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烏爾禾去

作者: Mingkaiyehe

導讀前些日子剛從新疆回來時我寫過這樣一段文字:“新疆遼闊並且空曠,數小時地橫穿見不到人煙的原野時,看到天盡頭血一樣濃艷的紅太陽冒出在地平線上,那感覺,就像是心給洗了一樣。”這幾句後來曾被網友們在幾個不同的網站提起過的話,描述的就是我在去往烏爾禾的路上看到的景色。克拉瑪依市的轄區是塊從南往北幾百公裡的長條地,市區位於這個地段的中部偏南,� ...

前些日子剛從新疆回來時我寫過這樣一段文字:“新疆遼闊並且空曠,數小時地橫穿見不到人煙的原野時,看到天盡頭血一樣濃艷的紅太陽冒出在地平線上,那感覺,就像是心給洗了一樣。”這幾句後來曾被網友們在幾個不同的網站提起過的話,描述的就是我在去往烏爾禾的路上看到的景色。克拉瑪依市的轄區是塊從南往北幾百公裡的長條地,市區位於這個地段的中部偏南,再往南是我上回曾走過的隔著一片伊犁土地的獨山子區,那裡有著頗具規模的石油化工產業。市區是行政、文化和商業中心,再往北的白堿灘區就是油田了,烏爾禾區在克拉瑪依的最北端,距市中心大約有100公裡。

那天早上出發時北京時間不到六點,按照當地的算法應該是還在夜裡。但很快我就明白還是晚了,因為國道上有一大段正在翻修,車子在油田公路上左繞右繞,終於還是沒能躲過劇烈的顛簸和飛揚的塵土,眼見著東方的天空越來越亮,從墨色到深藍,從淺碧到橙黃,直到最後,那一點真跟血一樣鮮亮刺眼的紅色怎麼也擋不住地冒出在地平線上……

我——絕望!我是要去烏爾禾的,之所以專門起個大早不吃不喝地就動身往那麼遠的地方趕,就是打算要在烏爾禾那大名鼎鼎的魔鬼城裡,看到這——正在升起來的,太陽!

可太陽已經出來了,我,卻仍還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灘上拼命地往那兒趕。

見不到人,原野還沒有醒過來,而且,我想這樣的土地就是真被太陽曬醒過來形像怕是也難有改變。大概是一向沒人疼沒人理的慣了,永遠是那麼該什麼樣兒就什麼樣兒地敞開了躺著,除了些許叢生著的駱駝刺、紅柳和梭梭柴,就是粗礪的戈壁土赤裸裸的,一點兒不裝。有些地方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茫茫,遠看像是平靜的湖面,走到近處卻發現只不過是地表泛起的白堿。

沒有遮攔,紅太陽就那麼噴薄而出,一點一點地掛了上去,很圓。

那圓圓的紅太陽在這灰蒙蒙的原野上顯得是那麼讓人難以置信的鮮亮,亮得晃眼,那景色對人內心的刺激之強,就有點兒像是劈面而來的一道衝撞,冷不丁被撕裂時的那一種痛得鑽心的傷。因著這道血淋淋的、通紅通紅的亮,心裡邊兒原來裝著的那些明暗虛實、曲折溝壑一時間全都黯然失色,這就是我說過的那種感覺——心就像是給洗了一樣。

我也曾有過在黃山、峨眉山頂等待太陽的經歷,卻從沒有留下過如此深刻的印像。那些時候,我都是在和很多很多的人站在一起,周圍的地方總是很小也很擠。那種在眾目期盼中的日出多少像是在作秀,帶著一點兒迎合、一點兒招搖。而這荒原上升起來的紅太陽卻野性、強橫,完全是一種自顧自的絕對可以被稱之為“酷”的味道。

太陽越來越高。我望見油田的井架了,看到那樹林一樣密布著的“嗑頭機”了。戈壁很大,人很小。

我再怎麼喜歡新疆,也是口內人,對那兒的好多事情理解不了。比如我就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有好些在克拉瑪依生活了數十年的人,竟連烏爾禾的魔鬼城都沒去過。更讓我吃驚的是,守著魔鬼城這樣舉世罕見的大自然奇觀,被我問到的當地人十個裡竟有九個會告訴我克拉瑪依沒什麼可玩兒的。

那億萬年鬼斧神工形成的千奇百怪的造型難道還能在世界上的另一個地方看到麼?那經年累月的沙漠颶風削成的真是上下筆直的土“牆”難道不讓人從心裡震驚麼?從那酷似瑪雅雕塑、又像埃及金字塔的兩山間望過去,土黃色的近景、深藍色的遠山、橘紅色的霞光、淡藍色的天空、還有白得不摻一點兒雜質的雲彩,難道不是一幅畫兒麼?所有顏色的明度都非常之高,差不多全是我自個兒畫畫兒時從來就沒敢用過的純色,卻配得那麼好,沒有一丁點兒的不協調。

還有就是那份靜,除了自己再沒見一個人影,除了車轍再沒有一星兒人工的痕跡。魔鬼城也叫風城,據說風刮起來時能聽到遍地鬼哭狼嚎之聲,可那天沒有一絲風,天晴得透明,四下裡只有靜,像被扔到了世界之外,周圍一片寂然無聲。

魔鬼城只能游,不能照。我在面對如此奇景的那種難以自制的興奮中拍下的幾卷膠片,洗出來卻找不出哪一張能算作是好,我甚至都無法說服看過那些照片的親友,讓他們相信那裡真的是值得一去。我的朋友,親愛的qqc版主,對不起了!那一種只有身臨其境才能得到的感受我沒法給你帶回去。

我只能指望在不久的將來,你們或者會有興趣去看一部叫作《天地英雄》的不知是電影還是電視劇。烏爾禾的魔鬼城,是這部影劇拍了至少有半個月的外景地,我想我的那種感覺應該能被收到職業攝影師的鏡頭裡。我從魔鬼城返回的途中在那個有著一條小河流過的烏爾禾鎮上停留時,還看到攝制組的車在那裡。

那是輛吐哈油田公司的中型面包車,前面擺著劇組的牌子,據說是在烏魯木齊租的,當時就停在新盛大酒店的門口。那座兩層樓的房子可以算是小鎮上最像樣的酒店了,盡管我走進去時,門廳裡還東倒西歪地睡著人,可裡面那間大餐廳畢竟還布置得讓人能看得過去。

那酒店的服務生卻出奇地傲慢,聲稱現在不能用餐,早點已經賣完,午飯還沒到營業時間。並且,他說桌子都已經讓劇組訂滿了,“姜文正在樓上呢,”他很得意:“劇組的人就住在我們這店。”聽說我是剛從魔鬼城回來時他一疊聲地惋惜,說干嗎你出來這麼早呢?再多呆一會不就能看著他們拍戲?

等回到克拉瑪依,我才知道,原來那震憾心靈的魔鬼城,我轉了只不過十分之一。照朋友的話,就是“只在門口走了走”而已。具有那種景觀的區域據說方圓上百公裡,一直通到很遠的沙漠裡。那是一片真正的沒有人煙的蠻荒之地,裡面的景色確實迷倒過不少人,並且也迷失吞沒過不少人,真想往裡走的話那得要有探險的裝備和勇氣。

朋友還委婉地指出了我在企圖觀看魔鬼城日出一事上的投機心理。他說許多職業攝影師及旅游愛好者都是背上賬篷、帶上水和干糧、開著越野車進去,住在那裡去捕捉那個最動人的時機。那是一項很危險也很刺激的活動,那裡面野獸出沒,人跡罕至,甚至根本打不出手機。我由此明悉,世上真正絕美景致的獲取是要有代價的,別人都見不著的好東西,你要非想見著就肯定也不會容易。根本不是像我這樣,只是比平時早一點兒起,然後在酒店門口的街上隨隨便便打上一輛“夏利”。

我從心裡服氣。

許多人想進一步開發魔鬼城,把它變成北疆旅游熱點,可苦於無可依托,離它最近的烏爾禾小鎮目前還難當此任。“烏爾禾”是蒙古語,“套子”的意思,就是一種打狼的工具,現在的“烏爾禾”還只是一個簡陋的農村鄉鎮,居民大都是土爾扈特後裔的蒙古族人。

土爾扈特蒙古族其實是很有故事的,他們曾隨成吉思汗征戰,打到過現在的俄羅斯。在後來的沙皇統治時期,卻又舉族遷徙,返回故地,定居在新疆北部的阿勒泰一帶,與阿勒泰地區接壤的烏爾禾鄉就是他們的聚居地之一。

中國的三大史詩之一《江格爾》就在這一帶一直流傳著,這裡的歷史和文化其實很具有挖掘的潛力,已經有人提出過這種構想,應該對這一帶做一些基於文化深度的大手筆的開發,或許能夠把這裡的旅游和經濟徹底帶起。

可這不是馬上就能獲得收益的事兒,需要長期的努力。我想,不管怎樣,真正美好的東西都是擋不住人們舍出一切去追尋的,或許幾十年後,魔鬼城、《江格爾》都能像希腊神話那樣盡人皆知。

幾十年後,我想,應該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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