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雅丹

作者: kalakashi

導讀戈壁連著沙漠,沙漠襲上了道路,神龍富康顛簸得像行駛在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搖搖晃晃。我們腳下所謂的路,就是聞名的古絲綢之路了。 絲綢之路是沙漠中一條無邊無際的河,一條酷熱鋪就的河,一條金甲旌旗、冰河鐵馬鋪就的河,一條羌笛胡琴、彩陶駝鈴鋪就的河,一條戰爭與和平的河…… 車輪碾碎了大漠的寧靜,空中唱著一首疲憊的歌,我們疲憊地撞進了暮色黃昏中� ...

戈壁連著沙漠,沙漠襲上了道路,神龍富康顛簸得像行駛在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搖搖晃晃。我們腳下所謂的路,就是聞名的古絲綢之路了。

絲綢之路是沙漠中一條無邊無際的河,一條酷熱鋪就的河,一條金甲旌旗、冰河鐵馬鋪就的河,一條羌笛胡琴、彩陶駝鈴鋪就的河,一條戰爭與和平的河……

車輪碾碎了大漠的寧靜,空中唱著一首疲憊的歌,我們疲憊地撞進了暮色黃昏中的米蘭新鎮。

汽車行駛在充斥著熱浪與靜得有點兒可怕的雅丹地貌區時,我就思緒著千古名城米蘭。那條沙進路退的218國道好像總也走不完,數著一路上瞥見的樹與草,度日如年般地期盼著,贊嘆著,路邊的胡楊、怪柳、羅布麻、甘草默默地自由自在地生長著。

驅車橫斷戈壁、沙漠,在某種程度上是單調乏味的,但卻有種難於言表的魅力。

在豎磚鋪成的顛簸的路上,啟動你的思緒,想想那些“輪台九月夜風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露重金刀濕、沙虛金甲鳴”的唐時“出塞詩”,再吟一吟杜甫的“拔劍擊大荒、日牧胡馬群”的詩句,咀嚼路途的景致就賦予你一種出塞的感受。

我對沙漠是百看不厭的。在新疆呆慣了,從一處綠洲到另一處綠洲,從一個驛站到另一個驛站,無論是沙漠、戈壁、草地,時復一時地展現在你面前的都是平淡、沉寂而又略顯荒涼的景觀。雖然西部大開發的號角已吹響,但沉寂千年的古老的西域大地仍是那樣靜謐、安詳,但我從未產生過厭倦之心,樂此不疲地從一個沙漠走到另一個沙漠,穿過了一個驛站又一個驛站,而且永遠沒有滿足。

凡是到過沙漠的人,總是渴望能舊地重游,在這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如同大海一樣,使我著了魔一般地迷戀著她。

我是沙漠的兒子,“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穿過那片雅丹地貌區,駛上那條鋪滿鵝卵石的218國道,我們進入了門樓上鐫有“米蘭兩千年,華夏第一縣”的若羌。

若羌無愧於“華夏第一縣”的美稱。20.23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居住著維吾爾、漢等民族,每平方公裡人口密度僅有0.15人,是全國人口密度最小的縣,3萬多人居住在阿爾金山北麓的米蘭河、若羌河、瓦石峽河三片孤立的綠洲上。

若羌人民是堅毅的。唐宋時期的羌族在戰爭、風沙的逼迫下吹著羌笛翻過昆侖山,離開了這塊風沙彌漫、戰爭頻仍的土地。現在,羌人的後裔們在遙望若羌時,則會為他們的祖先對這塊土地的離棄而掩面思緒。

我則在思考著“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千古絕句。

米蘭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1965年建立的36團的團部。那位與我們在球場上閑聊的、14歲就隨父母扎根36團、現已50歲的六連種棉大戶李汝水自豪地告訴了我一句新的詩句:“米蘭兩千年,華夏第一團”。

身不由己地做了兵團人後,有段時間我總有那種印度第四等人的感覺,好像我們這一代天生就是“奴隸”,就得像發配充軍、流放邊陲的古人一樣永遠不可能“翻身道情”,但知識豐富、眼界開闊、閱歷增長、努力掙扎後的結果,是我們這一代兵團人衝出了桎梏、羈絆、枷鎖,隨著兵團的蒸蒸日上而心情舒展了。

米蘭的夜是寧靜的。

那條清潔的米蘭大道上,來自青海、甘肅、寧夏、河南的裝滿香梨的汽車一溜兒排在街邊,等待第二天朝陽初升時分馳向米蘭的東西南北。然而,他們體會不到的是兵團先輩們的“屍埋沙墚”。我那位在庫爾勒市國稅局工作、長得極其魁偉的朋友古健的父親,50年從河北白洋澱到36團與全團軍墾戰士屯墾戍邊後,就永遠地安息在了千年米蘭故城邊那片隆起的沙墚上。古健心存遠志地繼承了父親的遺志,為“華夏第一州”默默地奉賢著自己的青春。

兵團人是可歌可泣的:三千湘女上天山、山東姑娘月上昆侖、荊楚兒女志滿邊關、十萬滬上知青墾荒塔裡木、海河兒女挺進准噶爾……

米蘭就是這樣一座由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們在荒漠上建起的玉門關外的美麗的兵團小城。那晚,我和一對山西的夫妻在皎潔的月色和婆娑的柳枝下聊了很久的兵團。

米蘭故城在米蘭鎮東北八公裡處。日露紅霞,我在昆侖山的召喚下,沿著米蘭鎮上那條鋪著柏油的伊循路向米蘭故城走去。

米蘭故城繁榮於2000年前的漢唐時期,是當時絲綢之路上的一座繁華的國都,生機勃勃、古韻豐綽。然而,她的廢棄又多少令現代絲路商旅們感到莫大的惋惜。

那位故城的守護神、若羌縣文管所的河南商丘人氏打開了這座對我們來說是塵封了20多個世紀的故城的大門。那大門其實就是一根架在從昆侖山、阿爾金山夾著石子流下來並繞著故城涓涓細流的米蘭河上的鋼鐵護欄。那鋼鐵護欄雖然護著屹立在沙丘上的米蘭故城,但卻護不住從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長驅直入的茫茫流沙,米蘭河也永遠滋潤不了這遠古文明的伊循國了。

商丘人氏在我們的神龍富康駛入米蘭故城時由於偏離了解放前就有的青新公路主道而陷入四、五十釐米深的沙海時,老練地找來了鐵锨、木棍,從容不迫地指揮我們又駛向了曾經是米蘭故城通衢大道的沙石路上。

7萬平方米的米蘭故城是古西域36國之一的伊循國的國都,絲綢之路從玉門關通往西域的必經之地。歷歷在目的故城中的古城堡、寺院、佛塔,似乎鐵了心要和沙漠抗爭下去,盡管她已經歷了2000多年的滄桑,但她依然傲然挺立在沙漠的海洋中。

米蘭故城尚且如此,人與自然的抗爭呢?

商丘人氏在經年累月的道聽途說和“潛心研究”下指引我們走進了故城的心髒---古戍堡。古戍堡是唐吐蕃時代的一座軍事堡壘,南北寬56米,東西長70米,呈不規則方形,城桓最高殘存7米,用黃土、柳枝、麥秸相間夯築而成。城堡東北角有座近四百平方米的大建築物,這就是1906年絲路罪人英國人斯坦因發現有翼天使壁畫像並轟動世界的佛塔。被挖去壁畫的地方現在不知誰在那兒又刻制了一副“有翼天使”像,是在寄托追憶嗎?

登上城堡,我們四野眺望,映入眼簾的建築物多已坍塌毀損,但東側排列整齊的眾多的佛塔和規模宏大的寺院遺址仍清晰可見。

米蘭故城融合了中西文化的建築式樣和藝術風格,是新疆早期佛教文化的典型。我們揀拾了許多兩千年前的陶片、箭簇。國家文物局1973年對米蘭故城大規模的發掘中出土了3000多件極其珍貴的文物。但這曾撫育了萬名西域古居民的米蘭故城終被肆虐的風沙掩埋了。

米蘭故城的廢棄和距她300多公裡外的樓蘭古城一樣是因自然和人為等多方面復雜原因而導致滋潤綠洲的河流改道、風沙侵襲、居民四散的。羅布泊地區阿布旦村的原始居民的後裔就是這樣因缺水而被迫遷徙到了36團的民族連。

阿布旦是永恆的,阿布旦的維吾爾人(?)是永恆的。

矗立在我們面前的米蘭故城顯得那樣氣度不凡,不可一世,而一旦拉開距離,將她置身於無窮的沙海中,她就化做一縷漂浮了許多世紀的輕煙,飄渺、永恆、久遠、深邃……

這就是我心中的米蘭,真實而又虛幻。

嘹望昆侖,俯視故城,我有種“男兒本自重橫行”的感覺,“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鬥兵稀”又展現出來。

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精靈,只要它在你的心中有一席之地,而伊循、米蘭、樓蘭、羅布泊、土垠乃至西域、新疆、華夏等等這些令你細心品味的碩大的漢字呢?

大漠的寧靜是因了駝鈴的叮當,米蘭的寧靜是因了我們的忠誠;沙啞而疲憊的古絲路之歌被現代西部大開發的轟然替代……

纖嬴芨芨草,本自無人知,只為綠清香,求者有足跡。

斯文.赫定本世紀初見不到一點兒生機、商業已奄奄一息、一路上的村鎮除了廢墟還是廢墟的感受被五、六十年代屯墾戍邊的兵團的散布在羅布泊南緣的片片綠洲所替代。斯文.赫定現在可以聽到曾在這古道上回響了2000年的美妙的現代駝鈴的旋律了。

開發大西北、重振絲路雄風已使古老的西域煥發勃勃生機,就連那商丘人氏也不願再回到他的家鄉故裡而把米蘭當作他的最終歸宿。

在吐魯番坎兒井旅游區,我與那幾位兜售少數民族紀念品的商人聊著。“你們是哪兒人?”“俺是河南人。”“河南哪兒的?”“河南奎屯的!”

想必你對這新疆的次種官方“語言”河南話多少懂得它的念法,但奎屯被“並入”河南猶如海口被“並入”四川一樣,證明了人的力量的偉大。

古代的充軍流放、50年代的下放改造、文革時期的上山下鄉、改革開放後的人才流動大軍以及如今的三峽移民……不管是什麼人,走到邊關後他的人性就體現無遺,哪怕他的野性呢?

米蘭故城帶給我的充實,足以使我的身心回到兩千年前的伊循古國,而36團那無邊無際的像昆侖山巔的雪一般的棉田又讓我駐足了幾個世紀:林蔭參入天、棉田如雲朵,勞作為生活,歡聲笑語充滿了田間地頭。

棉田邊豎立著一塊木牌:“多拾花多交花為了有錢花”,那些頭裹紗巾的婦女低頭彎腰間堆滿金瓶似的棉山,幾個蓬頭垢面的小孩在玩著泥沙,紅棗、香梨裹著絲絲沙粒送進了嘴裡……

三峽的移民干嘛要移到廣東、上海、江蘇、福建呢?新疆不好嗎?

米蘭新城上空翱翔著一群信鴿…….

我像老鼠一樣蜷縮、蝸居在城市的一角,父輩們在荒漠上生息勞作,我輩卻移師在了沒有太陽和星星的都市,苟延殘喘著。無限的可悲啊!

那個叫安如的從36團考上北師大並留校教農業生態學的老師,領著他的兒子走向了米蘭故城。據說,他曾驅車幾百公裡從北京到內蒙古看了沙漠後才無限感慨地說,還是我們新疆的沙漠博大精深,讓人富有想像力。我不知道商丘人氏如何讓安如的兒子懂得2000年前米蘭故城的繁榮,但我知道,那兒子絕對不會吃那些個夾著細紗的香梨的。

我走了,米蘭……

尋找米蘭,找尋的是那種五千年間流傳下來的堅毅頑強的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找尋的是像胡楊一樣生存千年而挺拔的兵團的墾荒精神。

尋找米蘭對我來說是一種精神享受,而且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另類享受。

後記

從米蘭出來,我們駛上了從西寧到莎車的315國道。

流沙已幾十處地掩埋了這條人煙稀少的國道。巍巍昆侖伴著我們前行。我們的下一站是古西域36國之一的且末古國。

胡楊漸次由綠變黃,是那種金黃色;被清風吹著沙沙作響的蘆葦花在空中飄蕩。汽車得以很慢的時速行駛,但在沙埋路段時就得加速衝越。我們曾12次陷入沙海中,不得不用千斤頂、木棍、路邊的胡楊樹枝墊著車,然後推搡。有一次我們還花了50元錢求那輛往若羌運送天然氣的東風車將我們的神龍富康拖了出來。

315國道很寂寞,從若羌到且末350公裡路,我們只遇到了兩輛拖拉機、一輛大東風,看見了一只天空中的蒼鷹和一只奔跑的黃羊。

從且末到民豐390公裡路,我們在沙漠腹地只看見了兩間泥巴蘆葦紅柳梭梭糊成的小屋。那個頭戴白帽、袷袢敞開、光腳走在沙粒上的或許是羅布人的後裔的維吾爾老人,在汽車駛過時在塵土飛揚的路邊隔窗向我們微笑招手,有個小巴郎趕著一群羊向綿綿沙丘走去。

那幅似非洲熱帶雨林草原的壯麗景像也令我們興奮不已: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粗壯的胡楊樹上綠葉婆娑,一米多高的草叢郁郁蔥蔥,只差那些奔跑在非洲的長頸鹿、獅子、斑馬……

那位在胡楊和沙漠中堅守崗位的武警戰士攔住了我們的車,一番細致的詢問後,眼中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眼神:“你們是從且末來的?”他不能相信,還有人敢開著神龍富康闖進這條黃沙漫漫的315國道。

穿越昆侖山西北麓,是一種驚險、刺激而又鍛煉意志的探險,一次就足以終生難忘。(4301)(2000.10.11新疆民豐縣尼雅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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