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行

作者: 幻小幻

導讀川西之行是以一連串“挫”開始的:楊小羊生病,範小範遺失身份證,範小範發燒,沈小黎加入。然後峰回那個路轉,範小範終於吸著鼻子懷著對高原反應的恐懼上了飛機。 上海到成都,航程1750公裡,飛行三小時。機窗外的傍晚深不可測,黑暗中我開始亢奮,那邊兩個卻倒頭就睡,再往後一看,後排幾個乘客索性橫躺在座位上,拉起絳紅的毛毯從頭蓋到腳,乍一看活脫脫的� ...

川西之行是以一連串“挫”開始的:楊小羊生病,範小範遺失身份證,範小範發燒,沈小黎加入。然後峰回那個路轉,範小範終於吸著鼻子懷著對高原反應的恐懼上了飛機。

上海到成都,航程1750公裡,飛行三小時。機窗外的傍晚深不可測,黑暗中我開始亢奮,那邊兩個卻倒頭就睡,再往後一看,後排幾個乘客索性橫躺在座位上,拉起絳紅的毛毯從頭蓋到腳,乍一看活脫脫的裹著藏經袍的喇嘛。因為座位靠後,晚餐沒得挑了,盡是筍尖、萵筍,如果我隔壁坐的是大熊貓,估計它可能會考慮申請航程累計積分。就著四川泡菜,並伴隨對成都美食的YY,我消滅掉大半盒國寶餐。

下飛機,打車去青年旅館。一口四川方言的司機以推薦旅館為目的大肆貶低了一番我們的旅游經驗。為了不接司機的茬,我們不得不紅著雙頰厚著臉皮默認了出游經驗的缺乏;司機心有不甘,進而又恐嚇我們說:那裡藏民聚居,治安問題嚴重。我立刻想起了飛機上橫陳著直挺挺的偽藏民,以及想像中黝黑醜陋的臉粗魯蠻橫的拳和藏刀鋒利的刃。當然,精誠不至,金石不開,最終我們還是從司機貌似無微不至的關懷中逃了出來——旅館到了。

西行之旅正式開幕。很驚訝,空間的位移就是如此神奇,只一眨眼,人是物非,我們就游蕩在夢之旅的第一站。

第二天清早,費了半天周折,終於搭上10點去康定的大巴。最前排坐著兩個金毛,頭發被染成干干澀澀的金銅色,眉毛卻是黑黑粗粗的擰著,一臉社會渣滓相。我想像用大內密探中劉嘉玲對待皇帝的口吻對著他指指戳戳:“你,你的眉毛和發色根本都不配,還好意思出來混?”當然,我沒有,我不敢。

落座後,楊小羊不無擔心的對我說:“你看前面兩個金毛像不像劫車的啊?”我一根神經馬上吊了起來,我扒著前座的靠背探過頭去,正遇上金毛回首逡巡的目光,暗想:“糟了糟了,目標被發現了。。。”還好,金毛看了一圈又轉回頭,剩下一個微微發緊的後脊對著我,我又充分發揮了我天馬行空的判斷力:嗯,他現在正處於警覺的狀態,這是行動前一刻的沉默。我記得誰好像說過“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壞了壞了,要爆發了。我下意識的抱緊背包,楊小羊見了寬慰我:“沒事的,等會兒他們過來我們一人給他們兩百塊就行了。”這麼容易,搶劫不是體力活莫?好在當時並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否則,我敢肯定會有一排手攤開了伸過來,換了我——也忍不住要熱血沸騰的向她攤開手,動機,就是這樣培養出來滴。。。

為了平復心底的忐忑,我企圖用窗外靜靜的風景、用各種吃法繁復的零食、用DIDO空靈的歌聲來撫慰它,可惜一切只是徒然。一路上我神經兮兮鬼鬼祟祟的向金毛投去目光頻頻;再瞥到邊上楊小羊,儼然一副香甜睡相。五個小時以後,到瀘定,我們換車。一路的事實證明該金毛並非劫匪,或者,是時機不成熟尚未著手實施搶劫行為。不管怎麼樣,接著我們倒了輛小破車,一路灰塵一路顛簸叮玲哐啷的進了磨西鎮。

傍晚抵達海螺溝,住進二營的木屋別墅。匆匆放下包裹直奔溫泉考察地形,之後神速的浮現在某人本氣息濃厚的餐廳痛吃一頓。大快朵頤間,邊上一桌開起了生日派對,我們跟著喝了兩嗓子。中途意外側目,看到窗外熱氣蒸騰的神湯仙境,頓時心猿意馬。飯畢,回屋裡收拾東西。臨行我前特意灌了一壺水——泡完澡肯定口渴。蓋上蓋子,插上插頭,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就慷慨奔赴湯池了。

在經歷了不同溫度湯池間痛苦的幾進幾出之後,我們終於頑強並呲牙咧嘴的浸泡在42ºC的溫泉裡,我腦袋上開始哧哧冒熱氣。這個時候,誰要是摩擦我的頭頂,我一定像火柴梗一樣熊熊燃燒起來。

在總理池,蠢蠢欲動了良久之後,我終於憋住一口氣,埋頭到水裡蛙泳前行,盡全力刨了N下直到氣絕身沉,仍然難逃“根本沒怎麼前進”的譏笑,於是灰溜溜的靠到一邊,看他們二人頭在水面上頻頻浮動,水聲撲騰,一下子就竄到老遠。郁悶啊……

夜深了,更衣室早早的關了門,其他游客一條一條魚貫而出,遠處的星星點點昏暗下去,只是,我們還不舍得走。我默默的想:如果可以,我要沉下去,沉下去。。。不是沉倫的沉,是下潛的下。在沒有燈光的水底,摸著鵝卵石著陸。

最後不得已,我們一致同意數到20撤離沙場。數數的是沈小黎同學,他是這麼數的:開始。。。20!大巴上《功夫》的冷飯沒白炒。

泡完湯,早過了楊小羊同學早睡早起的作息時間。回別墅洗澡,換了衣服出來看見沈小黎悠哉悠哉的翹著光腳,一邊喝茶一邊看鳳凰衛視。然後,我很嚴肅的想起來:出去之前好像沒有按電熱水壺的開關。是的,我真的忘了,因為水還是涼的。我旋即態度誠懇的坦白了罪行:同志們那,俺錯了,俺就是一神經大條的同志,之前你們看到謹小慎微的範小範,那是假像哇。

同時,另一件事佐證了我的大條。我翻遍所有的大小袋袋,發現我的一套洗護用品,膏啊露啊霜啊粉啊連同起泡球悉數沒了蹤影,大概掉在更衣室裡了。我想它們芳蹤如浮萍,基本上來得容易去得快,樣樣東西到了我手上還不都一件一件的都落個下落不明,下輩子要是要我到所有丟過東西的地方把失物一一找齊,估計我下輩子不得不多活幾年。

夜裡,躺在床上,我又開始想像幽魂似的穿廊過橋,漂亮的躍入池中,像魚一樣游弋呼吸,再度徜徉貢嘎神泉。雪花像玫瑰花瓣一樣飄在熱氣蒸騰的水面上濃到化不開。。。

第三天一早起來上雪山,准備一睹貢嘎冰川全貌。上雪山前,楊小羊打開相機,發現充了一整晚電的電池竟然是壞的,僅剩下小半格電,只好上下求索另尋遺珠,當時風風火火的程度貌似貢嘎雪山下一秒就要給風刮走,被雪壓塌。終於又搜出電池一塊,竟然也已油盡燈枯。然後在賓館大堂外,楊小羊同學又發現她的手套不見了,於是差了沈小黎火速返回別墅去取,十分鐘以後沈小黎苦著臉兩手空空的回來了——兩三千米的海拔上下跋涉難免牛喘吁吁。最後楊小羊大言不慚的在幾步之遙的大堂裡尋到了她的手套。此番情景一路上反復上演,非逼著我們接受了另一種大條,我也習慣到冷眼旁觀而處變不驚。

其時雪花紛飛,大霧彌漫,貌似所有的景物除了白還是白。坐纜車到山頂,大霧籠罩,“日照金山”肯定是沒得看了,濃霧橫亙在百米開外,連碩大的冰川也模糊到不見其形。沈小黎說我們等到中午吧,12點太陽還不出來我們就下山。我拼命點頭說:好。當時如果有個測謊機在邊上,一定狂嘯不已——那個範小範,明明心裡想著:溫泉溫泉泡溫泉,等掉的全是泡溫泉的時間啊。。。

這世上本來沒有事事如意的,等到正午太陽還是怯怯的不肯露臉,恨恨的纜車返回。沒看到冰川總歸是有點小小的遺憾。

返回以後我又興奮了,泡湯泡湯……因為是大白天的緣故,光線充足,楊小羊端了相機在池邊上竄下跳,她拍、自拍,並要求我們於不同的位置擺不同的POSE,留影若干,充分展示其攝影狂人的側面。回來一看照片,慘不忍睹——人在得意的時候總是那麼容易忘我忘形。好歹,也算得意了一回。

泡完湯我們滿臉紅光的趕赴康定。夜宿黑帳篷旅社。

黑帳篷真是黑啊,除了幾張床就剩一頂弱弱的小燈尚未喪失其使用價值,並且開關離床八丈遠,我們只好摸著黑聽沈小黎同學口述回顧一路上大小挫事,細枝末節到心裡的一個閃念,某某臉上的一絲表情,雖口若懸河而衰敗幽默,引得範小範笑得出離岔氣激動失聲,楊小羊更是強忍住尿遁直至凌晨兩點半。滔滔大渡河水如同我們的景仰連綿不絕。

第四天包車去塔公。沿著大渡河,翻越折多山,車行至山頂——據說海拔有4298米——是我到過最高的地方。原打算頭暈耳鳴惡心嘔吐,沒想到除了有點耳塞什麼症狀都沒有,於是大為振奮,在經幡飄搖的白塔前合影一張。

路兩邊散落著幾戶人家,四四方方的灰樓石牆,清一色的都在窗框外圍刷了一圈白漆,明明是這樣的冷色調,我卻感覺到大紅大綠的艷。我姑且認為這是藏式建築,白漆的涵義不得而知,是為了襯托皚皚白雪,抑或是避邪的一種?化外人的審美觀點我從來都懷著深深的崇敬,那種強烈的色彩衝突總是有別樣的美。

中午混跡塔公寺,大雪紛至沓來。在寺裡上上下下轉了一圈,我貌似虔誠的拜各路佛像無數,捐香油錢10塊,暗忖榜樣的力量是無窮滴:平日裡,再作孽再慘辜的人物事件都無法引起範小範1塊錢的同情;再神乎其神再玄之又玄的信仰也無法導致範小範半分的將信將疑。今天,前有沈小黎信誓旦旦,後有楊小羊慷慨撒錢,我就淪陷了?無怪乎群體的高度一致性將導致個性的喪失,果不其然。

回程的路上楊小羊和沈小黎紛紛東倒西歪,看得我如失眠般抓狂。本來應該和司機聊聊天,鑒於司機禮貌異常——他喜歡看著對方說話,我對他的頻頻回首心有忌憚,所以盡量默不作聲。然後,司機突然打破沉默:“我開車你們怕不怕?”問這句話的時候是這樣一副場景:車內睡意濃濃,窗外大雪紛紛,地上積雪皚皚,並且該車並未安裝防滑鏈。楊小羊敷衍的說了聲:“放心的,否則我們怎麼敢睡覺。”然後此行最驚魂的事情發生了,車行至回頭彎的時候突然打滑,轉個彎竟然轉了個360度,嚇得我一口上海話崩出來:“當心,當心!”好在有驚無險,剛剛的千年金佛不是白叩的。

下午回康定,棄黑帳篷改住康定賓館。安頓好行李,逛街行動提上日程。昨晚楊小羊還價的天賦異秉以及鋪主欲哭無淚的割肉尊容仍令我印像深刻。我想人跟人的秉賦怎麼會有如此大的天差地別?好吧,秉賦的事暫先不表,此行的目標是藏刀,忽然想起那句“橫行青海夜帶刀”,語帶跋扈,深得我艷羨。不過此刻有楊小羊,暗想,我們是多莫多莫的所向披靡啊。沒想到,結果小挫一把,楊小羊過分誇張的不人道砍價令鋪主一口回絕,此時天色向晚其他鋪面早已關門大吉,逼於無奈只好灰溜溜的跑回去,一舉拿下藏刀7把。再然後覓得盛名之下的珠牡優扎,小餐館走的是小資路線,西餐印度餐還有改良過的藏餐,甚合我意,什麼挫事都被拋諸腦後。酒足飯飽,回家睡覺。

時間尚早,洗了澡縮在床上,睜了眼睛盯著漆黑的夜,我痴痴的想,今晚就這樣冷清清的過了麼?這裡是康定呀,載歌載舞的康定。那個大渡河邊的燒烤呢,那個跑馬溜溜的山呢,那個康定情歌呢,還有篝火晚會呢?冷冷的夜裡,窗外風雪大作,河水滾滾滔天,我當你是為我起舞笙歌,翻滾吧,奔騰吧,唱著跳著通宵達旦……

第五天,該返程了。

從康定回成都,全程六個小時。一路上季節切換頻繁,康定雪厚五寸,天空蔚藍如洗,大渡河水奔流不息;順大渡河而下,到瀘定就一派初夏艷陽的旖旎風光,河水碧綠清澈,水勢平緩;出瀘定,途經二郎山隧道,四公裡路出來又換一片天,陽光全收了進去,整個山頭都似灑了白蓬蓬的一把糖霜,天也仿佛沾了面粉的手,正欲填了餡,就攏起周圍的山頭,收了口包起來;再往下,山色漸漸泛青,到雅安居然飄起了小雨;最後回成都,終於收干了雨水,天卻灰撲撲的,像怎麼也洗不白的舊襯衫的領口。

坐在車上望窗外,四周山脈起伏,連綿不絕。如果說,石是山的骨,土是山的肉,植被是山的皮,那麼川西的山應該是豐腴的,毫無骨節突出的柴感,隨便一指便是嬰兒胖嘟嘟的手臂,或是超人肌肉分明的小腿,這個世界有這麼多奇景異色,真是很好很好的事,更好的事是,你還可以有無窮無盡無羞無恥的想像力。我絕對相信,想像力,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原動力,所謂“平淡才是真”,所謂“循規蹈矩”,所謂“一板一眼”,從某個角度來說,不就是想像力被圍追堵截窮途末路時發的一通牢騷麼。

再收回目光,車內的車載視聽系統放的是火辣辣的勁歌熱舞。大多是改編歌曲,其中有一首居然是《春天的故事》,改編後配了鋼管舞,火爆熱辣,趕走磕睡無數,並吸引了N多貪婪的眼。我暗自擔心小平他老人家即使是躺在冷冰冰的地下也忍不住要血脈賁張七竅噴血暗嘆DJ之神奇:多麼有政治色彩的傳唱歌曲,居然也能編成節奏強勁畫面靡爛的舞曲版。MIX&MATCH風尚——無孔而不入。

當唱到某民歌時喚起了坐在我後排一藏族婦女的共鳴,她非常投入非常陶醉的哼唱起來,我不得不入鄉隨俗的聆聽一番。15分鐘後,我早已聽覺疲勞,卻發現她驍勇善唱,大有麥霸之氣勢。我直呼救命,扯起外套蒙住腦袋。司機適時的換了張《法櫃奇兵》,雖然我對哈裡森·福特興趣缺缺,不過如果可以安心看碟也不失為好事一樁。沒想到後面那個女人扯開嗓子喊:“吵死了,耳朵要聾掉來!”要不是楊小羊及時按住我,我想我早就跳起來:“這話該誰對誰說啊?!”然後影片聲音壓低再壓低,藏歌聲卻一路飆高。全程6個小時,她至少唱了4個半小時。我終於意識到,唱歌——就像吃飯睡覺,都是“本能”的一種,那種情不自禁的歌唱,吐氣納息,本身就是一種快感。

下午四點返回成都,流浪即將拉幕,我竟然意難平起來。一次旅行輕而易舉就把我潛伏著的眾多流浪因子悉數激發起來了,我該如何收稍?So young, so gone. Brett,你為我唱一曲吧……


精選遊記: 海螺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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