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有座城——追尋柏林牆

作者: afanonline

導讀 (勃蘭登堡門前紀念柏林牆死難者的十字架) (柏林牆開放時東西柏林人歡慶的場面) (勃蘭登堡門) (東德士兵背著上司偷偷掀開鐵絲網讓小男孩到西柏林與家人團聚) (東柏林人自制的用於越境的飛機) (柏林牆遺跡) 對面有座城 ——追尋柏林牆 鐘 帆(更多游記訪問作者blog: http://***/fanclick/) 去年秋天,我在德國慕尼黑出差。 我的德國同事提醒我,要想真正了解這個國� ...


(勃蘭登堡門前紀念柏林牆死難者的十字架)



(柏林牆開放時東西柏林人歡慶的場面)

(勃蘭登堡門)



(東德士兵背著上司偷偷掀開鐵絲網讓小男孩到西柏林與家人團聚)



(東柏林人自制的用於越境的飛機)



(柏林牆遺跡)

對面有座城 ——追尋柏林牆

鐘 帆(更多游記訪問作者blog: http://***/fanclick/)

去年秋天,我在德國慕尼黑出差。

我的德國同事提醒我,要想真正了解這個國度,僅僅混進啤酒節,喝一大樽黑啤,來兩根巴伐利亞式的白香腸,是遠遠不夠的,至少還需要了解德國的近代史。而最生動的近代史教材,除了那些恐怖的納粹集中營,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就是柏林牆。

趁周末,我買了張去柏林的火車票,獨自踏上了對那堵早已被推翻14年的高牆的探尋之旅。

勃蘭登堡門

很小的時候我就聽說世界上有堵叫柏林的牆,甚至先於我知道柏林這個城市。記得上小學的時候,同桌的女同學總是為領地問題和我爭得不可開交,甚至在桌子中間畫上一道“三八線”,我也不甘示弱,把鉛筆盒立在桌子當中,說:“這是我的柏林牆!”

直到來德國之前,我對柏林牆的認識都只停留於此。我知道,我這一邊,你不可以過來,另一邊,我不可以過去。

相比德國其他城市的本份和樸實,柏林繁華絢爛得多。你能看出它背負沉重歷史的滄桑,也會發現它作為統一後的德國首都的充沛活力。這是一個具有雙重中心的都市,從地圖上看,柏林的市區就像兩個部分重合的圓,繁華就從各自的圓心擴展開來,一邊源自從前的西柏林,另一邊源自東柏林。而處於兩圓交疊處的,就是德國的像征:勃蘭登堡門。

我的柏林之行的第一站,就選擇了勃蘭登堡門。

這是一處具有幾百年歷史的古跡。事實上,它是拿破倫時期柏林13座城門中唯一完整保存下來的一座,古希腊神殿風格的六根巨柱上方,是揚名世界的雙輪四駕馬車雕塑。然而,它對於德國人的意義,遠不止這些。

1945年,曾不可一世的德國法西斯戰敗,盟軍分區占領了德國的全部領土,首都柏林也被劃成了四塊分別由美、英、法、蘇四國管理。1948年,社會主義蘇聯和資本主義的美、英、法在占領區的發展問題上鬧翻,退出了管理委員會。一年之後,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又稱西德)在美、英、法占領區成立,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又稱東德)則在東部的蘇聯占領區成立。然而柏林卻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它地處蘇占區的民主德國腹地,但它本身也是由四國分別管轄的。最終,蘇聯管轄的東半個柏林順理成章地歸屬民主德國,而美、英、法三國控制的西半個柏林歸屬聯邦德國,成了鑲嵌在民主德國土地之中的一個“孤島”。

在最初,柏林城雖然屬於兩個國家,但百姓是可以隨意來往於東西柏林之間的。很多柏林人住在東邊,每天到西邊上班;也有的住在西柏林,卻到東邊的親戚家度周末。

但是隨著東西柏林之間經濟狀況差異的擴大,以及蘇聯當時在民主德國實行的高壓政治制度,越來越多的民主德國人舉家遷往西柏林居住。到1961年,這個數字竟然占了民主德國人口總數的1/6。民主德國政府決定遏制這種狀況。

1961年8月13日的清晨,最先起床的柏林人發現一道帶刺的鐵絲網出現在了東西柏林的邊界,還有坦克和士兵。從那天起,柏林被分成了兩個城。

這道鐵絲網是民主德國當局在一夜之間突擊建成的。不久後,他們把市中心地區的鐵絲網換成了用鋼筋混凝土板組成的3.6米高的牆,建了許多瞭望塔、電網、自動射擊裝置,在牆的一邊留了空曠的“無人區”,甚至在一些關鍵地帶,還增加了“備用牆”。

從柏林牆建起那天開始的28年裡,任何東德百姓不許進入西柏林,衛兵有權射殺違反者。

柏林牆總長155公裡,它將西柏林嚴密地包圍起來,其中43.1公裡用於隔離東柏林和西柏林,其余的111.9公裡用於隔離西柏林與東德的其它領土。192條原本暢通的街道被柏林牆一分為二,只留下屈指可數的幾個“邊檢站”,作為西柏林補給運輸的“口岸”。

在市中心,柏林牆垮過施普雷河,沿著埃伯特大街一側,正好遇到勃蘭登堡門。在這裡,柏林牆稍稍繞了個小彎兒,把勃蘭登堡門圈在了東柏林境內。然而人們再也無法穿過大門走向前面的6月17日大街。對東柏林人來說,那近在咫尺的勝利紀念柱永遠只能穿過勃蘭登堡門的門穹眺望。

門前的廣場成為了蘇聯和東德的領導人召開群眾集會的場所,赫魯曉夫自豪地宣稱這堵牆是世界“反法西斯堡壘”。而美國總統羅斯福則在勃蘭登堡門另一邊發表了著名的演說:“這堵牆是世界上第一堵不是用於抵御外敵,而是用來對付自己的百姓的牆。……今天,我們都是柏林人!”

我對照著一張八十年代的照片,穿過城門,來到門後面當年柏林牆經過的位置,地上有一道明顯比周圍新一些的瀝青,也許這就是當年拆牆後留下的痕跡吧。如今柏林牆早已消失,道路重新打通,來往的車流穿梭於此,沒有人會為此地放慢車輪,沒有人再想起自己將駛入另一座柏林城。我看看眼前的6月17日大街,又回頭眺望另一邊的菩提樹下大街,沒有察覺到絲毫的不和諧。這兩條分別被各自的主人悉心照料幾十年的著名大街,當它們再一次連接在一起,我看到的是一個可愛的柏林。

1989年11月9日晚上,民主德國宣布開放柏林牆。當晚11時,位於東西柏林之間的波恩霍爾莫斯特拉塞檢查站最先移走了路障,柏林牆以及守衛它的士兵們終於結束了28年的尷尬使命。當晚,數以百萬的東西柏林人在街上狂歡,慶祝這一天的到來。就連守牆的士兵,也融進歡呼的人潮,從此再也沒有回到崗位。

1990年10月3日,東西德統一,柏林人親手拆除了柏林牆。

在勃蘭登堡門的不遠處,我看到一排豎立在街道邊的十字架,還有一豎豎的鮮花,這裡鐫著這座城市的懺悔。有人在為逝者祈禱,有人在清理十字架下的樹葉。

十字架上面刻著一位位在越入西柏林時被射殺者的照片、姓名、生日,還有被射殺的日期。最外邊的一個十字架是為一名叫古爾弗若-克瑞斯的英俊男子豎立的,他是在1989年2月5日翻越柏林牆時被東德士兵射殺的,是柏林牆腳下的最後一名死難者,那時他只有21歲。

在柏林牆作為禁區的28年裡,一共有5075名東德人用各種方式成功進入西柏林。但這個數字的背後呢?從1961年的8月24日,柏林牆建成後的第11天,古恩特-李特芬成為第一個犧牲者,到那位年僅21歲的古爾弗若-克瑞斯為止,一共有178人長眠於柏林牆腳下。

查裡哨所

離開勃蘭登堡門,我乘地鐵來到波茨坦廣場附近的尼德克西納大街,這還有一段沒有被拆掉的柏林牆。

據說當年柏林百姓恨透了這堵令他們與親人天各一方的高牆,所以從它被宣布開放的那一刻起,還沒等政府的鏟土機到來,就有許多人來到牆邊,自發地用各種簡陋的工具開始了對它的破壞。當然其中不乏有經濟頭腦的生財者,他們把帶有塗鴉油彩的那些牆壁,一塊塊地敲碎保留,於是今天的柏林,幾乎每一家旅游紀念品商店裡,最搶眼的都是那些被小心裝裱起來的柏林牆碎石,最小塊的8歐元,大一點的要幾十歐元。

經歷了群眾的泄憤,這段保留下來的柏林牆已經是滿目瘡痍,石板裡的一根根鋼筋暴露無遺,不過較高處還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塗鴉痕跡。柏林牆比我想像中單薄許多,它不過是用一米多寬、三米多高的水泥預制板一塊挨一塊地拼起來,厚度只有十幾釐米。

柏林牆承載了太沉重的歷史,如今,這段200米長的蒼老的柏林牆被政府以鐵絲網圍起來,游客只能遠觀,不能觸摸。

順著這段牆的盡頭一直走,雖然往日的舊牆已經不復存在,但腳下的路面上卻始終有一道石頭鋪的標線,提示你當年柏林牆的位置。

沿著標線沒走多遠,就來到柏林牆最著名的檢查站:查裡哨所。柏林牆剛建好的那一年十月,由於蘇聯軍隊和美國軍隊就美軍進入東柏林的權力問題發生摩擦,雙方把坦克都開到這個檢查站,炮彈上堂、不熄火地對峙了72個小時,又一場戰爭一觸即發。那些坦克從此就沒有離開查裡哨所,在那裡一放就是幾十年,直到兩德統一,才隨著查裡哨所那個崗亭一起,從人們的眼前消失。

人們說柏林本身就是一座冷戰博物館,站在復建起來的查裡哨所,看著那塊美軍豎立的提醒民眾的警示牌:“你即將離開美軍的管轄區!”,你會覺得還能依稀嗅出當年的緊張空氣。

柏林牆博物館

查裡哨所的旁邊,從前的盟軍駐柏林指揮部,如今是柏林牆博物館。我本來以為它裡面的藏品會是許多介紹柏林牆的修建和拆除的歷史資料,進來才發現它選擇了另一種更現實的方式來讓你了解柏林人對柏林牆的記憶。在這個民居般的博物館裡,沒有說教,沒有枯燥的編年史,只有諸多關於越牆者的故事。

博物館的主人雷納.希德布朗在柏林牆建成的第二年就開始了他的收藏,許多成功進入西柏林的人們把他們所借助的工具捐獻給博物館,記者也把他們拍攝的成功的或是失敗的越牆故事捐獻出來。

在這裡,我看到了人們用來剪斷最初的鐵絲網柏林牆的巨大鐵鉗、用來挖掘通往西柏林的地道用的鐵鏟和運土的推車、用來藏匿越境者的汽車,還有用來渡河的自制潛水裝置……

有一張照片:一個東德守牆士兵的手提起一段有些松垮的鐵絲網,讓一個小男孩從下面的洞鑽過去。士兵抬著頭,一雙驚恐的眼睛張望著不遠處的上司。這個小男孩的父親在西柏林工作,為了讓男孩和父親團聚,這名善良的士兵最終付出了被解職的代價。

一個西柏林男子,在柏林牆下挖了一段秘密隧道通往對面的樓房,要接他的妻子和孩子來西柏林。然而他並不知道就在同時,一群學生也在附近挖另一條隧道,當兩條隧道交彙的時候,地面突然塌陷,這個男子從蹋陷的地洞探出頭的一刻,東德士兵扣動了扳機。

智慧的柏林人不斷想出各種新奇的招術。

一位父親為自己的兒子做了一副帶滑輪的背帶,把兒子放在邊境的一根通往西柏林的繩索上,直接送了過去。

一名樂手把自己的東德女朋友藏在音箱裡,逃過了邊防檢查。

最大的一份展品是一個28米高的熱氣球。這是兩個巧手的父親為他們的兩家共八口人潛往西柏林的計劃親手制作的,材料是一些舊油桶、水管。他們一家趁著一個風向正好合適的漆黑夜晚,在自己家的後院發動熱氣球,他們精心設計的升降機關巧妙得幫他們躲過了東德士兵的子彈,在高空飛行了半個小時後,最終降落在西柏林郊區一片空地。

在博物館的二層,一件展品令我吃驚。那是一塊用幾十根鋼筋焊成的巨大的網,上面垂直地長著許多鋒利的鋼刺,每一根鋼刺都有幾十釐米長。這是當年鋪設在邊界河床下用來防止跳河越境的。東西柏林的邊界有很長的一段是沿著河流的,住在河邊的人們就經常跳

到河裡游到對岸,為了阻止這種行為,東德軍隊發明了這種可怕的鋼刺網,把它們一個接一個鋪在河底。許多試圖進入西柏林的人,不是倒在士兵的槍聲中,而是一頭扎死在河底的鋼刺上。不過曾有一個勇敢的潛水員,潛入水中把其中一個鋼刺網挪開,隨後14個身著潛水裝備的東德人成功潛到了對岸。

在博物館展品的介紹中,我發現了一個出現頻繁的詞:“Escape Helper”(逃脫協助者),它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特定的名詞,甚至特定的職業。正是許多這樣的柏林人,一次次幫助同胞來到了對面的城,以此作為自己的使命。在柏林牆豎起整整十年的日子,西柏林的人們在檢查站的牆上掛了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真誠地感謝那些奮鬥於柏林牆這邊或是那邊的人們,他們所做的一切幫助了他們的同胞;真誠地感謝那些未曾希望准確射中逃脫者的東德士兵。”

那天參觀完博物館已經是晚上,秋天的柏林冷風瑟瑟。走在漆黑的巷子裡,我卻特別想看看周圍柏林人的臉孔,日耳曼人是怎麼面對那段記憶中的牆的?

夜幕中波茨坦廣場的索尼中心特別引人注意,那裡曾經是冷戰時期柏林牆邊的一片荒廢地帶,如今建起了這座華麗的建築,成了柏林人購物休閑的中心。它的屋頂是一頂巨大的玻璃傘,據說它的設計者希望傳達的含義在於:在今天統一的德國,百姓終於有了保護傘,再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了。

不過我無意中想起來柏林前看的一個報道,說統一後的德國政府以輸血式的政策援助東德地區的經濟,到現在東德地區的經濟水平已經達到了德國平均水平的90%。然而有形的柏林牆倒塌了,柏林人在經歷了短暫的狂喜之後,也許還是沒能完全融化存在於內心的無形的柏林牆。在慕尼黑的辦公室裡,我的來自東德的同事們的臉上並沒有絲毫身份的標識。在我看來,所有的同事都是德國人,他們都一樣的樂觀、率直,循規蹈矩。可是有一天我的兩個德國同事因為工作中的小事發生了爭吵,事後當我試圖勸其中一個同事別往心裡去,她笑著說了一句:“唉,他這個東德人!”

28年的分離隔閡,沒有那麼快就消融,好在巨傘已經豎立在城市的中央,柏林人已經在堅定地前行,如今需要的只是時間。

東部畫廊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施普雷河上的歐伯堡姆大橋,這座橋本身就曾是一個檢查站。柏林牆的這一段,是沿著施普雷河東岸的,但是實際上東西柏林的邊界不是牆而是河,河和牆之間的大約50米的地帶,就成了森嚴的“無人區”。如今這裡依然是遍地荒草,只有少數幾個突兀的老建築。

大橋的風格很特別,城堡式的,但是我關心的並不是大橋或是河本身。在東邊的橋頭,我碰到了一個健談的德國老人。有柏林牆的時候,他住在西邊。他指著腳下的河水告訴我說:這條河,那時候每年都有人游過去,每年都有人在河水中被擊斃。說到這,老人指著河的中央,沉默了許久。河水帶不走柏林人的靈魂,留下的不僅有哀思,還有反省。

我問老人那時候他有沒有來過河的這邊,他說本來是不許西柏林人過來的,七十年代東西德簽訂了一個協定,允許發放給西柏林人當日往返的過境許可,他們可以過來探親,而東柏林人仍然不可以去西柏林。他說即便過來,也不可能靠近牆、靠近界河,對他來說,這些都代表著死亡。

老人告訴我旁邊就是東部畫廊,是一段遺留下來的牆,拍拍我的肩幽默地說:“牆是真的,放心吧!現在什麼都是中國制造的,這段牆不是,是原裝的!”

這是一段兩公裡長的柏林牆,一邊是雜草叢生的無人區,一邊則緊貼著馬路。1990年德國政府邀請了許多畫家來這段牆上以油漆作畫。因為它位於柏林市的東部,稱作“東部畫廊”。

畫的主題大多是關於和平及兩德統一的,歷經十多年的風雨,有些已經斑駁,不過我想這是柏林人鼓勵自己、提醒世人的一種方式,刻在牆上的反思,比厚厚的教科書更令人信服。

畫廊的馬路對面,到處是建築拆遷留下的碎石瓦礫。這是一個大工地,那些老舊的蘇聯式建築紛紛讓位,也許又一座索尼中心會出現。飽經磨勵的柏林人正走出歷史,精神百倍地建設他們的家園。

畫廊上有一幅畫是一個被撕開了一個裂口的柏林牆,人潮通過裂口湧到對面,人們的臉孔是驚慌、歡喜、木納、好奇。

1998年,德國政府在博瑙爾大街豎立了一座柏林牆紀念碑。

柏林牆似乎已經被埋葬於20世紀的往事中,那些曾施展渾身解術,成功逾越禁地的人們,還有曾經用手中的武器親手結束越境者生命的老兵,如今共同生活在這座城市裡,他們都曾是被這蜿蜒百公裡的怪物遮住陽光的年輕人,不該為柏林牆的存與廢受到懲罰。我只是個過客,不知道該如何對柏林牆作出評判,但柏林牆28年的故事,留給我的全是思考。社會制度的變革、種族的矛盾,或是經濟水平的差異,都該不該成為人性被侵蝕的理由?一堵牆,它是否有理由擋在我們中間?我想,只有當地球上所有的隔閡都被埋葬,柏林牆才真正完成它的使命。

(更多游記訪問作者blog: http://***/fanclick/)


精選遊記: 柏林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