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香玉作者：偉利
攝影：dryad
上菜市場買菜，見有新上市的晚香玉，忍不住買了一束。回家以後忙著剪枝、灌水、插瓶，此刻那一枝枝如新玉般柔潤的晚香玉低垂著飽滿的花穗，悄然挺立在修長透明的玻璃瓶中，散發出幽幽的馨香。
窗明幾淨，一室幽香。晚香玉就像年華如玉的少女，知道自己的美貌已博得了人們的贊美，卻又謙遜著，微微俯首，脈脈不語，只讓暗香湧動，彌漫在花與觀者之間，充盈了整個空間。
晚香玉是我在少女時代就認識的一種花卉。那時候初初長成，對一切蓬勃的生命都充滿了熱愛，尤其喜歡美麗而又芳香的植物。在那些年輕的夜裡，我在燈下翻閱花卉養植的書，研究鑒賞這世間見過或未見過的植物，並且那樣熱烈地憧憬，我真的曾經憧憬過將來某個時候能擁有一個小小的院落，我會把它打理得非常漂亮：春天的百合、夏天的茉莉、秋天的桂花、冬天的雞爪槭，還有茂盛的薔薇爬滿了我的小磚房……晚香玉也是我所中意的一種花。讀了書本上關於這種花的描繪，想像過去就應該是這個樣子：莖細長細長的，單行葉脈，玉簪似的花苞緊緊攢成一個花穗，顏色從淺綠到雪白，有著極細致的變化，但又不脫淺綠的底色，看上去溫潤柔和極了。所以第一次見到這種夏天傍晚開花的植物，我沒有半點遲疑就指認出來，心裡面算作老友重逢。
作母親以後周末總是過得格外忙亂，洗衣做飯搞衛生，孩子纏前絆後，令人倉促得近乎狼狽，而日子單調得就只剩下不停地洗、不停地煮、不停地吃，吃完以後再去不停地掙錢，周而復始。在這小小的蝸居裡，視線所及，總有做不完的家務，令人憋悶得透不過氣來。而在蠅蠅苟苟的營生之外，山水正綠，潮汐均勻地吐納，綠蔭夾道的柏油路上，正適合做一次長跑……總有這樣分心的傾刻，我無限向往著再去做一次漂泊，可幾乎在同時，我知道我一定會想家。沒有根的漂泊是悲哀的，而家就是我的根。就像夜晚我坐在樓下的草坪上抬頭觀望，家裡的燈光喚起我多少溫暖的感覺。這己是生活的常態，我無從回避也無法逃脫。可是我對生命的要求不只是一個家，我的夢和理想都遺失到了哪裡？我遺失的又豈止是一個關於院落的夢呢？在一些偶然的剎那間，我與歲月在街角猝然相逢，記憶湧動，令我想起生命中曾經有過的那樣熱烈的盼望，而時光流逝，那份熾熱是什麼時候開始冷卻的呢？我已經不大記得了。
但現在，籍著這一縷熟悉的芳香，我穿越了厚重的歲月，重回那個輕盈得可以飛舞、憂愁還不曾沾落的年紀。直到現在，我的住所離大地都甚遠，而且越來越覺得年少時的願望簡直是一個不能實現的夢了。生活如此粗糙，它慢慢湮滅了許多幼稚堪憐的夢想，把我們改造成與初始截然不同的人，只有在恍惚的剎那，我們才能憶起，自己原來曾有過如許潔白的心願……
而我又能做些什麼呢?我能夠挽留得住什麼？四季依序運轉，花開花落，大自然在我的生活之外獨自芳菲，而旅途不可逆轉，無法回歸。我也只有當每一種芳香釋放的時候，采擷一束,插入瓶中。
把鮮花供在注滿清水的瓶中，讓每一朵花都可以極盡嬌妍。而在淡淡的花香中，一些極微極靜默的夢和理想，是不是因此可以輕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