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的記憶碎片

作者: 子非魚2006

導讀下著小雨的早上,出門時特意深深地吸了口周末早晨的空氣,有泥土的芳香,青草的味道,悄悄地傳遞著初夏的味道,昨晚特意從百渡的搜索引擎裡找到了傑倫的那首”上海一九四三” 泛黃的春聯還殘留在牆上依稀可見幾個字歲歲平安 在我沒回去過的老家米缸 爺爺用楷書寫一個滿 黃金葛爬滿了雕花的門窗 夕陽斜斜映在斑駁的磚牆 鋪著櫸木板的屋內還彌漫 姥姥當年釀的豆瓣醬 ...

下著小雨的早上,出門時特意深深地吸了口周末早晨的空氣,有泥土的芳香,青草的味道,悄悄地傳遞著初夏的味道,昨晚特意從百渡的搜索引擎裡找到了傑倫的那首”上海一九四三”

泛黃的春聯還殘留在牆上依稀可見幾個字歲歲平安

在我沒回去過的老家米缸

爺爺用楷書寫一個滿

黃金葛爬滿了雕花的門窗

夕陽斜斜映在斑駁的磚牆

鋪著櫸木板的屋內還彌漫

姥姥當年釀的豆瓣醬

我對著黑白照片開始想像

爸和媽當年的模佯

說著一口吳儂軟語的姑娘緩緩走過外灘

消失的舊時光

一九四三

在回憶的路上

時間變的好慢

老街坊

小弄堂

是屬於那年代白牆黑瓦的淡淡的憂傷

對比著想像中烏鎮的小巷,長廊和歌中所唱到的那個黑白照片中的老街坊, 小弄堂,思量著那應該是不同的兩種情致吧。

從旅游集散中心到烏鎮差不多是兩小時的路程,驚嘆於現代文明的發達,短短的時間便可以急速地轉換周遭的環境,剛剛還穿梭在大都會的鋼筋叢林中,一眨眼便到了小橋流水的江南古鎮,而時間如果可以回到一九四三,那麼也許這一段也應該花費上一夜的水路吧,傍晚時分從東柵的船埠碼頭滿載上當年的蠶絲,煙葉,菊花,而後是十八裡的水路咿咿呀呀地星夜兼程,約摸著天光漸亮的時候就可以到達外灘的十六鋪碼頭了,再將那一船的土產換作新潮的洋火,洋煙,洋鉛絲,洋顏料而後滿滿當當地回來…….。

也許是下著雨的緣故吧,到烏鎮的時候,人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原本是不喜歡上海那種淅淅瀝瀝的雨的,會覺得它冷冷的不近人情,而偏偏轉換到這裡,當雨絲拂著手背的時候卻分明有一種隱隱的溫熱,連它輕扣著傘背的聲音也彷佛不那麼呆板,踏上烏篷船,伴著艄公咿咿呀呀的櫓聲,整個人也一左一右的搖晃起來,一蕩一漾間彷佛已融入到烏鎮人

千百年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節奏中去了,岸邊是悠長的煙雨長廊,或是臨水而建的水閣, “這鄉鎮裡有的是河道。鎮裡人家要是前面靠街,那麼,後面一定靠河;北方用吊桶到井裡去打水,可是這個鄉鎮裡的女人永遠知道後房窗下就有水;這水,永遠是毫不出聲地流著。半夜裡你偶然醒來,會聽得窗外(假使你的臥室就是所謂靠河的後房)有咿咿啞啞的櫓聲,或者船娘們帶笑喊著"扳艄",或者是竹篙子的鐵頭打在你臥房下邊的石腳上--錚的

一響,可是你永遠聽不到水自己的聲音“。--茅盾如是描寫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如果用女子來比喻上海與烏鎮的話,那麼前者就應該是張愛玲筆下時髦的新潮女子,即便是著普普通通的旗袍,也偏要袍叉開到大腿上,然後加上精致的滾邊與高高的領口搭配來凸現自己的玲瓏曲線,而後者卻猶如一個玲瓏剔透的江南女子,竹布衫襪卻依然明眸清澈,顧盼生輝。

翰林第

岸上的行人慢慢地多了起來,雨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空氣中回蕩著雨點敲擊屋檐的聲音,高跟鞋叩擊青石板的清脆回響,還有櫓時而悠長時而急促地劃破水面的間奏,思緒開始隨著他們慢慢地飄蕩,回到那遙遠的時間荒涯裡,高高的風火牆,錯落有致的馬頭牆,黛青的磚牆,蜿蜒的青石板路,雨季裡幽暗的煙雨長廊,生活在這裡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鮮活女子呢?那樣的年代,漂亮的女兒是否眉毛彎彎,眼波流轉,靜默時沉穩莊重,行動時婉轉溫柔?

那時的女兒是否有如雲的發髻,飄揚的裙裾,移步款款,裊娜生姿?那時的女兒吟誦的是否是晚唐的纏綿,南宋的纖秀,“客裡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船兒慢慢地靠岸,最後緩緩地在中市茶館訪盧閣邊上的河埠停住,從余杭到烏鎮的這一路上我一直注意著同船的那位女子,藍綢衫黑裙依然不能掩飾她秀美的臉龐,亦或是車馬勞頓,亦或是生活的變遷,眉頭緊鎖的她略顯憔悴,但從時不時掠過的眼神中卻可以斷然的判定她內心的堅毅---她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這是一個雨霧迷蒙的黃昏,清光緒二年,於坐在訪盧閣裡面的我而言這只是一個尋常的烏鎮的下午,倚窗而坐,紫砂壺中泡的是當年上好的新茶,沁人的茶香透過細長的壺嘴盈盈裊裊地充溢在周遭,手擎著茶杯,體味此際的安寧,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滯,窗外依舊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這個安詳而尋常的黃梅雨季裡我卻看見分明看見一個不尋常的陌生女子從河埠一直走進了觀後街翰林夏同善的府第……。

黃昏中的夏府是安詳的,天光接近於暗與不暗之間,離上燈還有一段時間,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普通的日子,雖然來到夏府也不過兩個月的日子,還時常會被高得有點突兀的門檻絆倒,但我已經漸漸習慣了這裡的日子,高高的圍牆和院子裡看到的四方的天,不尋常的是剛剛老爺叫我端茶上去的時候,看到的一個陌生的女子,這些日子以來我從來沒有看到老爺用這樣的禮數來這樣地對待一個不熟悉的女子,這個神秘的她便在這個微雨的黃昏走近了我的生活,她被安置在第三進內廳的那間底屋,已經好久沒有人住在那裡了,那原來是放雜物的地方,沒有窗子終年不見天日,像我這樣年紀小的書童甚至晚上的時候都不敢單獨去那間房子,接下來的三個月的日子裡,時常可以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像上了發條的西洋鐘不知疲倦的穿梭在夏府的各個角落,仿佛要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把她所有的好都要留給老爺,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因為她從不和任何初老爺以外的人說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人嘗試走進那間昏暗陰森的小屋,三個月後她便像空氣一樣的消失了,帶走了她的一切,仿佛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只是那間她曾經住過的那間廂房在她離開之後越發顯得陰森了…….。

“啊呀”,這是第二次了,雖然自己加了幾倍的小心,可惜還是又一次被夏府高高的門檻絆了一下,當身體再一次碰到那段高高的突兀著的木頭時,我突然覺得那種疼痛的感覺似曾相識,身邊依然是游人如織,只有剛剛經過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突然回頭調皮地向我吐了一下舌頭,仿佛在嘲笑我的不如她。

跨過這道門檻,是一間局促的小屋,位於夏府三間三進格局的第三進內廳,透過窗子已經可以看到窗外細雨中濕滑的青石板路,比起其他的廂房,正廳,這間小屋不但在空間上給人以壓迫感,而且時不時會讓人感覺有一種陰森的涼風襲過,特別在這個下著雨的午後,一個沒有陽光的日子裡,”大家看這邊。“導游小姐指著牆上掛著的匾額說到,”其實翰林第的主人夏同善和清末轟動朝野的‘楊乃武和小白菜案’還有一段淵源, 這樁略帶傳奇色彩的案件,被當時的省,府,縣三級七審均判成冤案,次年揚乃武的妻子和姐姐萬裡赴京請浙江籍的京官幫助申冤,官居二品的夏老爺和28位浙籍京官聯名奏請交刑部復審。經慈禧太後獲准,經重開棺新驗屍,冤案終於大白於天下,傳言說後來裕親王召見了小白菜,並答應讓他完成一個在獄中許下的願望:誰給我洗清冤情,情願服侍他終生,但只許她三個月的時間,人們說後來她出獄後就來到了烏鎮,在這個屋子裡住了三個月,不過最終她在庵堂了卻了余生.”

瀏覽過裝飾精美華麗的接官廳,穿過肖家花園的假山、水池,復進入第二進的正廳, 梁上供著珍藏有聖旨誥命的兩個大紅鏤金漆木盒,赫然在目, 踏過小小的石板天井,經過頭牆門,便又回到了第一進,這裡儼然已經成了表演烏鎮皮影戲的場所,表演者被裡三層外三層地被游客所包圍,吵鬧聲,嬉笑聲不絕於耳,讓人彷佛置身於市井.

古戲台

出得翰林第,迎面便是隔著觀後街的古戲台, 戲台南臨東市河,東依興華橋,為歇山式屋頂,飛檐翹角,莊重中透著秀逸.台為兩層,底層用磚石圍砌,進出有邊門和前門,河邊通河埠.底層後部有小梯子通樓台,也可以通過翻板門從河埠下到船裡.樓台分前後兩部分,後部為化妝室,雕花矮窗,寬敞明亮,前部為戲台,正對廣場,戲台兩邊台柱有一副對聯:"鑼鼓一場,喚醒人間春夢;工商兩音,傳來天上神仙."正中上方懸一橫額"以古為鑒"。

於我們這代人而言,戲台是父輩口中年少時的念想,是書中風吹雨打去的風流,今日我們眼中破舊而衰敗的它很難讓人聯想到它當日的倜儻風流,香車寶馬,萬人瞻仰,我沒有看過古戲台上演過的“庵堂相會”或者“三顧茅廬”,年少時唯一相似的經歷就是曾經被阿姨帶著去聽評書,那個萬人空巷的場面至今記憶猶新,農閑的日子裡,不用精致的舞台,無須絢麗的燈光,尋一曬谷場,搭上一個高台便是一個天然的舞台,沒有華麗的服裝,精美的道具,唯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講的是薛剛反唐,講的是信陵君竊符救趙,講的是武松醉打蔣門神,說到精彩之處,不論是牙牙學語的三歲小孩還是鬢發俱白的老者個個屏息凝神,生怕錯過說書先生的每一個字,偌大的曬場,黑壓壓的人頭,卻可以寂靜無聲,徒留幾只膽大的麻雀嘰嘰喳喳啄谷的聲音。

不過幸好我們還有文字可以讓我們來憑想古戲台當年的熱鬧:

“戲台在祠堂裡,祠堂內外擺滿攤販,直擺到大路上田塍邊,賣的甘蔗荸薺橘子金橘、姜漬糖、豆酥糖、麻酥糖、芝麻洋錢餅,還有熱氣蒸騰的是油條饅頭雲吞辣醬油豆腐,及小孩吹得嘟嘟叫的泥蛙彩雞響鈴搖咕咚,一片沸沸揚揚。戲台下站滿男看客,只見人頭攢動,推來推去像潮水,女眷們則坐在兩廂看樓上,眾音嘈雜,人叢中覓人喚人,請人客去家裡吃點心。看樓上女客便不時有娘舅表兄弟從台下買了甘蔗橘子送上來,她們臨欄杆坐著看戲,而台下的男人則也看戲,也看她們。”

胡蘭成是這樣來描述他小時候在胡村祠堂看戲的場景,胡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已經是一個閱歷豐富的中年人了,看過大千世界的氣像萬千,童年的關於戲台的回憶在他筆下依然那麼生動,精彩,足見當時的場面給他留下的印像之深,以至於後來到了上海,看了當時時髦的黑白電影或是話劇等現代戲後,他對比到:

“戲文時真是一個大的風景,戲子在台上做,還要台下的觀眾也在戲中,使得家家戶戶,連橋下流水,溪邊草木,皆有喜氣,歌舞升平原來是雖在民國世界亦照樣可以有。但如今都市裡上戲館看戲則單是看,自己一點亦不參加,風景惟是戲台上的,台下與外面的社會沒有風景”。

可知在他的心目中,那古戲台的風景其實是要勝過那些來自好萊塢的饕餮大餐的。每次讀到這些文字的時候,總會羨慕起那個時代的年輕人來,可以在風清日麗的日子裡,和同齡的玩伴一道置身於那樣熱鬧的大場面,既可以看台上的風景,五千年的世事浮沉,道不盡的才子佳人,而台下,一雙雙年輕的眼睛在那一刻又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攢動的人頭中搜尋年輕的姣好臉龐,那情竇初開的羞澀,那電光火石的一交會,一頓錯,必定會成為少年心中抹不去的青春紀念,而現在的我卻只能撐著雨傘,迎著細密的雨絲,於古戲台的一角獨自憑吊那些曾經的日子。

尾聲

再見了,烏鎮,你於我就像午夜夢中的情人,似曾相識,卻注定錯過。我錯過了在前世的輪回中與你相遇,所以今世縱然我踏遍你來過的每一寸土地,也只能在曲折的陋巷內,幽暗的長廊中,破敗的屋舍中追憶你逝去的韶華,如果你我還有來世的話,我定會在那黃昏的翰林府第內,煙雨的古戲台前等著你,赴那千年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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