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南美，又要經過巴黎。在我的記憶裡，巴黎是個浪漫的都市，宮殿教堂，塞納河，香榭麗舍大街，和那煙雨一樣的霧，無不洋溢著一種迷人的風采，讓熟悉她的人無法忘懷。9月4日夜裡12點，班機從上海浦東機場准時起飛了，先飛往巴黎，然後轉機飛往哥倫比亞首都聖菲波哥大。這無疑又是一次漫長的旅行。我是最怕在夜間飛行的。在飛機上我總處於莫名的興奮狀態，每當經歷漫長的洲際旅行便犯愁。在白天飛行還好，若是到了夜間，就麻煩了。此次飛往巴黎約10個多小時，幾乎都在黑夜裡飛行，我要熬過這長夜了。
起飛不久，機艙就很快安靜下來。本來嗎，起飛就是午夜了，平日人們在這個時刻早就進入夢鄉了。大多數乘客入睡了，還有些精神頭十足的在看靠背上的小電視，不時發出會意的笑聲。而我，卻眼盯著屏幕，看GPS定位的飛機往巴黎方向極其緩慢地挪著。
伴著別人的睡夢，我在機艙暗淡的燈影裡，胡思亂想著。幾個小時過去了，飛機逐漸向巴黎靠近，我的心思也在迷惑中向那個城市飄去。仿佛之中，巴黎的街景隱隱約約顯現在眼前， 13區DU MAINE大街附近那個簡陋的小賓館Agenor Hotel在眼前出現了。懵懵之中我想起來了，1995年秋天我去法國，就在那住了一個月，從那裡開始我熟悉了巴黎。
沉迷中，腦子裡展開一幅巴黎的景像。秋霧寒雨的時節，天色深暗，煙霧茫茫，枯葉散落，濕雨飛冷，巴黎世界是似夢似霧的秋寒。我記起了那個小賓館，小小的門頭，窄窄的樓梯，咚咚響的地板，干淨窄小的房間，還有可愛可親的房東一家人，感到有些淡雅明快的溫馨、帶有奶酪味的親切，也感到有幾分迷茫。
記憶裡的巴黎，少有晴朗的天氣，讓人覺得有些郁悶。那年，法國當局調整公務員退休金政策，有的人感到動了自己的奶酪，就上街游行。而當政者失口說，就是百萬人上街也不怕。這個說法激怒了人們，工會號召法國公務員大罷工，好像非得湊百萬人大游行給當政者看看。似乎在一夜間，飛機、火車、地鐵、公交車，甚至出租車全部停擺了，我們到任何地方都要步行。法國人革命的傳統，給學習生活帶來了不便。不過麻煩歸麻煩，這期間也 見識了法國人游行的浪漫，領略了警察為游行隊伍服務的細致。
那些日子裡，懷揣著對先進文明的虔誠，悉心聽取點滴有價值的東西。秋日的巴黎，每天早晨都陰郁著，八九點種不見太陽。天不亮，我們就起床梳洗、准備早餐，整理好一天要用的東西。天光初亮，沿著古樸的馬路，與行色匆匆的法國人交織在一起，去交流中心聽課。到了中午，又忙著上街找餐館，選食已經西化的中餐。稍適休息後，又要按照約定赴某個地方考察。雖說天天跑得忙碌，也有些疲憊，但在這個都市裡無憂無慮，保持開朗的心情，也是難得。
每逢星期天休息，很喜歡去香榭麗舍大街，在明媚的陽光裡，迎著微微風寒，看秋色裡金黃的葉子，把自己沉浸在夢幻的情景中。坐在墨綠長椅上，聽風吹動的落葉，看匆匆人影，休閑醉人。或是到協和廣場上，仰望方劍碑的挺拔，看雕塑群的典雅，與異國游客致意，也有雲游的逍遙。或去艾菲爾鐵塔下，欣賞塞納河湧動浪漫，看玻璃船劃出的浪花泳動，也是放飛心境的舒展。巴黎如女人，若畫廊，到處是跳躍的旋律，每個細胞都透著香味。
也喜歡黃昏後在街頭倘佯，看街頭雕塑、嬌黃法桐和建築輪廓在晚霞裡的迷人變幻，看玻璃窗後的男女守候紅葡萄酒的樣子，喜歡看法國人在街上匆匆行走的節奏，看那些街頭小攤的花哨擺設，還有那些只有法國人眼裡才有的神采。到華燈齊放，夜幕降臨，又喜歡看萬家櫥窗裡的藝術創意，看新衣裙擺，新潮裝飾，感受想像的力量。
飛機的轟鳴聲非常穩，也沒有氣流顛簸，昏暗的機艙催人沉睡。看看表，此時已經是巴黎早上四點多了，再過兩三個小時，飛機就要落地了。啊，整整十年了，十年之後我又一次來臨，想到就要踏上的土地，心情也千回百轉起來。
巴黎，你如初戀情人，在我年輕時飄來，又飄走了，走得那樣遠，以至於當我重新回到你身邊的時候，有恍然如夢的迷惑。浪漫風情已經在歲月裡漸漸散落了，成了藏在記憶深處的痕跡，一切如巴黎一樣，好像很遙遠，好像永遠不會再來，又好像一切都在眼前。不知道為什麼，離別巴黎以後，這麼多年我竟沒有再仔細回味她，沒去回憶她，而她和我曾是那樣親近。
巴黎，我們又要見面了，此時的我心思卻是迥然不同。我不再是一個當局者，也是旁觀者、知情者了，我不會身在浪漫中不覺浪漫，不會回避和排斥浪漫，所有美好的東西，我都珍惜。我想與你重敘浪漫的不解之緣，讓我的心穿越你的眼神，穿越你的情網，與你貼在一起。
我想起了巴黎聖母院，似回到了晨曦籠罩的那個小島，仰望這個名揚世界的教堂，回味著聖母瑪利亞的控訴，忌恨世上的罪惡。尖尖的教堂，是一雙犀利的眼睛，仿佛要刺碎仇恨的世界。還有，雨果筆下的那個更夫，不知最終流落在哪裡，鐘聲可你是靈魂的回聲？
我想起了盧浮宮，那個昔日王宮的宏偉殿堂，是否依然閃耀著富麗堂皇的光芒。神秘的蒙娜麗莎，那七分愁三分笑的面孔，是不是迷人依舊，是否還聚焦著億萬游客的目光。斷臂維納斯，你何時才會沒有殘疾的遺憾，展開你飛翔的翼。玻璃金字塔外，坐在台階上敲鼓的小男孩，是否鼓聲點點，喚醒著帝國的威儀。
我想起了塞納河，白日浪漫的流水，夜裡明亮的燈影，游船的風景印在多少人的巴黎夢中。河水與岸上對映的燈影，是否還跳躍著浪漫的音符，令夜夢醉迷。水花簇擁泛起的風，是否還打動著無數游蕩的心。
我想起了，想起了聖心教堂下那條窄窄的街道，巴黎公社那傷痕累累的老牆，紅磨房上那紅色的風車，凱旋門前那不熄的靈火，還有廣場上的飛鴿，是否此起彼落，悠閑依然。
我想起了巴黎的葡萄酒，香醇而優雅，在紫色光影裡，似乎一場情感醉夢。不知法國的紅色佳釀是否晶亮如故，是否醞釀繽紛浪漫，醞釀著激情四射。還有那法蘭西的魔水，是否仍在大街的清流中起舞，跳著優雅的華爾茲。
我沉浸在回憶裡，天空漸漸亮出淺淺的魚白，天就要亮了。我要像夢一樣，與幾百年不曾改變的城市相逢。離別巴黎十年，我猛得發現，這十年也是我生命裡最好的十年。一幕幕美好的情景，如我人生最美麗的片斷，那樣讓人留戀，讓人感到生活的美好。回想十年，我至今所做出的令人自豪的被社會認可的東西，都是在這期間完成的。十年的我，躊躇滿志，朝氣蓬勃，有使不完的勁。做事也無怨無悔，執著不變，認為只要努力，什麼夢都能實現，未來光明燦爛。
沉靜下來想，曾經的付出又有些徒勞，自卑慚愧，覺得什麼也沒做成，卻經歷了不少磨難，日子過得很不好，與心目中的期望差得太遠。許多時候，自己非常渺小，既不能改變自己的未來，也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著實無能為力。生活很不稱心，有些失望，受了不少難為，甚至想逃避現實。最好的時光，沒有在愉悅中邁進，不是順境中進取，而是在失落中白白流逝，我不是想要的我。想到這裡，我像做錯了事一樣，守著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老了，我再也不習慣那樣衝，那樣放膽一博，再也不會不在意別人、不在乎自己。開始想自己的事，凡事顧及得失，觀望有沒有意思，掂量值不值得做，能不能做好，總之有些力不從心。我還沒有老，歲月真的辜負了我？
我好像明白，每個人都有最好的年齡段，而這段歲月怎麼好，怎麼寶貴，身臨其境者有時並不清楚，只有過去以後才發現其中的價值。這時反省過來，都要承受時光一去不復返的殘酷。逝去的寶貴時光仿佛就在眼前，看似唾手可得，事實上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放開想想，年齡都是相對的，今天也是明天的年輕，是明天嘆惜的寶貴時光。人不能簡單把某個時刻定義為價值含量最高的，只要健康快樂，每個年齡段都是美好的，都值得珍惜留戀。不同的是，在每個時段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應去做的事情，應該也有理由去做好。人不但要把該做的事做好，而且要努力去做可能做好的事。做事多用美好的眼光，讓心情美麗晴朗，倘若目光消極，世界什麼也不完美，人也不會快樂。不管昨天曾經如何，都是不復的過去，目標是前方。我欣賞再別康橋的浪漫，告別昨天，瀟灑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晨曦退卻過後，夢想巴黎出現在我的視野，這個讓我不能忘懷的故地，又投到心裡。今天我走近巴黎，不來纏綿懷舊，不來重溫逝夢，而是尋求一條新的航線。我將探索一個新大陸，走入一方新的世界，去尋求新的生活。
下了飛機，我又站在巴黎大地上，心裡很塌實。清冷的空氣和明媚的陽光，又把我的影子投在巴黎，投在重逢的路上。巴黎，十年前我曾是一個過客，匆匆來，又匆匆去，你記憶的角落裡可有我絲毫痕跡？今天我依然是一個的過客，將與你擦肩而過，卻不忘問候一句：你好，巴黎！
（2005年9月4日）
(巴黎聖母院)
(盧浮宮外景)