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飄著細雨的清晨，走到站台的時候，那只大鐘正好指著7點。濕漉漉的街，冷冷清清的站台，不是上班趕時間的日子，站台上只有聽慣的報紙和早點的叫賣聲，懶洋洋的，透著沒睡醒和疲倦的慵懶。望著站牌上那個並不算太遙遠的小鎮的名字，心裡掠過一絲獨行的快樂與平靜。 城市的天總是這麼灰，每天在城市的心情總也無法明朗，心裡的郁悶和煩惱像躲藏在玻璃後面，看得見，卻無法擦得掉。憂愁的看著灰蒙蒙的天，不知道獨行的日子裡會天晴麼？
站台上陸陸續續來了一些等車的人，不知道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也像我一般這麼早出來乘車呢？他們又是去哪裡啊？我模模糊糊的猜度著。站台的不遠處有個老太婆在賣花，守著一藍並不名貴看上去卻很新鮮的菊花。看我走過去，她沒問我要不要買花，倒看著我拎的包問我，小妹妹要去哪裡啊？習慣了都市人的冷漠，很少有人會主動關心別人的來來往往，心裡有幾分溫暖，蹲下來看花說，噢，出去走走，不太遠的。她哦了一聲，動手替我選了一束艷黃的菊花，菊花的葉子上還沾著些新鮮的泥點，我只是從中間抽了一支，笑了笑說，一支就讓人有好心情了。她沒聽清我在咕嚕些什麼，只是因為這一支花也讓她有了好心情，也許我是她大清早的第一個顧客呢。
握著這支明黃的菊花，我上路了。
去小鎮的車差不多車況都不太好，車也很擁擠，後面有個男的不停的抽煙，我裝作咳嗽了幾聲，旁邊也有人白眼相向，這男的視若罔聞。只好采取消極的辦法，讓外面的春風冷雨灌進來，結果我打開了三次窗又被其他人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這些人寧願聞煙味也不願意吹風。我縮在自己的座位上，把鼻子湊在這泛著清苦香味的菊花上，髒兮兮的玻璃外面是顯得髒兮兮的天。
忽睡忽醒，怎麼坐著都難受，突然很渴望有個肩膀能讓我靠靠，那肯定不會像這麼難受了。掏出包裡的小說看了一會兒，又自己小聲唱歌，還是覺得難受。然後有些肚子疼，在座位上扭來扭去，手裡那支菊花也失去了安神作用，只能拼命想一些快樂的事情。鄰坐的人換了三次還是四次後，終於到了。還以為這種難受不會有盡頭的時候，終於還是到了。就像有時在車站接人，腳站疼了，眼睛也望酸了，根本以為要接的人都不會從裡面出來的時候，突然這人就出現了，這真是人生一快也。跳下車時，一下子就神清氣爽起來。
這個小鎮我三年前來過，也是這個季節，然而卻是月下風鈴依舊響，塘中荷花已更顏了。
小鎮的路還有些泥濘，小鎮的街還是那麼古老破舊。車站的站牌仍是屹立如昨，轉過這塊站牌我下意識的尋找上次吃過飯的那間老鋪子。鋪子還在，只是如今已變成了一家面鋪，叫三·三小面，我念了過去，三·三小面？走進去要了一碗肥腸面，然後坐在朝街的一面，看著陌不相識的過往行人。吃飯的人並不多，感覺坐了很久，那碗面才端上來，卻是十分誘人的樣子，比我想像的好多了。韭菜葉寬的面條上澆著油亮的肥腸，還襯著一些綠綠的菜葉和紅紅的辣椒油，我一下子就覺得餓了。
我不急不徐甚至很悠閑地走在街上的時候，發現天已經晴朗起來了。這種沒有時間的感覺真好！我沿街亂走，街上有些賣飯的鋪子，看樣子也都很古老了，陳舊的八仙桌，矮矮的屋子光線很暗，甚至還有用柴的灶。這些老屋中間也夾雜著一些翻修後叫時裝屋的，有粵語的歌從叫廣州發廊的屋裡飄出來，小鎮的茶館在大清早就坐了很多抽著旱煙的老頭兒們，也許他們是來鎮上趕集的。
站在小鎮破舊的橋頭上，我和一個三輪車夫討價還價一番後，花兩塊錢坐他的車去這個小鎮的風景區。
風景區門口停著很多很多的各種車，空氣本來還很純淨的風景區，多了很多車，因為也多了不少的廢氣，小鎮的衣食父母就是這個風景區了。本想尋一安靜去處，沒想到這裡也會有如此多的人，大家都來這裡尋安靜，於是這裡就不安靜了。穿過人群，擠到售票處買票。售票小姐臉上像塗牆一般，也許她早已習慣了一撕一摞票根，對一張票的買主既不解又不耐煩。檢票口也是一大堆人，讓我懷疑這不是風景區，像個菜市場。剛進風景區有個示意圖，居然是中英對照，我有些驚鄂的笑了，難道這風景區的名氣已經吸引了不少外國客人或是一種對未來的希望？
我循著往日的記憶往右邊走，是了，那條回廊還是老樣子，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回廊頂上開滿了紫色的花。走過回廊的花園，曾有棵高大的玉蘭樹開滿了碩大的玉蘭花，讓我驚嘆不已，如今卻不復存在了。一個人走在園中的小徑上，不問去處不管時間。走得有些累了，隨便撿塊干淨的石板坐了，吹著涼爽的山風，實在是快意。
穿過花園，過了橋，就是風景區著名的溫泉了。謝絕了一路上所有向我兜售游泳衣的小販，我沿著河邊的小路彎彎曲曲的走，想要看看上次來時無意發現的一口泉眼。河邊有很多野花和蒿草，我記得在老家的清明時，媽媽就喜歡摘了這種蒿草回家，洗淨搗碎後和糯米面，蒸出來是綠綠的，就叫清明粑，香得我可以一口氣吃掉三四個。一路走一路摘了很多野花，河裡不時有游船過往，船上的人總會在船和我平行時看著我。
終於看見那口泉眼了，潺潺的泉水從壁上流淌下來，隔著河我也能看見流淌的泉水冒出來的熱氣，多想過去感受它的溫暖與清澈，獨自在河邊站了好一會兒，交付給它我無數的心事，讓它順水流淌吧，不要去想它會流到哪裡。
河邊小路的盡頭有一口井，井口有一張圓桌那麼大，有個農家婦女坐在那裡很舒服的洗腳。她很友善地望著我，我不由自主走過去，探手一試，哇，好燙的水呀！她說洗洗吧，很舒服的，這水有60多度呢。正走得有些累了，我欣然坐在了她身邊的一塊石頭上脫鞋襪。水向著井邊最矮的一個缺口流淌著，井裡不時冒出來很多氣泡，就像井裡的水開了一樣。井水不太清亮，湊近了有一點像腥味的感覺，她告訴我，這井裡有很多礦物質。我伸腳下去的時候，被燙得馬上縮了回來，她笑著說，就是要燙呀，燙才舒服哩。我感覺就像冬天在家裡燙腳的時候，媽媽總是把燒得很燙的水倒在盆裡，我只敢把兩只腳交替放在盆邊，媽媽就像這麼說要燙呀，有時還強行把我的腳壓在水裡，燙得我哇啦哇啦叫，燙過之後腳是很舒服，只是會燙得發紅。她一邊燙著自己的腳，一邊驚奇的說，呀，城裡的女娃兒的腳比手還白呢。說得我倒很不好意思了，朝她笑了笑，低頭只顧把水澆在腳上，暖暖的真是很舒服。
燙過腳再穿上鞋襪時，感到腳好像大了一圈似的，卻有種說不出來的舒適。腳下暖暖的走過一些農家，如今這些農家也會打廣告了，在自家的土牆上歪歪扭扭的寫上“住宿、豆花飯、老腊肉”等字樣，有一種土土的誘人。我挑了一家看上去比較還干淨的農家。那個老太婆聽我說只一個人住時，黑黃的臉上有點為難，說這周末會很多人來住的，一個人怎麼安排呀？她倒是沒奇怪我怎麼一個人來住。她叫來一個年輕婦女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會兒，就帶我去看房子。
在一個大院裡拐來拐去，最後她推開了靠裡間的小屋，打開昏黃的燈說，就是這裡，你看怎麼樣？我粗略看了一下，笑了笑說，這是你們自己住的屋子吧？她很爽快的說是啊，本來有其它屋子是給游客們住的，只是都是二三張床的，你一個人住實在有些不好安排嘛，這裡是我和我孫子們住的，你住著也放心些啊。我一想也是啊，心裡倒有了幾分像家的感覺。她看我沉吟著沒說話，又說看你像個學生樣子，我給你便宜點吧。其實我心裡倒挺滿意這的，只是沒表露出來，很快就談好了住一晚三十塊錢。
她動作很麻利的拿出一床干淨的線毯鋪床，又套上一個干淨的枕頭，嘴裡還和我嘮著話兒，她叫我學生妹，說，怎麼一個人出來玩呢？我淡淡的說，周末出來走走。她笑了笑，噫，你膽子還挺大呢。我幫著她鋪床說，這裡我來過的，也不怕什麼啊。很快鋪好了床，她替我打開電視，交待了幾句就忙她的去了。走了半天這會兒終於很舒服的躺在床上，舒服得都有些睡意朦朦的了。小屋的窗子沒有玻璃，木頭的窗格開得很高，快要落山的太陽安靜的曬進來，不時有雞鳴狗叫聲和小孩的打鬧聲，不禁在心裡模糊的想到，鄉村的感覺永遠不像都市，沒有玻璃，什麼都像是透明的。
一覺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快黑了，我抬腕看了看，7點多了。這一覺睡得真是好，連夢都沒有，肆意躺在床上任時光流淌，電視上咿咿呀呀的有個美髯公在唱著什麼，感覺好像塵世的一切煩惱都不會有。
順著來時的路拐到那老太婆的廚房裡，裡面幾個人正在熱火朝天的炒菜。我想了想，要了一盤清炒豌豆莢和西紅柿炒雞蛋，然後就坐到露天的院子裡快樂的等。農家人還是很實在的，盡管只是我一個人吃，豆莢和雞蛋都足有兩個人吃的份量。幾乎已經有很多年沒在露天的院子裡吃過飯了，以前在老家，有時夏天會在院子裡擺張桌子吃飯，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一個人悠閑的就著簡單的飯食，望望院子上空有棵樹上的蜂窩，聽聽歸巢的鳥叫，比坐在餐廳裡對著一些精致的飯菜要有胃口得多。
飯後，信步走出院子，晚風裡有股桔子花的清香，站在桔子樹下，不時有被風吹落的桔子花，我就拾起來放在一張面巾紙裡包著。一個人走在黃昏裡，遠遠的山，河水在唱裡歡快的歌，風裡飄著桔子花的清香，野草的清澀，情願永遠如此做個鄉村人吧，不會有城市的煩惱，我天真的想。
鄉村的一夜安靜又平靜的過去了。清晨被雞鳴聲叫醒的時候，我甚至以為在做夢，城市的早晨總是被鬧鐘急促的鈴聲叫醒的。躺在床上再一次感到沒有時間的美妙，以最舒服的姿式看書，實在是人生最大的快樂了。難得從沒有玻璃的窗格裡看見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才翻身起床，整理行李，又該面對現實了，心中卻洋溢著平和的快樂。
告別了農家，一個人靜靜的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家的時候，眼睛像透過了玻璃，能看見外面藍藍的天。
當我重新站在這個喧鬧城市的站台上時，我知道現實的一切又將像往日一般回來，但是對待它的心情卻已完全不一樣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人有時是需要找一種讓心情獨自去飛的感覺，即使是什麼都不做，也會讓自己感到快樂。
----1999.4.18.20:15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