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境十記:翻越蔥嶺下篇

作者: 王在田

導讀越境十記:翻越蔥嶺 下篇 王在田 從石頭城下來,找了家小飯館吃早餐。雖然還是清晨,鄰桌的塔吉克人已經啃著長條羊骨吃起油光光的抓飯。與我同桌的是波蘭人彼得,這位既不會講中文,英文又磕磕絆絆的仁兄有點怪異:全車乘客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車票只買到塔縣——原來他指望昨晚抵達塔縣後繼續搭貨車連夜過紅其拉甫,被告知入夜後邊境關閉他才怏怏地死了心。這屬 ...

越境十記:翻越蔥嶺 下篇

王在田

從石頭城下來,找了家小飯館吃早餐。雖然還是清晨,鄰桌的塔吉克人已經啃著長條羊骨吃起油光光的抓飯。與我同桌的是波蘭人彼得,這位既不會講中文,英文又磕磕絆絆的仁兄有點怪異:全車乘客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車票只買到塔縣——原來他指望昨晚抵達塔縣後繼續搭貨車連夜過紅其拉甫,被告知入夜後邊境關閉他才怏怏地死了心。這屬於功課沒做好外加對形勢盲目樂觀,是策劃旅程時的大忌。

等到今天傍晚到了蘇斯特後他又與常人相反:別人都在兌換巴基斯坦盧比,只有他一個勁要換人民幣,說當晚就要回中國。喀喇昆侖公路移步換景,每一段都有獨特的風景,只走帕米爾高原這一段就回頭是非常不明智的,時間、費用上也不值得:同樣花兩天時間原路返回喀什,還不如咬咬牙趕路,用這兩天走完全程至拉瓦爾品第。實在需要回新疆的話可以從伊斯蘭堡機場飛烏魯木齊。更何況:既然早就准備好原路返回中國,為什麼不帶足人民幣,而要來這裡兌換?感覺此公挺奇怪的。

再次出發時,車上沒幾個巴基斯坦乘客,卻多了一對瑞典中年男女。他們是准備騎車穿越喀喇昆侖公路的。由於塔縣至紅其拉甫段不能騎車通行,只得搭我們的車,一旦過了界碑後便跨上寶馬雙雙絕塵而去。

說是九點半上路,拖到十點十五分才出發。客車開上喀喇昆侖公路,止走了幾百米便停在縣城邊的紅其拉甫邊檢站,全車人卸下行李通關檢查。遠遠看見邊檢站大院裡已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原來輕車熟路的巴人一早徑直來此,難怪剛才車上稀稀拉拉沒幾個人。

顧名思義,紅其拉甫邊檢站原本在紅其拉甫山口,後來移回了縣城,邊境上只留了個哨所。這裡十點半開始工作,全車人裡只有我被單列出來,因為我是唯一的中國旅客,一個小官員問我要健康證。

這回是我功課做得不夠:介紹喀喇昆侖公路最為權威的Footprint巴北卷壓根沒有提到這個什麼勞什子的健康證,因為外國人是不需要出具的;況且我也沒有想到居然要在出境時查健康證。記得去年離開阿根廷時,我的班機都快關閘了,邊檢官仍然捧著我的護照饒有趣味地細細端詳,我不得不提醒她:“小姐,我正在離開你的國家,又不是要入境,有什麼可多看的?”同樣道理,我在做功課時確認了沿線諸國都不靠這本小冊子敲詐入境的旅客,卻沒有想到在我的祖國,出境時竟然需要它。

小官員看我像個熟手,不太好對付,便找來個中官員。我見了他先握手,笑容可掬地請教他:這健康證是為了證明我沒有傳染病,不會給造訪的國度造成禍患。如果連到達國都不查驗,出發國為什麼要查,難道是本著四海一家的英特納雄耐爾精神?再者說,為什麼不查洋人,單查國人,難道那些個髒病只有咱們有,洋人是萬萬沾染不上的?中官員禮尚往來,也對我笑容可掬,教育了一通“這是為了保障人民健康”之類不著邊際的話,示意在旁邊侍立的小官員放行。

這只是過了衛生檢疫,下面還得過邊檢。雖然有兩位邊檢官,卻只開了一個窗口,這兩位精誠團結,一個拿起護照仔細通讀一遍,遞給另一個;後者再復查一遍,然後輸入電腦。效率低下,進度極慢。全車人通關總共花了兩個小時。

值得一提的是,果然有個邊檢官問我“干哈去”,當年攜程第一美女悠游翩翩入關時,問她“干哈去了”的估計就是這個主。

十二點半左右,跑單幫的巴人們鬧哄哄地重新裝行李上貨,一時大亂。QCY笑呵呵地打趣道:歡迎來到南亞次大陸。我睨著他說:這要是擱在南亞得算秩序井然了。你對南亞的期望太高,我真為你接下來的行程擔心。

(QCY同志得等到一周之後,站在白沙瓦玫瑰旅館門前的十字路口才開始驚嘆:Oh Gosh! What the hell is this? 到那時才輪到我笑呵呵地對他說:Welcome to the subcontinent!)

剛上車,又上來官員把護照逐個查一遍;他們離開後總算開車上路,沒多遠又停了下來,只見路邊大字寫著:“孔道”,上來兩個兵娃子押車,再次檢查護照。就這麼一直折騰到一點過才出發。此後一路上還不斷清點車上人數,與名單對照,總之是不使一個漏網,真有點不勝其擾。

這一線仍在修路,路況很差,汽車上躥下跳,左衝右突,甚是生猛地穿過茫茫帕米爾高原,一路掀起漫天塵土。沿途為荒山坡地,時值仲夏,近山麓多為綠油油的草毯所覆蓋,但樹木則極稀少,偶然見到一株,其下必築牆圍起,左近亦必有人家。

近三點進入塔什庫爾干野生動物保護區,可以遠遠看見落單的野駱駝以及人立眺望作思想家狀的旱獺——這可愛的小家伙可能不知道這一行已經人滿為患了。途中稍停,乘客紛紛下車,在漫過路基的清澗中洗水果吃。我嘗了一口溪水,甚是甘美,想是對面山上的融雪所化。這裡是兩列山脈相夾的一塊開闊谷地,青天碧谷,雪山白雲,風景很遼遠,可惜由於是“孔道”,嚴禁拍照,只見兩個兵娃子四處奔襲,連連阻止無組織無紀律的洋人舉起相機——話說回來,這種天地渾然一體的宏大圖景是任何攝影器材都難以捕捉的,我知難不進,樂得袖著手在草甸間信步,享受匆忙旅途中難得的閑暇。

又開了一小時,下午四點五十分經過我方最後一個哨所,兩個兵娃子下車去了。我們繼續開過界碑,在巴方新建不久的哨所前停車休息。這裡就是紅其拉甫山口,它既是中巴兩國的天然國界(3),也是中亞與南亞的一大分水嶺。此處地圖標高4693米,是喀喇昆侖公路的最高點,四周雪峰環繞,風景尤為壯麗。

巴基斯坦哨所門口豎著方方正正一塊大理石碑,面向中方一側寫著:兩國間和平融洽之路(A High Road for Peace and Harmony between Two Nations),面向巴方的一側鐫著長長一段獻給周恩來總理的頌詞(A Tribute to Chou En Lai),可能由於年代久遠,加上這裡自然條件惡劣,碑文的墨跡已經斑駁不清,但那深深刻入石中的字跡卻是歲月與風雪無法磨滅的,正如它所要歌頌的對像一樣歷萬古而常青。

在這裡把表撥慢三小時,進入巴基斯坦時間,隨後繼續上路。車行一小時盤山路至Dih邊檢站,進行在巴北山區隨處可遇的例行安檢登記,順便征收紅其拉甫國家公園門票錢。這座國家公園與我國的塔什庫爾干野生動物保護區相接,在紅其拉甫山口以國界相分。客車僅僅路過,居然要按人頭付錢,真真叫買路錢。巴人付20盧比,洋人付4美元,中國人免費——繼祖國的邊檢站後,我這個車上唯一的中國乘客再次得到了特殊待遇。

紅其拉甫是帕米爾高原東南部的盡頭,由此向北是我國境內的開闊山谷,而一路往南則是巴基斯坦境內的狹窄河谷。由於海拔迅速下降,發源於紅其拉甫南側不遠處的罕薩河很快形成了一條急流,在暗無天日的深谷中咆哮著、激蕩著,從嶙峋的山崖間撞出一條曲折的通道滾滾向前,直到彙入同樣激情萬丈的印度河,然後一起躊躇滿志地向鋪滿蘆花的五河平原進發。

在河谷峭壁上鑿出的公路基於千年以降的絲綢古道,頭頂山石搖搖欲墜,好像隨時會塌方,真不知道在這種地質條件下如何養護公路。不過別看它狹窄而凶險,這條喀喇昆侖公路是連接中巴的唯一陸路通道,尤其是對於巴基斯坦來說,在面臨印巴衝突時這條運輸線就是國家生死存亡的生命線。我們也知道,在冷戰最為關鍵的七十年代末,中美為了制衡蘇聯在中亞的擴張,聯手以巴基斯坦為前哨,由美國在幕後出資向中國購買常規武器與戰略物資,通過巴基斯坦輸送給阿富汗反蘇武裝,終於把阿富汗戰場變成了蘇聯帝國的抽血機(4),對十二年後其政治、經濟的最終崩潰造成了致命一擊。而恰好在蘇聯侵略阿富汗前夕建成的這條喀喇昆侖公路在轉運物資方面發揮了難以估量的作用。

傍晚四點四十五分客車抵達終點蘇斯特。此處海拔2700米,也就是說,在離開紅其拉甫山口後的兩小時裡我們足足下降了兩公裡。

蘇斯特是個路邊小鎮,是由專做客商、司機生意的客棧、飯館構成的。它唯一值得“陳”一下的“善”是我發現這裡的人民幣-盧比彙率可謂全巴最高,想來是因為此處乃是往來客商的必經之地,貨幣交易量極大而造成的。山上還有個老蘇斯特村,我們沒時間去看了。在這裡辦完巴基斯坦入境手續,彼得老兄原路返回,我們與三個洋人以及巴人客商們一起拼了輛小面包車去罕薩河谷重鎮卡利馬堡(Kalimabad)

此時天正逐漸黑下來,我注意到路肩上每隔一定距離嵌有金屬塊。車燈照過時金屬塊反射光線,形成一條指路的光帶,煞是美觀,而且經濟實用,我覺得在這一點上我國的道路建設者們應該像兄弟般的巴基斯坦人民學習。。。。。。

沿途還看到不少巴人興高采烈地在路邊載歌載舞,起初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才想起今天是巴基斯坦的國慶日。巴北山民通過武裝起義才得以脫離被無理劃入的查謨-克什米爾土邦,加入巴基斯坦,想必對這個獨立日分外珍視吧。

注1:

本文中提及時間均為北京時間,與烏魯木齊時間有兩個小時的時差,比當地時間則要早三個小時左右。

注2:

廣義地說,喀喇昆侖山與興都庫什山都屬於喜馬拉雅山系在其北緣的延伸。本文所指的喜馬拉雅山取狹義。

注3:

從國際法的角度嚴格說來,中巴兩國是不相鄰的:與中國毗鄰的這一塊巴北山區仍屬印巴爭議地帶。每一本旅行參考書的巴北地圖上都清楚注明:圖上的劃界是不為印巴兩國承認的。

印度對巴北山區的領土要求在我看來屬於漫天要價以便今後就地還錢的性質:這片區域雖然是克什米爾爭議地區的一部分,但歷史上它並不屬於克什米爾——至少從行政劃分上來說。直到1947年印巴分治前夕,英印政府(British India)才把巴北山區匆匆劃入查謨-克什米爾土邦。從民族、歷史、政治的角度來看,印度對巴北山區的領土要求是站不住腳的。

當然,這個世界在面臨領土爭議時是向來不講什麼“道義”的。印度從來沒有對阿克塞欽(Aksai Chin)——這是從公元六世紀流傳至今的突厥語地名,意思是中國人的白石灘。Chin者,秦也;Ak則與Kara相對,比如土耳其人把地中海叫做Ak Deniz,意為白海——行使過主權,僅僅靠英國殖民者在地圖上劃了道線,不是照樣可以聲稱它是印度固有的不可分割的領土嗎?

注4:

據估算,蘇聯在歷時九年多的阿富汗戰爭中耗資高達400億美元。

此外,蘇聯在適合其裝甲化大兵團作戰的阿富汗戰場上死傷五萬人以上,卻無力控制日益惡化的局勢。阿富汗成為蘇聯的越南戰場,蘇軍戰無不勝的神話也由此徹底破滅。

俄人對國家實力、安全與前途失去信心始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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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其拉甫一角)



(罕薩河谷:Ultar冰川下的Baltit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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