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讀書時我曾想去兩個地方：浙南和閩西。那時是因為覺得它們並不算太遠，花費也不算多，應該不是特別難以到達。可是，很長時間了，它們一直沒有出現在我的假日計劃中。總算，這次下決心去了閩西南。回來以後，我可以這麼說了：好吧，實現了一點願望，有時候並不太難。我向親朋好友提起我要去看永定土樓，可知道這地方的人真不多，只有我爸爸、大伯和我那個無所不知的胖姐夫。我得一遍又一遍地進行暗示：記不記得以前寄信的一元錢面值的郵票？福建民居？就是黃牆黑頂、長得像大的煤氣罐的那種房子？小峰說他有印像的。我眼睛立刻晶晶亮：你也集郵麼？他很正經得說：郵市下跌後，就不買了。我大笑，高中的時候，同桌顧顧也曾經跟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幸好買到了臥鋪票，聽對鋪的阿姨說這輛去廈門的火車連餐車都擠得滿滿的。她們一家四個人，只買到兩張臥鋪，只能輪流睡。火車行駛臨近上饒站，她們興奮得告訴我，快准備好買雞腿——上饒的雞腿最好吃了。呵呵，這讓我想起去年火車途經寶雞，幾乎一車廂的人都衝下站台去買那聞名遐邇的寶雞雞腿。張掖站一同上車的上鋪姐姐還硬是請陌生的我吃了一個。在我看來，這恰恰證明了時間和空間具有無限的連貫性。同一樣東西，可以讓你聯想起不同的人和事啊。阿姨是邵武人，推薦我們說四月份去武夷山最好。風光好不說，價格最便宜。當她聽說我們要去永定看土樓，一臉費解。她說閩西是福建最窮的地方，她也沒去過，鄉下應該沒什麼東西看的呀。慣常所見的事物，可能早就失去了美感。她認同的美，大概是城市的氣像吧。她的女兒，是一個極瘦小的大肚皮姐姐，她說她以前去過永定玩，那裡滿地都是屎。我很緊張得問她，是狗的便便麼？幸虧她告訴我都是雞屎。穿了很多山洞，23個小時的火車很快就到了漳平。走出小小的站台，我對小峰說這裡很像電視裡七八十年代的候車室：墨綠的油漆牆面，木頭窗戶加鐵柵欄，屋子裡橫七豎八放著幾張長凳。搭上從漳平到龍岩的中巴，沿途出現的房子模樣和江浙一帶的不一樣，有的屋梁上站著一只石雕的公雞，很好玩。看到路人騎著一輛自行車，車後拖著一個鐵籠子，裡面關著一只小豬，我很高興地指給他看：小峰！小峰！可憐的小峰只能在一邊翻白眼了。土牆上刷著各種標語，基本上都是和當地民情相關：“男孩女孩都是民族的希望”。“女兒也是未來的接班人”。“獨生子女一枝花，利國利民又利家”。以前在甘肅看到路邊的標語，一般都是提倡修路，普及教育的。這次在福建，看到的大多數都是和計劃生育有關。確實，在龍岩的麥當勞，一個大人往往帶了兩個小孩。坐我們旁邊一桌的，一對夫婦領著五個孩子在吃飯。去永定土樓的中巴是下午一點二十分的，我們不得不在龍岩逗留三個多小時。靠近市中心有一座陳舊的大石橋，橫跨在淺淺的水面上，岸邊都是垃圾。我說我兒子大概以後只能看到干涸了的河床了。小峰想了想說你怎麼知道你一定養的就是兒子呢？好吧好吧，也有可能是女兒好了。等我的孩子能夠帶著熱愛的心來到這裡，希望還能夠看到我的那日所見。甘肅天水也有這樣一座橫跨河面的大橋，我三年前去的時候橋面下種滿的是莊稼，一點河水也見不到。可我姐姐說二十年前，那條大河年年要發大水，河壩年年要翻修。再兩個小時的中巴從龍岩到土樓，途中都是層層疊疊的青黃色水稻梯田，遠處是青山，村莊裡飄著炊煙。就像夢裡到過的地方——我想我是喜歡鄉村裡彌漫著這種我所喜歡的俗世生活味道的。我對小峰說每每這個時刻，我都會覺得心裡很溫暖。車在永定湖坑鎮的洪坑村停下來，一下子湧上來很多拉客住宿包車的，小峰擋在我前面衝他們一直搖手。我想先去高頭鎮看承啟樓，晚上住在南靖的田螺坑村，第二天再來永定看土樓。於是，談妥了一輛大摩托，我們上了車。沒有直接到達的車，摩托成了這裡最常見的交通工具，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很小的男孩子就會騎了。黑黑胖胖的李師傅口口聲聲說他開了十幾年了，絕對沒問題。他的摩托在山間小路上飛馳，承重至少四百斤，有夠刺激的。半路下起了雨，我們都套上雨披，我坐在最後面，啥也看不見。忽然車身一歪，開到草叢裡去了，接著一輛藍色東風牌大卡車從身邊轟隆隆開過去，李師傅罵罵咧咧了幾句。原來，剛在小路的死角，這輛卡車也沒撳喇叭，等司機發現有摩托時剎車已經晚了，還好師傅開車是開在路邊，龍頭一歪就進了草叢。倘若是開在路中央，恐怕我們就都有麻煩了。涼涼地出了一身汗。很多年前，黃河一帶歷經變亂，舉家南遷的中原人幾經輾轉，客居在福建、江西、廣東一帶的山區。他們恃山經營，聚族而居。為了防御強敵和野獸，他們在樓內鑿了水井，備好糧倉，加上防震抗風，冬暖夏涼的特點，慢慢的，土樓就成了客家人代代相襲，繁衍生息的住宅。我們最先去的是承啟樓。這是永定縣最大的土樓，名氣也最響，郵票上的那個土樓就是它。第一眼看到這碉堡一樣的房子，還真是震撼：三環主樓層層疊套，中心是一個四環的祖堂，一共有四百間房間，非常莊嚴壯觀。隔壁還有一座五雲樓，是歷史最悠久的土樓，建於明代，至今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現在屋子已經破爛不堪了，只居住著兩戶人家，其他人全遷移走了。暮色中的老屋顯得有些寂寥。樓內種滿了花花草草，老人一定是用心經營這些植物的，也沒設門票，只讓游客自願支付一點房屋管理費。天有些暗了，游客都離開了，只有從一層廚房不斷飄上來的炒菜味，江妹妹說有人正在做紅白喜事呢。領我們進去的江妹妹我怎麼看我都覺得她才讀初中，可她說她已經上大學了，專業是市場營銷。她指著一間破爛的房間說，這是“千年房”，塑料布下面的就是棺材。見我們有點目瞪口呆了，她笑笑說，裡面沒有人的，這是活著的老人為自己准備的。樓梯口放著一個都是灰的大缸，她讓我們猜猜是裝什麼的，我猜是米缸，小峰說是水缸。江妹妹都搖頭，她指著缸上的紅紙讓我們看，毛筆寫著四個字“玉兔成群”——哦，原來是養兔子的。小峰說他發覺每一座土樓門口貼的對聯前兩字都是土樓的名字，哎~~真的喏。比如承啟樓門口對聯是“承前祖德勤和儉，啟後孫謀讀與耕”。五雲樓門口的對聯是“五風十雨皆為瑞，雲蔚霞蒸總是春”。奎聚樓門口的對聯是“奎星朗照文名盛，聚族於斯氣像新”。蠻好玩的，樓主也是巧用心思之人啊。
(東倒西歪樓)
(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