻木,絕不收車錢 。

古城中有早年富人住的“溫家大院”,文物保護單位。大宅裡只有一個後人,完全的農民 裝束,小心言行,很內斂的老者溫光林。他叫我看一對木雕的窗,圖案精美,木質堅實,刻 工極細,有蝴蝶,蝙蝠,壽桃,菊花,牡丹等等,兩扇窗上的圖案組拼在一起,是個雙喜字 。這窗給一美國游客看中,想出800美元買,溫光林說不賣。

幾乎沒有人氣家具的大院空宅一樣。老人說很多窗門和樓梯欄杆都在“文革”期間給人當劈 柴燒了。空宅牆上留著清晰的“最高指示”和畫成心髒形的“忠”字。

離溫家大院不遠的木式建築據說是過去的煙館,吸鴉片的地方。三峽變成庫區以後,整個大 昌古城將給淹掉,建築群會向上遷移。我不懂這種石板凹凸木壁飛檐的氣息怎麼個遷移法兒 。大昌人私下在談論,像舊煙館這當年的是非之地,在拆掉的時候,准能搜尋到當年珍稀的 物件,金首飾、黑的煙泡、銀元之類。故事都散了,實物大約還存在。

舊煙館對面,有人正卸門板。當年騎馬挎槍者的後人指給我們當街的青石板說,這裡是賀龍 歇腳喝茶的地方。我問他哪一年,他說長征。我問他賀龍走的路線。他說:哪有什麼准路線 ,老人都說一隊人馬從那面山上來,這邊山上走,哪兒人煙稀少山高林密就走哪兒。人馬是 俗稱,其實沒馬。

古城有一段商業街非常好看。賣粗織布,賣草鞋,賣繡花彩線,賣皮硝,賣粗鹽,進了倒退 30年的時光隧道就是這感覺。

大小三峽的旅游到1999年相當冷了,古城裡幾乎沒游人,木板壁前幾米遠開一扇門,門口必 擺一只有靠背的木椅,整條街沒見人,只有木椅守門。一個年紀超過40歲的人說,他小時候 的大昌古城小孩子早起的第一件事情是穿上棉袍,夾把掃帚,出門灑水掃街,家家如此,互 相招呼著,使街面上的石板青亮亮地顯露出來。他說現在誰還掃街,頂多打掃自己的屋頭。

12.河

我說的是小三峽的大寧河,綠的,透明,翡翠一樣。和農民一起坐客船到巫山縣城,船票只 用15塊。河中有石灘,沒機動船的時候,有纖夫。

船由一父一子操縱,不等滿客絕不起錨。船艙口蹲著一老農民,穿身黑衣衫,新染的。摸出 一只小瓶喝酒,滿船的白酒味,糧食燒的,下酒的是一塊油炸小麻花。船艙裡有3個正學走 路的孩子,老農民挨個兒呼喚他們,留長指甲的手提一小塊麻花引逗孩子過去。酒味把孩子 們擋住,麻花雖好,烈酒灼人,他們全都踉蹌地躲開了。

50公裡的水路,遇上3條旅游船。一條停靠石灘,人人找寶一樣撿石子。另一條停在陡壁下 ,游人都在試走古棧道。真正古老的只有沿壁的幾千石孔。鋪了木板做成一小段景點是近幾 年的事情。只有一條游船高速行駛,船頭上立著一個人,外籍,白人,黃白的頭發,黃白的 衣褲,飄飄的獨立船頭。估計是包了整條游船的闊人,縣裡人猜測要付200美元左右。喝酒 的老農民蹲到船頭甲板上,這時候和他並列的是一輛托運的嘉陵摩托車。

這條河,發出大的響聲,我以為是翡翠聲。進入長江,神奇立即腐朽,江水渾黃。因為船的 等級差、沒有碼頭,踩著大石塊過石灘。

又見繁華了,長江渡船上驗票的女人濃裝,穿黑皮短裙,松糕鞋,頭發油亮旋坐在頭頂上。 推銷鞋墊的人用便攜擴音器,對著擁擠如蟻的巷子呼叫,沿大河堤岸而上的30多旅客給巫山 這只什麼都裝的胃消化了。

陪我回縣城的巫山人說,20年前,她就在大寧河中段的小鎮上做教師,每一個月回一次縣城 。天不亮就從山裡走,趕拉煤的船,能坐上船,找個位置坐下睡一陣就算幸運,誰在意這條 河?

13.領導

我穿過土豆田。要剎著點,腳後跟加一點後挫的力,田地的坡度大,松一點就可能滑下去。 半坡上一間草屋,黃泥牆裂開了口子,能見到屋裡的東西。一個孩子抱條長板凳對我說:領 導好!聲音奇大,嚇了我一跳。

他把我叫領導,可能因為我是從汽車上下來的。

巫山的孩子們在路邊見到汽車,馬上會立住、敬禮。他們敬的禮完全是好萊塢影片中美軍式 的,手突然抬起,停在太陽穴一帶為止,頓住。同樣的姿勢,我覺得只有克林頓在登上他的 空軍一號前經常做。不過,他沒說領導好!

有一座高山頂上的小學校,他們的校長誤會了,可能以為我們是來檢查“普九掃盲”工作的 。車進不了學校,我們走一段路,才站到踩得蜂窩煤一樣的泥操場上,所有的學生全定住了 ,敬克林頓禮,說領導好!然後,好像進入了某個程序,有幾個小姑娘端了溫水臉盆,香皂 毛巾,讓我們洗臉。然後,糊裡糊塗給讓進一間教室,每人一杯茶。一個穿毛背心的校長打 開本子開始彙報。現在,我把我被誤以為領導聽到的一些數字抄下來:

鄧家鄉,全縣12個貧困鄉之一。海拔最高1680米,渝鄂邊界。人口4184人。土地8848畝。19 99年初,中學生流失28人,經多方動員,除一人外,現全都入校就讀。全縣人口中,目前15 ~49歲這一青壯年年齡段中,有文盲(未讀完小學3年級)2787人,從沒識字讀書的占全鄉人 口的百分之三十。目前正組織各類掃盲班……

我是距離領導最遠的一介平民,但是聽到當地農民中的文盲比例,我仍舊吃驚。我沒有一絲 的硬性責任,但我總有種族感,總有羞辱感。

14.錢

錢是一些紙,由機器印出來的。但是,錢比紙和機器厲害得多。農民想拿到錢,只有背上小 土豆或者腊肉,鑽進私開的小煤窯,扛上最簡單的行李外出打工。

在巫山鄉間,正式的教師工資200~300塊。民辦教師110塊。還有代民辦教師,錢就更少。 民辦學校教師劉昌富,教語文、歷史、政治、地理、美術、體育、書法7門課,月工資24塊 。同校另一教師楊世林,教數學、物理、化學,工資21塊。

富裕的福田鎮中學學生,40個住校生中,6個從來沒有零用錢。每兩星期有5塊的27人。能拿 到10塊的7人。這零用錢包括了買肥皂,蠟燭,墨水一類生活必需品。

縣城的集市上,有一老人,我從他的一雙穿解放鞋的腳認定他有一定年紀了。他的整個上身 都鑽進一只竹簍裡,長久地不出來。我很新奇,轉到他背後去,發現他正撥弄著一些杏樹葉 在數錢。他有馬來人種那麼黑的臉,扣在筐裡一張一張理肮髒的紙幣。我在巫山的那些天, 正是杏黃的季節。杏這東西好,不用伺弄,自然地來錢。

巫山縣的江北側,先坐車走2小時,然後坐摩托車2小時,再爬山2小時,有叫陳家的村莊。 村人挑水要走很遠,到一自然形成的山洞水潭去。這村上有47歲的代民辦教師王緒田,月工 資21塊,加各種補貼,大致可能拿到70塊左右。在鄉裡算月進現金的人。經常幫學生補交學 費,有的父親欠的學費還沒償還,兒子又要他來墊付。1999年夏天,他家裡遭遇不幸,剛收 上來的全校3000塊錢學費,夜間被人入室行竊,錢被搶走,王的妻子被殺掉,殺人搶錢者居 然是本村一23歲的青年。出事以後,青年自殺,王緒田找回了學校的學費,但是妻子沒了。 殺了淳樸農婦後自殺的青年家人牽過一條牛來,算賠了王緒田妻子的性命。後來,我得到巫 山人傳過來的消息,兩個月後,王緒田和一年輕女子在凶案發生的屋中新婚,繼續做他的鄉 村教師。

這事兒讓我寫,給寫得多松弛。3000元失了又得,送了兩條性命。血光未散,新人住進來了 。人活得越像個人,他的感覺會越細膩。相反,他就混沌粗礪,天大的事,一抹就過去了, 根本不唏噓。

我在一陌生的屋子裡等待吃午飯,廚師把一塊黑腊肉按在砧板上,跟按倒一只黑皮靴那樣。 我看見窗外正對的是崖壁上一些人工開鑿的石孔。人想接近它們,惟一的方法是從崖頂拴上 繩索,懸在空中,垂吊向下。我以為那些是放置死人骨殖的崖窟,類似我在廣西見過的瑤族 石窟墓葬。問了當地人,他們說是舊時,富貴人家存放細軟的“石寨”。這一段崖叫鄭家崖 ,沒有一定功力身手的人攀不上。土匪橫行的時候,當地富人雇工挖了石洞,聽說石孔裡面 是開放的喇叭形,又深又寬敞,大過普通的房間。土匪強人明知道那裡全是財寶,卻難以拿 到。我大致數了,這種石寨有20多個,上下參差著,排列在陡壁上。我說:你們福田這地方 過去的富人這麼多!當地人說:那時候的財主可不一般,氣勢好大哦。

石寨以下,有一些自然的山洞,洞口被雜亂的灌木掩閉。據說,逢上災年,總會有衣不遮體 的人家離開村子,躲進山洞,省了做個人要穿衣穿褲的繁瑣。

昏昏的太陽照著1999年中的鄭家崖,富人的家財在上,窮人的裸體在下。全是錢這東西給搞 的。紙張和滾滾的機器。

15.家

我們的汽車進山,突然車上的人叫,說下面有個孩子,家住得太遠了,帶上他吧。

彭洋軍上車了,懵懵的,給靠車門的人抓住後肩拎上來,塞到車後座。彭洋軍小個兒,穿一 件厚呢西裝,髒得已經看不出底色了。我說:你這衣服該洗了。他不出聲,四下看車上的人 ,笑的時候,很大顆的牙齒露出來。認識他的鄉干部說:這衣裳是外面捐的,越洗越小。對 頭吧?他們問彭洋軍。這孩子還有點摸不著頭腦,不明白為什麼拉他上車。一路上,他都不 出聲,看窗外的景色。

繞上一座山,有粗的樹林。在巫山很少見到超過碗口粗的樹,我們說這地方好呵。彭洋軍說 他的家到了。他還沒變聲兒,嗓子細尖的。彭洋軍下了車朝山坡上跑,繞過一片還蒙著塑料 薄膜的肥胖煙苗,那麼小的孩子發出那麼大的喊聲。馬上,黃泥屋後的半坡上一前一後,跑 下兩個人,是彭洋軍的父母,都赤腳,褲上濺著泥。

他們全站到眼前了。父親的一只眼好像受過外傷,沒有了視力。他們笑著,大聲和彭洋軍的 老師講巫山話。我一個人轉進去看他們的家。住人的屋裡一張木床,堆了衣服糧食棉被,亂 蓬蓬的。另外一間很整潔,有一盤石磨,牆上掛著笸籮,白茬木的棺材一具,木頭的清香還 在。一側牆上寫了漢語拼音字母a o e,另外一側寫了日月山石水火土。健康的老太婆邁過 門檻進來了,指著棺材朝我笑,可能說那是她的壽材,早備好的。石磨、壽材、漢字,這些 東西組合在一起有點超越平凡生活的感覺,老太婆把那笸籮取走了。

我們走過窄窄的煙苗間田埂繼續趕路,彭洋軍的父親從泥屋裡追出來,手裡捧著盛雀巢咖啡 的最大號的褚色玻璃瓶。陽光穿過樹枝均勻地落在他身上。可惜,根本來不及舉起照相機, 他幾步就奔到跟前,希望我們互相傳遞,喝這瓶中剛泡的茶。這個時候的彭洋軍像個穿緊身 西裝的小紳士,立在有坡度的綠蔭中間,揚著少年粉紅色的小臉。

傍晚我們下山,車又經過這裡,看見彭洋軍的母親穿一條很藍很藍的褲子,在靠近路邊的田 裡朝我們笑。泥屋給照成金色的。彭洋軍的牙齒很像他慈善的母親。

我帶下鄉的膠卷用光了。當時,在距離縣城大約100公裡的篤坪鄉。在古老的巷子裡轉,想 試試買膠卷。人們說去供銷社問。馬上,我看見一座氣勢非凡的房子,比一般農民的屋高大 得多。牆壁不久前粉刷過,與瓦檐相連的木壁上有兩條左右對襯的標語,左側是共產黨萬歲 ,右側是毛主席萬歲。原色是紅的,已經褪得差不多了。一個手上托著嬰兒的農民過來主動 介紹,說這是過去地主的家,現在一部分做了供銷社,他願意帶我去參觀。

地主的家居然不只是臨街看到的那麼大,後面一層一層的院落。兩層木樓,扶手、門窗上都 刻著花朵、鳥獸。這地主姓譚,父輩蓋了這座遠近聞名的豪宅,老地主死後,為顯示重壽盛 事,盛了屍首的棺木在種植花木的庭院中放置了整整3年,才擇吉日入土下葬。死者生前做 當地的保長,幾個農民都說:那權勢好大哦!譚地主的兒子葬了父親不久,土改開始,他給 拉出家槍斃了。

譚家的屋幾乎全空著,後院裡長著高草。房梁上“百世其昌,千祥雲集”的墨跡還清晰。

一個提熱水瓶的農民進來,他說這個譚地主相當豪橫霸道。他專門帶我們走向一側門,從這 裡向外,能看到小鎮上粗陋的黃泥屋,黑朽腐敗的瓦片們。有背干草的人想從窄巷裡經過, 草捆太大,他給夾在巷子裡,嘩嘩地蠕動挪騰。農民說,現在我們腳下踩的這些地,都是當 年給譚地主強占的。他很氣憤地提起熱水瓶,好像譚地主就在眼前。

離開譚地主家,供銷社還沒營業。一塊暗色布簾後鑽出睡眼朦朧的人,問他膠卷。他說:一 年多沒進貨了。我突然想起問譚家的後人,托嬰兒的農民說,有一個女兒不知道嫁到哪兒了 。有一個兒,就在鎮上,最近起了屋。我問起了什麼樣的屋。農民說:就是一般那樣。

16.稻草人

整整10天顛簸,坐輪渡過長江北岸的時候,看到滿樹的黃杏,再回來,只剩樹葉了。回想一 下,在山路上幾乎沒見過空著兩手的人,每個人都是負重者。最多是背麥秸的。麥秸垛到兩 個人那麼高,淡黃的一座小山。巫山的山路就是打麥場,農民怕來往的車不幫他壓麥,有意 搬了石塊,把本來不寬的路變得更窄,引導每一輛車經過他的麥秸。我們每天跑路,每天義 務勞動。

除背麥秸以外,還有人背糧食、背孩子、背石頭、背土、背煤、背油菜秸、背黃杏青桃、背 帶泥的秧苗、背木犁。一個老人背簍底層不知道裝的什麼,上面擺了一大盒仙人掌,開著紫 花,肉質葉片上的尖刺對著老人的後腦。車壞掉那會兒,一背背簍的農民經過,我問他背的 什麼,他有點戒備地看我,然後用濃重的巫山話說:洋芋。

背了東西以後的人,可以騰出兩只手臂,用力地擺,加快行進速度,像游魚的鰭。

在巫山真正賦閑的是驅趕恐嚇野鳥的稻草人,不勞作,不背東西,不走動,還穿著鮮艷過人 的衣服。穿藍的那種是男稻草人,穿紅的那種是女的。男女比例均勻,悠閑而顯要地站在田 裡。巫山的麥子只長到20多公分高就沒力氣了。麥子結穗,土豆開花。稻草人高貴地看護著 土地,有些兩只袖口還拴了紅的塑料膠袋,鼓著山風。和人相比,稻草人簡直令人羨慕,只 是領口上面缺一張臉。

農民說,雨季快了,一夜暴雨,搞不好土豆麥子玉米和稻草人一起無蹤無影,推開門,只看 見紅色的山泥。

我剛離開巫山不久,1999年7月29日,從報上看到一條消息,重慶巫山望霞鄉可能發生約一 公裡的山體滑坡,受威脅的包括鄉政府、民居和學校。危岩還可能牽動一座古滑坡體,一旦 山坡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傾覆,將可能造成長江河道堵塞,縣城完全被淹沒等一系列災難。後 來,再沒聽到後續

消息,巫山跟它的舊名“依舊”一樣依舊。

到現在,你們感覺還不錯吧?山間的稻草人。

2000年6月

責任編校 曲有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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